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话凄凉（病友纪传体小说连载）

赤道北冰洋

无处话凄凉(一)
多年以后,当李文静在产床上陷入绝望的深渊时,她竟然回忆起几年前那轮明月,明月下那个执着的女孩.

2003年,深秋之夜.北国古都的一所师范院校,嘈杂了一天的校园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夜幕深深笼罩着这藏龙卧虎之地.

最早修建的西校区矗立着几幢半旧的宿舍楼,其中靠东和食堂隔了一条马路的是两幢女生宿舍楼,13号和14号楼.

晚十点以后,勤学苦读的学姐学妹们从教学楼归来,楼下依依话别的恋人们偎依良久,也各自散了.

一排排宿舍的窗户喷溢出温暖的灯光,饱含着青春的忧伤和欢笑的夜生活开始了.

晚十一点,随着铃声响起,整栋楼霎时陷入黑暗,除了阳台上那点昏黄的灯光依然固守岗位.

这个时候,有人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有人依然在开小会讲笑话,还有人选择离开宿舍,逃到阳台那个世外桃源去,这个人就是李文静,她也是唯一这么做的人.

李文静的宿舍是四楼,她从宿舍出来,穿过走廊,不几步就到了这层楼的阳台,她轻轻关上阳台通往宿舍的门,整个人就沉浸在秋夜的寒露中了.

抬起头,李文静讶异着今晚的月色如此之美好,心情好了很多,她就着灯光,翻了翻手中的几页纸,低声读起来:"江城子,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她很快就沉浸在这首意境凄美悲婉的苏词中去,并在阳台的一面墙上指指点点,仿佛那里有一块黑板,而眼前这无穷黑暗中聚集了无数听课的学生----明天,她就要登上讲台,完成中教法老师布置的任务,

大四的学生,登台讲课是迟早的事,而这件事对于李文静来说,又是格外不寻常.沉默寡言的她在班级里从来不是出风头的人物,当众讲话是难上加难.

所以一接到任务,李文静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她深入地研究了这首<江城子>,每一句都翻来覆去地念了够几百遍,她为苏轼和王弗的爱情感动,她写了足足几十页的底稿,勾勾画画,每一个字都是她从心底发出的呐喊,千古之下的一个年轻女子对千古之上的一对恋人的瞻仰之情,在她心里涌动.可惜的是,她无法把这种感觉通过语言的形式表现出来.而讲课偏偏考察的就是这种能力.

明天就要登台,今天是最后一天,练习的机会也只有今天一晚上了.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就是说夫妻之间,一是空间上远隔千里,一是一座孤坟远隔生死,再没有可以携手说话的机会......"

月光下,一个女孩喃喃自语,几页纸被她翻了一遍又一遍,她想把每个字都深深镌刻进脑海,时间从十一点滑向十二点,一点,两点,甚至更晚.

当我们努力去做一件事时,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李文静为了一次登台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以致这件事的结果成为她以后人生路上绝望之时自动呈现在她面前的一线光明.

赤道北冰洋

无处话凄凉(二)

寂静的初中班教室里,只有一个留短发的女生.

她慢慢走到一张课桌边,轻轻用手抚摸着桌面,仿佛感知着它的主人留下的温度.

桌肚看上去是空的,女生伸手进去,摸索半晌,从里面不知哪个角落里牵出一个墨绿色皮子的小薄本本,是团员证.

女生打开小本,就看见了他的清秀的面容.她抚着那张一寸见方的照片,心陡然跳得很快.回想起日间近在咫尺的他那长长的睫毛,害她连他讲些什么题都没听清楚.

女生环顾四周,确信没有人在,她低头吻上去,十四岁的她,把自己的初吻献给了一张照片.

没有人知道那个寂静的初中班教室里发生的故事,李文静悄悄地把它埋藏在心底最深处,随着岁月的流逝,青春芬芳的花儿开了一季又一季,似乎最初的芳香已经飘远,淡忘,留下的只有少女如诗般的情怀.

几乎十年后,当同龄人纷纷成双成对,在大学校园里尽情展示他们美好的情感和风采时,李文静依然固守着自己无声的情怀,把那些曾经搅乱她心扉的过往细细碎碎地录入自己的日记里,到大四,这样的文字已经有了三大本.

