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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护精神健康【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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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03-9-9 12:40: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报记者 董月玲



  耿稚平是北京同仁医院的大夫,有天,她在一所医学院监考,很快她就发现有个男生异常,偷着打小抄。考完试,她留下这个学生谈话。

  “大夫,跟您说实话,我根本就不喜欢学医。”

  “那你干嘛考医学院呢?”

  “这是我爸妈的意思,是他们非叫我学,替我报了这个学校。上学后,我一点也不爱学,而且,我害怕上解剖课,从没进解剖课教室一次,不敢进。”

  交谈中,她明显地感觉出这个学生消极压抑的情绪。过后,她跟学生的班主任建议说,你跟家长沟通一下,这孩子最好不要学医了,即便凑凑合合毕业了,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大夫,而且他会活得很不开心。

  没几天,这个学生突然失踪,又过了十几天,人们在北京西山上发现了他,但他自杀了。

  耿医生很震撼,如果当家长的能多尊重和理解孩子,如果人们多了解些精神和心理卫生的知识,这种悲剧是可以避免的,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人是可以走出来的。她说在人生的某个时段,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有过抑郁或焦虑的体验。在自杀人群里,80%是抑郁症病人。但抑郁症病人自己主动到心理科、精神科看病的,却微乎其微。

  我们该怎样认识并平安度过自己的抑郁期?

  “我们要从传统的生物医学模式,转向生理—心理—社会这种现代综合医学模式”

  耿稚平不是个心理科大夫,而是神经内科医生。像许多大夫一样,从前,她并不太关注病人的心理,只治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病,直到她遇见这么一件事。

  她有个亲戚,他的妈妈死于肝硬化。母亲去世后,他就怀疑自己也得了肝炎,去医院又做B超,又查肝功,但没查出毛病,可他还是一天到晚觉得肝区疼,浑身没劲,不爱吃饭,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到后来几乎走不了路。“我是个医生,心里很清楚他确实没肝病。一开始我特不理解,明明你检查化验的结果都正常,怎么就认为自己有病呢?光是B超,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时不时就跑医院抽血,化验肝功。最后,我只好带他到我们医院心理科去看,医生说他是‘疑病症’。”

  再往后,她的这个亲戚连班也上不了。有一天他给耿医生打电话,说自己瘫了。

  “不可能,他才30来岁,怎么会半身不遂呢?我替他查脑神经,都是正常的。我说你是我的亲人,如果你真有病,我怎么能不好好给你治呢?我让他吃药,他说肝不好,不能吃。

  “这种病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自己特别有主意,不听大夫的话,简直就是刀枪不入。我让他再去做心理治疗,他不去。最后没办法了,我就吓唬他:你再不去,我送你进精神病院!”

  这样,他才接受了心理治疗,一开始,见了医生不说话,治疗效果并不理想。“做心理治疗的一个前提,是病人主动愿意接受治疗,把内心的痛苦毫无保留地告诉医生,这样,医生才可能分析出毛病在哪儿,才好治疗。”

  慢慢地,他开始说自己的事,也吃药,病症减轻了。心理治疗要给病人留作业,医生针对他老以自我为中心,教他学会关心别人,让他每天为爱人、孩子做一件事。“这种病人的人格不成熟,虽然他们的年岁长了,但心理并没有一同成长。刚开始,他也不知道做什么,我们就告诉他,比如你爱人工作一天了,在她下班的时候,你能不能替她沏一杯热茶?慢慢地,他的家庭关系和睦了,他自己的病痛也消失了,现在生活得很好。”

  1996年,耿稚平上了个“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学习班,学到很多知识,并得到一个新理念:“世界卫生组织提出:一个人真正的健康,不光是躯体的健康,而是要生理、心理、社会适应能力都好,这才是一个健康完整的人。我们要从传统的生物医学模式,转向生理—心理—社会这种现代综合医学模式。”再出门诊和管病房时,她有意识地关注病人的心理情况。

  耿稚平说,大部分抑郁症的病人,都是以躯体的不适,来医院看病的,他们散在综合医院的各个科室,很多病人不知道转了多少科,花了多少钱,但还是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光老百姓对这病认识不够,连不少医生,也不很了解。

  “如果你的情绪持续低落两周以上,就要警惕了”

