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阳光工程心理网

 找回密码
 点击这里加入阳光论坛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3564|回复: 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推荐] 《少有人走的路》-一本很好的书,给我很多启示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06-9-21 00:22: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http://book.sina.com.cn/nzt/spi/shaoyourenzoude/
现在北京群这里很多朋友都在看。

推荐卓越买,信誉较好,比较方便。现在五折:
http://www.joyo.com/book/detail. ... B%D7%DF%B5%C4%C2%B7
分享到:  QQ好友和群QQ好友和群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收藏收藏 转播转播 分享分享 分享淘帖
2#
 楼主| 发表于 06-9-21 11:29:28 | 只看该作者
本书很适合神经症病友来读,同时就是健康的朋友读读也是会有很多帮助,因为涉及家庭教育和成长。
作者是有多年经验的执业心理咨询师。
观点和思考都是极具启发性和建设性的,很犀利,通俗易懂,深入浅出,简单明了,也很少用专业名词。
有几个观点很不错,但是我感觉也存在一些认识上的狭隘,例如关于懒惰和退避等。
对于病友的了解也是从咨询师的角度还缺少一些设身处地的了解感受。
文化上也稍有诧异,关于宗教的内容我稍嫌多。

是北京的小扣子强烈推荐我的,我也强烈推荐,希望大家买一本回家静下心来看看,毕竟不贵。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3#
 楼主| 发表于 06-9-21 11:30:59 | 只看该作者

少有人走的路

作者:(美)斯科特.莫克 于海生译


问题和痛苦



人生苦难重重。

这是个伟大的真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真理之一。它的伟大,在于我们一旦想通了它,就能实现人生的超越。只要我们知道人生是艰难的———只要我们真正理解并接受这一点,那么我们就再也不会对人生的苦难耿耿于怀了。

然而,大部分人却不愿正视它。在他们看来,似乎人生本该既舒适又顺利。他们不是怨天尤人,就是抱怨自己生而不幸,他们总是哀叹无数麻烦、压力、困难与其为伴,他们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命运偏偏让他们自己、他们的家人、他们的部落、他们的社会阶级、他们的国家和民族乃至他们的人种吃苦受罪,而别的人却安然无恙,活得自由而又幸福———我熟悉类似的抱怨和诅咒,因为我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

人生是一连串的难题,面对它,你是哭哭啼啼,还是勇敢奋起?你是束手无策地哀叹,还是积极地想方设法解决问题,并慷慨地将方法传给后人呢?

解决人生问题的首要方案,乃是自律,缺少了这一环,你不可能解决任何麻烦和困难。局部的自律只能解决局部的问题,完整的自律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生活中遇到问题,这本身就是一种痛苦,解决它们,就会带来新的痛苦。各种问题结队而来,使我们疲于奔命,不断经受沮丧、悲哀、难过、寂寞、内疚、懊丧、恼怒、恐惧、焦虑、痛苦和绝望的打击,从而不知道自由和舒适为何物。心灵之痛,通常和肉体之痛一样剧烈,甚至更加难以承受。正是由于人生的矛盾和冲突带来的痛苦如此强烈,我们才把它们称为问题;正是因为各种问题接踵而来,我们才觉得人生苦难重重,悲喜参半。

人生是一个面对问题并解决问题的过程。问题能启发我们的智慧,激发我们的勇气;问题是我们成功与失败的分水岭。为解决问题而付出努力,能使思想和心智不断成熟。学校为孩子们设计各种问题,促使他们动脑筋、想办法,恐怕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的心灵渴望成长,渴望迎接成功而不是遭受失败,所以它会释放出最大的潜力,尽可能将所有问题解决。面对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痛苦,能让我们得到最好的学习。美国开国先哲本杰明•富兰克林说过:“惟有痛苦才会带来教益。”面对问题,聪明者不因害怕痛苦而选择逃避,而是迎上前去,直至将其战胜为止。

遗憾的是,大多数人似乎不是聪明者。在某种程度上,人人都害怕承受痛苦,遇到问题就慌不择路,望风而逃。有的人不断拖延时间,等待问题自行消失;有的人对问题视而不见,或尽量忘记它们的存在;有的人与麻醉药和毒品为伴,想把问题排除在意识之外,换得片刻解脱。我们总是规避问题,而不是与问题正面搏击;我们只想远离问题,却不想经受解决问题带来的痛苦。

规避问题和逃避痛苦的趋向,是人类心理疾病的根源。人人都有逃避问题的倾向,因此大多数人的心理健康都存在缺陷,真正的健康者寥寥无几。有的逃避问题者,宁可躲藏在头脑营造的虚幻世界里,甚至完全与现实脱节,这无异于作茧自缚。心理学大师荣格更是明确地指出:“神经官能症,是人生痛苦常见的替代品。”

替代品带来的痛苦,甚至比逃避的痛苦更为强烈,神经官能症由此成了更棘手的问题。不少人为逃避新的问题和痛苦,不断以神经官能症为替代品,导致患上各种心理疾病。所幸也有人能坦然面对神经官能症,及时寻求心理医生帮助,以正确的心态面对人生正常的痛苦。事实上,如果不顾一切地逃避问题和痛苦,就会由此失去以解决问题推动心灵成长的契机,导致心理疾病越来越严重,而长期的、慢性的心理疾病,就会使人的心灵停止生长。不及时治疗,心灵就会萎缩和退化,心智就永远难以成熟。

正确的做法是:我们要让我们自己,也要让我们的孩子认识到,人生的问题和痛苦具有非凡的价值。勇于承担责任,敢于面对困难,才能够使心灵变得健康。自律,是解决人生问题的首要工具,也是消除人生痛苦的重要手段。通过自律,我们就知道在面对问题时,如何以坚毅、果敢的态度,从学习与成长中获得益处。我们教育自己和孩子自律,也是在教育我们双方如何忍受痛苦,获得成长。 自律究竟包括哪些技巧呢?如何通过自律,消除人生的痛苦呢?简单地说,所谓自律,是以积极而主动的态度,去解决人生痛苦的重要原则,主要包括四个方面:推迟满足感、承担责任、尊重事实、保持平衡。它们并不复杂,不过要想正确地运用它们,你需要细心体会,广泛实践。它们其实相当简单,即便是十岁的小孩,也能够最终掌握。不过有时候,即使贵为一国之君,也会因忽略和漠视它们而遭到报复,自取灭亡。实践这些原则,关键在于你的态度,你要敢于面对痛苦而非逃避。对于时刻想着逃避痛苦的人,这些原则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他们也绝不会从自律中获益。接下来,我要对这几种原则深入阐述,然后再探讨它们背后的原动力———爱。



推迟满足感



不久前,一位30岁的财务分析师请求我的帮助,她想纠正在最近几个月里,总是拖延工作的恶习。我们探讨了她对老板的看法,老板对她的态度;她对权威的认识以及她的父母的情况。我们也谈到她对工作与成就的观念;这些观念对其婚姻观、性别观的影响;她同丈夫和同事竞争的愿望,以及竞争带给她的恐惧感。尽管一再努力,但这种常规心理分析和治疗,并未触及问题的症结。终于有一天,我们进入久被忽略的一个领域,才使治疗出现了转机。

“你喜欢吃蛋糕吗?”我问。

她回答说喜欢。

“你更喜欢吃蛋糕,”我接着问,“还是蛋糕上涂抹的奶油?”

她兴奋地说:“啊,当然是奶油啦!”

“那么,你通常是怎么吃蛋糕的呢?”我接着又问。

我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愚蠢的心理医生了。

她不假思索地说:“那还用说吗,我通常先吃完奶油,然后才吃蛋糕的。”

就这样,我们从吃蛋糕的习惯出发,重新讨论她对待工作的态度。正如我预料的,在上班第一个钟头,她总是把容易和喜欢做的工作先完成,而在剩下六个钟头里,她就尽量规避棘手的差事。我建议她从现在开始,在上班第一个钟头,要先去解决那些麻烦的差事,在剩下的时间里,其他工作会变得相对轻松。考虑到她学的是财务管理,我就这样解释其中的道理:按一天工作七个钟头计算,一个钟头的痛苦,加上六个钟头的幸福,显然要比一个钟头的幸福,加上六个钟头的痛苦划算。她完全同意这样的计算方法,而且坚决照此执行,不久就彻底克服了拖延工作的坏毛病。

推迟满足感,意味着不贪图暂时的安逸,重新设置人生快乐与痛苦的次序:首先,面对问题并感受痛苦;然后,解决问题并享受更大的快乐,这是惟一可行的生活方式。

其实,我们早在小时候(通常从五岁开始),就可以学会自律的原则,避免只图眼前安逸带来的不利。例如在幼儿园里,有的游戏需要孩子们轮流参与,如果一个五岁的男孩多些耐心,暂且让同伴先玩游戏,而自己等到最后,就可以享受到更多的乐趣,他可以在无人催促的情况下,玩到尽兴方休。对于六岁的孩子而言,吃蛋糕时不把奶油一口气吃完,或者先吃蛋糕,后吃奶油,就可以享受到更甜美的滋味。小学的孩子正确对待家庭作业,是实践“推迟满足感”的最佳手段。孩子满12岁时,无须父母催促,首先做完功课,再去看电视。到了十五六岁以后,他们的实践更可以得心应手。到了青春期,他们处理类似问题,应该形成一种习惯或常态。

根据教育工作者的经验,不少青春期的少年,却缺少这种健康的常态。许多孩子懂得推迟满足感的好处,但还有的孩子显然缺乏能力和经验。有的孩子长到十五六岁,仍旧缺乏“先吃苦,后享受”的意识,而是恰好将次序颠倒过来,他们很容易成为“问题学生”。他们的智商与别人相比毫不逊色,但不肯用功学习,导致成绩远远落在别人后面。他们说话和做事,全凭一时冲动。只要心血来潮,他们动辄旷课或逃学。他们不愿思考,缺乏耐心,这很容易危及他们的社会生活:喜欢打架,与毒品为伴,故意与警方为难并发生冲突,此类情形司空见惯。“先享受,后付费”,成为他们的座右铭。他们最需要心理治疗,却往往为时已晚。意气用事的青少年,通常不喜欢被人干涉,即便心理治疗师能以客观、公正、亲切的姿态,慢慢化解他们的敌意,他们也难以积极配合整个治疗过程。他们的主观冲动过于强烈,经常逃避定期的治疗。心理医生的一切努力,常常以失败告终,最终这些孩子离开学校,浪迹社会。他们的成年生活也极为糟糕———婚姻不幸,精神恍惚、神不守舍,容易遭受意外事故,而精神病院或者监狱可能成为他们最终的归宿。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为什么大部分人拥有足够的自制力,能避免贪图一时安逸的恶果,却有相当数量的人不懂得推迟满足感,最终成为失败者?其中的原因,目前医学界尚无定论,仅有的答案也缺乏足够的依据,基因的作用并不明显,其他因素也有待科学论证,但大部分迹象表明,在这方面,家庭教育起着相当大的作用。



父母的过错


缺少自律的孩子,未必是因为父母管教不严。不少孩子甚至经常遭受严厉的体罚,即便小有过错,父母也会劈头盖脸地打过去:掌掴、脚踢、鞭打、拳击,可谓花样翻新。这种教育不仅收效甚微,甚至反而使局面恶化。

父母本身难以自律,就不可能成为孩子的榜样。父母常常告诫孩子:“照我的话去做,不过别去学我。”他们酗酒无度,或在孩子面前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他们缺乏起码的自制力,缺少长辈的尊严和理性;他们形容邋遢、一塌糊涂,甚至偷懒耍滑、背信弃义。他们的生活毫无章法,却强迫孩子有条不紊地生活。可想而知,假如父亲动辄殴打孩子的母亲,那么母亲因儿子欺负妹妹而对其施以体罚,又有多少意义呢?如何又能指望儿子听她的话,控制好情绪呢?在年幼的孩子心中,父母就像上帝那样位高权重。孩子缺乏其他模仿的对象,自然把父母处理问题的办法全盘接受下来,并视为金科玉律。父母懂得自律、自制和自尊,生活井然有序,孩子就会心领神会,并奉之为最高准则。父母的生活混乱不堪、任意妄为,孩子们同样照单全收,并视为不二法门。

父母的爱心至关重要,即便家庭生活混乱,倘若有爱存在,照样可以培养出懂得自律的孩子。父母身为医生、律师、企业经理、慈善家,即便在职业上得心应手,生活方式也相当严谨,倘若缺少爱和温情,他们培养的子女,就和成长在贫寒、混乱家庭的孩子一样,照样不懂得自律,照样随心所欲、无法无天。

爱,关乎心灵的健康成长。在本书后面部分,我将就此深入探讨。爱,是身心健康必不可少的元素,所以有必要了解爱的实质,以及爱同自律的关系。

我们爱某样东西,就会乐于为它付出时间。譬如,某个青年终于拥有心仪已久的汽车,你就会发现,他把多少时间用在汽车上面:擦车、洗车、修车、给汽车美容、不停地欣赏它、整理汽车内室……你也可以观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如何照料他的花园:浇水、施肥、修剪、除虫、嫁接、移植……对子女的爱也同样如此,我们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去照顾他们、陪伴他们。

让孩子学会自律,也需要时间。不把精力用在孩子身上,与孩子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就无法深入了解其需要,就不知道他们在自律方面,还需要哪些条件。遗憾的是,即便孩子明显需要纪律训练的时候,我们可能照样无知无觉,甚至不管不顾。“我没精力管你们,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最后,到了危机时刻,孩子的错误导致我们恼怒,我们就会把满腔怨气发泄出来。我们根本不愿去调查问题的本质,也不考虑哪种教育模式最适合。父母习惯用严厉的体罚教训孩子,本质上不是教育,而是发泄怨气和不满。

聪明的父母决不会这样做。他们愿意花时间了解孩子,对症下药地教育孩子。哪怕孩子犯了大错,他们也恰当运用敦促、鼓励、表扬,或必要的警告和责备。他们灵活调整孩子的发展方向,认真观察孩子的言行举止:吃蛋糕、做功课、撒谎、欺骗、逃避任务……他们也会倾听孩子的心里话,在对孩子的管教上,他们掌握分寸,张弛有度。他们给孩子讲有意义的故事,适时亲吻、拥抱、爱抚他们,及时纠正孩子的问题。

毋庸置疑,父母的爱,决定了家庭教育质量的优劣。充满爱的教育带来幸运;缺乏爱的教育只能导致不幸。富有爱心的父母,善于审视孩子的需要,做出理性、客观的判断。他们也可能在面临痛苦抉择时,与孩子一道经受痛苦和折磨。孩子也当然会逐渐意识到,父母甘心陪着忍受苦楚的一片苦心。他们未必立刻流露感激之情,却可以领悟到痛苦的内涵和真谛,他们提醒自己:“既然爸爸妈妈愿意陪着我忍受痛苦,痛苦就不见得那么可怕,而且未必是太坏的事。我也应该承担责任,面对属于自己的痛苦。”———这就是自律的起点。

父母付出的努力越大,孩子感受到的重视程度,就越是强烈。有的父母为掩饰在家庭教育上的失败,就会不停地告诉孩子,说自己是多么爱他们,多么重视他们,云云,但真相无法逃过孩子的眼睛。孩子不会被谎言和欺骗长期蒙蔽,他们渴望得到父母的爱,但父母一再出尔反尔,只会让他们渐失信心。即便他们表面不会牢骚不断,或大发雷霆,可父母的教导和许诺,近乎一钱不值。更为糟糕的是,他们会情不自禁地模仿父母,拷贝父母的处世方式,将它视为人生的标准和榜样。

那些沐浴着父母的爱的孩子,心灵却可以健全发展。他们也可能因父母一时的忽视表示不满,然而他们对父母的爱感激不尽。父母的珍视让他们懂得珍惜自己,懂得选择进步而不是落后,懂得追求幸福而不是自暴自弃。他们将自尊自爱作为人生起点,这有着比黄金还要宝贵的价值。

“我是个有价值的人”,有了这样宝贵的认知,便构成了健全心理的基本前提,也是自律的根基。它直接来源于父母的爱。“天生我材必有用”,这种自信须从幼年培养,不然成年后再作补救,往往事倍功半。孩子幼年起就享受到父母的爱,成年后即便遭遇天大的挫折,幼年培养的强大自信,也会使其鼓足勇气,勇敢地战胜困难,而不致自暴自弃。

自尊自爱的感觉,是自律的基础。自律的核心,就是学习自我照顾,承认自我价值的重要性,并采取一切措施照顾自己,这是走向自立的关键。假如懂得自我珍惜,我们就会合理安排时间。那个拖延工作的财务分析师的问题,就在于她一度忽略和漠视时间的价值,因此郁郁寡欢,无谓地虚度光阴。童年时,她曾有过不幸的遭遇:亲生父母有能力照顾她,可是每逢学校放假,他们都会拿出钱,把她送到养父母家中,她从小就体验到寄人篱下的感觉。孩子觉得父母不重视她,也不愿意照顾她,她从小就觉得低人一等。她长大以后虽聪明能干,自我评价却低得可怜。所以,她不得不从最基本的自律做起。意识到时间有多么重要,她终于重新设定时间表,让每一分、每一秒都得到充分利用。

孩子童年时能得到父母的爱和照顾,长大后内心就会拥有安全感。所有的孩子都害怕被遗弃。孩子到了六个月大,就会意识到自己与父母彼此分离,这使他们感觉无助。他们知道,依靠父母提供物质资料,才能获得生存,遭到遗弃就无异于死亡,所以害怕任何形式的遗弃。父母对此都有敏锐的直觉,他们向孩子做出保证:“我们是爱你的,永远不会丢弃你不管。”“爸爸妈妈当然会回来看你,我们会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我们是不会忘记你的。”父母做出保证并以切实行动配合,孩子到了青春期和青年时期,潜在的恐惧就会消失,就不会只贪图一时的安逸,甘愿以某种方式推迟暂时的满足感。他们知道,只要耐心等待,他们的需求最终都会实现,就像家庭和父母做出的保证一样。

很多孩子没有这种运气,从幼年起就遭受父母的遗弃、忽略、殴打乃至死亡的威胁,或者就像那个财务分析师,一向缺少父母的疼爱和关心。即便没有类似不幸,也会因为没有父母的爱的保证,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中。有些父母贪图省事,想让家庭教育更快生效,动用威吓性的“遗弃”手段告诫孩子:“照我的话做,不然我绝不会爱你。你可以想象,你会落得什么下场!”———那当然意味着抛弃和死亡。父母把爱心丢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缺乏人性的专制,这使得孩子对未来充满恐惧。他们觉得世界不安全,甚至把世界看成是地狱,这种感觉会一直带到成年时期。他们不愿推迟满足感和安全感,更想选择当即透支快乐和满足。他们觉得未来遥远而渺茫,让他们缺乏起码的信赖感,哪怕未来要比现在好过许多倍,他们也宁可选择得过且过。

要让孩子养成推迟满足感的习惯,就必须让他们学会自律;要让他们养成自律意识,对安全感产生信任,父母必须以身作则。这些心灵的财富,来自父母表里如一的爱,来自父母持之以恒的照顾,这是父母送给子女最好的礼物。假如这些礼物无法从父母那里获得,孩子也有可能从其他渠道得到,不过获得礼物的过程,必然是一场更为艰辛的奋斗,通常要经过一生的鏖战,而且常常以失败告终。



解决问题的时机


谈到父母的爱对子女的自律,以及对推迟满足感的影响,我们不妨看看不能推迟满足感,对于成年生活有怎样的影响。虽然多数成年人都具备推迟满足感的能力,他们可以顺利读完高中和大学,继而投身社会生活,没有锒铛入狱的不幸,但是,他们的发展仍是不完善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同样也不完善。

说来可笑,我到了37岁,才学会修理日常物品和器具,此前不管是修水管、修电灯,还是根据复杂的说明书组装玩具或者家具,我都是一窍不通,偶尔为之,也总以混乱、失败和沮丧收场。尽管我从医学院光荣毕业,然后安家立业,并在心理治疗和行政管理上小有成就,可处理起机械来却笨手笨脚,活像个愚蠢的傻瓜。我自卑地相信缺乏某种基因,天生就不是解决机械问题的材料。37岁快要结束的那年春天,我星期天在户外散步,看见邻居正在修理除草机。我同他打过招呼,羡慕地说:“哦,你真是能干啊!我从来就不会修理这种玩意儿,还有其他别的东西。”他马上回答:“那是你没有花时间去尝试罢了。”我继续散步,内心越来越不平静,他这句简单而意味深长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我扪心自问:“他说的可能是对的。伙计,也许你真的没那么差劲儿,是吗?”

