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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佑生《听天使唱歌》电子版连载(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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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05-1-29 15:41: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转自搜狐网读书频道)

一个忧郁症患者从自身亲历观点写下的体悟,反映的是忧郁症复原过程中的局部真相。如何在自杀的吸引力中浮沉,如何对抗自杀危机,如何逐步修复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朝着一个比较能够自保平安的积极境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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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05-1-29 15:43:39 | 只看该作者
序  
如果患者伤害了自己,作为照料者,不必感到内疚。我们不能为了脑内化学不平衡导致的结果而感到愧疚。照顾具自杀倾向的人,我们必须有能力面对最坏的情况。当病人将那黑暗的想法付诸实行时,我们也要确信我们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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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主| 发表于 05-1-29 15:44:12 | 只看该作者
陪忧郁一起度过——写给照料者的文字

    如果患者伤害了自己,作为照料者,不必感到内疚。我们不能为了脑内化学不平衡导致的结果而感到愧疚。照顾具自杀倾向的人,我们必须有能力面对最坏的情况。当病人将那黑暗的想法付诸实行时,我们也要确信我们已经尽力了。伤害不是我们所造成,我们也无须认罪。当然,这么说比做来得容易。对于那些因自杀事件而失去挚爱的人,没有经历过当然无法感同身受。?
    非常重要的是,作为一个照料者,我们要知道在和精神疾病纠缠时,这种失败的确有可能发生。我们要尽其所能地去对抗,却也要做好坏事可能会发生的心理准备。?

    照顾既忧郁又有自杀倾向的人是个很挑战的任务,照顾者必须有着坚强的心灵和体能,要有耐心,最重要的是还要情绪稳定,否则照顾者也很有可能落入忧郁的深渊。每个人都会失望挫折,也会心情低落,甚至有些人的生活里也都出现了一些轻微的忧郁症状。但是病理上的忧郁症患者,他们却不寻常地有着更强烈且无休止的沮丧。一旦陷入了忧郁症的深渊,这些人很可能就会产生自杀的逃避念头。忧郁症患者对一切事物都觉厌恶,他们想借由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来结束那令他们痛苦不堪的情绪反应。另一个忧郁症患者常出现的想法,就是要让别人觉得愧疚,就像是:我要让你良心不安,因为你没有好好帮助我去克服痛苦。?

    我照顾过一位患者经历了所有前述的阶段,很多人难以理解他的病因,因为他们觉得他是个幸运儿,也拥有一切。问题就在于,有忧郁症的脑袋却时常无法客观地认清事实,也无法理性地看待原因。这种症状增加了照顾者的挫折,也同时折磨着许多的忧郁症照顾者。照顾这种精神疾病,我们要试着好言好语地去提升病人的自信和价值;但是我们也要有心理准备,有时他们对我们的关怀会听而不闻。在经历了数个不眠之夜,我们的体能已经不堪负荷;这种情况,有时真是会让我们这些照顾者身心俱疲,压力倍增。?

    照顾者能做些什么呢?我们不能永远陪伴着他们,因为我们还有别的责任要尽,也有我们自己的生活要过。我们不能放弃工作,不能放弃其他的家庭成员,也不可能永远情绪稳定地为他们奉献一切。但是,我们一定要正视患者的自杀的警讯和胁迫。要能好好扮演照顾者的角色并不容易,我们一方面要保持生活中一切事物的平衡稳定,一方面要好好照顾我们的病人。通常,我们不能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无论我们的出发点是多么的善良;我们都很难能正确地预期忧郁症患者会有的心理反应。?

    注意忧郁症患者持续的自杀倾向十分折磨人,所以我们更要坚强,也要运用我们良好的判断力,好在适当的时候伸出援手。但是我们也要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如果自杀的征兆很严重、明显,我们便需要采取适当的行动去防止自杀的发生;但若事情不是那么严重,我们也要知道,让自己能适时地得到放松。如果我们不能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不能张弛适当,那么结果很有可能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除此之外,我们必须十分注意病人的极限。错误的判断,表示时机的不恰当,语言上的误解,都可能导致有自杀倾向的人跨越死亡的雷池。要避免这种情况恶化,我们应该用一种充满着爱、信任、支持和慈悲的心去了解彼此的需要。有人会认为,我们所做的努力,并不能给患者多大的帮助;顶多是让自己也变成另一个忧郁症患者罢了。也许有些人真的就此放弃,还认为能给具自杀倾向的人最大的帮助就是让他们去死。其实那是失败者的借口罢了。每当生命遭到挑战时,如果我们都抱持着那种态度,我们会一次一次地放弃,最终只能做一个失败者。我们会用最大的力量一起克服忧郁症,从很多的病例中可知,只要我们有耐心,这种心理疾病终究能被控制。?

    我们都很希望能有一个可以成功治疗忧郁症的方法和大家分享,但是没有。但我们知道有很多幸运的例子,有些人的自杀从没成功过,那是因为有许多朋友的帮助,而且还使他们康复得很好。衷心盼望,所有的人都能幸运地陪忧郁症患者一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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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主| 发表于 05-1-29 15:44:58 | 只看该作者

忧郁症患者自己的版本

    自从罹患忧郁症之后,有一些东西自我的体内流失了,那种对世界的高度兴致、对人的热衷观察、对新鲜事务的强烈好奇,似乎没有随着病情好转而通通恢复。?
    我因此知道,尽管的我的忧郁症可能有起色,但心中某些失却的宝贵东西不见得会回来了,并不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三根手指往空中作势打个清脆的响声,仿佛变魔术,搭啦,病好了什么也跟着都回来了。?

    不是,事情才不是这样!?

    这当然令我微微感伤,可是我也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我染病的期间,发现即使是执业中的精神科医师,也不见得都深入得进去患者那种处境,包括他们在内的广大人们,还是对忧郁症充满了一些误解。?

    所以,这本书是从一个忧郁症患者的观点写下的亲身经历,而不是根据精神科医师想当然尔的专业理论,也不是一般人想像的常理,这本书反映了忧郁症复原过程中的局部真相,我如何在自杀的吸引力中浮沉,如何对抗自杀的危机,如何逐步修复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朝着一个比较能够自保平安的境界努力。?

    有些经历与方式说不定连专家想都没想过,甚至不以为然,但我深信唯有亲自走过这条泥泞路的人,才真正了解那种微细的心理纠缠、颠覆、拉扯,也才会在绝境中用肉身又爬又滚,找到一条独特的出路。?

    我熬过的事迹绝不会获得“好人好事”推荐,却是“真人实事”的不二版本,因此我会不在这里大事宣传说,一切都会没事啦,放心好了的空话;也不会制造假象,开一张“病好了你又是彻头彻尾好汉一条”的支票。我只是想很诚实地陈述,忧郁症患者想要自杀是一种神秘的冲动,不小心处理,它永远都会像一条藏匿在你鞋子内的毒蛇,不保证可以与你相安无事多久。?

    但忧郁症病友的人生还是必须继续下去啊,不能百分之百地恢复,某些小小的东西永远失去了,怎么办呢?其实没关系,至少我找国了大部分的健康,懂得作一些自我调整,也能坦然面对“失去”这样的人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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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3:08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记得曾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条耸人听闻的的标题:“一、四、十二月是精神病患者自杀的高潮期”。这时间点是落在农历过年和清明节前后,没想到宛如乡愁在召唤似的,我那已经渐行渐远了的忧郁症,竟然就真的在这个时期“返乡探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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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4:22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从现在起,做自己的父母(1)

    记得曾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条耸人听闻的的标题:“一、四、十二月是精神病患者自杀的高潮期”。这时间点是落在农历过年和清明节前后,没想到宛如乡愁在召唤似的,我那已经渐行渐远了的忧郁症,竟然就真的在这个时期“返乡探亲”了。?
    今年二月,我在旧金山的博士班春季课程近入尾声时,却染上一场不轻的感冒,以致最后两天的课不得不缺席。感冒好了八成之后,我这人忽就像是跌入了一张软绵绵的无形大网,浑身懒散,没有半点劲道。我成天只是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想碰,也没有力气做。?

    就在初春这种消沉、虚无的情绪里,我隐约嗅到了一股旧日的血腥味,哎呀,感到人生空空洞洞,没有丝毫生趣的那个想法,怎么又悄悄地溜回来了?每当觉得生命失色,在什么都引不起兴趣的情况下,我便一心想死,脚步也情不自禁地往死亡那个黄线框起来的警戒禁区趋近。这时候,窥视死亡、想要尝一尝死亡的味道,变成我在百无聊赖之余,唯一有点心动的目标。?

    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受到死神这样的骚扰了,自杀的念头在隐遁了几个月后,当一切似乎显得太平无事时,它竟又意外地重现脑际。?

    我如果跟一般人说起这个念头,大概会立即被挖苦说,“你穷极无聊啊,才会生出这样无聊透顶的主意”。但是我知道并非如此,这是忧郁症的典型思维又再启动了,脑子不自觉地美化了死亡,把死亡当作一条苦闷人生的出路,一直放在心上发酵酝酿,等待张力凝聚到沸点,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到悬崖边,纵身往下跳,化作一道凄美的彩虹。?