  接触抑郁症病人多了,耿医生常能一眼认出这类病人。“一进门,就能从他们脸上看出来。愁眉苦脸,满脸旧社会,面色灰暗无光,说话无精打采,很少看见他们笑。”

  有个病人第一次来看病时,是被人用轮椅推进来的,她偏瘫4年,右侧不能动,胳膊、腿硬得不得了,一碰就疼。而且情绪很坏,人苍老,不修边幅。她一见耿医生就哭,说根本不想活了,活着特别没意思。“这是典型的抑郁情绪,我跟病人家属商量,治疗中适量加上抗抑郁的药。”

  两周后病人又来了,情绪明显好转,她孩子说:我妈不哭了,也爱吃饭能睡觉了。

  “现在,她能走路了。前几天我们搞了个活动,她自己走来了,收拾得特干净,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跟她开玩笑,说她现在像个老干部。”

  有时,病人刚一进门,耿大夫会说:“你肯定见好,从表情上能看出来。”

  “没错,我居然又会笑了。别人都问我在哪儿做的美容,皮肤不一样了,以前脸上跟挂霜似的,现在脸上有光泽,而且有笑容了。”有个英国的心理学教授,自己就是研究抑郁症的,但对自己可能患上抑郁症毫无准备,他曾经亲尝抑郁的滋味。他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我丧失了体验快乐的能力,我对不快乐的感受与日俱增。“自己像是在一片乌云的笼罩之下,或说像是陷在深坑里,或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丘吉尔称他自己的抑郁为‘黑狗’。黑暗、受困是抑郁时最主要的想像内容。”

  心情不好不等于得了抑郁症,耿稚平医生说,诊断是不是抑郁症有个时间标准,两周为一界线,如果你的情绪持续低落两周以上,就要警惕了。

  按美国精神病协会的指标,一个人只要连续两周出现下列可能的症状中的5项以上,就可以被诊断为患有抑郁症:

  情绪低落。快乐明显减少。以上两者至少居其一。食欲明显下降,体重至少减轻5%。睡眠障碍。易激惹或情绪郁闷。精力不佳,每天疲惫不堪。无价值感,缺乏信心,有负罪感。注意力难以集中。常想到死或自杀。至少有其中四个以上症状。

  有个病人说:“患病之初,我不认为自己有病,只认为自己做错了事。严重失眠使我非常痛苦。早醒,清晨两三点钟即醒,思前想后,翻来覆去,非常闹心。有时索性坐起来,穿上衣服在屋里踱步,有时不愿在屋里,就去户外走,甚至想大喊几声,但又怕别人听见认为自己精神不好。后来发展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几十次、上百次地思考自己的过去,思考自己的失误,总想自己走麦城的事,好多做错的事都回忆起来了,消极记忆特强,积极记忆特弱,及超常的追忆能力是抑郁症患者的记忆特征。”

  “想得很累了但还是想,经常卧床,躺得腰痛但还是愿躺着。健康的人,让他在屋里呆一天,什么事也不让他做,可以说是难以忍受。而重型抑郁症病人最后呈木僵状态,患者可以在屋里呆一年、两年。”

  像换衣服这样的小事,对抑郁症病人来说,都成了难事,不愿意换,也没有心情换,更不愿洗衣服。衣着邋遢,不修边幅,几乎是所有重型抑郁症患者的共性。有个女病人,外衣好长时间不换一次。坐在别人家里,她把头巾解下来,先铺到沙发上,说自己的衣服太脏了。

  在患病最初的几个月,病人每天早晨基本上吃不下饭,面对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到了晚上,有时能吃下几口,但进食时的正常享受感一点也没有了,有时还会吐出来,有人误认为是自己的肝功出了毛病。吃饭时拿筷子还犹豫不决,是吃呢还是不吃呢?对饮食不挑剔,做什么吃什么,甚至越是好的饭菜越不吃,如果在桌上摆两盘菜,一盘好,一盘次的,抑郁症患者会选择次的吃。为什么呢?他认为自己不配吃好的饭菜。