我铭记他的话,并提醒自己: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花时间检验一下。不久我就有机会亲自验证这个疑问。一位女病人的汽车刹车出了问题:被什么东西卡住而无法活动。病人告诉我:汽车仪表板下面有个刹车开关,不过她不知道开关的确切位置,也不知道是什么形状。我自告奋勇地帮她解决这个问题。我躺在方向盘下面的地板上,尽量提醒自己放松。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耐心地观察了好几分钟。我看不懂眼前那成堆的电线啊、管子啊、杆子啊,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集中注意力,追踪与刹车有关的机件,弄懂了刹车的运作过程。我最终找到了症结———那个使刹车无法移动的小开关。我又做了细致研究,发现把手指向上一扳,刹车就可以被释放出来。于是我就那样做了:真是想不到,只要指尖给出一盎司的压力,问题就彻底解决了。我异常振奋:嘿,我真是一流的机械师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
 楼主| 发表于 06-9-21 11:31:54 | 只看该作者
我的专业与机械无关。我既没有机械专业知识,也不愿解决机械问题,我把时间用在非机械领域上。大多数情况下,我宁愿求助于修理工。我现在知道,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基因有什么缺陷。我相信除非存在智力障碍,不然只要花时间学习,就没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许多人都没付出时间和精力,去解决知识、社交、心理方面的问题———就像我对待机械问题的态度一样。在得到机械修理启蒙之前,假如我那天缺乏耐心,就会把脑袋伸到病人汽车仪表板下,胡乱扯几根线头,见没有效果,我便会耸耸肩、摊摊手说:“对不起,我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想我没办法帮上你了。”许多人处理问题,不也是采取这样的态度吗?前面提到的财务师,其实是一位充满爱心、相当努力的母亲,却怎么也管不好两个孩子。孩子的情绪出现异常,或者家庭教育出现问题,她很快就会觉察到。她通常只会根据大脑的即兴反应,随意动用家长权威,譬如强迫孩子多吃早点,提前就寝等等。尽管这么做收效甚微,但她却极少考虑类似方式是否能解决问题。万般无奈之下,最终她只好向我求助,懊恼地对我说:“我拿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该怎么办呢?”这位女士头脑聪明,只要在工作上不再推诿塞责,就会显示出极强的能力,但在解决家庭矛盾上,她立刻就成了智力低下的人。问题的关键出在她对时间的利用上。家庭问题让她头昏脑胀,她只想尽快脱身,尽快缩短自己与问题接触的时间,而不愿花时间来应对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不愿冷静地分析问题。虽然解决问题能给她带来满足感,而她根本不想去推迟这种满足感,哪怕是一两分钟也不行,最终她没有从问题中积累起任何有效的经验,家庭便因此长期陷入了混乱。

我们谈论的上述人士,并非有明显的心理障碍,面对问题时,也不会出现奇特的“智力缺陷”,他们的问题仅仅在于缺少自律。那个财务分析师的情况,足以代表所有的人。我们有谁能够拍着胸脯说:他们总是把足够多的时间用在分析孩子的问题和解决家庭危机上面?又有谁真正学会了自律和自我管理,从而不会消极面对一切问题,不会心灰意冷地摊开双手说:“这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

和那些缺乏耐心、想让问题马上解决的态度相比,另一种解决问题的态度更低级,也更有破坏性,那就是希望问题自行消失。人人都有这样的倾向:问题一旦出现,就要立刻解决,不然他们就会思绪烦乱、寝食不安,这样的心态显然不切实际,但一厢情愿地等待问题自行消失,这种心态更为可怕,通常不会带来任何好结果。有一个30岁的单身销售员,他在某小城市接受团体治疗期间,与另一个团体治疗成员的妻子偷偷约会。另一个治疗成员是个银行家,最近刚刚和妻子分居。销售员知道,银行家长期处于愤怒和郁闷状态,因为他痛恨妻子离开自己。销售员知道,他对那个银行家和其他团体治疗成员并不诚实,因为他没有透露他和银行家妻子的交往,这违背了团体治疗的基本原则。他也知道,那个银行家迟早会知道妻子同自己的关系。解决这个问题的惟一办法,就是把这种关系在治疗团体里公开,并且取得大家的支持,迎接银行家的怒火和攻讦。不过销售员却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三个月,银行家发现了他们的关系,正如预料的那样,银行家大为恼火,他以这件事为缘由,很快中止了治疗。销售员伤害性的举动,终于遭到团体成员的质疑和指责,而他却辩解说:“我以前觉得说出这件事,可能会引起一场激烈的争论,假如我什么都不说,一切都会过去,也不会发生唇枪舌战。我以为等待足够长的时间,问题可能就会消失。”

———问题没有消失,它们仍继续存在,它们是妨碍心灵成长的永远的障碍。

团体治疗专家提醒销售员:为避免解决问题而忽略问题的存在,并指望问题自行消失,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大问题。可是四个月以后,就在那年的初秋,销售员又做出了一次匪夷所思的举动:他突然中止了销售工作,开办了一个家具修理公司(这样,他就不必经常出差了)。治疗专家发现他是孤注一掷,就对他的举动的合理性提出质疑,因为冬天(淡季)即将来到,他很可能生意惨淡。那个销售员却认为,公司可以接到很多订单,使他很快渡过难关。二月份,他对大家宣布:他不得不放弃治疗了,因为他已无法支付治疗费用。他一贫如洗,只好另寻职业。在过去五个月里,他一共才修理了七件家具。当他被问到既然前景不妙,为什么没有及早去找一份工作,他回答说:“六个星期以前,我本以为可以很快赚到钱,却没有想到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但当时看上去,我的处境并没有那样急迫啊!可是,我的上帝,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我根本没有料到!”显然,他忽视了自己的问题,他终于明白:只有解决“忽视问题”这一问题,他才能继续解决其他问题,才能走向下一步———世界上所有的心理治疗,本质上莫不如此。

忽视问题的存在,反映出人们不愿推迟满足感的心理。我说过:直面问题会使人感觉痛苦。问题通常不可能自行消失,若不解决,就会永远存在,阻碍心智的成熟。我们都有这样的体验:问题降临,必将带来程度不同的痛苦体验。尽可能早地面对它们,意味着推迟满足感,放弃暂时的安逸和程度较轻的痛苦,体验程度较大的痛苦,如此才会得到回报。现在承受痛苦,将来就可得到更大的满足感;而不谋求解决问题,将来的痛苦会更大,延续的时间也更长。

表面看起来,前面那个销售员漠视问题,完全是由于心智不够成熟所致,实际上,如同财务分析师一样,那个销售员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情况。曾经有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告诉我:“军队最大的问题在任何组织和机构中都同样存在,那就是绝大多数指挥官,只会呆呆坐在办公室里,眼睛盯着大堆问题,迟迟无法做出决定,更谈不上实际行动了,似乎盯上几天几夜,问题就会自行消失一样。”这位将军所指的指挥官,不是某些缺乏意志力的普通人,不是心理脆弱或性格异常的人,而是高级军官,他们资历深厚,接受过严格训练。 父母同样是指挥官,其使命和管理企业一样复杂。正像军队指挥官那样,大多数父母面对孩子的问题束手无策,连续数月乃至数年都无任何举措,只可一味拖延。有的家长连续五年没有进展,不得不向儿童心理学家求教。她沮丧地说:“我原本以为孩子长大些,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可局面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父母做出某些决定的确很难,随着孩子年龄增长,个别问题可能消失,但终归是极少数。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适当给予指导和帮助,多了解他们的问题,必然是有益的事情,问题拖得越久,就越是难以应付,甚至积重难返,解决起来自然更加艰难了。



承担责任


不能及时解决人生的难题,它们就会像山一样横亘在我们眼前。

很多人显然忽略了其中的道理。我们必须面对属于自己的问题,这是解决问题的基本前提。避之惟恐不及,认为“这不是我的问题”,显然一点好处也没有;指望别人解决,也不是聪明的做法。惟一的办法———我们应该勇敢地说:“这是我的问题,还是由我来解决!”相当多的人只想逃避,他们宁愿这样自我安慰:“出现这个问题,不是我而是别人的原因,是别人拖累了我,是我无法控制的社会因素造成的,应该由别人或者社会替我解决。这绝不是我个人的问题。”

趋利避害,逃避责任,这种心理趋向令人遗憾,有时甚至达到可笑的程度。我过去曾随美国军队驻扎在冲绳岛,当时有个美军军官酗酒成瘾,问题严重,只好找我做心理咨询,看看是否有可能解决。他否认自己饮酒成性,还认为酗酒不是他的个人问题。他说:“在冲绳岛,我们晚间无事可做,生活实在是无聊,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呢?”

我问他:“你喜欢读书吗?”

“是啊,当然啊,我喜欢读书。”他说。

“既然如此,你晚上以读书代替喝酒,不是更好吗?”

“营房里太吵闹,我可没心思读书。”

“那么去图书馆看书怎么样呢?”

“图书馆距离太远了。”

“难道图书馆比酒吧还要远吗?”

“唉,说实话吧,其实我也不怎么爱读书。我的兴趣不在读书上,我原本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

我换了话题,继续问道:“你喜欢钓鱼吗?”

“当然啊,我太喜欢钓鱼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以钓鱼来代替喝酒呢?”

“我白天得工作啊。”

“难道晚上就不能钓鱼了吗?”

“当然不能啊,冲绳岛晚上没什么地方可以钓鱼。”

“好像不是吧,据我所知,这里有好几家夜间钓鱼俱乐部,我介绍你到那里去垂钓,你觉得怎么样呢?”

“嗯……怎么说呢,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钓鱼。”

“听你的意思,”我指出他的问题,“在冲绳岛这里,除了喝酒以外,其实还是有其他事情可做的,但是确切地说,惟有喝酒,才是你最喜欢的事。”

“我想你说的没错。”

“可是,你总是饮酒过量,以至于违犯军纪,给你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对不对?”

“有什么办法呢?驻扎在这个该死的小岛,人人整天只有靠喝酒打发时间,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我同他交谈了很久,但这位军官总是固执己见,不愿承认酗酒是他的个人问题。他也不肯接受我的建议:只要凭借毅力和决心,再加上别人的帮助,就可以彻底解决问题。我只好无奈地通知他的上司:他根本不肯接受帮助,他的固执让我无能为力。就这样,那个军官继续酗酒,最终被开除军职。

在冲绳岛,有一位年轻的军人妻子,她用剃须刀片割开了手腕,被送到抢救室急救。后来,我在病房里见到她,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当然是想自杀了。”

“你为什么想自杀呢?”

“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无聊和乏味,我一刻也忍受不了。你们必须把我送回国内,要是还得呆在这里,我还是会自杀的。”

“住在冲绳岛,为什么让你感觉那么痛苦呢?”

她抽泣着说:“我在这里什么朋友也没有,我一直都很孤独。”

“这确实很糟糕。可是,你为什么不去交朋友呢?”

“因为我住在冲绳岛该死的居民区,那里没人说英语。”

“那你为何不驾车去美军家属区,或者去参加军人妻子俱乐部,在那里结交朋友呢?”

“因为我丈夫白天得开着车上班。”

“既然你白天孤独和无聊,为什么不开车送你丈夫上班呢?”我问道。

“因为我们的汽车是变速挡,不是自动挡,我不知道怎么开变速挡汽车。”

“你为什么不去学习驾驶变速挡汽车呢?”

她盯住我,说:“就在那种道路上学习吗?你一定是疯了。”



神经官能症与人格失调


求助于心理医生的大多数人,不是有神经官能症,就是患有人格失调。它们都是责任感出现问题所致,其表现症状却恰恰相反:神经官能症患者为自己强加责任,患有人格失调的人却不愿承担责任。与外界发生冲突和矛盾,神经官能症患者认为错在自己,人格失调症患者却把错误归咎于旁人。前面那位酗酒的军官,认为责任在冲绳岛,不在他自己;而那个军人妻子觉得,面对孤独她无能为力。我在冲绳岛工作期间,还接待过一位患有神经官能症的女士,过度的寂寞让她难以忍受。她说:“我每天都会驾车到军属俱乐部,希望结识到新朋友,可那个地方总是让我心烦意乱,我感觉其他军人妻子都不愿和我在一起,我想我一定有什么问题,我的性格可能太内向了。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受欢迎呢?”这位女士曾认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认为寂寞完全是自己性格怪异、咎由自取的结果。治疗发现,问题在于她的智商高于常人,进取心也比一般人强烈。她和其他军官妻子以及丈夫格格不入,是因为和他们相比,她的智商更高,进取心更强。她终于意识到感觉孤寂,不是自身有多么大的缺点。就这样,她做出了适合自己的选择:不久后她和丈夫离了婚,回到大学校园,一边读书,一边抚养孩子。她如今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嫁给了一位事业有成的出版商。

神经官能症患者常常把“我本来可以”、“我或许应该”、“我不应该”挂在嘴边。不管做任何事,他们都觉得能力不及他人,他们缺少勇气和个性。人格失调症患者则强调“我不能”、“我不可能”、“我做不到”,他们缺少自主判断及承担责任的能力。治疗神经官能症,比治疗人格失调症容易得多,因为前者坚持问题应由自己负责,而非别人和社会所致。治愈人格失调症患者则较为困难,他们顽固地认为问题和自己无关,他人和外界才是罪魁祸首。不少人兼有神经官能症和人格失调症,统称为“人格神经官能症”。在某些问题上,他们把别人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内心充满内疚感;而在别的问题上,他们却一推了之。治疗人格神经官能症,不见得如想象的那样困难,首先治愈其神经官能症,就能让患者对治疗树立信心,进而接受医生的建议,纠正不愿承担责任的心理,消除人格失调的根源。

几乎人人都患有程度不同的神经官能症或人格失调症,因此,只要及时求诊,对于心理健康大有好处。人生一世,正确评估自己的角色,判定该为何人、何事负责,既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无法逃避的问题。评估责任归属,必然让我们感觉痛苦,从而产生回避倾向。从内心出发,做出权衡,当事人须自我反省,其中的痛苦和折磨,令不少人望而却步。好逸恶劳显然是人类的天性。某种意义上,所有的孩子都患有人格失调,都会本能地逃避责罚。兄弟姐妹打架,大人追究起来,他们会忙不迭地推卸责任。不少孩子也都患有某种神经官能症。他们理解力有限,就会把承受的苦楚看成是罪有应得。缺少关心的孩子自惭形秽,认为自己不够可爱,缺点大于优点,他们从来不会想到,这是根源于父母缺乏爱和照顾。他们无法得到异性的青睐,或在运动方面差强人意,也都一概怀疑自己有严重的能力缺陷。他们难以意识到,即便发育迟缓、智力平平,他们仍是正常的人。人人都需要多年经验,让心智不断成熟,才能够正确认识自己,客观评定自己和他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随着子女的成长,父母随时可以提供帮助。但如果父母却逃避责任,甚至提醒孩子:问题是他们咎由自取,而不是做父母的责任。那就难以满足孩子的需要。当然,把握教育的时机也不容易,这是长久而艰辛的工作,父母需要保持敏感,了解孩子的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哪怕是承受痛苦,父母也需要付出更多的爱,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除了缺乏敏感或者忽视教育,许多父母还有别的缺点。程度轻微的神经官能症患者,倒是能履行家长职责,除非他们工作压力过大,以致无力履行为人父母的本分;人格失调者则多是不称职的父母,本人却不知不觉。心理学界有一种公认的说法:“神经官能症患者让自己活得痛苦,人格失调者却让别人活得痛苦。”也就是说,神经官能症患者把责任揽给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人格失调症患者却嫁祸别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其子女。他们不履行父母的责任,不给孩子需要的爱和关心。孩子的德行或学业出现问题,他们从来不会自我检讨,而是归咎于教育制度,要么就抱怨和指责别的孩子,认为是他们“带坏”了自己的孩子。嫁祸于人显然是有意逃避责任。父母常常指责孩子:“你们这些孩子,都快把我逼疯了!”“要不是你们这些捣蛋鬼,我才不会跟你们的爸爸(妈妈)结婚!”“你们的妈妈神经衰弱,都是你们造成的!”“要不是为了抚养和照顾你们,我原本可以顺利读完大学,干一番真正的大事业。”他们为孩子日后逃避责任提供了榜样,还给孩子这样的信息:“我的婚姻很不幸、我的心理不健康、我的人生潦倒不堪,完全是你们的责任。”孩子无法理解这种指责多么不合理,就将责任归咎于自己,由此成了神经官能症患者。因此,父母有人格失调症状,孩子自身也会出现人格失调症或神经官能症,长辈的问题影响下一代成长,这种情形司空见惯,遗患无穷。