    我默默熬了几天,发现还是无力挽回,只好承认:“它,又回来了。”?

    既然事态严重,我就迅速上了一趟医院,与我在旧金山的精神科主治医师道兹女士会面,研讨因应对策。?

    我虽然一直来医院领抗忧郁剂Paxil(克忧果,即台湾出现的Seroxat),服用也没有间断过,但之前曾回台湾两趟,现无法顺利预约时间,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道兹了。?

    这次见到,原本苗条的她,居然变成了大腹便便,判若二人,后来才知道,她再过一个月就要分娩了。?

    人生就是这么无厘头啊,在我跟死亡对垒玩赌命游戏的当儿,却有一个新生命要来人间报到了,还阴差阳错跟我放置在一起,当作两组对照标本,实在够讽刺了。?

    道兹决定将我的Paxil剂量,从每天一颗的30mg增加到40mg,并且建议我去做心理咨询。她觉得这次不能全靠药物的提升,而是有必要去尝试一下“认知行为治疗”。?

    自从忧郁症发作后,除了持续服药改善脑血清素,我没有正式求助心理咨询。那是源於我身为一个作家的有恃无恐心理,以为这一套思辩人生、检视生命的技术,我岂有不熟悉的道理,何心劳驾外人??

    但这回,一来没有本钱逞强了,二来也想感受一下所谓“看心理医生”是什么滋味,以致作岸上观,我终于下海了。?

    由于旧金山一向是多种族、文化荟萃的都市,所以这所大医院备有英语、西语和华语的专业人员,道兹医师很体贴,特地帮我预约了一位说国语的心理治疗师,大概是希望我能畅所欲言吧。?

    第一次会面,感到有些意外,她竟是一名年纪颇轻的女子,而且这么巧,也是来自台湾。这下好了,我不仅与我的忧郁症乡愁重逢,还了了乡亲的重逢。?

    她建议我从童年的记忆说起。总结初次会面的印象,我只像是在作一场不痛不养的口头报告。一周后,又到了预约的时间,我不仅兴味索然,还有点失却了信心,想到她那么年轻的样子,其人生阅历果真足够到能为我操刀,割掉我心中那颗早已与我结为一的陈年肿瘤吗??

    我一直在耳边敲着退堂鼓,想要缺席,但当快到了约定时间,仿佛觉得亏欠了谁似的,所以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赴约。幸好那趟去了,才有机会掘开一个密封的泉眼,内心的诸多症结,如汪汪泪水,汩汩涌出。?

    第二次会面,在她的提问下,我讲起了一段遗忘的往事。那是念小学二年级时,我当选了模范生,按照校方惯例,必须请全班吃糖。但因童年家境清寒,作为苦哈哈公务员的爸爸只买得起很普通的糖果,跟上学期与别班的模范生请吃的高级糖,品质很明显差了一截。?

    我当时窘得难以自支,抬不起头,这种本该是鹤立鸡群的骄傲,却一下沦为一种悲下的伤感,这从此也滋生了我的自悲心理;糟糕的是,在后来这又被我的父母无意地一再捅大。因为每学期我品学兼优领了一大堆奖状回家,他们也许内心甚为欣慰,却鲜少流露喜色,这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成绩好或表现出色都没什么用”。?

    长久以来,我因此有深深的挫败感,认为自己当模范生、领奖状等荣誉的纪录,都不值得一提,不但毫无成就与喜悦,反而与羞耻、落寞的感觉纠缠不清。?

    我的父母跟许多上一辈的人一样,不善于也无能力去对子女表达亲热,我做得再好,他们反应冷淡,充其量平心接受,视为理所当然,不然就是将欢喜硬生生地遗弃在内心的暗角。我记得当年幼小的自己何等伤感,如同一株成长中的幼苗,渴望象征日光的父母给予我奖励,哪怕是说一两句鼓舞的话,或摸摸头递给我一个微笑,但都没有!?

    爸妈也许是谨记祖宗的训谕,人要保持谦逊,所以从不会让我受宠而又得意忘形。可是,当年身心发育都尚未茁壮的我,在表现良好的时候,却未获得主人“奖赏的零嘴”,心里就始终无法建立起“好行为就有好心情”的自信,以致长大了,只感到自己的不断努力只获有“好行为”这前半段,却没有获得有成就感的“好心情”这后半段,这样有出无进地下去,有朝一日终会掏空了自己,遭到忧郁症的伺机侵入。?

    谈话间我才惊觉,那桩模范生请吃糖的往事,在被唤醒之后,显得历历如昨,羞耻心仍像是墙上一块丑不拉几的污痕,年久了反倒无比清晰,原来它影响我那么深刻。?

    年轻的治疗师笑道,“我知道我的一些病人的思维模式是这样的:哼!因为我是模范生,所以就算我请吃的糖果不怎么样,可我还是全班楷模。但你的思维模式则完全相反。”?

    我无奈地回答:“唉,是啊,作为一名受害人,也许这样我才比较心安。”?

    她很惊讶我能一下子亮出“受害人”的观点,因为其他病人都是在经过了很多次晤谈后,她才能让他们稍微了解到他们正是处于一种“受害人”的位置。?

    我还因此记起了另一道心灵疮疤,那是小学五年级时,全班有一半的人会在放学后留下来补习,一个月缴二百元。那时我们刚搬了家,每天要背着大书包坐公车上学。有一次,我的补习费迟交了,某天补习时,导师就当着众人的面,神情悍然地质问我:“为何不交补习费?”又以一副嫌弃的嘴脸说:“你不是搬家了吗,那为何不转学呢?”?

    我当时既是班长,又是个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只因为当公务员的爸爸手头拮据,势利眼的导师就如此羞辱我,并似乎在逼我转学,此举重创了我小小的心灵。从此,我认为品学兼优有什么用?人品端正、学业优秀,到头来竟还比上区区的两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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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5:04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从现在起,做自己的父母(2)

    那位导师无疑是向我展示了他最糟的人生价值。我这一辈子,什么成就都有一点,就是没什么钱,以致我现在还常常觉得人生空空如也。没想到,当年一个年轻老师的谬误言行,竟铸成了一个学子一生的痛!?
    治疗师对于这位导师的行径频频摇头,大呼怎么可以这样?但这已改变不了它在我心灵上烙下丑疤痕的事实。?

    到了第四次会谈,依据心理咨询的理论,我的“核心思维”(Core Belief)越来越明朗了。这次,她很有兴趣延续上周的主题,想进上步听听我对“受害人”更深一层的说法。?

    我回忆道,自小到大好像有一个“至高的自我”一直在不时监督着自己。在我的思维中,人类就分为两种,一种是加害者,另一种是受害者。而扮演加害者的人,虽然相较之下属于强势的一方,但必须承受道德谴责,乃坏人的代名词。因此,在那个“至高的自我”监视下,我不敢作恶,比较安心去扮演受害人,心里也常常祭出一项自卫的法宝:“我都已经受害至此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嘛?”?

    说穿了,我是“习惯性受害”,扮演受害人才让我有安全感,觉得不至于太强势、太招摇、或过于被千夫指。?

    我一直被受害人意识操弄,因而不自觉选择了受伤、受创的角色,以求自保。久而久之,我的内心世界遂百业萧条,一片凄凉。?

    治疗师试图解开我的偏执,她说:“不过,人生不是只有这么两极啊!”?

    我一步步趋近,感觉已经踏进了核心思维区,回答道:“是啊,但我的一生好像就被两个极端绑死了,许多事物的价值观都只呈现两极,黑与白、好与坏、对与错,至于中间便都没有了。”?

    她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要病人带回家作的功课表,叫做“认知扭曲”(Cognitive Distortions),并且出示一份附图,就是“认知模型”(The Cognitive Model),以帮助我了解我们现正进行医疗方案和它的理论架构。?

    在那张功课表上,列出了十二项条目,第一项映入眼帘,就让我心头一震。它写着“全有或全没之思想”(All-or-nothing thinking),天哪!这不正是我的人生观写照?要嘛就全赢,不然就全盘皆输!?

    回想年轻时,我在谈恋爱的过程中不就是如此偏激吗?“如果我不是你的最爱,那我宁愿不要,无论要付出多大的痛苦,我都选择撤退”,而我偏偏把“最爱”的定义标举得过高,甚至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现实意味,所以才会一而再地在爱情场上摔得伤痕累累,原来这都是自讨苦吃。?

    这种“全有”和“全没”的大赢大输法,忽然使我想到了它的另一个形容词,应该就是我们挂在嘴边的“完美主义”,黑白分明,不容许有一丝灰色的杂质渗透其间,坚持而不妥协。?

    推到极致,将“全有vs.全没”的生命哲学摊开来,那“全没”的这一端,终将会演变为“大不了一死了之”的全面牺牲概念,这正是自杀念头孕育的温床。?

    一路细腻去抽丝剥茧,我寻到了多年以来那个自杀想法的窝身巢穴,心中顿时昭然若雪了。这么多年来,自己都被这套“完美主义”的念头搞得鸡犬不宁,做事极极,却自以为不会轻易随波逐流,在执着着一份了不起的美德呢。?