  抑郁症患者对生活看不到一丝光明,任何事情都只看到不利的一面。这是抑郁症患者的共同特征,也是他们的心理障碍。像吃药这样的小事,抑郁症患者也往往过分关注药的副作用。

  这个病人还说:“绝望,是抑郁症的一个突出特点。当时自己好像陷入到一个怪圈当中无法自拔,家人也十分茫然,只好逼我去看病。每到一家新的医院,我与医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夫,不怕您不高兴,您治不了我的病,我是心病。”

  耿稚平大夫归纳说,郁抑症的核心症状是:动力缺乏。

  “现在一听说谁得了抑郁症,就跟这人得了精神病一样”

  人怎么会得抑郁症呢?耿大夫说,抑郁症的发病,跟患者受到重大生活事件打击或心理长期处于紧张、压抑状态有关,也跟人的心理素质和先天神经类型有关,像有些人天生就比较脆弱、胆小、敏感、内向,感情特别丰富细腻,对任何事都过分认真,老想着要十全十美。

  “我们把生活事件列了级别,像亲人死亡是最厉害的。假如家里有亲人病故或突然遇难,只要是个正常人,肯定情感上会有波动。如果他是一个心理健康的人,一般会在较短时间内自我调节好。再比如升学考试落榜,谁也不会没考上反倒特别高兴,肯定会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但过了这个阶段,一个正常人就会思考没考上的原因、下一步该怎么走?但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可能就会沉在里头,觉得自己完了……”

  有个小学生,他妈带他从东北到北京,准备考音乐学院附中。娘俩租了房,每天练琴,但邻居嫌烦,觉得吵得慌,只要他一弹琴,邻居就“梆梆梆”地敲墙,小孩子被敲得心“怦怦怦”直跳,但他又不能不弹琴。到了后来,孩子一弹琴手就哆嗦,不能一个人在屋里,听见敲门声就发抖,夜里得开灯睡觉。他妈没办法,领他来看耿医生的门诊。孩子妈听从耿大夫的建议,与邻居进行沟通,在大家认可的时间段里让孩子练琴,又让小孩吃了些抗焦虑的药,孩子病情很快好转。后来,他妈特意来医院一趟,来谢耿大夫,说孩子考上了。

  一个开朗乐观,很少体验抑郁,或抑郁情绪不强烈的人,很难理解抑郁症病人,容易对他们不耐烦。当一个人焦虑时,很可能激起周围人的焦虑;当一个人抑郁时,也能使身旁的人抑郁。愿意帮助抑郁症患者的人在与病人接触时,也会屡屡产生一种徒劳无益、无所适从的感觉。

  连接触过很多抑郁症病人的耿大夫也时常有这种体验:“有个病人,把我给愁得呵,她怎么都不开口说话。”患者是个导游,工作出色,领导赏识。公司接了个外国团,领导让她带。结果,她被当地的“地导”给骗了,他们给她做了好多“花账”,回来后钱怎么也对不上。她一下陷入苦恼、自责中,觉得面子没了,领导和同事再也不会信任她了。

  她一宿宿睡不好觉,脑子里出现幻觉,老听见领导跟别人说让她下岗。“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她妈说,公司还派人到家里看她,说这点钱公司根本不用她赔。但她不信,觉得这是公司派人到家里探听她。然后她不吃、不喝、不睡,天天坐那儿发愣。

  她妈有些心理学方面的常识,觉得女儿不对劲儿,带她来医院,挂上号,她妈先进来,跟耿大夫透了这些话。

  病人进来了,年轻漂亮,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人。但就是阴沉着脸,情绪很不好,时不时掉眼泪。问她哪儿不舒服?不说话。

  “我以为她不愿意让别人听,就把屋里人都请出去,但她还是不说话。我说你不说哪不舒服,我怎么给你瞧病呢?可不管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话。唉呀我把急得哟,我有那么多的病人,都在走廊等着哪。”

  足足等了20分钟,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耿大夫只好说,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该跟我怎么说,这样吧,你先坐在外边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你随时都可以进来。这天上午,等耿大夫把所有的病人都看完了,她还坐在外头,还是不说话。“要不这样吧,”耿大夫跟她妈说,“你们先回家,等她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

  “可她又不走,把我给愁得呀。最后,我跟家属商量,先给她开点睡觉的药,人总不睡觉,精神是要崩溃的。等她情绪稍微好点儿,

  再让她来。第一次就这样走了,病人一句话没跟我说。”

  下次门诊时,她妈又带她来了,耿医生问她好点儿了吗?不错,这次开口说话了,她说现在一天能睡一个小时了,断断续续说了自己的事。“我辜负领导了!”她重复道。病人慢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耿医生确信她得病是和工作有关。

  我问耿大夫:“像这种病人都挺敏感的,你怎么才能让病人信任你,一见面就愿把肚子里的话倒出来?”

