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转变
帆布约束带的消毒水味始终刺鼻,它们像冰冷的蟒蛇缠绕在我的四肢,将我牢牢固定在铁床上。每次挣扎,金属床架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头顶闪烁的日光灯管下,眼前的景象总在扭曲变形,那些光影仿佛幻化成无数张嘲笑的脸。护士李姐拿着注射器走来时,橡胶手套摩擦托盘的沙沙声,都让我想起上次注射后,意识坠入迷雾、身体不受控抽搐的可怕感受。
再次清醒时,应急灯的红光给病房镀上诡异色彩,隔壁传来压抑的抽泣。王强带着几人踹开房门,因我向医生提过治疗建议,他们把我当作 “刺头”。拳头雨点般落下,皮带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我被束缚着蜷缩成一团,只能承受这毫无缘由的暴力。等他们离开,嘴角的血腥味混着铁锈味,我盯着天花板,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怀疑。
此后的日子,像陷入无尽的循环。白天,护士冷漠地拽起我的胳膊打针换药,动作粗鲁得像是对待没有知觉的物件;夜晚,还要时刻警惕黑暗中可能伸来的拳脚。直到在活动室角落发现那本破旧诗集,顾城的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让我麻木的心突然有了触动。
我开始尝试改变。李姐再来打针时,我深吸一口气,直视她的眼睛:“能轻一点吗?” 她愣了一下,动作果然放缓。面对病友的挑衅,我不再低头躲避,而是挺直脊背表明态度,或许是这份突然的强硬,让他们有些意外,攻击渐渐减少。但我清楚,这不过是对抗外部压迫的第一步,真正的救赎,藏在更深的地方。
主动与其他病友交流后,我发现大家都困在各自的痛苦里。老张总念叨着被家人抛弃,小美害怕出院后无法融入社会。我们开始互相鼓励,在活动室用彩铅描绘记忆中的风景,在医院后院开垦出一小块地种花。泥土翻涌时,蚯蚓扭动着身躯钻入地底,这让我想起加缪笔下 “西西弗斯神话”—— 推石上山的过程本身,或许就是意义。我们种下的不只是花种,更是对生命韧性的信仰。
然而,我们的 “小花园” 计划很快遭到了阻挠。护士长巡查时发现了我们开垦的土地,她眉头紧皱,厉声呵斥:“这里是治病的地方,不是你们瞎胡闹的农场!” 她当即命令护工填平土地,那些刚发芽的幼苗被无情踩踏。老张红着眼冲上去阻拦,却被护工粗暴地推开。这一刻,愤怒与绝望在我心中翻涌,刚刚建立起来的希望似乎又要破灭。
但这次我们没有退缩。我带着病友们找到主治医生,用我们记录治疗感受的笔记和创作的诗歌,向他说明这些活动对我们精神状态的积极影响。医生被我们的坚持打动,出面协调后,护士长终于松口,允许我们保留小花园,但必须保证不影响正常治疗。
我们共同创办 “病房诗社”,用歪斜的字迹在废纸上写诗,将痛苦熬煮成文字。有人写 “药片是白色的月亮,吞下它,夜晚就不会流浪”,有人画被锁链缠绕却长出翅膀的鸟。这些创作像一面镜子,照见我们内心深处未被摧毁的精神世界。但诗社的存在也引来了部分病友的嫉妒,王强带着人抢走我们的诗集,扬言要烧掉。我挡在存放诗集的柜子前,与他对峙:“这些不是废纸,是我们的命!”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其他病友纷纷围过来,站在我身后。王强看着我们团结的样子,最终扔下诗集,骂骂咧咧地离开。
深夜被月光唤醒,我想起诗集中 “即使生活在阴沟里,依然有仰望星空的权利”。月光透过铁窗的缝隙洒落,在地面切割出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我突然理解了柏拉图洞穴寓言的深意 —— 我们曾以为的真实,不过是墙上的投影,而真正的光明,需要主动转身追寻。当我开始在束缚中练习冥想,将帆布约束带的压迫感转化为专注力的锚点,那些曾经让我恐惧的禁锢,反而成了修炼内心的道场。
这段在病房的日子,虽然充满痛苦,但也让我完成了从对抗环境到重塑自我的蜕变。我学会了在束缚中寻找自由,在荒诞里构建意义。当其他病友开始用 “诗人” 称呼我,我知道,真正的救赎早已发生 —— 不是挣脱了物理的枷锁,而是在精神的废墟上,重建了属于自己的王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