    “你这样不是过得很辛苦吗?什么都那样强烈地分成两极,会很累的,不是吗?”治疗师似乎在用默哀的言语抚慰我。

    我叹了一口气,淡淡地回应:“是啊!是很累。”?

    接着,她马上提醒了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完美主义会造成你那么痛苦,那么它一点也称不上完美,你说是不是?”?

    我被问得一下子愣住了,对哇!自认聪明的我,怎么从来没想通这一点呢?我坚持了大半辈子的完美主义,其实正是我痛苦、烦恼、折磨的根源,所以它分明就带有一个很大的瑕疵,又何来完美之有?我干嘛要紧抱着它,把它当成一条不敢撒手的救生筏??

    这时,她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国为你的父母是那种极端的典型,所以才影响了你一生的行事风格?”?

    我沉吟了一阵,暗想确实如此,不仅我的父母如此,就连我跟我姐姐也是两个极端的代表,我的一生简直就是在两极里打滚,所以才转不出它的行为模式。?

    治疗师后来又解释了这种“全赢”和“全输”的人生观,她举例说,有个学生一直考一百分,有一次突然考了九十九分,他就以为全世界都垮了。因为在他心里,那不是一分之差,而是“全输”了,他当然会受不了。?

    我茅塞顿开,心疼地说:“以前看社会新闻,看到有的学生因为考不到第一名,或是没考到一百分,竟然选择跳楼自杀,觉得怎么这样想不开!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们的心情了。”?

    All-or-nothing,说得好听,确实是完美主义。有如走在一条高空的钢索上,技术高超,很容易获得底下万头钻动的喝彩;但这毕竟太危险了,代价也太高,一稍有差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没有第二次试身手的机会。?

    我的背脊忽然一凉,因为想起了最近才在网上看到的一条新闻,根据有关方面对五千九百六十八名初中学生的调查,目前在青少年中忧郁症的发病率约为百分之十点五七;也就是说,每一百个青少年之中,有十个关之强罹患了忧郁症。?

    另外,国外的统计也显示出,青少年忧郁症的发病率约为百分之二~八,换算一下,那光是台北市大约就有多达四千八百名至一万九千两百名初、高中生罹患此病。?

    说起来,我跟许多台湾的年轻学子一样,都有学业上的第一名主义、一百分主义心结,所以毕业后进入社会,变成了斤斤计较表现成果的完美主义者,往往会为了一分之差或无心之过,而把自己之前的努力与付出一笔抹煞,弄得郁郁寡欢,当然也就难以轻松面对人生了。?

    拨开童年时笼罩在心灵上的迷雾,我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在我心里有一个小男孩并没有跟着岁月长大”。这是事实,因为儿童的价值观是好恶分明,他们的世界基本上也是建筑在两极上,“要嘛就是死党,否则是死对头”,呼,真惨!到现在我的人生价值观显然还没有超出这种孩童式的极端。?

    我的心中那个小男孩没长大的另外一个证据,是我还在殷切期盼有着像爸妈那样的权威角色,或给我糖果吃,或说几句好听的话。当然,我再三落空了。?

    著名的心理分析学家霍妮(Karen Horney)根据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说”、“攻击驱动力”引申指出:人的焦虑主要是由于幼年时期的恐惧、不安全感、爱的需求以及罪恶感等复杂情绪形成的怨恨且又受到压抑而才造成的。它在潜意识里支配人的行为模式及人格倾向。?

    这种自我功能受到障碍的最大原因,即在于怨恨及由此产生的攻击与破坏的倾向,原先是向外界爆发的破坏攻击力,但如果因缺乏对象或无法向该对象发出而受阻时,便会转向自身,才导致了日后的自杀思维与行为。?

    喔,照这么说来,难道我的潜意识里那份总想伤害自己的欲望,真的是因为童年对父母的爱的需求遭到压制,常常索求不足而才引起的??

    我认真去探索其中的可能性,战栗地发现果有若干的真实成分,难怪我也因此对父母埋下了又渴望、又怨怼的矛盾情结。可是,难道所有在童年时对双父母的爱都有所欲求不满的小孩,长大了都会有这样的自残心结?那倒不至于,还要加上自己的特殊性格,所以我也要负担一半的责任。?

    更何况仔细想想,其实我的父母不也是受害人吗?在他们的心里面不也有一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小女孩吗?有些人活了一大把年纪,不管多老,即使当了人家的父母了,心中的小孩始终没有长大。?

    因为在我们传统文化中,许多人与人的情感被隐藏、被压抑,许多“奖赏的零嘴”被没收,父母们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自然就有样学样,把整套模式移植到了下一代。?

    在我们刻苦耐劳的民族性格中,做得好,没奖励,是应该;做不好,受惩罚,是活该!难怪我们心里的那个小孩,总是苦着脸恪心职责,慢慢地终于不知道真正的快乐是什么了,大家从来没有打心底感到喜乐,顶多只能暂时性地麻醉自己而已。?

    我的父母早已过世,就算我弄清了这一切始末,却也无处去讨个偿还,或者争个公道,连起码的沟通、纾解都是不可能了。但我也很明白,不管我们的父母健在与否,或者就算我能找到当年那位导师,像我这样的“锁着儿时苦涩记忆,如今深为某种神经官能症纠缠的成人”,千万不能继续执迷不悟,还在期盼父母、导师给我什么。我应该学习自己当自己的父母,自己当自己的老师,担起照顾自己、鼓励自己、教育自己的责任!?

    总之,想通了我的父母那辈其实跟我一样,也在承受相同的苦,我便释怀了。我们无须再苦苦等待父母能给予肯定的温言暖语,从现在起,我们自己就当自己的父母,靠自己解开自己心头的结,那就能善待自己心中那个不快乐的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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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5:35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你有没有十二条罪状?

    治疗师拿给我的那张“认知扭曲表”,清晰列出了十二道条目,是从贝克(Judith S. Beck)医师一九九五年出版的《认知治疗》(Cognitive Therapy:Basics and Beyond)一书摘录下来,被我私下戏称是“十二条罪状”,因为每一项都可能是忧郁症病人最常犯的心理毛病,用来随时做自我检验,倒不失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
    我除了跟治疗师当面研究,一一核对,也自行琢磨了半天,发现它的确能勾勒出我内在纠葛的诸多蛛丝马迹。?

    第一项,“全有或全没之思想”(All-or-nothing thinking),我已在前文花了一些篇幅解释过,是一种“零合思考”。譬如心想:我从未获得任何我想要的,坏事总是发生在我身上。习惯这种思维的人最常用到“从不”(never)、“总是”(always)的全有与全无之词汇。?

    第二项,“悲惨的想法”(Catastrophizing),意指凡事都只看负面的那一面,从不考虑事情还有其他的可能面向。譬如心想:糟了,我只要有一点儿焦虑,那我的整体功能就会跟着失常了。?

    第三项,“否定正面思考”(Disqualifying the positive),意指你视所有正面的思想都不算数。譬如一心想着:我把作文写好交上去,拿到了A,但那跟我的文笔无关,只是运气好罢了。?

    第四项,“情感上的自以为是”(Emotional reasoning),意指你总是依照某种特定模式在感觉、在如此认定。譬如你要去见新上司了,可是心头紧张得很,感觉乱乱的,所以据此推断去见新上司的结局一定会很惨!?

    第五项,“标签化”(Labeling),意指你只根据很有限的资料,就轻易地把自己或别人贴上一个类型化的标签。譬如认定我是个不幸的人!或他是一个大笨蛋!?

    第六项,“夸大或缩小”(Magnification/Minimization),意指你在评估事情时,容易犯了夸大或缩小的不确实丈量。譬如心想:喔,他们一定不喜欢我的演讲,我八成会被抛出我的专业领域之外;或是:哼!谁在乎多几百张罚单,都是浪费纸张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嘛!?

    第七项,“感官的渗透”(Mental filter),意指你只观看小地方,而忽略了更大的局部。譬如你只在意工作评估表上一项不是很高的项目,而忽视了其他都很好的表现,就自认是个工作差劲的人。?

    第八项,“自以为会读心术”(Mind reading),意指你自信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即使是在证据何等不足的情况下。譬如心想:他一定会认为我的自信心不够,因为我刚跟他握手的时候力道用得很轻。?

    第九项,“过度概括”(Overgeneralization),意指你把其中一小部分否定的感觉全面铺盖。譬如心想:那个团体治疗的聚会糟透了,完全无用,我不想再去试了。?

    第十项,“当作什么都冲着你而来”(Personalization),意指你认为别人一有何不好的想法,都是专门针对着你,即“对人不对事”。?

    第十一项,“应该\必须”(Shoulds/Musts),意指你相信“应该”是绝对的真理,如果做不到就会有压力反弹,就会谴责自我。譬如心想:人生应该是公平的!或他怎么可以这样?(亦即他不应该如此。)?

    第十二项,“隧道观点”(Tunnel vision),意指你只选择负面观点看事务,而不管其他。譬如报告拿到B,你就心想这位老师一定不称职,才会给好学生如此低的评价。?