  她说,人获取信息时,言语只占7%,音调占38%,形体语言要占55%。除了语言交流外,音调、声音的大小,重音放在不同的字上,强调的内容都不一样。语气不同,给对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语气亲热和缓,病人听了心里会暖烘烘的。

  “人的肢体、眼神、表情都能传递出大量信息,即便你说话很平和,但你耷拉张脸,表情冷冰冰的,怎能让病人觉得亲近,把心里话告诉你?特别是神经症、心理症的病人。要让病人觉得你很尊重他、关心他、重视他,你在很认真地听他倾谈。”在与抑郁症病人接触中,耿医生还发现,好多病人也认可医生的诊断了,但在开医保证明或开诊断书时,都不让她写是抑郁症。

  病人的理由是,现在一听说谁得了抑郁症,就跟这人得了精神病一样,就会觉得这人小心眼、心胸狭窄。“我在单位同事的心目中算完了,领导再也不会重用我了。”

  连病人家里人也不认可,有个女患者说:“我什么也不愿意干,整天躺在床上,家人也不理解这种病,我妈说我是懒病。”“这叫病呵?谁天天都那么顺当,谁没心烦的事,谁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有时病人还没进来,家属先进来,说:大夫,我给您打个底儿,我妈根本没病,一天到晚自个瞎琢磨,不往好地儿想,净往坏地儿琢磨,天天找气儿受,您说她能舒服吗?

  “他们确实是病人,也确实非常难受。”耿医生说,抑郁症的治疗,经常是心理治疗与药物治疗同时进行。“他们不是某一个器官发生了器质性病变,而是功能的紊乱,用老百姓的话说是心病。用医生的解释是:抑郁症和人脑中神经递质功能失调有关,脑细胞跟脑细胞之间传递信息的物质叫递质,是这些递质紊乱了,五羟色胺含量降低了,现在新的抗抑郁药,就是增加人脑中五羟色胺的含量。”

  有一对年轻夫妻在北京做生意,女的来耿医生门诊看病,她说自己特别特别难受,看了好多医院,都没查出毛病。

  “我问她是怎么得的?她说是跟家里那口子生气生的。男的挣了钱,一天到晚打牌、赌,两人一天到晚吵。过了一星期,女的又来了,说,大夫,我俩差点儿动手了,他把我拿回去的药全扔了,他说我根本没病,一天到晚看病,是造钱。”

  那天正好男的在外头等她,耿医生把他叫进来说:“你爱人确实有病,也很痛苦。这病不像发烧、感冒,能让人看得见、摸得着。她这病是特殊的病,而且这个病跟你有关系……”最后,耿大夫道,“这次,你别把她的药扔了,让她吃段时间看看,不好,你来找我。”

  一个月后的一天,雨下得特别大。“结果这小伙子进来了,咦,我心里特奇怪,他说来给爱人开药。”

  “大夫,我那口子都不知道跑了多少家医院,花了多少钱。吃了你的药,她确实好了,也不找碴儿跟我打架,吃饭也香了。”

  “老的抗抑郁药,偏重镇静,能让病人睡好觉,但病人一天到晚迷迷瞪瞪,人的动力出不来。新的抗抑郁药效果要好,但起效比较慢,一般两周开始起效,6周到8周效果明显,病人不那么难受,感到轻松了。”耿大夫说。

  她曾对1000多名抑郁症患者进行跟踪随访,发现大部分病人拿了药后根本不吃,或只吃几天,以为能像退烧药一样立刻起效,觉得没起作用,就不吃了。抑郁症标准治疗时间一般为半年,花2000元左右。

  病人好了以后问耿医生:您给我吃了什么好药?问她有什么感觉?病人描述说:“心情明显愉快了,以前碰见事,专往坏处琢磨,现在不了,会往好的方面想。而且,我现在看天儿,都比原先蓝了。”

  “当我发现病人情绪极度低落,但又不愿意去精神病院住院时,会把家里的电话告诉他们”

  当人们不知道、不认识抑郁症时,常会面对抑郁症患者大惑不解,感觉好像冥冥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患者,使他们走不出怪圈;而当抑郁症患者突然痊愈时,也不理解,为什么病愈像翻一下手那么容易?