患有人格失调的父母,为孩子树立的是反面的榜样。他们的病情,也会影响到婚姻、交友和事业。他们不肯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导致人生问题重重。前面说过,面对问题要挺身而出,不然它们会永远存在,人格失调症患者完全背离这种做法,不由自主地把责任推给配偶、孩子、朋友、父母、上司,或者推给其他抽象事物———带来“坏的影响”的组织机构,比如学校、政府、种族歧视、性别歧视、社会制度、时代潮流等等,但问题却始终存在。他们推卸责任时,可能感觉舒服和痛快,但心智却无法成熟,常常成为集体、社会的负担。人格失调症患者把痛苦转移到集体和社会身上,让人想起上世纪六十年代,埃尔德里奇•克里佛(美国黑人作家)一句流行的话:“你不能解决问题,你就会成为问题。”其实,这句话是对所有人说的。



逃避自由



经心理诊断而患有人格失调症的人,逃避责任的程度常常相当严重。人人都有逃避责任的倾向,哪怕是以微妙的方式逃避,我本人就是一个例子。我在30岁时,幸运地得到了麦克•贝吉里的指点,才克服了轻度人格失调倾向。当时,在贝吉里主任负责的精神科门诊部,我担任医生并接受医疗培训。和其他医生一样,我负责接待新来的病人。或许是我责任心太强(不管是对待病人还是职业本身),工作日程表排得满满的,工作量远远多于其他同事。别的医生每周接待一次病人,我每周则要接待两三次,造成的结果可想而知:我看着其他医生每天下午四点半,就会陆续下班回家,而我的接诊排到晚上八九点钟,不得不在门诊部持续逗留,这使我感到不满和怨恨,疲劳感与日俱增。我意识到必须改变这种局面,不然我肯定会崩溃的。我去找贝吉里主任反映情况,希望他给我安排几周不再接待新的病人,以便有充裕时间跟上工作进度。我暗自揣测:“他应该觉得我的想法是可行的,对吗?还有,他是否想过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呢?”在贝吉里主任的办公室,他耐心而认真地听我抱怨,一次也没有打断我。我说完后,他沉默了一下,同情地对我说:“哦,我看得出来,你遇到麻烦了。”

他的关心和体谅,让我很是感激。我的心情放松下来,笑着说:“谢谢您。那么,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办呢?”

他回答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斯科特,你现在有麻烦了。”

这是什么回答啊,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完全不是我期待的,我多少感到不悦。“是的,”我再次问道:“您说得没错,我知道我是有麻烦了,所以才来找您的。您认为我该怎么办呢?”

他说:“斯科特,你没把我的话往心里去。我刚才听了你的想法,我理解你的状况,你现在的确有麻烦了。”

我激动地说:“好啦,好啦,真是活见鬼啊,我知道我有麻烦了,我来这里之前就知道了。可问题在于,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斯科特,”他回答说,“好好听我说,我只和你再讲一遍,你要认真听好:我同意你的话。你现在确实有了麻烦!说得再清楚些,你的麻烦和时间有关。是你的时间,不是我的时间,所以不是我的事。你,斯科特•派克,你在处理时间表上出了问题,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真是不成体统,我气得要命,猛然转过身,大步走出贝吉里的办公室。我的怒火久未平息,对贝吉里恨得要命,足足持续了三个月。我坚信他患有严重的人格失调症,不然怎么可能对我的问题漠然置之呢?我态度谦虚地请他帮助,可这个该死的家伙,不肯承担起他的责任,哪里还有资格做门诊部主任!作为门诊部主任,这样的问题都不能解决,到底还能做什么呢?

三个月过后,我意识到贝吉里主任没有错,患有人格失调症的是我,而不是他。我的时间是我的责任,如何安排时间,应由我自行负责,而且只有我本人才有权处理优先次序。我比其他同事花更多时间治疗病人,那也是我自行选择的结果。看到同事们每天比我早两三个钟头回家,当然令我感到难受。妻子抱怨我越来越不顾家,同样令我感到难过和愤懑,但这不正是我自行选择的结果吗?我的负担沉重,并非是职业的残酷性使然,不是命运造成的结果,也不是上司残忍的逼迫,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方式。出现问题,是我没有及时改变工作方式。想通了这一切,我的状况就有了改变。对于比我更早下班的同事,我不再有任何妒忌、抱怨和憎恨。他们采取和我不同的工作方式,我就心怀不满,这实在毫无道理,因为我也可以像他们那样安排时间。憎恨他们自由自在,其实是憎恨我自己的选择,可是,这种选择却让我引以为荣,甚至一度沾沾自喜呢!

为个人行为承担责任,难处在于它会带来痛苦,而我们却又想极力规避这种痛苦。我请求贝吉里大夫替我安排时间,其实是逃避自行延长工作时间的痛苦,但这是我选择治病救人的必然后果。我向贝吉里主任求助,是希望增加他控制我的权力。我是在请求对方:“为我负责吧,你可是我的上司!”我们力图把责任推给别人或组织,就意味着我们甘愿处于附属地位,把自由和权力拱手交给命运、社会、政府、独裁者、上司。埃里克•弗洛姆将其所著的讨论纳粹主义和集权主义的专论命名为《逃避自由》,可谓恰如其分。为远离责任带来的痛苦,数不清的人甘愿放弃权力,实则是在逃避自由。

我有一个熟人,他头脑聪明,却郁郁寡欢。他经常抱怨社会上压迫性的力量:种族歧视、性别歧视,缺乏人性的企业军事化管理。他对乡村警察干涉他和他的朋友留长发,更是感到不满和怨恨。我一再提醒他:他是成年人,应当自己做主。幼小的孩子依赖父母,当然情有可原,父母独断专行,孩子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头脑清醒的成年人而言,他们则可不受限制,做出适合的选择。诚然,选择也不意味着没有痛苦,自由不意味着与痛苦绝缘,不妨“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相信世界上存在压迫性的力量,可是我们有足够的自由与之对抗。我的熟人住在警察排斥长发的乡下,却又坚持要留长发,实际上,他可以搬到城市(那里对于留长发应该更加宽容)或索性剪掉长发;他甚至可以为捍卫留长发的权利,参加警长职位的竞选。奇怪的是,他却没意识到他拥有上述选择的自由。他哀叹缺少政治影响力,却从未承认个人的选择力。他口口声声说他热爱自由,与其说压迫性的力量让他受到伤害,不如说是他主动放弃自由和权力。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不再因人生充满选择而牢骚不断,不再终日与烦恼、忧愁、愤怒和沮丧为伴。

希尔德•布鲁茨博士在她的《心理学研究》前言部分,这样解释一般病人寻求心理治疗的原因:“他们都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感觉自己不能够‘对付’或者改变现状,因此产生恐惧、无助感和自我怀疑。”大多数病人力不从心的根源,在于他们总想逃避自由,不能够为他们的问题、他们的生活承担责任。他们感到乏力,在于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力量。如果得到治疗,他们就会知道,作为成年人,整个一生都充满选择和决定的机会。他们接受这一事实,就会变成自由的人;无法接受这种事实,永远都会感到自己是个牺牲品。



尊重事实


尊重事实,是自律的第三种原则。尊重事实,意味着如实看待现实,杜绝虚假,因为虚假与事实完全对立。我们越是了解事实,处理问题就越是得心应手;对现实了解得越少,思维就越是混乱。虚假、错觉和幻觉,只能让我们不知所措。我们对现实的观念就像是一张地图,凭借这张地图,我们同人生的地形、地貌不断协调和谈判。地图准确无误,我们就能确定自己的位置,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怎样到达那里;地图漏洞百出,我们就会迷失方向。

道理很明显,但多数人仍然漠视事实。通向事实的道路并不平坦,我们出生时,并不是带着地图来到世界的。为在人生旅途上顺利行进,我们需要绘制地图,为此显然要付出努力。我们的努力越大,对事实的认识越清楚,地图的准确性就越高。相当多的人却对认识事实缺乏兴趣。有的人过了青春期,就放弃了绘制地图。他们原有的地图窄小、模糊、粗略,对世界的认识狭隘而偏激。大多数人过了中年,就自认为地图完美无缺,世界观没有任何瑕疵,甚至自以为神圣不可侵犯,对于新的信息和资讯,他们也没有多少兴趣,似已疲惫不堪。只有极少数幸运者能继续努力,他们不停地探索、扩大和更新自己对于世界的认识,直到生命终结。

绘制人生地图的艰难,不在于我们需要从头开始,而是惟有不断修订,才能使地图内容翔实和准确。世界不断变化,冰山来了,冰山继而消退;文化出现,文化随即消失;技术有限,技术又似乎无限……我们观察世界的角度,也处于更新和调整中。我们从弱小的、依赖性很强的孩子,一点点地成长为强有力的、被他人依赖的成年人;我们生病或衰老时,力量再次消失,我们又变得虚弱而且更有依赖性。成家立业、生儿育女,都会使我们的世界观发生改变。孩子从婴儿长到青春期,我们的心情也会发生变化。我们贫穷时,世界是一种样子;我们富有了,世界又是另外的样子。身边每天都有新的资讯,要吸收它们,地图的修订就要不断进行。足够多的崭新资讯累积成山,我们甚至不得不对地图做大规模修订,这使修订工作越发艰难,有时给我们带来更大的痛苦,这也成为许多心理疾病的根源。 人生苦短,我们只想一帆风顺。我们由儿童成长为青年人、中年人乃至老年人,付出不懈的努力,才成就了人生观、世界观的地图,似乎各方面都完美无缺。一旦新的资讯与过去的观念发生冲突,需要对地图大幅度修正,我们就会感到恐惧,宁可对新的资讯视而不见。我们的态度也变得相当奇特———不只是被动抗拒新的资讯,甚至指责新的资讯混淆是非,说它们是异端邪说,是来自邪恶势力。我们想控制周围的一切,使之完全符合我们的地图。我们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远比修订地图本身多得多),去捍卫过时而陈腐的观念,却不去考虑如何更新旧的地图,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移情:过时的地图



抱残守缺,与现实脱节,这是不少人的通病。坚守过时的观念,对现实漠然置之,是构成诸多心理疾病的根源,这种情形,心理学家称之为“移情”。不夸张地说,有多少心理学家,就有多少关于移情的定义,而我的定义是:把产生于童年时期,并似乎一直适用的对于现实的观念和反应(它们通常具有特殊的意义,甚至具有挽救生命的重要性),不恰当地转移到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就是心理学上的“移情”。

移情,是心理治疗的常见症状。移情过程可能很微妙,也极具普遍性和破坏性。我曾接待过一个三十多岁的病人,对于他的心理治疗,因其移情程度过重而宣告无效。他是一个电脑技术员,因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离去,不得不向我求助。失去妻子并未让他痛苦,失去孩子却让他无法接受。孩子对他的意义大于妻子。妻子曾暗示他:除非他去看心理医生,恢复正常状态,不然她们永远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为了得到孩子,他只好接受心理治疗。我了解到妻子对他不满,原因不止一个:他心胸狭窄,经常无故产生妒忌心理,与此同时,他却疏远妻子,对她缺乏关心和体贴。他频繁更换工作,也令妻子难以忍受。早在青春期时,他的生活就混乱不堪:经常与警察冲突,曾因酗酒、斗殴、游荡、妨碍公务等罪名三度入狱。他大学的专业是电子工程,后来他被校方开除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就像他说的:“我的那些老师都是伪君子,和警察没什么区别。”他头脑灵活,在电脑界找到工作原本不在话下,奇怪的是,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没法坚持下来,顶多不会超过一年半,获得提升更是难上加难。他有时是被单位解雇的,更多的原因则是经常同上司争吵,因而被迫辞职。他这样描述他的上司:“他们都是骗子、谎言家,他们只想保护好他们的臭屁股。”他总是说:“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他声称童年生活正常,事实却似乎相反。他在不经意间,多次回忆起父母带给他的极度失望。他们答应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一辆脚踏车,后来却把承诺抛到脑后。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忘记孩子的生日。他本人很伤心,却不认为情形有多么严重,他只是想到“他们可能太忙了”,所以才顾不上他。他们答应与他共度周末,最后不了了之,理由还是“工作太忙”。还有好几次,他们说好到约定地点(比如聚会场合)去接他,最后却忘得一干二净,而原因仍旧是:“他们的脑子被太多事情占满了。”

父母的漠不关心,让病人的童年充满了阴影,他被悲伤和失望的感觉所缠绕,逐渐地或是突然间———我不清楚是哪一种———他做出结论:他的父母是不可信任的人。有了这样的看法,他的心境逐渐有了转变。他感觉似乎舒服了很多。他不再对父母抱有太多期待,也不再把其承诺当一回事———他对父母失去了信任,感觉失望的次数大大减少,痛苦的程度也大大降低了。

这个病人的移情得不偿失。父母是孩子的榜样这一前提,竟然导致他成了不幸的人:他没有机会拥有更称职的父母,他以为他的父母对待他的方式,是所有父母对待子女的惟一方式,他对现实的看法也在发生变化。他最初的结论是:“我不能相信父母,他们是不值得信任的。”后来进一步认清了“事实”:“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没有谁是靠得住的。”这成为其人生地图的主旋律,并伴随他进入青春期和成年时期。他一再同权威人物发生冲突:警察、教师、上司。这些冲突越发使他感觉到,凡是具有某种权威,能给予他什么东西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他固然有重新修订地图的机会,但所有机会全部错过了。首先,他很难去接受一个事实: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值得信任的。他认为如果冒险去信任他们,无异是偏离了固有的地图。其次,要想修订地图,他必须重新评价他的父母,他必须承认父母其实不爱他,他们的冷漠根本就不正常,他的童年也不正常,承认这些,无疑会给他带来剧烈的痛苦。第三,“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这一结论,是他根据自身体验做出的某种调整,这曾使他的痛苦感受大大降低。把这种调整完全放弃,做出新的调整,对于他是异常艰难的事。他宁愿维系过去的心态,就是不能信任任何人。他还不自觉地产生主观臆想,进一步来巩固自己的信念。他强迫自己疏远所有的人,甚至不让自己同妻子过于亲密。在他看来,他的妻子同样不可信任,惟一可靠的就是孩子,因为他们是惟一权威不在他之上的人,是他在世界上惟一能够信任的人。

移情现象本身就是一种“地图”。病人向心理医生求助,是因为旧地图已不再生效,但头脑中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他们拒绝做出调整,甚至为了捍卫旧地图的有效性,进行针锋相对的反抗。这样,心理治疗就很难取得任何进展,那个电脑技术员就属于这种情形。一开始,他要求星期六前来就诊,过了三次,他就破坏了约定,因为他找到了一份周末兼职差事:帮助别人修剪草坪。我建议他把就诊改在星期四的晚上,可是过了两次,他就因单位加班而中断治疗。我不得不重新调整接诊日程,把时间改在星期一晚上,因为他说过,星期一很少加班。同样,仅仅过了两次,因为加班,他连周一晚上的就诊也取消了。我开始感到怀疑,我问他是否真的需要不停地加班,因为我不可能再安排别的时间为他治疗。他最终承认:其实公司并未要求他加班,他只是希望多赚取额外的收入。在他看来,工作远比治疗更加重要。他对我说,如果星期一晚上不加班,就会在星期一下午四点左右,打电话通知我。我坦率地对他说,这种安排不适合我,我不可能把周一晚上的计划统统放到一边,专心等待他不确定的就诊。他感觉我过于苛刻和冷漠,因为我竟然把我的时间看得比他还重要,所以根本不关心他的病情,简而言之,他认为我这个人不值得信任。到了这个地步,我们的合作只好中断,我也成了他旧地图上新的“界标”。

移情现象不仅存在于心理医生和病人之间。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上司和下属之间,朋友、团体以及国家之间,都会存在移情问题。在国际关系中,移情是个有趣的研究课题。国家首脑同样是人,他们部分人格,都是童年经验塑造的结果。他们的言行,导演出许多值得思考的政治现象,譬如,希特勒追随的是什么样的心灵地图,它从何而来?从越战开始到战后,美国历经几任总统,各自都有怎样的人生地图?我想,他们的地图肯定各不相同。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人们的地图是怎样的?他们普遍的心理和行为,对于美国经济大萧条有着怎样的影响?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成长的一代,他们的人生地图又是什么模样呢?如果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国家经历塑造的地图,导致美国领导者发动了越战,那么六七十年代的现实状况,又将给我们的未来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从政府首脑到普通民众,我们应该如何尊重事实,及时修订人生地图呢?