    在我与治疗师的详细检验中,发现我在第十一项上出现波峰的最大;也就是说,我的思维模式一直是用“我应该”、“我必须”,或者“人生理当如此”来要求,当事情不见得如此时,我就会有极度的不适应症状,开始自我扭曲、自我质疑、自我否定,以至于自我惩罚、自我放弃。?

    还有,原来我那不时发作的正义感也是源自于此啊!难怪自小我对许多不合理的事感觉那么强烈,对不合理的事耿耿于怀,甚至在忧郁症起来时,不惜扑上去弄到玉石俱焚为止。?

    擒贼先擒王,所以依照治疗师的专业指示,在面对忧郁症时,如果能弄清楚作乱的根源想法所在,就比较知道如何自处因应了。?

    例如,我的问题既然出在太多的“应该”在困扰我,那么每次这种思想一兴起时,我的内心就会拉警报,提醒自己:小心喔,那种“Shoulds/Musts”的念头又在蠢蠢欲动了!哪些是合理的“应该”?哪些又是太超过的“应该”?唯有搞清楚这两者的界线,我才不会每一回都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哈,有了这一张“认知扭曲”表格,就像握有一面照妖镜,可以让心里的那批魑魅魍魉乖乖现出原形,再拿到阳光下去照照,大概就吱地一声匿迹了吧。?

    道兹医师去生产了,我下一趟去见的精神科医师是被转为介绍威廉医师。他是一名大约五十来岁的和蔼先生,比较他与道兹医师的不同,不晓得是否因男女有别,威廉会问一些道兹女士没问过的问题,譬如我服用Paxil会不会有性功能障碍??

    从电视广告与自行查到的医学知识中,我早知道服用Paxil之后,性的欲望会全面下降,这是它的主要副作用之一。但是因为Paxil确有帮助压制焦虑的神奇效果,尽管它的副作用如此,很多坐立不安的病友还是一开始被开了Paxil的药方。?

    威廉医师说性欲望是一个人感觉快乐、有积极性的基础,譬如患者会在路上开始有兴趣欣赏好看的人,虽然没想干嘛,却总是心旷神怡。他说,没有性欲驱动力的人,就像活在没有花朵的世界,当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而他认为,我的焦虑已经好多了,可以慢慢试着先将Paxil的剂量降低到每天20mg,一周后再加上新的一种没有减低性功能副作用的抗郁剂Wellbutrin,看看会不会使我对人生的那股劲恢复过来??

    这下我成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那些穿白袍的人准备看我会不会服了药之后发春?哈,我自嘲着。?

    你知道吗?当一个忧郁症病 人懂得消遣自己时,那他的病大概是好了一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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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6:21 | 只看该作者
一章
人不见得要长得漂亮,大可以活得漂亮!(1)

    我有一位在纽约、巴黎习画的画家朋友,回来后还成功举办过个展,画作颇受市场与评论界欢迎,算是相当有才情和造诣。?
    几年前有一晚,我们在纽约曼哈顿的一家东方酒吧聊天,目睹当时盛行的那种标榜美色的次文化,一向对自己外貌不满意的他,忽然有感而发问我:“如果下辈子可以选择,你要继续当有才华的作家或画家,还是改当人见人爱的漂亮宝贝?”?

    我沉吟了片刻,反问他:“那你呢?”?

    我们竟同时很有默契,异口同声喊出:“漂亮宝贝!”?

    说完后,我们都大叹一声,双肩猛地垂落,忍不住自艾自怜起来,因为知道那毕竟是一场奢想。?

    其实,这不只是我和这位画家朋友的心病而已,世间许多人也都一样,尽管可能拥有了实实在在的学识和本领,或者俗称的内在美,甚至有别的令人羡慕的地方,但一讲到外观,立即就泄了气,总觉得老天爷不眷顾。?

    就像我说的,有些圈子内普遍流行帅哥美女偶像型,比一般社会重视外表的程度更甚,而且一个个的舌头又毒又辣,只要长得不够靓,立刻就会被毫不客气挖苦为“恐龙还跑出来吓人啊”,造成心灵的灾情更惨重。?

    记得有一次到高雄演讲,有位十来岁的小弟弟就私下跟我说,他立志将来要当模特儿,一副顾影自盼状,并很诚实地提到最早在电视看到我的时候,觉得我“长得很抱歉”。(我当时真想掐住他的脖子,但表面上还是保持微笑,以示有修养。)?

    本来,这倒无可厚非,尤其网络发达,图片下载方便得很,自诩为“什么好货色没见识过”的某些人,当然口味更刁了。那套美色哲学,便对作为公众人物的我本来就嫌自己不好看的那个心结落井下石,大卸八块。?

    这个心结其来有自,回想我成长的过程,只记得被爸爸嫌弃,说我是小老头,老是悉眉苦脸。由于不常笑,使我不出色的五官更相形失色了。?

    原来我以为仅仅是对自己的外貌没信心,直到罹染了忧郁症,一路回顾追踪,才惊觉不仅如此,我的整体自信心都只是勉强粘结,有如建立於沙地,即使眼前看起来好端端的,可随时都有坍方之虞。我对外观的遗憾,只不过是冰山露出的一角,海平面下藏着一座惊人的庞大岩床。?

    譬如刚开始时,在我的内心深处,常常会浮出一个耳语:“要是我长得像那个人一样高(或一样好看)就好了!”

    慢慢地,我的耳语变成了“要是我是他就好了”;也就是说,我想当A,想当B,想当C,就是不太想当自己。?

    没有自信心,或者自信心低,照专家的理论,都是源于“不喜欢自我”。为何会发生这么违反常情的事呢?我猜想大概肇因于从小没有获得被肯定、被赏识、被热情喜欢的经验,以致长大了,不习惯去拥抱自我、欣赏自我、喜爱自我。?

    去年在我二度赴旧金山疗养,而博士班尚未开课的那段期间,日子对我真像一叠白纸,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致。我那时的生活简化到吃喝拉撒睡,其余的全云淡风轻,不予理会。?

    有一天,我在一份社区报上看到一则小启,斗大的“裸体心理咨询”攫住了我的目光。?

    咦,这是什么名堂啊?我很久没有对任何事多瞧一眼了,所以这几个字宛如涂上了萤光漆,在夜色中对我眨眼睛。

    反正,我闲着也闲着,便打电话去问个究竟。对方一副还算诚恳的声音,回答得挺热心,解释人在裸体时,可以真正地解除武装与警觉,让内心隐藏的症结不自觉显露出来。?

    我一听,觉得好像是在一片平淡无聊的沙堆里,发现了一颗晶莹的绿弹珠,有点新鲜。?

    后来我鼓励自己去瞧瞧。就算只是玩噱头的商业手法,难得我有好奇心,是那阵子陷在消沉懒散中唯一展现的一丝阳光。?

    那个地点距离旧金山要半个小时以上的车程,我独自去搭加州火车,嗯,很宽敞,人又不多,应该是一个愉快的旅程。不料火车驶到一半忽然停了,播音器广播要乘客们全部下车,因为一节车厢的底盘着火了。?

    那天是纽约双子大楼被恐怖分子驾飞机撞毁的前一日,所以没有人会惊慌,想到是什么可怕的攻击事件。不过火车突然着火了,全体乘客被迫换车,那倒也是不时到处旅行的我生平仅有的一次体验。?

    下车了,我果真看见一节车厢底部的一个长条铁箱正冒出火与浓烟,情景诡异。嘿,生活里不是每天发生的怪事,让我在去进行一桩怪实验的路上遇到了。?

    所以我比预定的时间抵达晚了,那人很亲切,我们相对而坐。我并没有真的脱掉衣服,他说没关系,一切只要以我感觉最舒服的方式就好。?

    我想也是,他设计裸体心理咨询的意义,在于剥光外在的伪装,进而暗示自我,把所有内在的纠葛和盘托出,因此只要我能够尽情无保留地谈,也是一种精神的裸体咨询吧。?

    那天我讲了一些关于童年的不愉快记忆,其中对于外貌不够好看的部分,我多说了些,他马上告诉我,即便是著名服装杂志上在我们看来光鲜漂亮的模特,据他了解,有的一样对自己的外貌不满意,甚至很没有安全感,照旧惶惶不安。?

    我突然记起了以前刚到旧金山时,去参加一个忧郁症团体治疗聚会,大家有许多共通的话题与兴趣。主持的治疗师有一天提及了他的一段故事,说有位前来求助的男士,坐在他面前,很沮丧的数落自己长得不好看。?

    治疗师当时双眼圆瞪,跟我们苦笑说:“你们相信吗?帅哥我见多了,但那家伙长得可是一表人才,还说自己不好看,背地里哀声叹气,那么很多人都要去跳河了!”?

    他解释道,其实我们羡慕好看的人,但越是好看的人,心中才越没有安全感呢,因为外貌是世间最容易消退、最没有保障的东西,不像技能、品行、才华等,可以终生拥有。?

    我忽地豁然开朗了起来。对啊,不管长得好不好看,只要他是没有自信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外貌伤脑筋。如果他有自信,那么信心就会为他的外貌加分,好看的更好看,不见得好看的也一样看起来有魅力了。?