  耿医生反复强调:中度到重度的抑郁病人一定要吃药。这种病人的痛苦是躯体痛苦的病人无法体会的,他们由于长期心理的压抑积累到一定程度才出病。任由发展,这种病人到最后很可能走向厌世,用自杀来解脱。

  “不少嚷嚷自己要自杀的人,大多是为了吓唬别人,而真正的抑郁症病人不是这样,他们确实是太难受了。看病没看对路子时,吃什么药也不管事,全身没舒服的地儿,只有死,才是解脱,人就舒服了。所以,他们确实是想死,而不是想吓唬别人的,他们的自杀是有预谋的,设计得非常周到,就怕自己死不了。”

  有一次门诊,有个病人挂的是头一号,进门就说:大夫,我告诉您吧,我已经着手要死,准备好长一段时间了,想了各种办法。但我一直没行动,为什么?我想上吊,可我家没有合适的地儿;买了瓶敌敌畏,闻闻是那味儿,但我瞧报纸上常说,有的耗子药,耗子吃完了也不死,我想我要吃的是假药,万一不死,把我弄到医院又洗肠又灌肠的,我多难受,多丢面子;我还想过跳楼,跳下去一头死了倒也痛快,要是只摔断胳膊、腿,半残了怎么办?我一看见报上写您的事,唉哟嗨,我这回有救了,我生怕挂不上号,在外头待了一宿。

  耿大夫在两种情况下,会把自己家里的电话告诉病人:一是重症肌无力的患者,这种病人会突然呼吸肌麻痹,抢救不及时会危及生命;再是重度抑郁症病人。“当我发现病人情绪极度低落,但又不愿意去精神病院住院时,会把家里的电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能跟我联系上。”

  她的一个病人,15岁就去了抗美援朝前线,后来成为职业演员。病人唯一的儿子跟老板关系不好,一气之下辞了职,去了深圳,她跟着上火着急,一夜之间左眼失明。本来她是来同仁医院看眼睛的,因为要做鉴别诊断,转到神经内科,到了耿大夫手里。

  “她一来我就发现,除了眼睛的毛病外,她身上抑郁的情绪更厉害,脸色一看就不正常,黄黄的,很憔悴,说话声音很低沉,我跟她搭话:你一天当中,是高兴的时候多,还是不高兴的时候多?”

  “我眼睛都瞎了,你说我能高兴吗?”

  一个周六早上,耿大夫拿起电话,就听这个病人说:“大夫,我活不了了,正在家录遗嘱呢。”耿医生一听,坏了!赶紧劝她:你的病,可没到那程度。

  “真的,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耿大夫说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打车去。一进门,病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真在让家里人拿录音机,给她录遗嘱。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耿大夫问。

  病人道:“大夫呵,抗美援朝前线我都去了,可我现在不想活了。”原来她四处求医,有个医生说她不光眼睛有毛病,还脑萎缩,说了一大堆,她一下垮了。

  “你的头颅CT、核磁片我都看过,没问题。你只是左眼底血管出了毛病,但你的右眼很好呵。你看人家盲人都是怎么生活的,难道眼睛失明的人都得自杀?”

  病人哭呵哭,她爱人说,人家大夫大老远跑家来,你老哭什么。耿医生说,你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再说,眼泪还可以排毒呵。

  “大夫,我不怕您笑话,您看我这家,还像个家吗?”病人开始向她倾述积压多年的烦恼,她爱人听了,又打断她。

  “你就让她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吧,说出来,她就好了。”

  病人积郁多年的不痛快,一股脑抖落出来,越说声越大,越说越激动,足足说了俩钟头。

  “唉,大夫,我怎么这么有劲儿了。”病人说。

  中午吃饭,病人自己也坐那儿吃,也有食欲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好了?”病人问。

  这时,耿大夫才告诉她,其实,你眼睛的毛病不是最厉害的,你的抑郁,才是最要命的。如果你早把肚里的苦水倒出来,你就不会得这些病了。

  听到这儿,我问耿稚平:“一般大夫,能受得了这种病人吗?一叨唠起来还不烦死了。他们宣泄出来的净是些不愉快的事,像倒情感垃圾,你受得了?”