逃避现实的痛苦和不幸,是人类的天性,只有通过自律,才能逐渐克服现实的痛苦。我们必须尊重事实,尽管这会带来痛苦,但远比我们的个人利益和暂时的舒适更为重要。我们必须淡化暂时的不适之感,应该追求真理而不是幻象,并愿意承受所有的痛苦。要让心灵获得成长,让心智走向成熟,就要竭尽全力,永远尊重事实,乃至献身真理。



迎接挑战


献身真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要自我反省。我们通过自身与外界的接触来认识世界。我们不仅要观察世界本身,也要对观察世界的主体(我们自身)进行反省。心理学家大都清楚:要了解病人的移情现象和心理冲突,治疗者首先要认清自身的移情和冲突,所以,心理学家也要学习和自律,甚至接受必要的心理治疗。遗憾的是,并非所有心理学家都能做到,他们也许能客观地观察外在世界,却不能以缜密的眼光观察自我。就世俗的标准看来,他们可能忠于职业,却未必充满智慧。智慧,意味着将思考与行动紧密结合。在过去的美国,“思考”(自我反省)没有受到高度重视。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人们把阿德莱•斯蒂文森(1835-1914,美国副总统)讽刺为“书呆子”,还认为他不会成为出色的管理者,因为他这个人想法过多,经常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中。事实上,斯蒂文森的政绩令人瞩目,完全推翻了人们的猜想。我也亲耳听到过,有的父母严肃地提醒青春期的子女:“你思考得太多,只会把自己累坏。”这实在是荒谬,人之为人,就在于我们具有特殊的“大脑额叶”(解剖学词汇),使我们有着异于其他动物的反省能力。随着科学和文明的进步,我们昔日的态度似乎可以改变,我们意识到,自我反省和自我审视,对于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反省内心世界的痛苦,往往大于观察外在世界的痛苦,所以,很多人逃避前者而选择后者。实际上,愿意献身真理对于我们的非凡价值,将使痛苦显得微不足道。自我反省的快乐,甚至远远大于痛苦。

献身真理,意味着敢于接受其他制图者———外界的质疑和挑战,由此确定地图是否与事实符合。不然,我们就将生活在封闭的系统里———就像是单间牢房,我们“反复呼吸自己释放的恶臭空气”———如同塞尔维亚•普拉斯(美国女诗人)的比喻,沉湎在个人幻想里。修订地图带来的痛苦,使我们更容易选择逃避,不容许别人质疑我们的地图的有效性。我们可能对孩子说:“不许顶嘴,我们是你们的父母,在家里我们说了算。”我们对配偶说:“我们就这样维持现状吧。你说我的不是,我就会闹得天翻地覆,让你后悔莫及。”我们上了年纪,就会对家人和外人说:“我又老又弱,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过不去?我这么大年岁,可你居然对我指手画脚!我的晚年活得不开心,那都是你的责任。”我们是老板和上司,就会对雇员说:“据说你有胆量怀疑我,还要向我挑战。你最好想清楚,最好别让我知道,不然就赶快卷铺盖走人吧!”

故步自封,逃避挑战,可说是人性的基本特征之一。不管现实如何变化,我们都有自我调节的能力。逃避挑战是人类的本能,但不意味着它是恰当的态度,不意味着我们无法做出改变。可想而知,我们不小心把大便弄到裤子上、我们一连许多天都不刷牙,想必也是自然的现象或行为,但事实是明摆着的:我们必须超越自然。和原始人相比,现代人已经发生诸多的变化,这说明我们完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与生俱来的本性,发展第二天性。人之为人,或许就在于我们可以超越本性,乃至改变本性,尝试去做不合本性的事情吧?

接受心理治疗,大概是一种最违反人类本性、却也最具人性的行为。在心理治疗中,我们不但要释放自己,接受他人最尖锐的挑战,还要为别人的审视和治疗花费金钱。接受心理治疗需要勇气,不少人逃避心理治疗,不是缺乏金钱,而是缺乏勇气。不少心理学家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哪怕他们更需要接受治疗,也从未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和念头。有些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在别人的印象里属于意志薄弱者,甚至为别人所诟病和讥讽,事实上,他们远比旁观者勇敢,因为他们敢于接受治疗。哪怕是在治疗初期,心理医生对其人生地图提出挑战,与病人的自我意象出现冲突,病人也能坚持下来,这足以证明他们比别人更健康、更坚强。

病人接受心理治疗,就是迎接他人的质疑和挑战。日常交往和接触,为我们提供了更多接受挑战的机会:在冷饮店里、在会议上、在高尔夫球场上、在餐桌上、在床上;同我们的同事、我们的上司或雇员、我们的伴侣、我们的朋友、我们的情人、我们的父母以及我们的孩子之间的沟通。曾有一位女士前来治疗,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一个疗程即将结束前,我注意到,她突然多了一个特殊举动:从治疗椅上坐起来,把头发梳理一遍。这让我产生了好奇,于是询问起原因。“就在几周前,每次从您这里回家,我的丈夫都会注意到,我后面的头发,都被压成了扁平的形状,”她红着脸解释说,“我没有告诉他原因。我害怕他知道我在接受心理治疗,他就会狠狠地嘲笑我。”由此看来,除了治疗本身,我们还要解决治疗以外的问题。心理治疗的任务,似乎从50分钟的办公室治疗,转变成为处理病人的日常生活和情感关系。只有让接受挑战成为习惯,心理治疗才能够真正成功。当这个女士对丈夫开诚布公,告诉他一直与我配合接受治疗时,她的治疗才取得了飞跃。

病人起初只是寻求“安慰”和“解脱”,极少有人有意识地寻求挑战。挑战即将来临时,不少人就可能“落荒而逃”,或至少在脑海里产生逃避之念。让病人明白:接受挑战,才可以带来真正的安慰;心灵接受长期的、甚至经常碰壁的自律,才可能使治疗成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理医生要运用有效的技巧,进行大量工作,才能达到这一目的。心理医生有时还需要设置“陷阱”,有意“引诱”病人坚持治疗,才能避免半途而废。有时候,即使医生和病人有过一年以上的接触,治疗也并未真正开始。

为让病人迅速接受挑战,心理医生经常采用“自由联想”,鼓励病人说出真相。譬如,病人需要说出最先想到的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它们看上去多么不重要。哪怕它们看上去毫无意义,你也要把它们说出来。如果同时想到了两三件事,就说出你最不愿意说的那件事。”病人积极配合,往往能取得神奇的效果。有的病人有很强的抗拒心理,他们假装配合医生,一边自由联想,一边喋喋地倾诉,却有意隐瞒最重要的部分。比如,某个女人可能用一个钟头时间,说起童年的种种经历,却不想提及引发神经官能症的核心细节———就在某天早晨,她的丈夫一再逼问她,为什么从他们的银行账户中透支了一千元。这样的病人,存心要把心理治疗变成记者招待会———发言人面对提问,总是闪烁其词。实际上,这样的病人不是习惯于撒谎,就是有自欺欺人的倾向。

不管个人还是组织,声称敢于接受质疑和挑战,他们的地图就要接受严格的审视,因此尊重事实、献身真理的人,必然心胸坦荡,以诚待人。我们必须不断自我反省,在言语和行动上,确保我们与别人自如沟通,诚实地反映认知的事实。

诚实可能带来痛苦。人们说谎,就是为了逃避质疑带来的痛苦。在“水门事件”中,尼克松总统说谎的情形,既单纯又可笑,就如同一个打破台灯的四岁孩子,在母亲面前拼命辩解,说台灯是自己从桌子上掉下去的。畏惧挑战带来的正常的痛苦,因而不断逃避和撒谎,无异是有意回避有益的痛苦,这就可能产生相应的心理疾病。

为了规避,人们会选取各种捷径。我们想克服困难,想更快地达到目标,总想选择更容易、更快捷的道路,这就是所谓的“捷径”。毫无疑问,作为正常人,我们都希望自己进步得更快,希望通过合理的捷径,实现心智的成熟,但不要忘记:关键的字眼是“合理”。事实上,我们忽视合理捷径的趋向,和寻求“不合理”捷径一样突出。为了通过某个学位考试,我们可以去阅读一本书的梗概,而不是把整本书读完,这完全可能是合理的捷径。如果梗概内容精炼,吸收了关键材料,我们就可以获得必要的知识,节省大量时间和精力。然而,以欺骗手段参加考试,就不是合理的捷径。它或许能使我们节省更多的时间,而且侥幸的话,欺骗者就会顺利通过考试,并获得渴望已久的学位证书,但他们无法拥有真正的知识。他们的学位,其实是一种欺骗,一种假象,完全不是他们的真实水平。假如这种学位成了人生的基础,那么,欺骗者呈现给世界的面目,也会变成假象和欺骗,而不是真实状况的反映。所以,他们需要更多地、不停地撒谎和掩饰,以保护假象不被揭穿。

要使心智成熟,合理的捷径之一就是接受心理治疗,这一点却常常被人忽视。我们听到的最常见的辩解,就是质疑心理治疗的合理性———“我担心治疗会使我产生更多的依赖,让治疗本身成了一种拐杖,而我不想依赖拐杖前进。”其实,这样的托词,只是对内心恐惧的掩饰。接受心理治疗,对于我们的心灵的意义,有时就和使用锤子、钉子建造房屋一样,它并非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拐杖”。没有锤子和钉子,照样有可能修建起一座房屋,但是,整个过程通常缺乏效率,难以令人满意,也很少有哪个工匠或木匠,因为不得不依赖锤子和钉子而对自己异常失望。同样,一个人心智的成熟,即使不通过心理治疗,也完全可以实现,不过整个过程可能枯燥、漫长而艰难。所以,使用有效的工具作为成长的捷径,完全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从另一方面说,心理治疗也可能被用作不合理的“捷径”,这种情形主要出现在某些父母身上。他们为孩子寻求心理治疗,只是一种形式而已。他们希望孩子在某些方面发生变化:不再吸毒,不再乱发脾气,成绩不再下滑,诸如此类。有的父母的确想要帮助孩子成长,他们来看心理医生时,带着想解决问题的良好动机。而有的父母则不然,他们对孩子的问题明显负有责任,但他们只希望心理医生想出神奇的办法,马上改变孩子的状况,但决不能触及问题的本质。例如,有的父母会开诚布公地说:“我们知道我们的婚姻有问题,这可能是导致孩子出现问题的原因。不过,我们不想让自己的婚姻受到太多干扰,我们不想你对我们进行治疗。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只希望你治好我们的孩子,让他变得快乐些。”有的人甚至连这种坦率也没有,他们在孩子接受心理治疗之初,尚且表示愿意尽一切力量与医生配合,可是一旦让他们相信:孩子出现心理症状,完全是因为他们夫妻的生活方式不妥,导致孩子日益不满和愤恨成疾,而且长此以往,对孩子心智的成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的反应就会非常激烈:“什么?想让我们为了他做出改变,而且是彻头彻尾的改变,真是太可笑了!”这样,他们就会离开诊所,寻找别的心理医生,而后者可能按照他们的愿望,给他们提供毫无痛苦的“捷径”———毫无效果可言。最后,他们就会对朋友,也对他们自己说:“为了孩子,我们尽了所有的努力。我们为他找了四个心理医生,但没有任何帮助。” 人们不仅对别人撒谎,也会对自己撒谎。但良知提醒我们不要撒谎,这使我们感到痛苦。违背良知而自欺欺人,由此产生的谎言不可胜数,最常见、也最具破坏性的情形,出现在父母与孩子的关系上,譬如“我们非常爱自己的孩子”,以及“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也许这是事实,即使不是事实,大多数人也不愿承认。在我看来,所谓心理治疗,就是“鼓励说真话的游戏”。心理医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病人说出真话。长时间自欺欺人,使人的愧疚积聚,就会导致心理疾病。在诚实的气氛下,病态的心理才能慢慢恢复。心理医生必须释放心灵,对病人开诚布公。如果治疗者不能体验到病人的痛苦,又有什么资格要求病人承担面对现实的痛苦呢?医生了解自身和他人,才能根据自己的经验,为别人提供有效的指导。



隐瞒真相


谎言通常分为两种:白色谎言和黑色谎言。所谓黑色谎言,就是彻头彻尾地撒谎,叙述的情况与现实完全不符;所谓白色谎言,其本身或许能反映事实,却有意隐瞒大部分真相。被冠以“白色谎言”的头衔,不意味着脱离了谎言的实质,并且值得原谅。政府利用检查制度,使人们无法了解真相,同样是一种白色谎言———在这种情况下,通过白色谎言欺骗民众的政府不比惯于撒谎的政府更加民主和开明。病人隐瞒大量透支银行存款的原因,对于治疗产生的妨碍,和彻头彻尾地撒谎一样严重。隐瞒部分真相,可能让人觉得无关紧要,白色谎言由此成了最常见的撒谎方式。另外,由于白色谎言不易察觉,其危害甚至远远超过黑色谎言。

与黑色谎言不同,白色谎言常被认为是善意的谎言,戴着“不想伤害别人的感情”的帽子,更容易得到社会的宽容和认可。尽管我们抱怨人和人之间缺乏真诚———譬如父母对孩子的许诺就常常是“白色谎言”,但大量缺乏实质的白色谎言,却被认为是爱的体现。有的夫妻彼此尚能坦诚相待,却无法以同样的姿态对待孩子。他们隐瞒大量事实,比如吸食大麻,夫妻不和;因孩子的祖父母专横跋扈而心怀憎恨;经医生诊断,患有严重的心理失调;进行高风险的股票投机;隐瞒银行存款的数目……类似隐瞒真相的行为,被看作是为孩子着想,实际上,这样的“保护”没有效果。孩子早晚会知道:父母喜欢吸食大麻,经常吵架;他们的祖父母与爸爸妈妈关系不和;妈妈凡事神经过敏;爸爸做股票生意,赔得一塌糊涂。父母的白色谎言不是对孩子的保护,而是对孩子权利的剥夺,让他们无法了解到有关金钱、疾病、毒品、性、婚姻、父母、祖父母及其他方面的真实情形。他们接触的不是诚实的“角色榜样”,而是残缺的诚实、局部的坦率以及有限的勇气。父母以上述方式保护孩子,也可能出自对孩子的爱,只是选择了错误的方式。但大部分父母却以“保护”做幌子,来维护家长的权威,避免孩子发出挑战,其潜台词是告诉孩子:“听着,你要乖巧些,不要随便打听大人的事。就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吧,这对我们都有好处。”“有些事你最好不要了解,这样你才会有安全感。”“爸爸妈妈的情绪出现异常,你没必要知道原因,这样我们才能相安无事。”

有时候,我们追求绝对诚实的愿望,可能与孩子需要保护这一事实发生矛盾。比如,你和配偶婚姻美满,偶因吵架而冒出离婚之念,这是很正常的事。假如婚姻果真出现危机,孩子终会察觉,即使不告诉他们,他们也会感受到潜在的威胁。可假如你们某晚吵过一架,第二天就对孩子说:“爸爸妈妈昨晚吵架了,而且想到了离婚。不过你们放心,我们眼下不会那么做。”这当然会给孩子增加不必要的负担。同样,心理医生在治疗初期,不要轻易对病人说出结论,病人可能在心理上并未做好准备。在医疗实习第一年,一位男性患者对我叙述起一场梦,他的梦境暗示出,他对可能成为同性恋感到焦虑。我为了表现专业水准,同时想使治疗取得进展,就告诉他:“你的梦表明,你担心自己有同性恋倾向。”他立刻紧张恐惧起来,随后三次接诊,他都没有出现。我花了相当大的努力,还加上一点点运气,才说服他继续治疗。后来进行的二十次治疗,给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好处———尽管我们以后再未提及同性恋这一话题。他在潜意识里感到焦虑,不意味着他在意识上做好准备,可以公开地同我探讨个人隐私。我把观察结论告诉他,对于他没有多少好处,甚至是莫大的冒犯。我使他丧失了就诊的勇气,这对医生而言,完全是一种失败。

对于想进入政治和企业高层领域的人而言,限制性地表达个人意见,同样极为重要。凡事直言不讳的人,极易被上司认为是桀骜不驯,甚至被视为“捣乱分子”,是对组织和集体的威胁。若想在组织或集体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更需注重表达意见的时间、场合和方式。若想成为符合需要的集体成员,发表意见须有所节制,而不是随心所欲。换句话说,一个人应有选择地表达意见和想法。当然,出于忠于事实的考虑,我们又渴望直抒胸臆,而不是遮遮掩掩,这使我们处于两难境地:一方面,我们担心祸从口出;另一方面,我们又不想违背诚实和公正的原则,而在二者之间,几无回旋余地,我们很难取得理想的平衡,这的确是高难度的挑战。

在日常交往中,我们有时要开诚布公,有时则要抑制倾吐想法和感觉的欲望。那么怎样做,才不致违背尊重事实的原则呢?我们应遵循如下规则:首先,永远不要说假话,避免黑色谎言。其次,要牢牢记住:一般说来,不说出全部真相,基本上就等于说谎;非得保留部分真相,那一定是情非得已,且是出于重大道德因素的考虑。第三,不可因个人自私自利的欲望,例如满足权力欲、刻意争取上司的欢心、逃避修订心灵地图的挑战等等,将部分真相隐瞒下来。第四,只有在对对方确有好处的情况下,才可有选择地隐瞒部分真相。第五,尽可能忠实地评估对方的需要。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规则,只有以爱为出发点,才能做出恰当的评判和选择。第六,评估他人对事实的需要,在于对方能否借助我们提供的事实,使心灵获得成长。还要记住,在评估别人运用事实使心灵获得成长的能力上,我们通常都是低估而非高估了这种能力。 履行上述规则,是相当艰巨、无法尽善尽美的工作。很多人惧怕其中的痛苦,宁可选择有限的诚实和开放,这等同于生活在封闭状态中,从来不敢拿出地图,与现实情况进行比照。表面看来,自我封闭显然容易得多,殊不知尊重真理和事实,其收获将远远超过代价。以开放的心态、积极的努力,不断修订人生地图,方能使心灵获得成长。与过于封闭者相比,开放的人拥有更健康的心理状态、更美好的人际关系。他们开诚布公,不必文过饰非,因此少了很多忧愁和烦恼。他们不需掩饰过去的假象,不必编造更多的谎言,以便掩盖过去的谎言。一个人越是诚实,保持诚实就越是容易,正如谎言说得越多,就越是要编造更多的谎言自圆其说。敢于面对事实的人,能够心胸坦荡地生活在天地间,也可借此摆脱良心的折磨和恐惧的威胁。



