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去 泪始干 相亲相爱半生缘
? 1981年4月28日,郭爷爷的老伴郭奶奶到附近的一家医院看病,在注射室打完一针青霉素刚走出医院大门,突然一阵眩晕便倒在地上,等抬到急诊室一应抢救措施用毕后,还是没能留住老人。这下可把医院吓坏了,青霉素过敏导致病人死亡,这虽属医疗意外,但毕竟是死了人的,该如何向死者家属交代呀?两个小时后,医院院长带着科主任来到郭爷爷家,他们没敢直说郭奶奶已死亡,只隐讳地告知郭奶奶发生了意外,让郭爷爷马上到医院看望。医院的用心可谓良苦,他们是怕噩耗再惊坏了郭爷爷,所以先把老人请到医院,一切抢救措施备好后,才实言相告。没有预料中的突然昏厥,也没有想象中的嚎啕痛哭,老泪纵横却是无声的,他俯身把自己的面颊贴到老伴的脸上,许久才传出几许亚似低吟的啜泣声。
? 那几日,我正在新婚蜜月中度假,便一直忙前跑后地帮郭爷爷料理着所能做的一切。郭爷爷只有一个儿子,在上海宝钢工作。我在当天便打了长途电话通知了他的儿子。在等待郭爷爷儿子返京的那三天,我一直陪在老人身边,晚上也睡在他家。这使我更近距离地了解了老人的一些身世,以及他当时所从事的大量译著工作,甚至包括他的家藏。
? 郭爷爷和郭奶奶的婚姻始于1935年,那时郭爷爷正值年轻风华正茂志得意满之时,刚刚受聘担任班禅大师驻成都办事处藏文秘书,以及正待上任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的藏文秘书一职,而出身贫寒的郭奶奶已经是待字闺中的准新娘了。没想到的是,准新娘子却得了一种怪病,双眼突然失明,找了数位大夫也没看出个结果。于是,许多人就劝年轻的郭和卿退了这门亲事。以他当时的身份地位,想攀高枝的大户人家的漂亮姑娘有的是,但他却以贫贱病疾更不可弃的坚定决心,在第二年上任刘文辉秘书一职后,即迎娶完婚。刘文辉看到当时的郭和卿实在是贫穷,便动了恻隐之心,想让他到下面先干上三年县长,然后再回到自己身边。古已有之的说法就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然而却被郭和卿谢绝了,他牢记恩师的教诲“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就在婚后的第二年,意料之外的奇迹发生了,爱妻的眼疾不治而自愈重新复明。郭爷爷在叙述完这段经历后慨然长叹,感念于佛陀的恩惠。至此,这一对挚爱夫妻缘生在世整整走过了45年。1986年4月28日,即郭奶奶去世5年整的同月同日,郭爷爷也与世长辞。他最后一部40万字的译著《至尊宗喀巴大师传》,正是离世前在病榻之上,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完成的。
? 在郭奶奶离世前,我还从没进过他们的家门。郭奶奶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慈祥可亲却谨小慎微。这自然与郭爷爷的身份有关。解放前,他是“割据一方”的大军阀手下的宠信,且在1948年做过一任国大代表;解放后的10多年间,又两次卷入政治风波,于1962年被强迫退职。这样的复杂背景,难怪郭奶奶时刻都在叮嘱着郭爷爷要夹着尾巴做人。在陪伴郭爷爷的那几天里,我亲眼目睹了他的生活工作环境,不到20平米的小屋,大约有四分之一的空间堆满了一捆捆的藏文书目。当时,他正给民族文化宫翻译藏文典籍目录。老人告诉我说,像这样的典籍目录,就算再有两个郭和卿干到死也干不完,就更不要说浩如烟海的藏文典籍本身的翻译工作了。国家缺少这方面的人才呀!
? 郭爷爷家有个很大的藏宝柜,最上层是各类书籍,以16开精装本的佛教辞典和藏汉词典最显眼。中层供奉着三尊佛像,分别为佛祖释迦牟尼、藏传佛教格鲁派宗师宗喀巴和老人的恩师阿旺朗嘉。最下层只见到几个精致的盒子,老人没有打开给我看,但让我看了一份清单,共计20件宝物。我对古董是一窍不通,但猜测这些东西一定很值钱。在写作此文前的案头准备时,偶然在网上查到了这些古董的下落,是在2005年嘉德秋季拍卖会上,文字报道这样写道:“16件葫芦器均来自少数民族翻译界和藏学界的学者郭和卿先生的旧藏,清道光的模印八宝西番莲葫芦拍得8.8万元。”估计应该是郭爷爷的儿子拿出拍卖的。
? 郭奶奶去世的第三天,儿子从上海匆匆赶到北京。整个事故的处理,令医院感激涕零。郭爷爷既没有问责医院,更没要求经济补偿。他说:“人已经没了,你们不要有什么内疚……我是个国家干部,有自己的退休金,别无它求。”这是老人被邀请在医院全体医护人员大会上讲的。那年,他刚刚被平反,还补发了工资,他尤其看重国家干部的身份。那天,医院院长当着全院医护人员的面,几乎是哽咽着做了个许诺:“今后,郭先生来医院看病,一律按急诊待遇优先,所到各科,抽调一人全程协助引导就医。每个月,由医务处安排一名医生亲自去郭先生家问诊。”但据我所知,郭爷爷从来也没曾运用过这种“特权”,每月的到家问诊,只来过两次,就被郭爷爷谢绝了。
? 处理完丧事,儿子把郭爷爷接到了上海,可没过一个月,他就回来了,说是得工作,出版社催得很紧。儿子为他找了个安徽的小保姆,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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