    不过,如果一个好看的人,譬如是出色的模特儿,众人皆曰帅,但要是他没有自信心,那么好看这件事,对他而言真是一点关联也没有,就好像无知的小孩拿着一张巨额支票,却不晓得兑现一样,财富完全失却了意义。?

    首先,让我们来面对一项事实吧,谁都希望自己长得英俊、美丽,是不?所以别再说什么“注重外在美很肤浅”一类的空话。?

    连生物学家都证实,雌性动物在择偶时,挑选外表壮硕、华丽、羽毛鲜艳的雄性交配,其实是有理性的,也符合生命的自然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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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7:32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人不见得要长得漂亮,大可以活得漂亮!(2)

    在一串以人类、鸟类、苍蝇为对象的科学实验中,哥伦比亚大学发现,雌性动物会被异性的高大、健壮、亮丽所吸引,亦即明显的“以貌取人”,但并非纯粹目迷五色,而是感受到雄性的内在力量,包括优秀的遗传基因。?
    所以想要追求自我与伴侣的美貌,本来就是动物的天性,发生在人类身上就是所谓的人性,这原本很正常;但如果因嫌自己不够好看,而产生全面影响,丧失了对自我的所有信心,感觉人生虚虚的,那就有问题了,我的情形好像就是如此。?

    于是我开始收集有关自信心的书籍,详细了解它形成的前因后果,企图找出我的病根。终于在一本史齐洛帝(Glenn Schiraldi)博士著的《自信心规范手册》(The Self-Esteem Workbook)上,我有了惊喜的发现。?

    这本书设计了掌控进度的图表,让读者可以每周进入模拟的自我训练,包括检验自己的信心指标、修正自己的思想模式。在前几章的理论篇中它指出,自信心过多是自大者,自信心过低是自卑者;自大者“相信自己的价值大过一个人”,自卑者“相信自己的价值小过一个人”。而有自信的人刚好介于两者之间,“相信自己的价值是一个人,不多也不少”。?

    例如,自大的家伙总是以为自己优于所有人,自卑的可怜蛋总是觉得自己不如所有人,但有自信心的人既不感到比别人的价值高,也不少于别人,他视自己与其他人平等,也平等看待所有人。?

    作为一个人的价值,这是一种本质,叫做“核心价值”(Core Worth)。普天之下,谁拥有的本质都一样多,不因社会地位、经济条件、外貌、年纪等因素而有所增减。?

    尤其,书中指陈一个关键点,让我如拨云见日。它说,社会地位、经济条件、外貌等这些因素确实是存在的,但它们只是一个人的“市场价值”,并非“核心价值”。?

    市场价值高的人,譬如有积蓄、有权势、有外表、有谈吐,当然“交易”的机会就大,找到“买主”的机率也就相对提高。可是市场价值高的人,并不会因此就使得核心价值也跟着增加。?

    啊,我的问题原来就出在此,常常把“核心价值”与“市场价值”搞混了,甚至当作同样的东西,从“长得不够好看”这种市场价值低的自卑开始,慢慢衍生出“什么都不够好”的核心价值崩溃之情景。?

    书中指出,核心价值必须与表相事件、外在的行为表现分开来,因为核心价值永恒不变,不会因为外界影响而有所增减。?

    但多数的人都犯了错,把核心价值与表相事件、外在表现等同化,视为一体,所以就常会跟着外界波动而起伏。?

    举个最生活的例子,一个女孩子在照镜子时,因嫌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心情变坏;然后她在某个场合,发现有一个长得挺可爱的男生对她打招呼,她就觉得情绪好一点了;但她随即明白对方没有继续注意她,甚至约她的意思,她又陷入沮丧;忽然,又有人赞美她今天穿得很亮眼,她又感到舒服多了;几天后,那个男生真的约她外出了,她高兴得要命;但没多久两人吹了,她又感觉如临世界末日,痛恨自己。?

    这个女生简直在乘坐云霄飞车,每天的心情与价值感都随着外在事件而高低起伏,这种人的自信心比较脆弱,而且据我的经验,还最容易罹患忧郁症呢。?

    因为这种人没有分清楚“核心价值”与“市场价值”是两码子事,一有风吹草动,就伤及那个本来应该如如不动的“核心价值”,因此心神大乱。?

    一个人的“核心价值”如果松动,等于本质动摇,就会有“什么都不如人”、“我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人”、“我一无是处”的自我全面推翻感,严重时,还会走上自杀的绝路,因为自杀就是自我毁灭,是一种终极的自我推翻。?

    反之,一个了解“核心价值”与“市场价值”是两码事的人,他遭遇了事情,会合理地把外在表现与核心价值分开处理。譬如,他渴望了许久的升迁机会给别人拿走了,这时,“升迁”是外在事件,尽管没有到手,也不会影响存在于他“本质”里的那个自我价值感。他会这么想:“喔,可能是我的某些专业技能还有待磨练,才能符合那个职务的需求。”而不会做如是想:“妈呀,我升迁泡汤了,一定是我这个人太差了,才升不上去,真惨啊!”?

    再回到前面的观点,“长得不够好看”跟“什么都不如人”之间,可是有着十万八千里的遥远距离呢。但是对一个没有自信的人,既守不住核心价值,很可能就从这头嗖地一声,迅速抵达了那个“样样不如人”的结论。?

    长相是父母的基因共同决定的,而很公平的,每一个人在出生时,谁也不能选择父母,所以长得什么样子,除非是透过后天的外科手术大动手脚,否则已经是先天注定了。?

    但注定了表示不能强求,难道一切就无解了?长相不够好,市场价值低,怎么办呢?认了吗??

    我想到一个红通通的苹果鲜艳欲滴,当然看起来比一个红中透着青涩的苹果惹人注目,卖出去的机会也大,但是两个苹果的营养就不一样吗?它们作为苹果的贡献与价值,其实还是一致的。?

    如果红中透着青涩的那个苹果,能够转而以“营养成分更高、维生素C更多,养颜美容助消化”诉求,难道不会也有人买吗?说不定买气也一样畅旺哩。?

    那怎样才能让自己是属于那种“营养成分更高、维生素C更多,养颜美容助消化”的苹果呢??

    我想应该就是基于一个人对自己的“核心价值”有正确的认知,所以态度一向不卑不亢,表现出怡然自得的气质,让人乐于亲近、情不自禁欣赏吧。?

    一个把自己与众生视为一体平等,也就是深入体会“核心价值”的人,浑身充满了平和之气,给人一股舒服感,人缘自然佳,一样可以拥有可观的“市场价值”。?

    书中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教诲值得一提,那就是善用“虽然……不过”(Eventhough……nevertheless)这个自我暗示的用语,不断练习,直到养成惯性,有如安上一面防身的护盾。?

    一般来说,有“不喜欢自我”情结的人都比较习惯用“因为……所以”(Because……therefore)的逻辑推论,他的思维模式一向是,“因为某些外在事件,所以我整个人就不好”,如果修正为,“虽然某些外在事件发生了,但是我仍然拥有很好的做人价值”,那么那个常常不请自来的负面伤害就会减少。?

    书中因而列出了三条急急如律令的符咒,提供给读者勤加练习:?

    第一,虽然……,可是,我仍然拥有很好的做人价值。?

    第二,虽然……,可是,我仍旧是一个有价值与重要的人。?

    第三,虽然……,可是,我的价值感照样没减损或降低。?

    希望我们这些自以为丑小鸭的人,在这样的“可是”训练下,都能在心理上找到变成天鹅的方法,舒服地展翅、自在游荡水塘间。?

    我记得有一个汽车的电视广告,小女孩说她爷爷讲过,人不见得要长得漂亮,却可以活得漂亮!这句话,大概是我所有听到中的最中听、最实用、最人性的精神嘉勉了。朋友,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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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8:04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向心中那个批评家顶嘴回去

    自信心低落,说穿了,其实就是心中住了一个古代恶婆婆,老是臭着脸嫌东嫌西,仿佛帮她做的事没一件搞好。但那个恶婆婆可不是别人,是自己!?
    忧郁症患者如果正好也是自信心偏低的人,那么他的内心极可能有两个角色并存,一个是苦命的媳妇,一个是恶婆婆。属于媳妇的那部分,不管怎么努力做,都不可能讨婆婆那部分的满意,更别说是她的欢心了。?

    恶婆婆,是我们中国人的说法,在西方倒有新解。在《感觉舒服》(Feeling Good)一书中,作者伯恩斯(David Burns)针对心情的治疗提出许多实际的改善之道,他指出自信心低的人,时常自觉没什么价值,这种感觉的来源是内心里“自我批判的对话”。它是内在自我贬低的对话,譬如“我没用,怎么做都不对”、“我不如别人”、“我一定是哪里有错”,这自觉会不断地喂养自己心中那个没信心的小孩,导致情绪沮丧下坠。?

    作者建议要改变这种恶习的想法,有三个步骤可以遵循:?

    第一,当内在自我批判的想法升起,训练自己一一写下那些念头。?

    第二,看着写下的念头,学习去检验这些想法的扭曲之所在。?

    第三,练习向心中那个批评家顶嘴回去,并且学会真实的自我评价方法。?