保持平衡


自律,是艰苦而复杂的工作,你需要拥有足够的勇气和判断力。你以追求诚实为己任,也需要保留部分事实和真相。你既要承担责任,也要拒绝不该承担的责任。为使人生规范、高效、务实,必须学会推迟满足感,要把眼光放远。还要尽可能过好眼下的生活,要通过适当的努力,让人生的快乐多于痛苦。换句话说,自律本身仍需要特殊的“约束”,我称之为“保持平衡”,这也是自律的第四种原则。

保持平衡,意味着确立富有弹性的约束机制。不妨以生气为例。我们心理或生理上受到侵犯,或者说,某个人、某件事令我们伤心和失望,我们就会感到生气。要获得正常的生存,生气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反击方式。从来不会生气的人,注定终生遭受欺凌和压制,直至被摧毁和消灭。必要的生气,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生存。我们受到侵犯,不见得是侵犯者对我们怀有敌意。有时候,即便他们果真有意而为,我们也要适当约束情绪,正面冲突只会使处境更加不利。大脑的高级中枢———判断力,必须约束低级中枢———情绪,提醒后者稍安勿躁。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里,想使人生顺遂,我们不但要有生气的能力,还要具备即便生气、也可抑止其爆发的能力。我们还要善于以不同的方式,恰当表达生气的情绪:有时需要委婉,有时需要直接;有时需要心平气和,有时不妨火冒三丈。表达生气,还要注意时机和场合。我们必须建立一整套灵活的情绪系统,提高我们的“情商”。相当多的人直到青年、中年以后,才掌握了如何生气的本领,这实在不足为奇。终生不知如何生气者,想必也是为数众多。

不少人都在不同程度上,缺少灵活的情绪反馈系统,心理治疗可以帮助病人不断实践,让情绪反馈系统变得更加灵活。通常,病人的焦虑、内疚和不安全感越是严重,这种工作就越是艰难,常常要从基础做起。我接待过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女人,她当时30岁。经过治疗,她得到了一个最大的启示:在她交往的所有男人中,有的绝不可以进入她的家门;有的可以进入她的客厅,但不能进入她的卧室;有的却可以进入她的卧室。过去的反馈系统,使她不得不让所有男人进入她的卧室。当这种系统似乎没有作用时,她不再让任何男人进入她的家门,这样一来,她就只能活在痛苦和忧郁中。要么是卑劣的乱交,要么是极度的孤立,她不停地在二者之间寻找平衡,焦头烂额却毫无收获。还是这个女性患者———她甚至需要多次治疗,来解决如何写感谢信的问题。一直以来,对于收到的每一份礼物,或者每一次邀请,她都觉得有责任写一封冗长的、字斟句酌的感谢信,而且要亲手完成。她当然无法承受如此大的负担,最终,她要么一封感谢信都不写,要么拒绝所有的礼物和邀请。同样经过治疗,她惊奇地发现:对于有些礼物,她不需要写感谢信,如果需要,一封简短的感谢信就足够了。

要使心智成熟,就须在彼此冲突的需要、目标、责任之间,取得微妙的平衡,这就要求我们利用机遇,不断自我调整。保持平衡的最高原则就是“放弃”。我不会忘记九岁那年学会的重要一课。那年夏天,我刚学会骑脚踏车,整天乐颠颠地骑车玩耍。我家附近有一个陡坡,下坡处有个急转弯。那天早晨,我骑着脚踏车,飞也似的向坡下冲去,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带给我极大的快感。彼时彼刻,假如使用脚踏车自动闸减速,必然使这种快感大打折扣,对于我的快乐而言,无疑是自我惩罚,所以我这样盘算:到了下面转弯处,我也绝不减速,结果这么一想,悲剧很快就发生了———几秒钟过后,我被抛到几英尺以外。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树丛里,身上出现了多处伤口,衣服上血迹斑斑,崭新的脚踏车也撞到一棵树上,前面的轮子也变了形———我就这样失去了平衡。

放弃人生的某些东西,一定会给心灵带来痛苦。九岁的我贪恋风驰电掣,不肯放弃一时的快感,来换取转弯时的平衡,最终让我体会到:失去平衡,远比放弃更为痛苦。我想不管是谁,经过人生旅途的急转弯,都必须放弃某些快乐,放弃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回避放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永远停在原地,不让双脚踏上旅途。

相当多的人都没有选择放弃,他们不想经受放弃的痛苦。的确,放弃可能带来不小的痛苦。需要放弃的部分,有着不同的规模和形态。此前,我谈论的只是小规模的放弃———放弃速度、放弃发怒、放弃写演说辞式的感谢信,类似的放弃不会带来太大的痛苦。放弃固有的人格、放弃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或意识形态甚至整个人生理念,其痛苦之大可想而知。一个人要想有所作为,在人生旅途上不断迈进,或早或晚,都要经历需要放弃的重大时刻。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我想好好陪伴十岁的女儿。最近几个星期,她一直请求我陪她下棋,所以,我刚刚提议同她下棋,她就高兴地答应了。她年纪小,棋却下得不错,我们的水平不相上下。她第二天得去上学,因此下到九点时,她就让我加快速度,因为她要上床睡觉了,她从小就养成了准时就寝的习惯。不过,我觉得她有必要做出一些牺牲,我对她说:“你干吗这么着急呢?晚点儿睡,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催我啊,早知道下不完,还不如不下呢!何况我们不是正玩得高兴吗?”我们又坚持下了一刻钟,她越发不安起来。最后,她以哀求的口气说:“拜托了爸爸,您还是快点下吧。”我说:“不行,下棋可是严肃的事,想下好就不能太着急。你不想好好下棋,那我们现在就别下了!”她愁眉苦脸地撅起嘴。我们又下了十分钟,她突然哭了起来,说甘愿认输,然后就跑到楼上了。

那一刹那,我又想起九岁时,遍体伤痕地倒在树丛中的情形。我再次犯了一个错误———忘记了下坡转弯时应该减速。我原本想让女儿开心,可一个半钟头之后,她竟然又气又急,甚至大哭起来,一连几天都不想同我说话。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答案是明明白白的,我却拒绝正视它。女儿离开后的两个钟头,我沮丧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我想赢得每一盘棋,这种欲望过于强烈,压过了我哄女儿开心的念头,让周末晚上变得一塌糊涂。我为何再次失去了平衡?我为何强烈地渴望取胜,且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斗志?我意识到有时必须放弃取胜的欲望。这显然违背我的本性,我渴望成为赢家,这样的心态,曾为我赢得了许多许多。我在下棋上也只以取胜为目标。不仅如此,做任何事我都想全力以赴,这样才会使我感到安心。我必须改变这种心态了!过于争强好胜,只会使孩子同我日渐疏远。假如不能及时调整,我的女儿还会流下眼泪,对我产生怨恨,我的心情也会越来越糟。

我做出了改变,沮丧和懊恼跟着消失了。我放弃了下棋必须取胜的欲望。在下棋方面,曾经的我消失了、死掉了———那个家伙必须死掉!是我亲手结束了他的性命,而我的武器,就是立志做个好父亲的欲望。在儿童和青年时期,求胜的欲望曾给予我很多帮助,不过如今身为人父,那种欲望甚至成了我前进的障碍,我必须将它清除出局。时间改变了,我也必须对以前的自我做出调整。我原本以为会对过去的自我念念不忘,实则全然不是那样。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5#
 楼主| 发表于 06-9-21 11:32:38 | 只看该作者
抑郁的价值



对那些有勇气承认患有心理疾病的人而言,选择放弃,是获得成功必经的一步。在心理治疗中,病人常常要经受多次的放弃,其经受的重大改变,甚至多于一般人一生的改变。他们须在短时间内,放弃同等比例的“过去的自我”。这种放弃,在病人第一次同心理医生见面之前,其实就开始了。例如一个人接受心理治疗,就意味着他(她)预感到,需要放弃“我是正常的”这一自我形象。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这对男人可能格外艰难,承认“我不是正常的人,我需要医生的帮助”,了解自己“为什么不是正常的,怎样变得正常”,就等于是承认“我是脆弱的不成熟的男人”,因此放弃的过程,通常在病人求医之前就已开始。我在放弃了永远取胜的愿望后,曾感到异常消沉。放弃某种心爱的事物———至少是自身熟悉的事物,肯定让人痛苦,但适当放弃过去的自我,才能使心智成熟。因放弃而感到抑郁,是自然而健康的现象,只有放弃遭到某种力量的干涉,才是不自然、不健康的现象。放弃的过程无法进行,抑郁的心态就会延续,直到心灵找到出路。

很多人看心理医生,主要原因就是情绪过于抑郁。接受心理治疗前,他们的心灵就开始了放弃的过程,这一过程遇到困难,才使得他们不得不求助心理医生。心理医生需要帮助他们找到突破口,消除造成问题的障碍。但是,病人只渴望摆脱抑郁状态,却没有意识到,昔日的自我已不适应新的状况。病人抱怨说:“我不理解,我的情绪为什么低落?”有时候,他们把抑郁状态归咎于其他不相干的因素。在意识思维层面上,他们不愿承认昔日的自我和处世模式急需做出调整和变更。他们也没有意识到,抑郁是一种显著的信号———想适应新的状况,就要做出重大改变。他们的潜意识渴望面对事实,而且在潜意识层面上,已开始了放弃与成长的过程。潜意识总是走在意识之前———对于某些读者而言,这可能难以理解,但这是千真万确的,它适用于某些特殊病例的治疗,也适用于心理治疗的基本原则(本书将在后面讨论)。

人们常常说起的“中年危机”,是人生诸多的危机之一。30年前,心理学家埃里克•艾瑞克森,曾列举出人生八种危机。人生各个阶段,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危机,只有放弃过去过时的观念和习惯,才能顺利进入人生下一阶段。不少人不敢面对现实,或者无法放弃早已过时的过去,以至无法克服心理危机和精神危机,所以只能止步不前。我们不妨按照人生危机发生的时间次序,权且简单地加以归纳:


不需要过多考虑外界要求的婴儿时期

想象中无所不能的幻觉

完全占有(包括性方面)父亲或母亲(或者二者)的欲望

童年的依赖感

父母的扭曲形象

自以为拥有无穷潜力的青春期感觉

无拘无束的自由

青年时期的灵巧与活力

青春时代性的吸引力

长生不老的错觉

对子女的权威

各种各样暂时性的权力

身体健康的独立性

自我以及生命本身


总体说来,这些危机是我们在迈向成熟的人生中,必须放弃的生活环境、个人欲望和处世态度。



放弃与新生


前面提到的最后一点,即放弃自我与生命本身,似乎过于残酷,也仿佛足以证明一个结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因为现实的残酷性,我们感觉不管怎样努力,人生的意义都会荡然无存。西方文化强调“人定胜天”,自我价值高于天地,而死亡则是不可接受的,是一种奇耻大辱,难怪有人苦思长生不老之术,却不敢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实际上,人类只有适当放弃自我,才能领略到人生的喜悦。生命的意义恰在于“死亡”这一现实,这是哲学和宗教的核心。

放弃自我,是耗时长久、逐步适应的过程,我们需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为了减少痛苦,我们需要学习一种极为重要的保持平衡的心理技巧,我称之为“兼容并包”。这是促进心智成熟不可或缺的工具。兼容并包,意味着既要肯定自我,以保持稳定,又要放弃自我,以腾出空间,接纳新的想法和观念,实现自我平衡。对此,神学家萨姆•基恩在《致舞神》一书中,做了恰如其分的描述:


我必须超越现有的一切,超越以自我为中心的观念。消除由个人经验产生的成见,才会获得成熟的认识。这一过程包括两个步骤:消除熟悉的过去,追求新鲜的未来。面对陌生的人、事、物,我需要让昔日的经验、当前的需求和未来的期待一并出席,共同“会诊”,对我的需求和现实状况进行评估,做出恰当的判断和决定。为了体验新鲜事物的独特性,我必须以包容一切的姿态,说服既有的成见和观念暂时让位,让陌生、新奇的事物进入感官世界。在此过程中,我必须竭尽全力,尽可能呈现出成熟的自我、诚实的姿态、巨大的勇气,不然的话,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过去经验的一再重复。为了体验所有人、事、物的独特和新鲜之处,我必须让它们进入我的灵魂,并且驻足扎根。我必须完全释放自我,甚至不惜把过去的自我完全打破。


兼容并包的前提,在于你获得的永远比放弃的多。自律,就是一种自我完善的过程,其中必然经历放弃的痛苦,其剧烈的程度,甚至如同面对死亡。但是,如同死亡的本质一样,旧的事物消失,新的事物才会诞生。死亡的痛苦是诞生的痛苦,而诞生的痛苦也是死亡的痛苦。生与死,好比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要建立更新的观念与理论,旧有的观念和理论就必须死去。诗人艾略特(1888-1965,英国诗人、剧作家和文学评论家)在诗作《智者之旅》的末尾,这样描述三位智者归依基督教、放弃过去信仰的痛苦:


我记得,一切发生在遥远的过去

我必须再一次经历,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

我们这一路被带去

抑或为了生?抑或为了死?不,没有死,只有生

我见过生与死:我们无须怀疑,我们有充分的证据

它们迥然不同,令人恐惧

如同死亡,新的诞生也带给我们痛苦

我们回到自己的地方,回到灵魂的国土

遵循过去的天道,让我们不再安逸和幸福

外邦人紧握他们的神,祈求永生

而我乐于再死一次———义无反顾


既然生与死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我们也许可以思索西方文化关于人生轮回的观念,譬如,人死后,是否果真有来世?肉体死亡,是否会引领我们进入新的轮回?这对于我们始终是不解之谜,但人生的本质确实是生死相随的过程。两千多年前,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过:“人生不断学习生存,人生也不断学习死亡。”在他看来,人越是活得长久,历经的生与死也就越多,与此同时,也就会经历更多的欢乐和更大的痛苦。

那么,我们是否有可能完全避免心灵的痛苦呢?或者说,我们是否能把心灵的痛苦降至最低呢?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说它是肯定的,是指:完全接受痛苦,在某种意义上,痛苦就不再存在。我们经由成长和自律,可以使心灵包容的能力增强,接近尽善尽美。那些在孩子们眼里,被视为天大的难题,到了我们手上,就可能迎刃而解,此时痛苦就不成为痛苦了。更何况心智成熟的人,大多具有超出常人的爱。爱,能使他们感受到更多的快乐、更少的痛苦。

从另外一个方面说,答案也是否定的。世界需要有能力的人,心智成熟者则是最好人选,他们的内心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做出各种决定。在全知全能的状态下做决定,远比在一知半解的状态下,要经历更多的痛苦。譬如说,两位将军各带一万名士兵外出作战,在一位将军眼里,一万名士兵不过是战略工具而已,而在另一位将军看来,士兵不仅仅是作战的工具,他们个个是独立的生命,是家庭的一分子。那么面临生死关头,哪位将军更容易做出决策呢?也许你认为心智成熟的人,绝不会成为前面那位将军。但很明显,答案就是前者,因为他不必忍受心智成熟者所历经的痛苦。类似上述情形,也会发生在企业主、医生、教师、父母身上,人人都可能碰到机会,做出影响一生的选择。但容易做出决策的人并不意味着是最好的决策者。最好的决策者,愿意承受其决定所带来的痛苦,却毫不影响其做出决策的能力。一个人是否杰出和伟大,视其承受痛苦的能力而定,杰出和伟大本身,也会给人带来快乐和幸福———表面上这是一种悖论,其实不然。虔诚的佛教徒,常常忘记释迦牟尼历经劫难的痛苦,基督教徒也每每忽略耶稣济世的幸福。耶稣在十字架上舍生取义的痛苦,和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涅槃的幸福,本质上没有多少不同,同样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假使人生的目标就是逃避痛苦,你完全可以得过且过,不必寻找更高层次的精神和意识的进步。因为不经痛苦和折磨,就无法实现灵魂的超越。而且,即便达到很高的精神境界,但彼时的痛苦之烈,可能远远超过你的想象,让你最终无法承受。“既然如此,为什么人人还要追求自我精神的发展呢?”你或许会问。坦白地说,提出这样的问题,可能是你对于幸福的本质所知甚少,或许在本书的字里行间,你可以找到答案;或许怎样努力,你都与最终的答案无缘。

关于平衡和放弃的本质,我还要补充一句:为了放弃,首先必须拥有某种事物。你不可能放弃从来没有的事物。这类似获胜前就想放弃胜利,完全无从谈起。同样,首先确立自我,才能够放弃自我。为数众多的人,就是因为缺乏实践的欲望,害怕痛苦的感受,致使心灵无法成长。他们相信可以实现某种目标,却不愿为此经受痛苦。有的人为了达到精神的更高境界,甚至不惜到沙漠隐居,或放弃适合的职业,去学习做木工,他们以为通过表面化的模仿,就可以走捷径,达到超凡的精神境界。他们没有意识到,长期以来,他们停留在幼稚的精神成长阶段,只有从头做起,进行自律,才是惟一的捷径,如同他们须经历不可或缺的青春期、青年时期和中年成长阶段。 自律,包含具有积极意义的四种人生原则,目标都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回避痛苦。综上所述,这四种原则包括:推迟满足感、承担责任、尊重事实、保持平衡。这四种原则相互影响,有时甚至需要使用其中两三种乃至全部原则,使用它们的力量和动力,这些完全取决于一个人心中蕴藏的爱。或许有人会问:“生物学意义的反馈、冥思苦想、瑜珈术、心理分析,是否也可算作自律的一部分?”它们只有辅助作用,而不具有本质作用。真正的自律,还是我上面提到的四种原则。只要持之以恒地实践,任何人都能够使精神、心理和灵魂达到更高的层次。



爱的定义

自律是人类心灵进化的重要手段,接下来,我要讨论自律的原动力———爱。

爱,是一种极为神秘的现象,我们很难给出确切的定义,也很难接触到其本质。关于爱的研究,是心理学界最艰难的课题之一。爱的真正含义,虽只有三言两语的文字表述,但其价值和意义之大,却使我乐于为它诉诸更多笔墨,当然,我也清楚,不管如何努力,都难以使爱的论述尽善尽美。