  “我是在尽我医生的职责,我是在工作,而且听病人讲,我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从他们的经历中,我可以吸取很多教训。”耿稚平答。

  “抑郁,就好像人情绪上的感冒,你肯定会熬过这段难受的日子,好起来!”

  两年前,耿医生自己也病了。有一阵子,她工作特别累,心情也不好,感到身心疲惫,吃东西没味儿。以为是胃酸分泌减少,她买了山楂、杏脯吃,调了一个月也不管事。在医院做了个胃镜,病理一出来,她懵了:胃癌。

  “突然知道得这病,你有没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这算是重大生活刺激,您是怎么调整自己的?”

  “我觉得自己算是个坚强、乐观的人。当时我是科主任,确诊后我把工作安排好,第二周就做了手术,胃切除了五分之四。这一段都还没什么,最难的是化疗。”她说。

  头发一把把掉,吃一口能吐出5口,吐的都是胆汁,5天掉5斤。输液输到后来,人都变成黑色的,脸、血管、指甲都是黑的,没法看。

  “这时,我开始动摇了,我何苦要受这么大罪,这样治下去,非把我打垮不可,我对家里人说不治了,爱活几天活几天。”

  耿医生的爱人劝她:你是一个坚强的人,需要你坚强的时候,你反倒退缩了,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咱这个家想想呵。

  她又咬牙接着治,吐了吃,吃了吐,天天琢磨对什么东西有食欲,自己在家捣腾。到后来,还是什么也吃不下去,连躺在床上接个电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候,我想起一本书,是我在30年前买的。”耿稚平随手从床边的柜子里抽出一本小册子———《癌症患者自助治疗指南》。书是一对美国夫妻合著的,他们一个是肿瘤放化疗的医生,一个是心理科大夫。他俩把一些被医生判了死刑,癌细胞转移得一塌胡涂的晚期癌症病人,收罗起来,做这样的实验:人的心理对这种疾病到底起多大作用。经过他俩的治疗,到他们写书时止,这些病人中的大部分都还活着,即使死去的人,也活得比原先预计的要长。

  “第一次看完后,我的感觉是怀疑:他们是癌症病人吗,会不会误诊了。”她自己也得这病后,又想起多年前的这本书,开始重新读。

  “我这时再看,觉得这书写得太好了,说得太对了,书里有句话让我印象特深:癌症患者在患病过程中自身也参与进去了。也就是说,病人如果心理调整不好,他的免疫功能低下,病情会进一步恶化。所以,作者说:首先必须把自己的心理调整好,这样才能战胜癌症。我也必须有坚强的信念,咬牙坚持活下来。我过了一关又一关,一年的化疗挺过来了,现在,我的情况越来越好。”

  认识耿稚平的病人再见她时,没觉得耿大夫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她瘦了。再出门诊,遇见情绪低落,特想不开的病人,耿大夫会这样问病人:

  “你看我好不好,健不健康?”病人点点头。

  “我跟你说吧,我得的病可比你重多了,我曾是个癌症患者,胃切除了五分之四。”

  “什么,不可能吧?”病人瞪大眼,不相信地问。

  “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我的同事。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继续鼓励病人:“你这病,根本算不上什么。抑郁,就好像人情绪上的感冒,你肯定会熬过这段难受的日子,好起来!”

  一个心情重又阳光灿烂的病人说:“在病中,抑郁症患者对自己的灵魂进行了一次空前的洗礼,获得一次内省力。甚至可以说,多数患者正是经历这样的内省,使他们拒绝了死神,产生了新的精神动力。

  “病愈后,我有了一种饱经风霜、看惯秋月春风的气度。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好像是卸下重载的轻舟,有历尽艰险重履康庄的快感;经过艰难岁月,摆脱痛苦之后突然迸发出一种激情。

  “我现在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当我无法改变现实时,我要改变对现实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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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06-12-17 09:13:04 | 只看该作者
我现在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当我无法改变现实时,我要改变对现实的态度。”。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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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07-8-4 17:45:07 | 只看该作者

太棒了

谢谢耿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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