    他说有一种最有效的运用法,就是所谓的“三栏式技巧”(three-column technique),方法很简单,先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垂直地画两条线,平均分成三栏。?

    第一栏写下“自动生出的念头”(automatic thought),第二栏写下“认知扭曲”(cognitive distortion),第三栏写下“合理的反应”(rational response)。?

    我照他的指示做了这个练习,先在第一栏的下方写出我平常惯性的想法,例如,“我最没用,家务老是做不好”。

    然后,在第二栏下方,要找出为何它是扭曲的,理由都在前一篇文章“你有没有十二条罪状”中,像是“全有或全没之思想”、“悲惨的想法”、“否定正面思考”、“标签化”等十二项。?

    所以,我找出来了,第二栏那儿应该填上“过度概括”,因为我这种念头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认为自己“老是”、“总是”做不好,确实是太快做总体性的概括结论了。?

    第三栏下方,要填写合理的反应,所以我认真想一想,对啊,也许我炒菜不够好吃、做起菜笨手笨脚,但是不见得其他的家务都做不好,比方我洗碗洗得还蛮干净,或者扫地扫得很俐落呀。一件事做得不好,不能马上就概括所有的事都做不好。?

    最后,我在第三栏写上了“谁说的,我别的家务做得还不错哩”。?

    这种练习久了,会很容易在第一栏中,检查出来自己习惯犯的毛病。因为在第二栏、第?

    我记得在旧金山参加团体治疗时,有一位会员很爱狗,于是制作了一个爱犬的网点,因为用心收集经营,深受欢迎。他就跟一家大卖场合作连结,约定从他这个狗网站连过去,在

    想通了这点,她就走出来,跟呆坐着的丈夫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然后,给他一个拥抱,化解了彼此的短暂冷战。?

    她说自己这么做,竟然不感到委屈,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愉悦心情。因为自己有能力从病人的角色跳出来,偶尔也照顾丈夫了。真舒服啊!有能力照顾别人,对一个忧郁症患者而言,是一项莫大的鼓舞。?

    还有一次,她的心情很坏,一直哭不停,后来哭累了,丈夫陪她出门散散心,那时她在楼梯口很感念地说:“这些日子真的很感谢你,托你那么多的照顾。”?

    丈夫再搂一搂她,微笑道:“你知道,有时我也需要这些,因为我也会累,但你这么说,我感到很好。”?

    忧郁症患者向照顾的人真心地说谢谢,不只是安慰了对方,也让自己好受很多,就像送花,接收者与赠送者彼此都嗅到了香味。?

    常常,我们认为照顾者都是很亲密的人了,那么熟,还言谢,岂不见外?其实不然,人心是肉做的,再亲的人,听到真诚的感激,还是会无比舒坦。?

    别忘了,当你不是那么痛苦时,请赶快向你身边的那个(群)人,好好地道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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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8:28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yoyo的个性相当羞涩,跟远在台湾的那只“小姐姐”kiki的泼辣、好动简直形成反比。我推敲yoyo一定是被以前饲养的主人虐待过,才会畏首畏尾,丧失安全感,以致每当它一看到我们站起身,一团阴影逼过去,立即一溜烟,吓得躲在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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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9:04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破除减去法的人生观

    在我生病的这段期间,kiki一直都是由姐姐帮忙照顾,当我病情逐渐稳定后,便决定还是不要它“物归原主”,因为姐姐常年独居,有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在身旁作伴也是挺好。?
    所以,我到旧金山后,又领养了一支猫,取名为yoyo,同样冠上了父姓,与kiki刚好是一公一母,宛如我们膝下的一对子女。?

    许yoyo是一只浅灰色的虎斑猫,我到旧金山动物收容所时,在一屋子的铁笼中逛一圈,我一眼就相中了它。那时它才满一岁,听说是原饲主搬家,新家不能养猫,才被送到这儿等待新主人。?

    yoyo的个性相当羞涩,跟远在台湾的那只“小姐姐”kiki的泼辣、好动简直形成反比。我推敲yoyo一定是被以前饲养的主人虐待过,才会畏首畏尾,丧失安全感,以致每当它一看到我们站起身,一团阴影逼过去,立即一溜烟,吓得躲在暗处。?

    怯生生的yoyo引发我的爱怜,让我甘愿发挥大量的爱心,去抚慰它先前的不快回忆。果然两个月后,它熟悉了新家,渐渐自在了,只是温吞、文静依旧,我想那是个性使然,也就随它去。?

    人生有时就是如此讽刺,爸爸在我小时候一再提及,我的文气要是能跟姐姐的豪气对调就好了,这样子一来,男孩豪迈,女孩斯文才恰如其分嘛。这套言论曾造成我心头既深且大的遗憾,一辈子隐隐作痛。?

    现在倒好了,我养的两只爱猫,母的kiki凶巴巴,张牙舞爪的;公的yoyo却没脾气,娟秀得很,景况似乎跟爸爸看待我和姐姐一模一样,可谓“惨痛的历史在下一代重演了”。我时常在逗弄yoyo时,便回想起爸爸生前的这种评语,而心生黯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真正好笑的是,尽管它们不真是我的一双子女,而是猫,但因为我自己有早年受苦的深刻经验,从不敢在kiki和yoyo跟前流露一丝“唉,你们要是彼此的个性对调就好了”的心思,便是担忧它们通灵性,恐怕因此感觉被感觉被否定、被嫌弃,也会像人一样受伤。?

    不去伤猫的心,我却还是忍不住常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如果kiki和yoyo都和我住在一起,那你会爱谁多一点呢?”或者“假如两只都在吵,你会先抱谁?”?

    有一次一位好友提醒我:“爱不是这个样子,你为何一直都以为爱是被瓜分的?你爱kiki,并不会减少去爱yoyo,反之亦然。在你的想法里,好像爱就只能是那么大罢了,而且会被分割,变得越来越少。”?

    他一语惊醒迷糊人,经过细心检证,我发现他所言确实好比一锄下去,凿到了我人生观中摇晃得最厉害的那根地基桩,而追根究底,它的形成显然跟我父母早年对待我的方式有重大关连。?

    在人格长成的童年、青春期里,父母对子女明确表达的那份爱,往往是他们一生当中身心灵安定的基础。?

    然而我的爸妈,就像许许多多传统的父母,不善于表露内心的慈爱,反倒一味迷信“严格管教才是爱护子女”的古板教条,因为怕宠坏了我,所以不愿把好意、善意、正向、肯定的那一面朝我展示,而是以冷淡、训示代替热情、鼓励,终于日积月累,造就了我往后郁郁寡欢的人格。?

    在尚未觉察到自己的忧郁症之前,我对父母的管教方式顶多心底有怨言,却觉得逝者已矣,没什么大不了,但在深陷于忧郁症的折磨后,我才犀利地看穿了,他们早年对我的这一套父母经,竟然就像如来佛在念金箍咒,法力无边,逼得我即使长大成人了,都还会为此头痛、心痛,浑身不对劲,余毒袅袅。?

    罹患忧郁症的病人倘若细心去回溯,大概都不难发觉,小时候没有从父母那儿获得安全感的遗憾,影响了他们一辈子。那不只是幼年时不愉快的回忆而已,更是一个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既然结不了疤,就难保不会有留下一些“情绪的病毒”、“精神的细菌”,造成终生弱体质,受害匪浅。?

    从小没有被父母以正面态度嘉勉、鼓舞过的人,一旦长大了,会习惯性地“抄袭”父母的眼光来观看自身,觉得自己无论作出什么成就,心里都虚虚的。这种人对于爱的感受很不确定,虽然极度渴望被爱,却也老是有“我一定不值得人爱”的疑虑在自我折腾。?

    这样的小孩长大成人了,缺乏父母明确的爱作后盾,因此没有安全感,对于爱,便会养成一股奇异的哲学,就是“减去法”。他认为一个人的爱是有限的,甚至可以计量,当分给心爱的人事物时,会越分越少,所以充满了终会枯竭的危机感、忧虑感,看什么事难免消极、悲观。?

    在心情坚定时,这种拿一把刀削来砍去的“减去法”还不至于作乱,可以像一只泼猴给镇压在大石头底下。但是万一遇到心情低落,亦即情绪的抵抗力差的时候,这只泼猴就会呲牙咧嘴发威,挣脱出来四下捣乱。?

    我记得以前在一家报社上班时,跟一位一级主管私下谈到他那组某位员工的薪水,我诧异地说:“哇,他领那么多呀,这样对其他人不会不公平吗?”?

    那位主管,也是我的好友,跟我无话不说,这时正色地回应;“你错了,不是他领的太多,而是其他人的薪水都过低。我们应该想办法去帮其他同事争取调高待遇,而不是拉下这位员工的薪水,硬是跟其他人齐头式平等。”?

    我听了一愣,心想也对,比起其他大报的待遇,这里的员工作同样的差事,报酬的确短少了人家一截,他这一番话确实指出了整体问题的关键。?

    他既言之成理,但我为何不能也查知到这个真相呢?为何我总在看事物之际,情不自禁就会动用拉一干人下水的“减去法”,而不是提拔大伙鸡犬升天的“增色法”呢??

