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美惠子 于 13-6-27 13:59 编辑
第一章:灰色的童年(一)
我的童年是灰色的,天空没有白云,大地没有小草,有的是过早的压抑和痛苦。然而正是这些没有欢乐和笑声的一个又一个的日子,让我过早地品尝到了人生的苦辣咸酸,感悟了爱是人最大的需要。
童年的岁月虽然惨淡,童年的岁月尽管压抑,童年的岁月是那么的无情与可怕,但它却过早地教会了我瞪大双眼去领略人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童年是盛开的花蕾,是欢快的小鸟,是天使般的季节。可我的童年,却是在一个灰色的恶梦中消失的,未曾留下一丝美好的回忆…… 3岁的我开始“流亡”
我的一生只拥有270天的健康时间。在我出生9个月全然不明白健康为何物的时候,万恶的小儿神经麻痹,“魔术师”般地把一个异常活泼可爱的婴儿,变成了只有眼珠会动的死肉。随着这可怕的灾难降临,一个家庭的幸福被彻底地粉碎了。在我幼小的记忆中,妈妈的眼泪几乎没有干过,爸爸那一声声沉重的叹息时时在我耳边响起。
尽管善良的父母不惜倾家荡产到处奔走,为我求医问药,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这孩子病得太重了,根本没有治疗的价值,很快就会死掉,不要再枉费心机了。”爸爸、妈妈绝望了,面对这可怜的孩子,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还年轻,还要工作,还要活下去呀。很显然,我已经成了这个家庭中无法回避的矛盾,万般无奈,在我刚刚三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只好忍痛把我寄养在兰西县的姑姥家。
在一个阴冷的深秋,一列火车划破夜空,在北国的原野上奔驰着,车轮有节奏地哼着一首古老而疲倦的歌。一个陌生的女人抱着我,上路了。在昏暗的灯光下,车厢里的旅客东倒西歪着进入了各自的梦乡。我瞪着两只好奇的眼睛,注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渐渐地我那两条血液循环不好的小腿胀得很难受,想用手动一下,可那只无力的小手怎么也够不着腿,不一会便失去了知觉。我无助地看着那双死死交叉在我胸前的粗大的手,心想:假如她是妈妈该有多好啊!一想到妈妈,我差点没放声哭出来,可我咬了咬嘴唇忍住了。因为妈妈一再叮嘱我不要哭闹,否则便会挨打。也许,我的心理压抑从此开始。虽然那时候我还没有领略过“挨打”的滋味,但我想像挨打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姑姥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能说会道,习惯于周围人都服从她,她常爱说:“某某人最怕我……”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威严”,并获得某种心理满足。常言道“心强命不随。”她第一次婚姻就是失败的,因为不生孩子被抛弃了,后来又改嫁给一个身边有一个拾来的女孩的男人。她得到的都是她不能满足的,但她无法改变,因而她活在一种失衡的状态中,她的脸是没有笑容的,眉头是紧锁的,声音里带着严厉、指责和否定,给人永远是紧张和压力。
姑姥的家坐落在这个比较落后的小县城里。土平房,南北炕,东西屋中间是两家的厨房,夏天滴着雨、冬天满墙霜。鸡、鸭、鹅、狗、猪频频出入。我的童年就在这里开始了。
不会求饶的天性
姑姥喜欢玩纸牌,有时把我抱在身边给她看赢来的钱。一次“赌场”家的一个大男孩把我抱着放在窗台上,我吓得一动不敢动地趴在玻璃上,他竟然恶作剧地把窗栓打开,我一下子从近两米高的窗台上掉了下去,摔得鼻口流血,半天哭不出声来,气得姑姥把他大打了一顿。
后来天暖的时候,姑姥常常把我放在院子里的一个晒米用的浅笸箩里,或者是一张席子上,给我一张旧报纸,一把小剪刀,让我边看家边剪小人儿。我趴在笸箩里,边剪边喃喃自语:“剪个爸爸,剪个妈妈,剪个腿坏了的病孩子,把病孩子放到妈妈的怀里,把她抱回去吧,她想家了……。”没过多久,我那活灵活现的小纸人儿招来了许多孩子和大人,有的孩子拿纸来让我剪。有一次,我剪了一个带翅膀的小纸人儿,一个淘气的男孩让我给他看看,我伸手递给了他,没想到他边笑边把翅膀撕了下来,然后把“残缺”的小纸人扔给了我。我伤心地大哭了起来:“她腿坏了,不能走路,没有翅膀她还能飞吗?你多坏呀……”这时,男孩的姥姥听到我的“数落”,眼圈一下子红了,狠狠给男孩一巴掌:“你这要帐鬼,她动都不能动多可怜,你招她干啥。”听到我的哭声,姑姥从屋里赶了过来,问怎么回事,那个挨了一巴掌的男孩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说我骂他了。我大声说:“我没骂他。”他一连吼着说了几声:“骂了,骂了,她骂了!”姑姥脸一沉,不问青红皂白,厉声喝道:“你还嘴硬,你没骂,人家能说。”男孩子的姥姥也随声应道:“骂就骂了吧,一个小孩子。”这下我急了,边哭边喊“我没骂他,他是混蛋!”这时姑姥像暴怒的狮子一样向我扑来:“这么点个的小崽子我就管不了你了,敢跟我犟嘴,真是反了。”周围人越拉,她越凶。