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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居一隅,清凉淡泊。赏奥运在即,遥想炙热京城,每牵动人心。 忽收一挂号邮件,北大信封,薄而不知其何。剪开,赫然一宣纸,季羡林先生墨迹,印章得见。大喜望外。“北大回忆”,这是先生给我的未竟之作预写下了题辞。这是7月31日。我心知先生精力很好。 隔二日又接先生秘书杨女士短信,嘱我收看当晚央视播出的温总理探季老。果然得见先生神清气爽,侃侃而谈,言及民族之灾难与进步,语出“恩格斯”,脱口而出。敏捷甚也! 去年10月我进京参加清华举办的“纪念西南联大校庆七十周年”活动,得晤先生。一进病房,先生已端坐案前,白衬衣,脸颊清癯,二目有神;姿态端方,毫无龙钟之象。仿佛又回到北大昔日朗润园中。而我却因目疾戴上墨镜。 我跨前一步,问:“我是谁?” 先生一笑:“不就戴了个墨镜吗?” 杨秘书取了宣纸,先生为我而书曰: “为善最乐,能忍自安 曼菱”云云。 我的名字一笔不差,果然,先生心中有我。而这两句话,正是我当前处境所需。我急道:“先生你怎么知道我‘能忍自安’啊?”他一笑。 行大义,留祸根。直烈遭危古今同啊。 呈上所携《西南联大人物访谈录》,先生手抚其书,说:“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当初跬步,始于先生米寿。我问:“您看我做这事行吗?”先生慈爱地凝视我说:“行!你是北大学子,又是云南人,你做最合适。”从此踏上艰难与欣慰之途也! 静默片刻,先生问:“你有没有写《北大回忆》?” 我说:“没有,只是零散的文字。” 先生说:“应该写,值得回忆。” 此语如破天机。在先生面前,我又得悟了。 宛如打开心扉,回头看见,历史与时代的瑰宝,也堆积在我走来的道路上。整理与奉献出思考,已是时候了! 多年来在对西南联大的发掘中,对我正是一个锤炼和升华的过程,一个自然的传承之举,正可过渡到我们这代人的历史。 知我者,先生也! 一枝笔重似泰山,扛负道义,岂能追逐落花与流水,更勿俯仰于名利。大道如天,不可不弘毅也! 国家改革开放30年来,伴随风风雨雨,我有缘与北大聚而不散。无论跨重洋,去海岛,没有间断向恩师的汇报。北大,先是我生活的校园,后又成为我事业的平台。 忆昔先生曾两度重托于我,一次是我提出在海南创办一所国际性职业大学,面向港台地区和东南亚。先生立即为我筹得韩币60万,嘱我以教学器材发票来支领。因时局动晃,筹办未果,此资金不敢冒动。又一次是荣毅仁先生托季先生抚恤北大学子之善款,也是当面委我负责。幸持操守未误。 先生观人,可谓巨眼。他常在字间呼我为“小友”,越岁月隔山河不渝之,忘年交也。 一旁的杨秘书说:“《北大回忆》,这可是先生交给你的任务啊!” 我问:“《北大回忆》,千头万绪,我怎么写呢?” 先生说:“像《浮生六记》那样写。” 此乃金石之声,我确实只能这样写。以自我的个性、敏感和气韵,来捕捉北大印象。 《浮生六计》是一本初衷的布衣自述。 先生的叮嘱也是要我回到人本,回到来处,赤子之心,平民襟怀也! 像《浮生六记》那样去写,就是要洗却浮华,我行我素。 文章憎命达。还在朗润园时先生就叮嘱过好几次:“要坐冷板凳”,方成正果。中华民族需要创造文化的人。 秋凉初透时,那天在301医院楼上,先生忽有一语曰:“我那年去昆明,没有找到你。” 杨秘书说:“你哪一年去昆明?” 先生说:“(一九)五七年。” 我和杨秘书不禁相视菀尔。那时我还是孩子。 然此间有深意,相见恨晚矣。 我又想起那年先生在美国,听到一个名字与我相似的人,便急叫人打听,后来知道相差一个字。先生知道我终守故土,没有出去,颇为欣慰。 先生之恩,山高水长。先生,我不会让您白惦念的。来日可追也! 值此先生华诞,素心写笺,焚香祝遥。 2008.8.6于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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