迄今为止,不曾有谁给“爱”下过真正令人满意的定义,这恰恰证明了爱的神秘。爱分成许多种:肉体之爱、精神之爱、手足之爱、完美的爱、不完美的爱。在此,我想冒昧就所有“爱”的形式,给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定义———我深知这样的定义不可能完美无缺。我的定义是:爱,是为了促进自我和他人心智成熟,而具有的一种自我完善的意愿。

我必须做几点说明:首先,“心智的成熟”这一字眼,可能会使人联想到宗教意义的爱。任何笃信科学的人,对于“爱”具有的宗教色彩的定义,肯定不以为然。但我的定义,并非来自某种宗教性思维,而是来自心理治疗临床经验,也包括多年的自我反省。在心理治疗中,爱的地位无可比拟,大多数病人却对爱的本质似是而非。有一个年轻的男性病人,他胆小怕事,性格拘谨而内向,他对我说:“母亲对我的爱太深了!我到高中三年级,她都不肯让我坐校车到学校去。我苦苦哀求,她才让我坐校车。她怕我在外面受到伤害,所以她天天开车,把我送到学校并接我回家,这给她增加了许多负担。她真的是太爱我了!”为了顺利完成治疗,我必须让他意识到,他母亲的动机,可能与爱没有关系。原因在于:首先,爱与不爱最显著的区别之一,在于当事人的意识思维和潜意识思维的目标是否一致。如果不一致,就不是真正的爱。

其次,爱是长期的和渐进的过程。爱是自我完善,意味着心智不断成熟。爱,能够帮助他人进步,也会使自我更加成熟。换言之,我们付出爱的努力,不仅能让他人的心智成熟,自己也同样获益。

第三,真正意义上的爱,既是爱自己,也是爱他人。爱,可以使自我和他人感觉到进步。不爱自己的人,绝不可能去爱他人。父母缺少自律,就不可能让孩子懂得什么是自我完善。我们推动他人心智的成熟,自己的心智也不会停滞不前。我们为他人着想而自我完善,这与自我约束不会产生对立。我们强化自身成长的力量,才能成为他人力量的源泉。我们终归会意识到,爱自己与爱他人,其实是并行不悖的两条轨道,二者之间越来越近,其界限最后模糊不清,甚至完全泯灭。

第四,爱是自我完善,也是帮助他人完善。它意味着持续努力,超越自我界限。爱,不能停留在口头上,而要付诸行动。我们爱某人或爱某种事物,就不可能坐享其成,而是要持续地努力,帮助自己和他人获得成长。

在爱的定义中,我用“意愿”这一字眼,是想强调它在情感领域中的地位,远超过一般的生理或心理“欲望”。“欲望”未必能够转化成行动,而“意愿”则可成为导致实际行动的强烈欲望。二者的差别,类似于说“今晚我愿意去游泳”和“今晚我要去游泳”的差别。人人都有爱他人的欲望,但很多人只停留在想法和口头上。爱的愿望不等于爱的行动,真正的爱是行动,是基于灵魂的行动。你认为自己爱他人却没有躬身实践,就等于从未爱过。与此同时,不管是爱自己还是爱他人,为心智的成熟而贡献力量,也须出于自主的选择,也就是爱的选择。 接受心理治疗的病人,常常为爱的本质所迷惑。爱是那样神秘,以至让很多人误以为,爱的本质是永远无法了解的。本书的宗旨,并非解析爱的神秘性,我只希望努力消除多数人对爱的误解,带领读者们回顾个人经历,以接近爱的核心,走出与爱有关的痛苦。首先,我想通过解释爱“不是”什么,来逐步了解爱的本质。



陷入情网

古往今来,关于“爱”,有过各种荒谬的认识。最常见的误解,就是把男女恋爱,尤其是把坠入情网当成是爱,或者说,坠入情网起码是爱的体现。坠入情网的人,常常激情洋溢地表白:“我爱他(她)!”这只是一种主观愿望罢了。首先,坠入情网,通常涉及与性有关的欲望。可想而知,不管我们多么爱自己的孩子,都不可能与他们坠入情网(除非是在乱伦的家庭)。许多人都有关系密切的同性朋友,但除非有同性恋倾向,不然决不会与其坠入情网。只有意识和潜意识的性冲动,才会使我们陷入情网。其次,坠入情网的“爱”不会持续太久,不管爱的对象是谁,早晚我们都会从情网的羁绊中“爬出”。诚然,这不意味着我们不再爱对方,不再爱与我们坠入情网的人,可令人头晕目眩的恋情,终归有一天会彻底消失,这就如同美好的蜜月,迟早要归于结束,鲜艳的花朵,势必要枯萎凋零。

要了解坠入情网的本质,我们必须认识心理学上所谓的“自我界限”。不妨以婴儿的成长为例。婴儿出生最初七个月,还无法分辨自我和外部世界的界限。当他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跟着一起移动;他感觉饥肠辘辘时,以为整个世界与他一块儿挨饿;他看见母亲活动身体,以为自己也跟着母亲一同活动;母亲哼唱起摇篮曲,他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在新生婴儿的感觉里,在一切移动和固定的事物之间,在他和周围的人群之间,在单个个体和整个世界之间,没有任何界限和差别。

随着婴儿慢慢成长,认识和经验不断增加,于是发现他和世界不是一回事。他感觉饥饿,母亲不见得立刻出现,并给他饮水喂食;他想玩耍时,母亲未必能及时配合,与他一起玩简单的游戏。他的意愿和母亲的行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在这种情况下,婴儿的“自我”产生,自我意识开始出现。通常,婴儿的自我意识能否健康发展,取决于同母亲的关系是否融洽。婴儿失去母亲的爱,或母亲患有严重的性格缺陷,就会使婴儿和母亲的关系遭到干扰,随着婴儿长成儿童直至成年人,其自我意识就会出现障碍。

当婴儿意识到他的愿望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周围世界的愿望,他就开始在自己和世界之间做出区分。他想活动的时候,他的胳膊甚至先于眼睛活动,可是童床和天花板却没有活动,于是婴儿知道,他的胳膊和他的愿望紧密相连,因此胳膊是他的“财产”,而不是别的东西,更不是别人的胳膊。在出生第一年,我们作为婴儿,就知道了一些基本常识:我们是谁,我们不是谁;我们是什么,我们不是什么。出生一年后,我们就清楚地知道:这是我的胳膊、我的脚、我的头、我的舌头、我的眼睛,甚至我的视角、我的声音、我的想法、我的肚子疼、我的感觉……此时,我们已能区别出自己和外在世界更多的不同,能够认识到身材的大小、体能的局限性,这样的认知就是所谓的“自我界限”。

自我界限的认识和发展,持续到青春期乃至成年以后。孩子到了两三岁左右,更能认识到能力有限。在此之前,尽管他知道,他无法让母亲完全按照自己的愿望行事,但他仍然会把自己的愿望和想法,同母亲的行动混为一谈。两三岁大的孩子,往往是家里的“小皇帝”,事不顺心,就会大发雷霆,甚至闹得天翻地覆。到了三岁,孩子的态度有所收敛,对自己能力的局限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但脑海里还是幻想如何随心所欲。这样的心态只有再过几年,当他经受到更多打击以后,才能够逐渐消失。在此之前,他还是幻想自己无所不能,强大的超人、太空飞侠之类的故事,也最受他们的欢迎。而对于进入青春期的少年而言,超人和飞侠已不能满足他们的情感需要。不过,他们却更为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肉体和能力有着多么大的局限性!他们也隐约意识到,所有的个体都要联合起来,惟有彼此合作,才能更好地生存。他们渴望突破自身局限,却要受到自我界限的限制,这通常使他们产生无助的痛苦。

永远活在“自我界限”中,只会给人带来孤寂。有些接受心理治疗的“神经衰弱者”,其童年生活通常很不快乐,甚至遭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对于他们而言,世界充满险恶,自我界限是保护伞,而孤独和寂寞反而能带来安全感。但大部分人还是渴望摆脱寂寞,冲出自我界限的牢笼。坠入情网,似乎能够使之实现“逃亡”,摆脱孤独和寂寞(尽管这种摆脱是暂时性的);坠入情网,意味着自我界限的某一部分突然崩溃,使我们的“自我”与他人的“自我”合而为一。我们突然冲出自我界限,情感就像决堤的洪流,声势浩大地涌向所爱的人,于是寂寞消失了,代之以难以言喻的狂喜之感,我们跟爱人结合在了一起!

坠入情网,是情感和心灵的退化现象。与心爱的人结合在一起,跟童年时与父母相伴的记忆彼此呼应,仿佛体验到幼年时无所不能的快感,我们又感觉到强大有力,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实现愿望。我们感觉爱无比强大,能够征服一切,我们的前途充满光明。但我们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感觉是虚幻的,常常与现实脱节。这种感觉就和一个两岁大的幼儿,自认为能称霸世界一样不可理喻。

残酷的现实,迟早会击溃两岁孩子的幻想,也会击溃我们的爱情之梦。日常琐事和难题,会使我们产生矛盾和冲突。男人渴望性爱,女人却因心情不好而予以拒绝;女人想要看电影,男人却想留在家里看电视;男人想把钱存进银行,女人却想拿来买洗碗机;女人想谈谈自己的工作,男人却想谈谈他的工作。双方都惊讶而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没有跟对方融为一体,欲望、爱好、想法相去甚远,局面好像难以改变,差距好像无法缩短。各自的自我界限重新合拢,他们又恢复成为两个不同的个体。幻觉破灭,就可能面临劳燕分飞的局面。毋庸置疑,若想避免这种情形,他们就必须面对现实,学会真正的相知和相爱。

我为什么要用“真正”两个字呢?我想强调的是,坠入情网不是真正的爱,不过是一种幻觉而已。情侣只有脱离情网,才能够真正相爱。真爱的基础不是恋爱,甚至没有恋爱的感觉,也无须以之为基础。我在本章开头给爱下了定义,根据定义可以确知,坠入情网算不上真正的爱,原因如下———

坠入情网,不是出于主观意愿,不是有计划、有意识的选择。不管怀有怎样的期待,没有机遇和缘分,就永远无法体会到恋爱的感觉,爱的情网,也不会为你张开。有时候,它却有可能成为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你完全可能爱上某个与你毫不相称的人,甚至不愿接受对方身上的缺点,可你却对对方产生深深的依恋。与此同时,也许另一个人各方面都很出色,值得你全身心地去爱,你却始终不能坠入情网。成年人有时会以理性和原则作为约束,控制自己不顾一切的狂热行为———比如,心理医生可能对病人产生恋情,病人也可能不自觉地把情感寄托在医生身上,但是基于对病人的责任以及自己的身份,医生必须在情感和行为上有所约束,维持自我界限的完整性,不能不负责任地把病人当成恋爱对象。为此,他们甚至要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这是理性和感性较量的必然结果。另外,不管自我约束如何严格,你只能控制恋爱进程,却无法创造出恋爱的感受。恋爱的激情到来时,你可以凭借愿望和意志力做出反应,却不能凭借它们创造恋爱的体验。

坠入情网,只能使自我界限的某一部分,发生暂时性的崩溃。自我完善,需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坠入情网却可能无需气力。坠入情网的经历终结,美好时光归于结束,自我界限必然恢复原状,你感受到的只是失落和幻灭,而心灵绝不会因此成长。真正的爱,却可使自我界限扩充,而且不再恢复原状,这是坠入情网无法实现的结果。

坠入情网,惟一的好处就是消除寂寞。即便经由婚姻,使这一功用得以延长,也无助于心智的成熟。只要坠入情网,我们便以为生活在幸福的巅峰,以为人生无与伦比,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彼时彼刻,我们觉得心智成熟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前的满足感。我们忘记了一个事实:我们和爱人的心灵其实并不完善,而是需要更多的滋养。可是,在我们眼中,对方近乎十全十美,虽然有缺点和毛病,那也算不上什么,甚至只会提升其价值,增加对方在我们眼中的魅力。 坠入情网不是真正的爱,其本质究竟是什么呢?仅仅是自我界限暂时的崩溃吗?在我看来,它与人的“里比多”(性的需求和原动力)有关,或与受基因支配的生物交配本能有关。坠入情网,是人类内在性的需求和外在性的刺激,产生的典型生理和心理的反应,意义在于增加人类生殖机会,促进物种繁衍和生存。或者说,坠入情网是人类基因对于人类理性的征服,使我们心甘情愿地落入婚姻“陷阱”。倘非原始基因在起作用,不知有多少恋人或者配偶(包括幸福的人和不幸福的人)在步入婚姻殿堂之前,就会因想到婚后要面对的现实,而感到张皇失措,只想落荒而逃!



浪漫爱情的神话


坠入情网,可以造成“爱是永恒的”这一幻觉,这一事实推动了婚姻和家庭的运转。这一幻觉的起源,多半来自童话式的浪漫爱情。王子和公主享受世人的簇拥和欢呼,幸福地步入婚姻殿堂,一生一世,相亲相爱。浪漫的爱情神话使我们相信,世界上每个青年男子,都有属于他的惟一恋人。每一个青年女子同样如此。他们认定这是上天注定的,除了对方,他们找不到更适合的伴侣,因此一旦相逢,必定坠入情网。既然我们的相遇是天作之合,就永远都能满足对方的需求,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果和伴侣有了摩擦和冲突,如果曾经的激情慢慢消失,那么必然错在我们当初的选择———我们可能违背了上天旨意,错过了最适合我们的人。事实是:我们把初恋时爱的感觉,当成永恒的爱。这是一种错觉、一种误会,我们后悔不迭,要么一辈子痛苦,要么与对方分道扬镳。

通常,神话蕴涵着人生最朴素或最伟大的真理,不过,浪漫的爱情神话除外。从实质上说,它们是一种可怕的谎言。数不清的人陶醉于神话营造的虚假氛围中,只想成为爱情的奴隶,到头来发现只是生活在自欺欺人的假象中,现实生活与浪漫爱情,往往相去十万八千里。

我的病人中有很多这样的例证。A太太出于内疚乃至罪恶感,对丈夫言听计从。她说:“当初和他结婚时,我没有真正爱上他,我只是假装爱他而已,我觉得对不起他,所以尽管他有很多缺点,我想我都应该忍受。我没有权利去抱怨什么,我欠他的太多了。”B先生则叹息说:“当初没有跟C小姐结成伴侣,我后悔莫及,不然我们的婚姻一定幸福。遗憾的是,我当时没有死心塌地地爱上她,我以为她不是最适合我的人。”D太太已婚两年,突然莫名其妙地变得忧郁,她对我说:“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总是提不起精神。可是,我的生活中没有缺憾,婚姻也相当美满。”几个月治疗过后,她才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和丈夫早已告别恋情,走出了坠入情网的激情阶段。而长期以来,她以为恋爱时的激情才是一切。E先生结婚两年后,出现了严重的偏头疼,每天晚上都会发作。他没有想到是他的心理出了问题。他说:“我的家庭生活很正常。和新婚时一样,我爱我的妻子,她的表现处处符合我的愿望。”一年之后,他终于承认,其实妻子有很多问题,根本不是当初那个“完美无缺”的人。“她一再地跟我要钱,丝毫不管我每个月屈指可数的薪水,这让我极为讨厌。”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对抗妻子奢侈的本性时,偏头痛就不治而愈了。F夫妇都坦率承认,他们都摆脱了恋爱时的感觉,但从此以后,他们不断寻找各自的“真爱”。他们互相欺骗和背叛,原本正常的夫妻生活,很快就搞得一团糟。当蜜月生活终结时,他们并未走出浪漫神话的迷雾。他们不肯面对现实,仍旧忙于寻找所谓的爱情神话。他们把希望寄托在第三者身上,而不是彼此滋养,增进感情,到头来也只能是鸡飞蛋打。 有趣的是,这样的夫妻接受治疗,却总是彼此呼应,建立起“夫妻联盟”。比如,在夫妻团体治疗过程中,面对其他成员,他们均不肯讲出实情,而是代为开脱,为对方的缺点辩护。他们试图给别人这样的印象:“我们的婚姻完满而和谐,只是暂时出了小问题,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改善。”心理治疗医生不得不提醒参加治疗的大部分夫妻:他们必须放下心理包袱,敢于面对现实。他们不该违心地为对方声援,并结成夫妻联盟,而是应该客观评价对方的问题。心理医生还必须同他们单独交流,避免让他们治疗时坐在一起,为对方开脱和辩解。医生必须一再地劝说他们:“约翰,让玛丽代表自己讲话吧!”以及“玛丽,约翰能够替他自己辩解,他有这个能力。”如果他们配合心理医生的安排,治疗就容易出现转机,因为他们可以把伴侣当作独立个体,能够面对对方的问题,彻底找到问题的症结,使婚姻和家庭迈向成熟。



自我界限

我说过,坠入情网通常只是幻觉,却可以骗过大部分世人,使人们神魂颠倒,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这是因为坠入情网的感觉,跟真正的爱极为相似。

真正的爱,是自我完善的特殊体验,跟自我界限有着密切关联。陶醉在爱的情感里,我们感觉灵魂无限延伸,奔向心爱的对象。我们渴望给对方滋养,我们希望对方成长。被自我界限之外的对象吸引,迫使我们产生冲动,想把激情乃至生命献给对方,心理学家把这样的激情状态,称为“精神贯注”。我们贯注的对象,正是所爱的人或所爱的事物。倾心于自我界限以外的某个对象,就会使之占据我们的心灵。例如,有的人喜爱园艺事业,他“爱”他的花园,他从嗜好中得到无穷的满足感,园艺是他的一切。为了照顾好花园,他周末早晨也不肯多休息,很早就起床去花园松土和施肥。他甚至宁愿放弃外出旅行,宁可忽视他的妻子。为花园付出的精力之多,使他很快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他了解土壤、肥料、根系、嫁接的知识,清楚花园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能够说出每株花草的特性、花园所处的地形、花园的优点和缺点等。他部分的人格、经验和智慧,也与园艺事业融为一体。对于园艺的爱和关注,极大地扩充了他的自我界限。

