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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赏析:
此词应作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李煜死的春天。据《五代诗话》卷一引《蓉槎蠡说》云:“‘小楼昨夜又东风’歌声未毕,牵机(毒药名)随至。”足见此词是李煜死的原因之一 。
叶嘉女士《迦陵论词丛稿》说:“这是后主的最为人所熟知的一首词,但是也是最为难以解说得一首词,而其难以解说,也就正因其过于为人所熟知的缘故。”此话似颇有道理,但是不尽然。譬如叶女士本人就为它作了许多精辟的解说(见《迦陵论词丛稿》106--110页),可证其虽难解而非不可解。因此我不避浅陋,拟从审美的角度试解如下。
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原都是自然界最美的景物;但诗人似乎嫌它太多了,因而问:这种种什么时候才能了啊?表面看,这很反常;而其实,诗人之所以怕见春花、秋月,是由于它会触起诗人对美好往事的回忆,如回忆“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玉楼春》)那一类恣意游乐的情境。而这种情境是不堪回忆的,因为它已一去不复返了。不堪回忆,却又无法不回忆。诗人终于不知不觉的坠入了烟海一般的回忆中去了。
“小楼昨夜又东风”说明春天又到了,这怎能不触动诗人对美好往事的回忆中去呢?但他一想起失去了故国,就无限悲痛。几上明月当空,更添凄情之感。李白诗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而李煜此时的故乡、故国都已不堪回首。在明月的映衬下,诗人的心情自然益见凄凉了。尽管如此,无穷往事仍然不可抗拒的袭上心头。于是诗人回想起雕栏 、玉砌的宫殿。这些该还在金陵吧?只是江山改属,人事皆非,诗人红润的容颜已变得苍老。清人王闿云说:“朱颜本是山河,因归宋不敢言耳。”(唐圭璋《南唐二主词汇笺》引)意思是说:李煜不说“山河改”而说“朱颜改”,乃由于不敢名言。面对这种情况,自难免勾起无穷无尽的幽怨和愁恨。为了说明他愁多、怨广、恨深,诗人用一江春水做比方:“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意匠春水向东流!”这样就可以使那本来难以捉摸和觉得象的愁怨,变得可以捉摸和具体如画了。“有几多愁?”愁象一江春水。一江水已够多,加上是春水,那样就更多了。而且这愁苦连续不断、澎湃起伏 ,象东去的江水那样奔腾、汹涌和永无止息。这两句之所以 千古流传,也正因为它把诗人那种深邃、翻滚和无穷无尽的 愁情,形象、恰切地表达了出来。在李煜之前,好些著名诗人已有过类似的写法,如杜甫的《哀江头》“人生有情类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和刘禹锡的《竹枝词》“蜀江春水拍山流,水流无限似侬愁”。他们都用江水比喻愁的无穷无尽。但仔细吟味一番,便能觉出他们各有特色。我以为:在上例中,杜甫的哀痛显得更沉郁,虽凄凉而复悲壮;刘禹锡的审美情趣则偏于俊赏,以至于把女主人公的愁也美化了。李煜这两句,却哀而且伤,简直象 一只啼血的杜鹃,声声都从血泪中迸出,使人不忍卒闻。
全词皆直抒胸臆,不加寄托,不用典故,更不堆砌浓丽的辞藻。他以问起,以问结。即象是昂首问天,又象是向读者发问,因此字字句句都能扣动读者的心弦。在短短的五十个字中,自问自答,一层深似一层。起初是害怕回忆;而又偏勾起许多回忆;勾起了回忆,又说不堪回忆;不堪回忆,却又更深的坠入回忆之海而无力自拔。真是矛盾重重,难分难解,一步深似一步的引读者寻思。它拥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李煜的词之所以获得广大读者的赞许,主要在审美创造方面。它扩大了词的写作范围,把本来只供乐工歌唱、只写闺情别绪一类题材的音乐唱词,一变而为书写自己的身世、寓有深刻感慨的文学作品。它一扫花间词的浓艳习气,纯用白描手法。语言浅显、隽永、生动、流畅。形象更富有个性和概括力。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说:李煜词象”粗服乱头,不掩国色”的女子。这句话虽略带贬义,但我们不妨把它视为褒词。因为不假雕饰的朴素美是最高的美。顾而进《题南唐后主词》把李煜词比作是“多态女子”,显然更恰切一些。因为从现今保存的李煜词中,已可看出他的风格是多种多样的,不止是“粗服乱发”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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