    听他说完后,我内疚了好久,自责为什么这般小里小气,而不像他那样大人大量??

    事后,我仔细去留意我那位同事主管的成长背景,查出了一条重要线索。原来他是家族里的长孙,从小被一堆长辈呵护,在家里又是老大,发言有一定的分量,这样的经验对他自然很有助益,因为有自信,所以乐于去分享与助人,他的性格是属于光明的,具有锦上添花、以及有雅量祝福他人的美德。?

    我很羡慕他有这种美德,更羡慕他有幸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使他生命的底子厚厚的,一生受用无穷。?

    反观自己因为被“减去法”的人生观笼罩,常会有提不起劲的轻微倦态。?

    记得读高中时,和几位同学到一位很疼爱我的导师家里吃饭,在餐桌上,她看见其中一位颇有福相的同学吃得狼吞虎咽,便很欣慰地说:“我最喜欢看人吃得津津有味,什么菜都很好吃的样子。”?

    我呢,则正好相反,是属于天生吃相端正又细致的人,从外观瞧,不管我吃的是何等美味,或许都会以为不太可口。?

    听见导师那么说,我的心一沉,顿时沮丧得要命,因为吃相是一种天性,作假不得,我无法为了讨好她而去硬拗,乔装出一副大块啖肉、大口喝酒的德性啊。她仿佛订下了一个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标准,叫我望洋兴叹,倍感挫折。?

    对于无辜被冤枉的事,我一生最痛恨,但这一回遇到的是导师,我也没辄了,只好委屈往肚子里吞。?

    导师是从事教育多年的资深人,桃李满天下,照理讲,看多了学生的千形百状,应该很了解这种人性才对。她可能言者无心,我却听者有意,觉得她八成是在挑剔我的嘴刁,从此心口凉凉的,鸣金收兵,采取撤退之道,避免再上她家吃饭了。?

    当我发现自己的吃相讨好不了导师,童年时代讨好不了父母的类似空虚感就跟着侵袭上来,心想:“我既然怎么都讨好不了,那就算了,拉倒了!”我因此马上向后转,黯然退场。?

    分析起来,像这些例子都是“减去法”的价值系统在我的体内作怪,习于这套模式的人,平常便不容易壮大、快乐起来,一到了忧郁症爆发后,就更惨了,如同掏空一个人性格的地基,造成自暴自弃。?

    因为当焦躁的情绪累积到燃点时,我擅长运用的那套“减去法”逻辑就会开始蒸发,搅拌一股黏搭搭的念头死劲地纠缠过来,推到极致,心里就会这么下结论:“那我大不了不要活了,不去跟忧郁症斗,自动退出,总可以吧?”?

    减去的观念,正是削弱、退让的意思,就像加减乘除四法之中的“-”,如果一直减下去,终究会减到零为止,所以随着忧郁症病毒的恶化侵蚀,慢慢演变成“全面归零的弃守状态”,我便满脑子想着干脆放弃算了,包括放弃生命、放弃奋斗、放弃一切!?

    一段没被父母足够肯定的早年经历,竟然威力这么大,逼迫我到了这把年纪,还在为此付出巨额代价,甚至差点赔上了生命,这真是天下父母始料未及的吧?而我的父母若是在天有灵的话,大概也要惨然禁声,大悲无语了。?

    我既然知道“减法”的人生观一直在作怪,让我付出了重大的代价,那么我必须时时检视自己的想法、行为,不要给悲观有机可趁,要不断鼓励自己多用“加法”,学会祝福别人,为别人的好而高兴,停止在角落里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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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49:45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认清死神的真面目(1)

    从小时候起,我跟死神就开始有正面交手的经验,甚至可心说,我是被它老人家一路惊吓长大的。?
    念小学五年级的那年清明节,爸爸牵着我的小手,前在台北市六张犁一带访友。走在人行道上时,远望有一座青山,缀着点点白斑似的土坟,我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每年的清明节人家都有得忙,我们家却不用去扫墓??

    爸爸回答说,因为老家在大陆,祖坟不在这里,所以没有墓可扫。末了他还加上一句“以后等我死了,你们就可以来扫墓了啊。”?

    不知怎地,从那天起,他这句话就宛如一株韧性奇强的杂草,种在我的心田,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陆续做一些奇怪的梦,梦见不是爸爸,就是妈妈死掉了。而只要这种失怙或失恃的状况一出现,我都会在梦中哭得像泪人儿,伤心到几乎要窒息了,就有几次因为哭到歇斯底里,换不顺气而憋醒过来。?

    那个时代,查阅历书以确定当日吉凶的风气十分普遍,似乎每个家里都有一本。我没事也喜欢从抽屉里搜出来翻一翻,算算看自己的命有“几两重”,以及读些论断命运的古文诗签。?

    我记得其中有两页,是根据你出生的时辰,来推算父母当中哪一位会先辞世。这种估算法无论准不准,一开头就把我吓坏了,不晓得当初是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神经!这种事干嘛要让人预先知道啊),我每次翻农历书,看到这一页,就有脊梁发冷地跳过去,连眼睛也不敢稍作停留。?

    因为想到不管是爸爸或妈妈,谁先离我而去,我都受不了。?

    就这样,恶梦持续了一年多,我童年里最大的惊惧,终于揭晓了答案,是爸爸先走了。他在我刚升上初一那年的中秋节前夕病逝,而且命运作弄人,葬仪社为爸爸挑选下葬的地点,竟然那么巧,就位在当时我和他逛到六张犁所远望的那座青山,福州公墓。?

    他那时说的话也一语成谶,此后我果然年年来为他扫墓,清明节再也不得闲了。?

    爸爸走了之后,很奇怪,我的恶梦并未结束。每隔一段时期,我仍旧会作同样的梦,有时梦见爸爸死了,有时梦见妈妈死了,一样没有例外,平常在现实生活中绝少哭泣的我,在梦中却哭得气如游丝。?

    如果是梦见爸爸死了,哭醒过来,我顶多满心怅然,更添虚空,因为那已经是事实了;但若是梦见妈妈死了,往后的那几天里,我便会惊惶不已,害怕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除了富有人家葬在高级墓园外,台湾人一般的土葬,往往会将一座青翠的山峦啃得像恶心的癞痢头,说白一点,实在比乱葬岗好不到哪里去。?

    爸爸死后的前三年,因为是新坟,加上妈妈说她很希望能多来为爸爸的坟上香,跟他说说话,便时常领着姐姐和我,一家三口往这个葬得乱七八糟的大土堆钻,最密集时一个月要报到七八次。?

    我初中三年,最常作的户外运动就是这种变相的“登山活动”,在这条凄苦死寂、荒草蔓长的山路上,度过了本来应该最有活力的青少年时期。?

    在心底,其实我对爬那座乱葬岗极不舒坦,潮湿斑驳的墓碑、阴森黑白的死人照片、捡骨后胡乱丢弃的棺木盖、始终黏黏搭搭的霉味,在在让我对死亡烙下狰狞的印象,感到嫌恶压迫,充满无助与不安。?

    扫墓完毕,从辛亥隧道口走下山,沿着辛亥路一带都是葬仪社,我便时时看见有人出殡、披麻带孝办丧事,有时还会目睹刚捡起来的焦黑色骨骸,曝在一旁的马路边晾干,似乎触目所及都是死神的影影绰绰。?

    爸爸亡故后的第六年,妈妈在一场突发脑溢血中匆匆撒手人寰。我那时刚考上东海大学,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初次离家,住在一堆都是陌生人的宿舍,心头本来就揣着惶恐,某个周日早晨,接到打来学校转了又转的电话,姐姐说妈妈病倒了,噩耗有如落井下石,更叫我形同惊弓之鸟。?

    我急忙从台中赶回台北,但妈妈在加护病房里一直昏迷不醒,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她咽完了最后一口气,我们都没能说上话。?

    这次由姐姐出面处理丧事,不知是谁的主张,反正妈妈的坟刚好位于与爸爸相同的那一座山,但在另一边,由不同的山路蜿蜒而上。那边的坟规划得稍微好一些,至少有砌出水泥阶梯,但同样散布浓厚的湿气与阴冷。?

    从此,我和姐姐每年扫墓就要跑两头,这一家子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在扫墓时,看到别的坟塚都是来了一堆人丁,就倍感孤单苍凉。?

    在我初一到高三的青春期中,也就是我人格成长最重要的六年里,我经常陪着妈妈来上爸爸的坟,被迫跟阴寒的死亡为伍。等到以台湾人习俗六年可以捡骨了,意味不必到爸爸的墓地走得那么勤快,却轮到要上妈妈的坟了,我青少年的十年生涯简直就在这座乱葬岗打转,转呀转的,老是没能转出去。?

    我彼时的幼小心灵一直害怕父母死亡,怕了半天,他们还是一一离我而去,而且都是五十岁出头,比大多数人的爸妈走得早很多。那时,我对人生还在似懂非懂之际,倒是先领教了死亡的滋味,由于手足无措,只好全部硬吞下去。?

    后来,妈妈之死相当突发,又发生在我生平第一次离家外住的艰苦适应期中,所以我跟死神接触的经验,一概是用“被吓的”,亦即死神塞给我的,都是难以消化的恐惧。?