对于某种事物长期的爱,使我们生活在精神贯注的境界里,自我界限开始延伸。延伸到一定程度就会归于消失,而我们的心智就会成熟,爱不断释放,自我与世界的区别也越来越模糊,我们与外在世界融为一体。随着坠入情网的彻底终结,我们一次又一次产生狂喜,我们与所爱的对象真正结合。也许它不比坠入情网的激情更加狂热,但它更加稳定和持久,也使我们更为满足和惬意。以恋爱为特征的“高峰体验”,和心理学家亚伯拉罕•迈斯劳所说的“高原体验”不是一回事,后者具有的高度,既不容易突然显露出来,也不至一下子消失,但你可以长久地停留在上面,而不会轻易地摔落下来。

性和爱不是一回事,却可能同时发生。在特定情形下,性爱和自我界限的崩溃有着某种关联———后者同样让人产生狂喜。自我界限刹那间崩溃,我们才可能变得极度忘情,在妓女面前都可能大声疾呼“我爱你”或“上帝啊”,狂喜过后,自我界限就会恢复原状,我们重新恢复理智,对对方再也提不起精神来,甚至连起码的喜欢也谈不上。有时候,在人群当中,与他人一道,共同体验某个快乐时刻的来临,才能感受到情感高潮的狂喜,而自我界限崩溃而导致的狂喜感受,却完全可以独自享受。就在刹那间,我们忘了自己是谁,只感觉灵魂出窍,遨游太虚。我们消失在宇宙里,或和宇宙合而为一,这样的感觉,只能持续短暂的时间,甚至只有短暂的一秒钟。

真正的爱带来的狂喜。延续的时间更为长久,可使我们和宇宙融为一体,这种情形称为“人性和神性的结合”。在神秘主义者看来,宇宙原本浑然一体,我们通常说的恒星、行星、房屋、树、鸟、自我,其实不是独立个体,而是宇宙有机的组成部分。认为眼前事物是孤立个体,这只是一种幻觉,印度教徒和佛教徒将此现象称为“幻化”。和其他神秘主义者一样,他们相信放弃自我界限,才能认知真正的现实。把自己孤立起来,感觉自己是宇宙中独立的个体,就不可能体验到宇宙的和谐统一。因此,印度教徒和佛教徒认为,尚未发展出自我界限的幼儿,比成年人更能感觉到真实状态。有的人甚至认为,回归到幼儿时代,才能体验到真实的统一感。这一论调,对于不愿面对痛苦、不想承担责任的某些青年来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他们可能认为:“我不必承担得太多。别人的要求我可以置之不理。只要停留在青少年时代,拒绝成为成年人,就可以享受到超凡入圣的感觉。”遗憾的是,他们不能因此而成为圣人,反而更容易患上精神分裂症。

大多数神秘主义者相信,首先拥有某种事物或完成某些目标,才有资格“放弃”它们。婴儿在培养出自我界限之前,也许比父母更接近真实,但没有父母的关心和照顾,他们就无法生存,也无法恰当地表达智慧和见解。经过成年人的阶段,他们才可能达到至高境界,体验到超凡的感觉。有的人认为,借助生理的“性高潮”或服用迷幻类药物,也可以达到涅槃之境,实际上,那种境界绝非涅槃本身。想达到涅槃和永生的境界,获得神性的启发,我们就必须体验到什么是真正的爱,爱的感觉是什么,并且要为此付出艰苦的努力。 在这个意义上,恋爱或性交的“自我界限”暂时消失,可以使我们对对方做出承诺,而真正的爱可能由此产生。由于我们得以借此提前品尝到爱的滋味———即幻想中神秘的爱的感觉,所以在爱的激情过后,我们仍醉心于那种美好的感觉。恋爱本身不是爱,坠入情网不是爱,但它却是爱伟大而神奇的布局的一部分。



依赖性


还有一种最常见的对爱的误解,就是将依赖性当成真正的爱,心理医生天天都会碰到这类问题。这种情形,多出现在因情感失意而极度沮丧的病人身上。他们无法忍受孤独,甚至产生轻生之念或以自杀相威胁。他们痛苦地说:“我不想再活下去了!我没有了丈夫(妻子、男朋友、女朋友),活着还有什么乐趣?我是多么爱他(她)啊!”我不得不告诉他们:“你描述的不是爱,而是过分的依赖感。确切地说,那是寄生心理。没有别人就无法生存,意味着你是个寄生者,而对方是寄主。你们的关系和感情,没有自由的成分。你们是因为需要而不是爱,才结合在一起的。真正的爱是自由的选择。真正相爱的人,不一定非要生活在一起,充其量只是选择一起生活罢了。”

没有别人的关心和照顾,就认为人生不够完整,以致无法正常生活,这就构成了心理学上的“依赖性”。过分的依赖只能导致病态。当然,我们必须区分病态的依赖和通常对于依赖的渴望。人人都有依赖的需求和渴望,都希望有更强大、更有力的人关心自己。不管我们看起来多么强壮,也不管我们花多大的心思,竭力做出无须关心的样子,但从内心深处,我们都渴望过依赖他人的感觉。不管年龄大小,不管成熟与否,我们都希望拥有称职的父亲或母亲陪伴左右。心理健康者承认这种感觉的合理性,却不会让它控制自己的生活。假如它牢牢控制我们的一言一行,控制我们的一切感受和需要,那么它就不再是单纯的渴望,而是会成为过分依赖的心理问题。因过分依赖而引起的心理失调,心理学家称为“消极性依赖人格失调”,在所有心理失调现象中,这是最常见的一种症状。

患有这种疾病的人,只是苦思如何获得他人的爱,甚至没有精力去爱别人,如同饥肠辘辘者只想着向别人讨要食物,却不能拿出食物帮助别人。他们寂寞和孤独,永远无法体验到满足感。尤为可怕的是,他们甚至不知自己患上了“消极性依赖人格失调”。他们不能够突破自我界限,其人生价值依赖于同别人的情感关系。有个30岁的机床工人,请求我给予帮助,因为就在三天前,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离他而去。机床工人告诉我,此前妻子曾三度威胁要离开家,原因是机床工人不关心家庭,不关心她和孩子。妻子每次发出威胁,他都会苦苦哀求,保证以后一定改正错误———包括改掉酗酒的恶习,但没过多久,他就再次酗酒,对妻子和孩子的照顾,也没有任何起色。妻子终于离他而去。他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以泪洗面,觉得人生失去了意义。他痛哭流涕地说:“没有家人,我一刻也活不下去了。我真是太爱他们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说,“你不是承认妻子的抱怨是事实吗?你不肯为她做任何事,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很少考虑她的需要。另外,你可以连续几个月,不和孩子说话,也不同他们玩耍,如此看来,你和家人没有感情。他们离开你,对你而言,应该没有影响才对啊!”

“可是,你没看出来吗,”他说,“没了妻子,也没了孩子,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虽然我不关心他们,可我是那样爱他们。没有他们,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呀!”

当时,他的心情沮丧到极点,乃至失去了理智,我让他两天后再来找我。当然我从未想过,他的心情可能在短时间内有所改观。可是,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居然一脸喜气。他刚走进我的办公室,就大声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的心情好极了!”

我问道:“你的妻子和孩子回来了吗?”

他喜滋滋地说:“没有,他们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昨晚到酒吧喝酒,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她说她喜欢我。她的情形和我差不多———她刚刚和丈夫分手。我们说好今晚还要见面。我又是个正常人了,我知道自己是谁了,以后也不必再来治疗了。”

他的变化之快,就如同变魔术一样———这正是消极性依赖人格失调患者的典型特征。他们不在乎依赖的对象是谁,只要有人可以依赖,就心满意足。只要通过与别人的关系,让他们获得某种身份或角色,他们就会感觉舒适,至于那是什么身份,对他们并不重要。他们的情感关系,貌似热烈,实则脆弱,因为他们构建情感的目的,只是为填补内心的空虚,甚至达到来者不拒的地步。

有一位女性患者,既年轻又漂亮,而且聪明过人,从17岁到21岁,她同数不清的男人有过暧昧关系———尽管对方可能在各个方面,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她走马灯似的与男人交往,而那些男人进入视线,又从其视线中消失。她的空虚感过于强烈,甚而没有耐心去等待适合的男人出现,也没有花时间去了解男人,并与对方培养感情。一个男人刚从身边走开,几乎过不了一天时间,她就会与最新认识的男人打得火热,毫不在乎对方具有怎样的性格或人品。她甚至当着我的面,对认识的男人赞不绝口:“我知道,他没有正当职业,而且经常酗酒。可是他很有才华,我也觉得他关心我。他就是我需要的、那种适合我的男人。”

事实上,她的选择仍旧是失败,不只因为她选择的人本来就有问题。问题在于,不管和哪个男人交往,她都过分依恋对方,爬藤一样把对方越缠越紧。她逼迫对方向她表白感情,与对方寸步不离。她告诉对方:“我非常爱你,所以一刻也离不开你。”她的束缚让男人透不过气。他们经常争吵,感情也在争吵中结束。到了第二天,这种恶性循环再度开始。经过三年治疗,女病人的情形才有所好转。她终于重视自己的能力,了解到强烈的空虚感和真正的爱的差别。长期以来,她饱受寂寞、空虚的驱使,有了感情就紧抓不放,这只能使感情更快地走向毁灭。学会了自我约束,及时调整心态,使她更有机会发挥特长,从事有价值的事业,最终走出病态性依赖的阴影。

在“依赖”前冠以“消极性”的字样,是因为患者只在乎别人能为他们做什么,却从不考虑自己能为对方付出多少。有一次,我接待五位患有消极性依赖心理的患者,为他们进行团体治疗。我让他们表白五年后希望达到的目标,几乎人人都表示:“我希望找到关心自己的伴侣,并且同他(她)结婚。”没人提到接受挑战性的工作,创造出满意的艺术作品,积极地为社区服务,刻骨铭心地爱上某个人并且生儿育女。在他们的白日梦里,没有“努力”、“进步”的字眼,只想不费力地得到爱和照顾。我告诉他们:“仅仅把得到别人的爱当成最高目标,你就不可能获得成功。想让别人真正爱你,恐怕只有让自己成为值得爱的人。满脑子想的只是消极接受别人的爱,就不可能成为值得爱的人。”当然,消极性依赖患者未必永远自私自利,但其动机无非是想牢牢抓住某个人,获得需要的关心和照顾。假如无法达到目的,他们就不会为别人(乃至为自己)做任何事情。例如,前面提到的五位患者都觉得,让他们马上去找工作,或者离开父母独自生活,或者凭自己的力量购买房子,或者更换眼下不满意的工作,或者重新培养一种嗜好和兴趣,都是相当艰难的事情。

在婚姻关系中,夫妻间应当有分工:妻子负责下厨、整理房间、出门购物、照顾孩子等等,而丈夫则出外赚钱、坚持储蓄、修剪草坪、修理家具等等。情感健全的配偶,可以适当更换彼此的角色:男人偶尔做饭,陪伴孩子玩耍,打扫房屋等等,这些对于妻子而言,不啻为一份美好的礼物。此外,也可以考虑为对方做“兼职工作”,比如在丈夫生日当天,妻子主动代替他修剪草坪。适当进行角色互换,就像是进行有趣的游戏,可以给生活增添更多的情趣,更可以减少对对方的依赖性。它可以训练我们在失去伴侣支持的情况下,仍然正常生活,而不是突然间失去主张,不知所措。

依赖性过强的人,总把失去伴侣当成极其恐怖的事,他们丝毫不肯降低对他人的依赖度,不肯给予对方更多自由。在消极性依赖婚姻中,夫妻角色分工格外严格,不论做什么,总以过分依赖的心态为起点,致使婚姻变成可怕的陷阱。所谓“爱”,只是过分的依赖,而自由和独立并不存在。有些依赖性过强的人,婚后甚至宁可放弃婚前的本领和技能。比如,有一个女人婚后突然“忘记”了如何开车———这是常见的消极性依赖心理并发症。她不是没有学过开车,而是婚后发生的某次意外事故,使她对开车产生恐惧,再也不敢坐在驾驶盘跟前。对于住在郊区的家庭而言,她的恐惧症,足以把丈夫永远拴在身边,毕竟没有丈夫,她可能哪儿都去不了。丈夫也必须担负起购物的责任,或在她外出购物时充当她的司机。丈夫却没有认识到,妻子患上了心理疾病,他们也不会考虑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我曾告诉一位银行职员,他46岁的妻子出于恐惧,再也不肯驾驶汽车,其中可能牵涉到某种特殊的心理因素。他忙不迭地否认:“不,我们找医生检查过,医生说,这只是更年期的特殊情形,是没有办法解决的。”经过治疗,我们终于弄清了问题背后的原因———他的妻子知道,丈夫每天下班,都得接送她和孩子,这意味着其时间被完全占据,就不可能与别的女人约会。这使她产生相当大的安全感。银行职员也清楚,没有他的帮助,妻子就寸步难行,同样没有机会背叛他,这也使他感到安全。虽然消极性依赖婚姻可能维持相当长时间,而且,夫妻双方对于婚姻现状感觉满意,不会产生过多的危机感,但这样的婚姻并不健全,其中也未必有真正的爱。以牺牲自由获取安全感,必将付出高昂的代价,在心理上难以健康发展。惟有学会独立,且能体察彼此真正的需要,才能够组建美满的家庭,使婚姻关系更加持久。

消极性依赖心理的特征之一,是缺乏真正的爱。患者童年时没有得到父母的关心和爱,终日与孤独和空虚为伴。他们觉得没有资格得到别人的爱。在他们的心里,世界无情而混乱,别人总以异样的眼光对待他们。他们对自己的价值深深地怀疑,所以长大以后,他们不顾一切地寻求他人的爱,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他们尽可能维系同别人的情感关系,宁愿牺牲对方的独立和自由,这样一来,更容易使彼此的关系出现障碍。

真正的爱和自律性相辅相成。父母缺乏自律性,且没有给予子女足够的爱,子女也就不可能自尊自爱,更不知如何给予别人真正的爱。消极性依赖患者过度依赖的倾向,正是人格失调的一种特殊症状。他们不肯推迟满足感,只贪图暂时性的快乐,始终不能面对现实。他们从不考虑他人需要,即使情感关系行将破裂,仍然我行我素,不肯做出自我检讨和改变。他们不肯为个人成长负责,宁愿牺牲最亲近的人的感受。倘若情感出现问题,他们就会归咎他人。他们每每活在失望和沮丧中,而且认为是别人没有尽心尽力。他们容易忘记别人的好处,单单想到其缺点和不足,并为此感到消沉,产生怨恨。我的一位同事说:“一味依赖别人,是最糟糕的活法。”我很赞同他的看法。是啊,与其过分依赖别人,那还不如去依赖毒品呢!毕竟,只要后者货源充足,起码会让你在相当长时间里,处于如痴如醉的状态中。把别人当成快乐之源,到头来一定备受打击。为数众多的消极性依赖患者,其实都是瘾君子,有的喜欢酗酒,有的迷恋吸毒。他们有某种“容易上瘾的人格”———他们只对别人上瘾,从别人身上汲取需要的一切,而且永不餍足。要是遭到别人拒绝,或无法获得好处,他们马上就会转向杯中物或者注射器,将它们作为情感和精神的替代品。 过于强烈的依赖性,可能使我们强烈地亲近某个人,表面上我们与对方彼此深爱,实际上,依赖与爱之间,有着天壤之别。过分强烈的依赖感,多是来源于童年时期———患者父母缺乏爱的能力,且将不幸延续给下一代。只想获取却不愿付出,心智就会永远停留在婴儿期,这只会对人生构成限制和束缚,只会给人际关系造成破坏,而不会使情感走向完满,也会使卷入其中的人跟着遭殃。



精神贯注


过分依赖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和心智的成熟无关。过分依赖者只关心个人的滋养,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只想自己过得丰富而充实。他们渴望快乐和享受,却不关心心智的成熟。他们也不能忍受成长的痛苦、孤独和寂寞。过分依赖的人,也从不关心别人心智的成熟,哪怕是他们依赖的对象。他们关心的,是别人能永远满足其需要。我们常把过分依赖当成爱,心智的成熟和进化,则被排除在外。现在,让我们进一步区分爱与依赖的本质,以便明确一个事实:不关心心智的成熟,爱就不能带来任何滋养以及任何形式的“精神贯注”,所以,它也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

爱的对象不仅是人,也可能是无生命的事物或者活动。譬如说,“他爱金钱”,“他爱权力”,“他爱园艺”,“他爱打高尔夫球”,等等。一个人每周工作七八十个小时,一心获取金钱或权势,固然也可能有所成就,但金钱的积累、权势的巩固,不意味着真正的自我完善。我们还是可能众口一词,去指责某个白手起家的企业主,“他其实是个小人,是个目光短浅的吝啬鬼。”无论“他”多么热爱金钱、崇尚权力,都没有人认为他拥有爱心,这种人的终极目标只是财富和权力。爱的惟一目标,乃是促进心智的成熟,或者推动人类的进步。

培养某种特殊嗜好,是自我滋养的有效手段。要学会自尊自爱,就需要自我滋养。我们也要为心智以外的“自我”提供养分,比如,我们必须爱惜身体,好好照顾它;我们要拥有充足的食物,给自己提供温暖的住所;我们也需要休息和运动,张弛有度,而不是永远处在繁忙状态。俗话说:“圣人也需要睡眠。”合理而健康的嗜好,是培养自尊自爱的必要手段。当然,嗜好或者兴趣本身,若是成为自我完善的全部目标,就会偏离人生本质。某种游戏或娱乐项目大受欢迎,在于它们能够取代自我完善的痛苦。以打高尔夫球为例。我们可能会注意到,某些上了年纪的人,把余生的最高目标,定位在提高打高尔夫球的技术上,他们每天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以更少的杆数去打完一场球。他们想通过在运动方面的成绩,“抵消”在做人方面没有进步的事实。如果他们懂得自尊自爱,就不会自欺欺人,以低级、肤浅的目标代替自我完善。

从另一方面说,通过权力和金钱,也未必不能实现爱的目标。有的人投身政治事业,只是想凭借政治影响力,为全人类谋求幸福。有的人努力赚钱,只为供子女上大学,或凭金钱购买更多的自由和时间,这样才有条件去学习和思考,去推动心智的成熟。对于他们来说,金钱和权力不是最终目标,人类才是他们爱的对象。