女生寝室里,午休前的时光总是属于快嘴八婆,某一天,李文静正在洗衣服,宿舍老大大呼小叫开了:"你们听说没,昨天情人节,林宇送方卓英一大捧红玫瑰,整整二十一朵呢!"

这个消息在宿舍里投下一磅炸弹,舍友们顿时议论纷纷,只有李文静依然无动于衷地洗着衣服,细心的金琼发现了她的沉默,笑道:"文静,你老乡可真大方,我也要找一个你们这地方的男朋友,多长光呀!"

老乡!

李文静听到这个称呼,手里揉洗的动作慢了下来,那种压抑不了的痛苦感觉立刻弥漫到胸口,甚至整个身体.一滴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她努力地阻止它坠落,害怕满屋子的人看见自己的不对劲.

于是她端起脸盆,说了句:"你们睡吧,我去水房洗".借口离开了寝室,那滴坚强的眼泪也终于离开了她的眼眶......

老乡!

是啊,这三年来,她只是他的老乡!

晚上,李文静躲在床铺里端,打开她的日记本.里面记载了他和她的点点滴滴.

赤道北冰洋

无处话凄凉(三)
2000级中文三班的教室,偌大的空荡荡的空间里,只坐着两个女生,两鬓苍苍有些歇顶的元明清文学史老师蹒跚地迈进教室,眼角的余光一扫,本节课的出勤率一目了然.

他毫无窘态,不慌不忙走到讲台后坐下,翻开教材,清清嗓子,对对着教室中仅有的两个女生和满屋子的空气,讲授他这一科的最后一课,依旧是一贯的大师风范,谈笑风生,津津有味,仿佛面前仍是"满座衣冠胜雪"的盛景.

李文静多年以后仍旧记得这一幕,她就是那两个女生之一另一个是她的唯一好友狄萍.那节课让她在尴尬中回味良久.她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登上讲台面对寥寥无几的学生能否像这位老先生一样若无其事,她明白当一个老师,需要的不仅是满腹学识,还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而这,恰恰是她缺乏的.

大四下半学期的课堂已经留不住学生,同学们开始四处试讲,寻找实习的机会,为不久的将来走上工作岗位做准备.面对曾经遥遥无期如今却近在咫尺的毕业,一向与世无争的李文静开始慌了.

这时候,她越来越觉得大学四年的空虚,回首往事,她只能如雾里看花,仿佛自己学到的是没什么用处的花哨架子.读书没有读好,学做人很失败,感情上更是一片荒芜,她在自我否定中煎熬着.机会光顾了没有准备的人.

李文静的父亲李杰打来电话,说:"你准备一下,你二叔学校招老师,下星期试讲"

从放下电话那刻起,李文静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她买来中学课本,参考书,教案书,一本一本地翻阅,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体看得她头昏脑胀,放下书,脑子一片空白.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这些教案书一点用都没有,真不知道老师们怎么用它们讲课的!"

这话是对她的下铺狄萍讲的,狄萍还了她一个奇怪的眼神,继续翻看自己的教案书.试讲前一天,李文静回到家里,准备教案到深夜,依然不妥,她总是搞不定开头那段导语,写了撕,撕了再写,她要把自己在讲台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完整地写到纸上,总是担心自己说不好其中的某一句.

李杰叮嘱她早点睡,他不知道女儿满怀忐忑,在睡梦中都在写教案.第二天,李杰看到女儿通红的眼睛和疲惫的神情,有些心疼,仍催促她:"洗把脸,收拾收拾,吃点饭,我们就得出发了.不能让学校领导等着."

李文静不说话,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哇"地哭出声来,惊动了妈妈古莲,跑过来问:"怎么啦?怎么啦?"

李文静拉着妈妈的手,泣不成声:"妈,我不想去!"

李杰一怔,火了,:"说好了今天去,人家领导又不是能天天等你!你到底怎么了?"

古莲摩挲着李文静的手掌,说:"别怕,你不是已经写好教案了吗?给领导讲,能顺下来就行了."

李文静摇头:"我不会讲,会讲砸的!我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我登不上讲台......"

李杰脸色变了,强忍着劝道:"你别把自己想得太差了.上个学期你不是还拿了班里的赛奖第一名吗?你讲得挺好的呀!"