    我大概注定要被死神“按表操课”,每隔一段时日,它就会发发威,有年,我又被吓了一次。?

    那年我考进了早年声名赫赫停刊而刚复刊的《文星》杂志。那天傍晚,我正坐在办公室赶稿,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是一位以前互相爱取笑作乐的高中同学打来的。?

    因为跟他习惯疯言疯语了,所以当他一提到另一位高中死党的名字,话没说完,我就嘿嘿笑,插进了一句打浑话:“唉,他又干嘛了啦?”?

    我原以为他会说“这家伙又失恋了”或者“他老兄又出了什么臭事”之类的笑柄,没想到我的嘿声未歇,他接下来的话像极了一把利刃,狠狠划过我的喉头:“他出车祸,开车过平交道时,被火车撞死了。”?

    什么?撞死了?我有没有听错??

    怎么不是像连续剧演的那样,通常出车祸,不都只是住住院,让人担心一阵,编剧故弄玄虚,但很快就没事了?他竟是当场撞得车毁人亡,毫无挽回的余地,一拍两瞪眼,就这样翻出一张绝命牌,死了??

    电话收了线,但我的魂仿佛收不回来,恍惚到极点。?

    我这位英年早逝的高中同窗,念大学时才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骑机动车被横冲直撞的公车扫倒,大腿骨折,动了一场手术,镶入一条大钢条支撑。?

    那时我们还笑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岂料,就在我情绪最放松,随口乱说笑的当儿,居然意外接获他的死讯,落差之大,连带地将我父母过世的那团巨硕阴影又整个掀了开来。?

    自那天起,我变得疑神疑鬼,总是惊恐死神会在我最没有警戒心的时候降临,将我身边看重的熟人一把掳走,留下无止无休的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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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05-1-31 07:50:26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认清死神的真面目(2)

    那两年里,我和一位朋友友谊深厚,又由于相隔两地,久久才见一次面,我经常情不自禁陷入恐怖的想象,疑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致命的意外,屡番吓得自己六神无主。?
    从小到大,我就像是被死神玩弄在手掌心的猎物,没事这边抠一下,那边捏两下,总要闹得我心神不宁,静不下来。包括我唯一的血亲,姐姐也动过几次大手术,死神可说一再利用我的父母、亲人、好友,来恶化我心灵上那个没有安全感的伤口。?

    岂止如此,不久后,我发现只要我挂心的,死神都不放过。三年前我领养了一头小母猫,视它如自己的小孩,疼爱有加,还将它冠上父姓,取名为“许kiki”。?

    它是全家娇宠的小霸王,常常跳上床,与我共眠。某个早晨,我慵懒地伸伸脚,感觉踢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知道是它,又踢了几下,它竟然一动不动。?

    我当时的神志迷糊,还在将醒未醒间,立即吓得跳起身来,赶紧俯过去瞧个仔细。我伸手推了kiki几下,它仍旧没有动静。天!我的一颗心差点跳出口腔,我的老天!它不会是睡到一半,翘辫子了吧??

    这可不得了,我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后来忍不住用力推了一把,kiki总算慢慢动了动脚趾,很不甘愿地醒过来。?

    真是的!从来没听见有猫能睡得这么沉,这种敏感的动物不都很警觉,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它们吗?偏偏我们家的许kiki这么能睡,熟睡得像一头猪,跟死神联手整我嘛,把我吓得险些折寿。?

    二○○○年四月,我在台湾疗养忧郁症,九月kiki因为眼角的毛微微脱落,我便带它去看兽医,得知是空气潮湿所致,领了一包口服药。?

    因为是胶囊药丸,我只会剥开胶囊,将粉末混在猫食里,骗它吃下。但兽医说最好的效果是直接吞服,所以有时由姐姐下手,将kiki的嘴往上扳开,再把药丸丢进喉咙,强迫它咽下。?

    姐姐有时也会回家前交代我记得要照兽医指示,用她的方式让kiki服药。?

    有一次她才说完,想了想,马上自行纠正:“喔,我看不要好了。你还是将药粉混在它的食物里,不然你若用我的方式,让kiki直接吞药,万一不慎,它哽住了,或有个什么意外,我想你绝对会受不了的。”?

    她的这席话很保留,真正的意思是,如果kiki当场在我面前有个三长两短,以我那时还在跟忧郁症搏斗,情绪高高低低的情形下,可能会受不了打击,跟着做些可怕的傻事。?

    而她并非过虑,在忧郁症袭击我的那段时日,我对死亡的认知确实产生了扭曲的变化。因为从小被死神吓大,当我浸泡在忧郁症病毒中,几度徘徊在痛不欲生的边缘时,就忍不住有一股积怨,想“泼死神一头滚烫的热水”,即使代价是用我的肉身当燃料,都在所不惜。?

    还有一种不是肉体上的死亡,而是形式上的死亡,也让我受苦极深。我在高二暑假时,跟一位同班同学发展了一段微妙的爱,两人经常在上完半天的暑期辅导后,相偕同游,情愫日渐滋长。?

    但是美好的夏日假期结束了,高三上学期一开课后,那位同学忽然不动声色跟我切断了所有联系,连每天在班上碰到面,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形同陌路。我试图问个明白,那位同学始终避开,宛如要彻底在我生活中消失。?

    我还曾经遇见一位德国人,短暂相恋后,也是没有预兆、不留下文,就凭空消失了,并留下我满肚子的迷惘和惊恐。?

    说起来,这些遭遇都算是一种形式上的死亡,当亲密的人采取最不负责任的分手方式,说不见就完全不见了,单方面遁走,其实跟死了也没有两样。?

    像这样,过去一路上,我身边至亲的人,甚至爱猫,都被死神当作工具来整肃我,让我成长的路上战战兢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心灵有个永远填补不了的大坑洞。?

    所以,当轮到我本人跟死神面对面,便着实不想受它摆布了,自杀的念头于是时时浮起。在那个被忧郁症苦缠到神智不清的时刻,我的逻辑是“自杀乃死于自己手里,而不是结束于死神的蹂躏下”。?

    我的父母病故,我的高中好友死于车祸,我的姐姐一度动手术,以及我心仪的人用比死亡好不到哪里去的失踪手段,都让我惊吓且忧心不已。这笔账,我全算成是死神假藉外力(疾病、火车)作乱。?

    所以,在死神还没对我启用它善用的这些工具前,我企图以自杀反击,是一种自发性的行为,避免被死神设计的外力套住,很阿Q的,我竟因此觉得自己总算赢了死神一回合。?

    听起来很愚昧,是吧??

    细想也很无奈,毕竟传统文化从不曾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死亡,一句“未知生,焉知死”的古训,使得子子孙孙对死不敢过问。当亲友死去,我们感受到严重失落,却没有一套法子让我们安抚情绪、梳扒迷惑,只得草草收拾心情,各自躲起来狼狈疗伤。?

    爸爸过世时,我才十二岁,无能参透生死,也不曾有任何长辈跟我谈及死亡的意义,或者传授我一丝悼念亡者、安慰生者的技巧。?

    等到妈妈也过世,我已经十八岁了,可能被认为已经够成熟,不须抚慰了,就任我一边凉快去。?

    所以,算起来,我就像在这套文化系统长大的许多人一样,对死亡的认知都是“放牛般的小孩”,尽管充满了迷思、不安,也求助无门。只有随便每人胡乱涂鸦,凭想像去画死神的鬼脸,吓坏自己。?

    这都是源于我们的文化和习俗把死亡当作忌讳,人们绝口不提,或能避则避,导致了很多成长中的心灵对死亡没有应变能力,影响一辈子。?

    在生病的那段期间,这一套逻辑不时左右我的脑意识,整个理论的架构建立在我一生的“死亡经验”上,因此动不动就会想起自杀,以为这么一来,便可以大声向死神示威叫嚣:“我人都死了,再也不会被你吓到了,你那些恐吓了我一辈子的伎俩通通收起来吧。”?

    这么看来,我在病魔摧残下,老想要自杀,对自杀有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奇异向往,并不是“寻求解脱”的单一想法而已,深入去检视,自杀之念是与我全部的生命经验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起。?

    我不禁怀疑,有些忧郁症病患会不会像我一样,心中的那个自杀情结,是跟我们一生当中某个或某些重要的人之死有关,譬如父母、手足、配偶、朋友的过世,所造成的惊恐、伤心、疑惑,始终没有被妥善地疏通和安顿,囤积在体内,转而变为对死亡一种深沉的怨怼,自杀遂成了赌气式的反击??

    等到我的病情慢慢有了起色,脑子似乎也运作得灵光多了,再回头一想,视野又不同了。我想道,其实连自杀,也都是死神的一种工具啊!?

    我如果当时撑不了而跳下楼去,或服药一睡不醒,表面上看是自杀,不接受死神摆布,说穿了,终究还是死神赢了。因为一旦我死了,不管是死于什么方法,我这一条命总之是死神收割的战利品。?

    我也才逐渐了解:唯有好好活着,才是击败死神,不让它得逞的最好方法,而非自杀。?

    这个转念,正是我复原过程中,极其重要的折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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