“爱”是抽象的字眼,有时候,爱的意义太过笼统,由此经常遭到滥用,妨碍我们接触爱的真谛。我不指望人人了解爱的本意,但相当多的人显然滥用了“爱”。他们习惯于用“爱”来形容关心的事物,却极少去考虑爱的本质,也很难恰当区分智慧和愚蠢、善良与邪恶、高贵与卑贱,这是危险而可怕的事实。

以本章对爱的定义为例,我们爱的真正对象应该是人类。只有人类的心灵,才有成长与进步的能力。我们丧失爱人的能力,就可能把情感转移到其他事物上,却以为照样可以培养出真正的爱。比如,有的人把全部情感,倾注在一条宠物小狗身上,把它当成真正的家庭成员看待,给它吃最好的食物,经常给它梳毛、洗澡,每天亲近它、搂抱它,教它玩各种游戏。小狗突然生病,我们可能放下一切事情,带它去看宠物医生。小狗突然走失或者死亡,全家人悲痛至极,如丧考妣。对那些寂寞而孤单的人而言,宠物就像他们的生命,是人生的一切,在他们看来,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同于人和宠物的关系。首先,我们和宠物的沟通相当有限,我们不知道它们每天在想什么,却一厢情愿,把想法和感受投射到宠物身上,甚至引为人生知己。实际上,这只是我们的主观愿望罢了。其次,我们喜欢宠物的原因是:它们表现乖巧,任凭摆弄。如果宠物不听话,破坏家具,随意大小便,甚至咬上我们几口,我们可能弃之不顾,甚至赶出家门。还有,要改善宠物的心智,我们只能把它们送到宠物驯养学校。若是某个人与我们相处,局面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必然容许他(她)有独立的思维和意志,因为真正的爱的本质之一,就是希望对方拥有独立自主的人格。最后一点是,我们豢养宠物,只是希望它们永远都不要长大,乖乖地陪伴我们。我们看重的,是宠物对我们的依赖性。

很多人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他们“爱”的只是“宠物”。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不少美国士兵娶了德国、意大利、日本的“战争新娘”。这样的异国婚姻似乎很浪漫,但是男女双方其实是陌生人,少有真正的沟通。当新娘学会说英语之后,其婚姻就开始土崩瓦解。她们的军人丈夫,再也无法把想法、感受和欲望投射到妻子身上———就像对待“宠物”那样,再也不觉得妻子与自己心心相印。妻子学会了英语,表达了心声,丈夫才意识到,他们的观点和见解可能有着很大差距,人生的目标截然不同。当然,也有的人恰恰从这一刻起,才慢慢地培养起感情。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种情形,却意味着感情的丧失、婚姻的结束。追求自由和独立的女性,无法接受男性的惟我独尊,以对待宠物的态度与她们沟通,以呼唤宠物的方式同她们对话。她们感觉男人把她们当成宠物,却不尊重她们作为人的属性。

母亲把孩子永远当成婴儿来爱,同样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孩子长大成人,不再接受她们病态的溺爱,她们就会遭受重大打击。孩子两岁之前,她们尚可算作理想的母亲,对孩子的照顾也无微不至,但一夜之间,就会发生巨变。孩子的自我意志开始成熟,变得任性和不听话,或跟别人更为亲近,甚至试图摆脱母亲的束缚,母亲的爱便宣告终止。她们不再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甚至产生怨恨和厌恶。她们可能很想再次怀孕,拥有另一个孩子,即新的宠物。假如新的孩子降生,就会开始新一轮恶性循环。她们也可能帮邻居照顾婴儿,却对自己的孩子置之不理。失去母亲的爱,孩子孤独而悲伤,母亲却视若不见,把精神“贯注”在别人的孩子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孩子长大成人,就可能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或形成“消极性依赖人格”。 对婴儿的爱,对宠物的爱,以及对唯命是从的伴侣的爱,多是出自父性或母性本能,这和坠入情网的情形极为类似,无需付出过多的努力。这样的爱,不是意志选择的行为,对于心智的成熟也无助益,所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当然,这样的情感,有利于建立亲密的人际关系,甚至可以成为真爱的基础。但是,要拥有健全、完善的婚姻,要养育健康、成熟的子女,要实现整个人类心灵的进步,需要的远远不止于此。

真正的爱的滋养,远比一般意义的抚养复杂得多。哺育心智成熟的过程,与出自生物本能的引导不同。以那个不肯让孩子坐校车的母亲为例,她坚持开车接送孩子,宁可为此牺牲大量时间,这当然是一种情感滋养的方式,可它只会妨碍孩子心智的成熟。类似情形还包括:有的母亲偏爱个别子女,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有的母亲担心孩子营养不足,恨不能把大量食物硬塞进孩子嘴里;有的父亲花大量金钱,为孩子购买满屋子的玩具或衣服;有的父母对孩子的一切要求,都是有求必应……其实 ,真正的爱,不是单纯的给予,还包括适当的拒绝、及时的赞美、得体的批评、恰当的争论、必要的鼓励、温柔的安慰、有效的敦促。父母应该成为值得尊敬的领导者、指挥官,告诉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依据理性的判断,而不能仅凭直觉,必须经过认真思考和周密计划,甚至是做出令人痛苦的决定。



“自我牺牲”


不合理的给予以及破坏性的滋养,都有一个共同特征:给予者以“爱”做幌子,只是想满足自己的需要,却从不把对方心智的成熟当一回事。有一位牧师,他的妻子患有慢性抑郁症,两个儿子大学辍学,整天无所事事。牧师不得不带全家人接受心理治疗。家人全都成了患者,牧师的苦恼可想而知,但他不认为家人的病情与自己有关,他愤愤地说:“我尽一切力量去照顾他们,帮他们解决各种问题。我每天刚刚醒来,就要为他们的事操心,我做得还不够吗?”的确,为了满足妻子和儿子的要求,牧师可谓殚精竭虑。子女本该学会自立,他却一手包办:替他们买新车,还替他们支付保险费。他和家人住在郊区,他本人讨厌进城,也不喜欢听歌剧,可是每个周末,他都会陪妻子进城去听歌剧或看电影———尽管他一坐在影剧院里就会打瞌睡。他的工作负担沉重,然而只要回到家里,就会成为好丈夫和好父亲。比如,他坚持为妻子和儿子收拾房间,因为他们从不打扫卫生,牧师像家人的保姆一样兢兢业业。我问这位牧师:“你整天为了他们操劳,不觉得辛苦吗?”他说:“当然辛苦,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爱他们,不可能不管他们。他们有什么需要,我都尽可能满足他们。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也许我这么做不够聪明,可是作为丈夫和父亲,我有理由给他们更多的爱和关怀。”

这位牧师的父亲,当年是小有名气的学者,其品性却让人不敢恭维:经常酗酒,还拈花惹草,完全不顾家人的感受。牧师对父亲的行径深恶痛绝,从小就发誓要做个和父亲不同的人,对家人时刻充满爱心。为了巩固心目中的理想形象,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不检点、不道德的行为。投身牧师行业,也是基于这种考虑。付出如此多的努力,到头来却使家人脆弱而无助,这和当初的设想大相径庭,自然让他无法理解。过去,他总是叫妻子“我的小猫咪”,叫两个已成年的儿子“我的小宝贝”。物极必反,他对家人的爱已超过理性范围。他却困惑地说:“即便我对家人的爱,是来源于对父亲的蔑视和反抗,那又有什么不对的呢?难道我要像他那样不负责任吗?”他应该认识到:爱,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行为,不仅需要用心,更需要用脑。牧师坚决避免成为父亲那样的人,这种意念以及由此导致的极端行为,使他丧失了爱的弹性。爱得过分,还莫如不爱;该拒绝时却一味给予,不是仁慈,而是伤害。越俎代庖地去照顾有能力照顾自己的人,只会使对方产生更大的依赖性,这就是对爱的滥用。牧师应该意识到,要让家人获得健康,就必须容许他们自尊自爱,学会自我照顾。还要摆正角色,不能对家人唯命是从,要适当表达愤怒、不满和期望,这对于家人的健康有好处。我说过,爱,绝不是无原则地接受,也包括必要的冲突、果断的拒绝、严厉的批评。

在我的指导下,牧师不再亦步亦趋,替妻子和儿子收拾家务、打扫卫生。儿子对日常杂务袖手旁观,也会让他大发脾气。他不再替他们支付汽车保险费,而是让他们自行负担。有时候,他不再陪妻子到城里去看歌剧,而是让她独自驾车前往。他在某种程度上,扮演起“坏丈夫”、“坏父亲”的角色,而不是有求必应。他昔日的行为,固然以自我满足为出发点,但从未失去爱的能力,这也成为他自我改变的原动力。对于他的变化,妻子和儿子起初大为不满,但不久后情况就有了变化:一个儿子回到大学就读,另一个儿子找到了工作,还在外面独自租了公寓。妻子也感受到独立的好处,心灵由此获得了成长。牧师本人则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感受到了人生真正的快乐。

这位牧师不恰当的爱,曾接近被虐待狂的边缘。虐待狂和被虐待狂,都与性的需求、性的联想有关。不管是别人受苦,还是让自己受苦,患者都会感受到某种生理快感。在精神病理学上,纯粹的性虐待和被虐待现象极为罕见,更多的是社会性虐待狂和被虐待狂,其危害性也更为严重。患者在与性有关的人际交往中,总想不停地去伤害对方,或为对方所伤害。

有一个女人被丈夫遗弃,不得不向心理医生求助。她哭诉丈夫虐待成性,丈夫从不关心她,在外面有很多女人。他把购买食物的钱,统统在赌场上输光。他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家,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后就咒骂她、毒打她。就在圣诞节前夕,他还置妻子和孩子不顾,独自离开家门。对于这位女士的遭遇,心理医生颇感同情,不过经进一步了解,同情心就会被强烈的不解所替代:这位女士经受虐待长达20年,跟丈夫两度离婚,又两度破镜重圆,中间经过无数次分手与和好。医生用了两个月时间,帮助她摆脱被丈夫遗弃的痛苦。有一天早晨,她一走进医生办公室,就兴高采烈地宣布:“我的丈夫回来了!昨晚他打电话给我,说是要见见我。我们刚刚见面,他就哀求我允许他回家。我看到他想悔改,而且就像变了一个人,所以就允许他回来了。”医生提醒她,这种情形发生过不止一次,难道她要让悲剧一再上演吗?更何况在这段时间里,她不是也过得很好吗?病人却回答说:“可是我爱他呀,有谁能拒绝爱呢?”假如医生想同她进一步讨论,什么是“真正的爱”,那位女士就会大为光火,甚至决定中断治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医生努力回忆治疗的所有细节。他想起病人描述多年遭受丈夫虐待的情况时,似乎从虐待中享受到了某种快感。医生不禁想到:这个女人无怨无悔地忍受虐待,甚至心甘情愿,极有可能是她本就喜欢这种情形。这样做是基于什么动机呢?她乐于忍受虐待,是否因为她一生都在追求某种道德的优越感呢?换句话说,尽管处境艰难,她却体验到一种优越感。离家出走的丈夫回过头,请求她的原谅时,她便由被虐待者转变成虐待者,享受到虐待的快感。丈夫的乞怜让她备感优越,她感受的是报复者的喜悦。通常,这样的女性在童年时,就遭受过屈辱。为使痛苦得到补偿,她们自认为道德上高人一等,并从他人的愧疚和道歉中,享受到报复的快感。她们遭受的耻辱与虐待越多,自感优越的心态就越强烈,也由此得到更多的情感“滋养”。她们不需要获得更多的善待,因为那样就失去了报复的前提。为使报复的动机更为合理,她们必须体验遭受伤害的感觉,使特殊的心理需求得以延续。受虐待狂者把忍受虐待视为真正的爱,只是他们寻求报复快感的前提,忍受虐待的动机,是来自恨而不是爱。 受虐待狂者还有一种错误观念:他们一厢情愿,把自我牺牲当成是真正的爱。其实,他们的潜意识蕴藏着更多的恨,并渴望得到发泄和补偿。我们前面提到那位牧师,他愿意为家人牺牲一切,认为自己的动机完全是为家人着想。他的真正目的,却是为了维系自我的美好形象。有时我们自称为别人着想,可能只是为了逃避责任,满足一己的愿望。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出自个人意愿,核心动机却是满足自我需求,不管为别人做什么事,也许都是为赢得私利。譬如,有时候,父母告诉孩子:“你应该感激我们为你所做的一切。”此时,可以肯定地说,这样的父母对孩子缺少真正的爱。利己主义与利他主义是两回事,我们却常常混为一谈。我们真心去爱某个人,是因为我们需要去爱别人;我们生儿育女,是因我们自己想要孩子;我们爱自己的孩子,在于我们渴望成为充满爱心的父母。真正的爱,能够使人发生改变,在本质上是一种自我扩充,而非纯粹的自我牺牲。真正的爱,能使自我更为完善。爱,在某种意义上是自私的,最终的追求则是自我完善。当然,自私与否,不是判定爱的标准,惟一的判断标准是:爱———永远追求心智的成熟,除此以外,都不是真正的爱。



爱,不是感觉


爱是实际行动,是真正的付出。不少人声称富有爱心,充其量只是渴望爱的感觉,他们所做的事情,没有爱的成分,甚至具有破坏性。真正有爱心的人,即使面对他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人,也能表现出爱的姿态,他们心中蕴藏的爱,才是真正的而非虚假的爱。

爱的感觉与精神贯注密不可分。后者是把情感与兴趣“贯注”在外在对象上,并将其当成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精神贯注和真正的爱容易混淆,但仍有显著区别。

首先,精神贯注的对象,不一定是有生命的事物,因此就不见得具有心灵的感受。精神贯注的对象,可能是股票,也可能是珠宝,贯注的过程,不见得以爱为出发点。其次,对某种事物产生精神贯注的人,未必会重视其心智的成熟。患有消极性依赖症的人,甚至害怕贯注对象成长和进步。那个开车接送孩子的母亲,显然是以孩子为精神贯注的对象。她把个人情感寄托在孩子身上,却不重视其心智的成熟。第三,精神贯注可能与智慧和责任无关。在酒吧里初识的两个异性,可能在短时间内相互贯注。他们事前没有安排约会,没有做出过承诺,没有考虑过各自家庭的稳定性(它们显然要比性接触更重要),当事人的情感和需求,仅仅是追求性的满足。最后一点是,精神贯注随时都可能消失。性接触和性行为结束后,双方兴味索然,觉得对方毫无吸引力。换句话说,精神贯注生命力极短,不可能长久维持。

真正的爱,须以全部身心投入和奉献,需要付出全部的智慧和力量。使爱的对象得到成长,就必须付出足够多的努力(甚至是自我牺牲),不然爱的愿望就会落空。惟有真正投入和奉献,才是实现爱的最有效的方式。病人同医生建立“治疗同盟”,才能实现人格的健康成长。病人寻求心理治疗,是为了实现某种改变。他们必须信任医生,以求获得足够的力量和安全感。医生为建立同病人的“治疗同盟”,也必须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给予病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医生需有无私的奉献精神。医生未必有足够的耐心,去长时间聆听病人的倾诉,但其职业性的奉献精神,却要求他们不论喜欢与否,必须对病人的倾诉洗耳恭听。这种情形和婚姻极为类似:健康的婚姻和健康的治疗一样,双方都得做出适当的牺牲,把个人好恶暂且放在一旁,给予对方更多的关怀和照顾。同样,当伴侣双方的求偶本能结束,最终走出初恋的幻觉时,当双方愿意各自到别处呆上一段时间时,他们的爱才开始接受真正的检验,彼此之间才能够发现爱是否真的存在。

在心理治疗或婚姻关系中,拥有健康情感的人,也可能产生精神贯注。两个彼此真爱的人,即便有了稳定的婚姻关系,仍会产生精神贯注,但其间更多的却是爱。精神贯注或坠入情网的感觉,会使爱具有更多的激情,带来更大的幸福感,不过,它们不是不可或缺的条件。真正有爱的人,不可能单凭爱的感觉行事。真正的爱,来自双方心灵的意愿,而不是一时冲动。真正的爱,是自我决定和选择,无论爱的感觉是否存在,都要奉献出情感和智慧。时刻都有爱的感觉,诚然是一件好事,而爱能否持久地延续,取决于我们是否有爱的意愿,是否有奉献精神。例如,我可能遇见一个心仪的女人,我很想去爱她,但这么做,就会毁掉我的婚姻,危及我的家庭,所以我会抑止这一想法,我会这样说:“我很想去爱你,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对妻子和家庭做过承诺。”同样,工作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我就不可能随便接收新病人,因为我对其他病人做过承诺,而且我的精力毕竟有限。爱的感觉,也许是无限的,爱的火苗,随时可能在心头燃起,但是,我们能够付出的爱有限,不能随意选择爱的对象。真正的爱不是忘乎所以,而是深思熟虑,是奉献全部身心的重大决定。 把真正的爱与爱的感觉混为一谈,只能是自欺欺人。一个整天酗酒、不管妻儿的人,可能眼含热泪对酒吧侍者倾诉:“我爱我的家人。”对子女置之不理的人,也可能以最具爱心的父母自居。这种虚假姿态其实不难理解:把“爱”挂在口头上,或只在脑海里去想象真正的爱,并以此作为爱的证据,这些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通过行动去爱却相当困难。真正的爱,其价值在于始终如一的行动,这远远大于转瞬即逝的感觉或者精神贯注。真正的爱出自自我意愿,只能依靠实际行动来证明。“爱”与“非爱”的区别,正如“善”与“恶”的区别,有着各自客观的、既定的标准。爱是行动,不是空想,爱是一种客观存在,不是头脑的主观意象。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6#
发表于 06-9-21 23:46:07 | 只看该作者
看死我了,好长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阳光工程 ( 京ICP备10041392号-12 地址:北京市海淀区北二街8号1510 邮编:100080 |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0199号  

GMT+8, 24-11-19 04:40

Powered by Discuz! X3.2 联系我们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