"不行!我真的不行!爸爸,你别逼我了!"李文静哭得一塌糊涂.

李杰停了半晌,"唉"了一声,转身出去.李文静和古莲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试讲因为李文静的突然发难而不得不改期.

然而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个月之后,李文静还是最终站在了那所学校的讲台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试讲课题是那首赛奖第一名的苏词,凭着几分运气,李文静波澜不惊地通过了众位领导和老师的法眼,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讲完,又是怎么走下讲台的,后来李杰转告她一句话,说领导评价她,六年后会是位好老师.

赤道北冰洋

无处话凄凉（四）

“我如果再和你走得近的话，恐怕我会自杀的！”

狄萍用一句话宣告了李文静和她的三年好友关系的彻底破灭。

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李文静无数次反省自己，狄萍为什么会说那样绝情的话。

记得大一两人刚刚成为上下铺时，李文静有些瞧不起这个头发蓬松且夹杂着许多银丝的瘦弱女孩，更看不上她说话时有意讨好的语气，然而在美女如云的408寝室里，狄萍的存在无疑增加了平凡的李文静的一种平衡感，日久天长，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们形影不离，一起上下课、吃饭、打水、甚至逛街。

有几天李文静还帮着狄萍拔白头发，请她到自己家里做客，让妈妈古莲帮狄萍炒制治疗白发用的黑芝麻。

然而渐渐地，她们的关系从火热到恒温，又莫名其妙地跌入冰谷，连外人都看出她们之间在不可避免地疏远。

当李文静发觉这一变化时，想找狄萍问清原因，而曾经的好友说出的那句话，让她陷入茫然无措中。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2004年的北国的三月，风儿不再凌厉，万物舒展开生命的新姿态，空气中荡漾着别样的风情，检阅着人间的欢喜与悲哀。

李文静暂时离开大学校园，步入当地的一所中学——就是她通过试讲的那所——去实习。

见过了校领导，李文静被分配到高二年级一个颇具实力的老教师刘竹芬那里，同去的还有李文静的高中同学兼大学校友康元元。

刘老师四十出头，为人风趣，喜欢讲冷笑话，常把办公室的同事们逗得哈哈大笑。

李文静是很不理解老师们的自娱自乐，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办公室闲话仿佛紧箍咒一样敲打着她本来就很紧张的心情。

她无法静下心来做事。

备课这项任务就像五指山一样牢牢占据她的脑海。

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或附和刘老师的精彩言论。

康元元则轻松多了。她能够和老师们自如地交流。性格开朗的她很快获得办公室老师们的认可和喜欢。

在登台之前，李文静听了刘竹芬几节课，老教师自如的教态让她羡慕不已。

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要讲的东西呢？

试讲期间出现的问题不可避免地又一次降临。

李文静发现自己写不好教案，记不住内容，整天战战兢兢，紧张不已。

她观察康元元，同是实习生，却镇定自若，同是抄教案书，康元元不仅能抄下来，还能灵活运用出来，在课堂上能得到学生的支持和认可。

李文静越对比，越觉得自己有问题。

她整天在教案书里跋涉，把那篇要讲的课文细细地过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半途而废,每次都因为忘记一句话或一个字而重新返工。

最可怕的是，她感觉自己能够写下来，却讲不出来。

感觉教案和讲课是两套方案。

她努力想把自己在讲台上要传授给学生的每一个字都写在纸上，如果不写下来，她就记不住。

她的教案写了撕掉，撕了再写，临登台面对学生时，还没有真正完工。

评价一个老师最好的渠道是通过学生。

李文静羞涩而慌乱地踏进高二年级某班的教室，在学生好奇的目光中开始自己的表演。

“同学们好，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课文是《三国演义》里的一篇《失街亭》，请大家打开课文……”

李文静努力使自己颤抖的语调平静下来，一边垂着头看自己的教案，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目光离不开写好的那些字，她刻板地念起来，语气空洞无力，念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有写板书，忙转身补写，听着粉笔在黑板上哧哧作响，台下的学生渐渐“嗡嗡”起来。

李文静的心按捺不住狂跳，脸烧得厉害，她仿佛听到有人不满地低声嘟哝：“这算什么回事……能不能讲啊……我们还要高考呢”