直到把我的头发死死地抓到手,劈头盖脸地一顿打,不知谁说了一句:“可别打了,再打就把这孩子打死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边打着我边逼我认错,愤怒和委屈使我肺都气炸了,半天我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我……我没错,是……是你错了。”这下她更没面子了,当即用尽全身的力气迎面就给我一巴掌,顿时我眼冒金星,鼻子出了血,这下她才罢休。这是我有生以来遭到的第一次最残暴的对待,那时我刚刚5岁。虽然我的幼小心灵经受了严重的摧残,尽管我弱小得没有一丝力量来保护自己,但我却仿佛感到自己从那天起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假如面对残暴我违心“认错”了,也许会免遭苦头,但我心灵受到的屈辱,远比这场“毒打”给我造成的伤害更严重。所以我宁愿选择挨打,也不去“认错”。这也许就是我的性格,用姑姥的话讲:“你看她小小的年纪,胆子大、主意正,最难管教,不是腿有毛病能上天……。”
“孽”,我幼小心灵的十字架
大概是过早饱尝灾难的原故,也许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小小年纪的我就显得特别敏感,总能准确领会大人的意思,从不调皮捣蛋,有着超常的自我约束力,又听话又懂事,孩子的天性早已无影无踪。姑姥爱整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别人家铺炕席的时候,她的炕上铺毯子。冬天里,在炕的一角铺一块布,把我放在上面不许我乱动,纸糊的墙壁靠脏了是要挨打的,可我又坐不住,只能靠两只胳膊支撑着,要么就把两条又细又柔软的小腿垫坐在屁股底下,一天要坐十几个小时。就这样,我的脊椎骨在没有一块健康肌肉的辅助下慢慢向左侧弯了下去,两条腿被压得又弯又细。后来多少次医生面对我那严重弯曲的脊椎都说:假如小时候能采取一定程度的保护措施,不致于弯得这么厉害。我只能说:“因为姑姥不懂,我从来不说累,假如我自己要求躺一躺,她会应允的。”那个时候我只感觉时间特别长,现在回想起来那滋味太难受了,简直就是煎熬。
记得爸爸常在信中提到让我常活动,做做按摩。每看到这些,姑姥总是说:“按摩有什么用,这孩子是前世造的孽,没好……。”我不懂什么叫“孽。”但我想象“孽”一定是很坏很坏的东西,我不懂“前世”在什么地方,又怎么能和我的腿联系在一起……。
爸爸、妈妈经常去看我,妈妈每次临走的时候都要哭,医生告诉她我随时都可能会死掉。所以,每一次看我,她都无法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每到这时,我都圆睁着两只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妈妈流泪,面对可怜的女儿,母亲的心被揉碎了。爸爸总是尽可能地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抱着我,在那狭窄的街道上走来走去。那双充满父爱的大手,一会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一会抚摸我的头,我趴在爸爸那温暖的肩膀上,心里酸酸的……。一次爸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声地问我说:“姑姥这好吗?”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爸爸又说:“爸爸妈妈上班,没时间照顾你,你听话姑姥就喜欢你。”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懂事地点了点头。就这样,他们每看我一次,走后我都好几天平静不下来。爸爸妈妈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这个小小的病孩子,竟有一颗多么早熟而沉重的心,这种“忽略”成全了父母,也“造就”了我。……
有一次姑姥和妈妈的对话被我听到了,妈妈非常沉重地对姑姥说:“大夫说这孩子最多活不过6岁,所以一看到她我就揪心……”“你揪啥心,她啥也不懂,想吃啥给点啥吃,就对得起她,像这样的孩子都是要帐鬼,早死你早省心,不死就是你的累赘。”从此,“累赘”这两个字就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头,我总是在心里问自己,什么是“累赘”?但有一点我明白,那就是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能走路,这就是“累赘”。就因为我是“累赘”,我才不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就因为我是“累赘”,我失去了应有的童年欢乐?每当我看到同龄的孩子们像小鸟一样,在眼前飞来飞去的时候,看到他们在父母的怀抱中撒娇嬉闹,尽情地笑的时候,我都会用自己那颗早熟的童心告诉自己,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你却是父母的“累赘。”于是,“家”的概念在我心中渐渐地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