这个年轻的老师压不住阵脚，第一节与学生互动的课明显失败了。

李文静走下讲台，看到脸色凝重的刘竹芬，惭愧和惶恐把她的心填满，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刘竹芬对这种现象仿佛司空见惯，她拿来李文静的教案看了看，肯定地点点头：“还不错，有重点有层次，前后连结得也挺紧密，你呀，就是太紧张了。第一次登台，难免的，多上几次台就好了。”

刘竹芬转向康元元：“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年轻人很快就会成为咱们学校的主力，现在就是缺乏锻炼呀！……”

她后来说了什么，李文静完全没有听进去，她深深地沉浸在失误的痛苦反省中，蜷缩在一个角落，脸上还带着勉强装出来的微笑。

没有人再拿这件事说事，也根本没有人拿它当回事，只有李文静自己，难以摆脱失败的阴影，长久以来不详的预感又一次袭来，她不会讲课，她讲不了课！

实习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从办公室到教室的每一步都千难万险，想逃，逃不掉，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文静心里倍加煎熬。

那天，她从教案书里抬起头来，看着全神贯注抄写教案的康元元发呆。

无助的感觉让她想抓住些什么，“元元，你说我怎么就讲不好课，当不了老师呢？”

康元元一怔：“谁说你当不了老师了？好好备课，就能讲好，别瞎想了。”

李文静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可是……我感觉讲课好难……”

康元元停下笔，神情严肃起来：“你不想当老师吗？”

“想……”李文静的回答细若游丝。

康元元提笔再次疾书：“那不就得了，好好备课吧，你会讲好的。”

是啊，对于身边的每一个同行，讲课都是件游刃有余的小事，可是对于李文静来说，讲好一节课是一座逾越不了的高山。

乃至多年以后，李文静回首往事时，仍为自己身为教师却找不出几节好课而无地自容。

夜已深，李文静躺在宿舍的床上难以入睡，眼睛一闭，耳边就仿佛响起那些学生嘲笑的话语，她无法原谅自己。

半夜起来上厕所，她猛抬头，看见卫生间天花板上迂回的铁质管道。

如果，如果在这里用一条绳子……这就是李文静式的思维，因为一件小事而念念不忘，越想越深，乃至全盘否定自己。

这时的李文静回想自己与狄萍的交往，说是好友，其实很多时候她把对方当成了不良情绪的垃圾桶。

她会不断地从各种角度向狄萍诉苦，提到那些让她苦恼的小事，仿佛这些小事占据了她整个思维。

她的消极悲观，仿佛涟漪的中心，层层外延，波及身边的最亲密的人。

一个不快乐的人不会让周围的人快乐。

当狄萍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快乐的时候，就果断地切断了那些不快乐的来源，冷落了李文静。

赤道北冰洋

无处话凄凉（五）

又过年了，李杰在厨房里做麻花。

他和好面，倒上油，费力地揉成一条条的面剂，一晃一摇，拧成一段段小麻花，这是每年都必有的流程，麻花是全家人都爱吃的零食，李杰是做麻花的好手。

然而今年，有一些不一样。

他正忙着，听见身后一阵低低的抽泣。

“爸爸，我好难受！”李文静倚着厨房门框，喃喃地说，眼角挂着泪花。

“怎么啦？”李杰忙得不可开交，“有什么难受的，说出来听听。”

李文静摇头：“我说不出来，就是心里憋得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爸，我这是怎么了？”

几天以后，一瓶药放在她面前，“逍遥丸？”李文静念着药名，看着父亲。

李杰点点头，说：“我把你的情况和你姑妈说了，这是她给的药，你喝喝看，据说效果挺好。”

也许是心理作用，这种黑色的小药丸让李文静振奋了一阵子，然而那种难受的压抑感觉始终如影随形，经常在黄昏日落之时袭上心头，让她防不胜防。

逍遥丸没有传说中的神效，李文静的情绪越来越坏，她经常莫名其妙地啜泣，生活中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她开心的人和事，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日子是一天天熬过去的，她总是笼罩在空虚和悔恨中，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成了她生命的主导。

李文静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出问题了。

她想找出问题所在，她不能就此沉沦下去。

“爸爸，我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了。”一天李文静终于鼓足勇气对李杰说。

李杰有些惊愕，看着女儿:“你想得太严重了，别吓自己，有什么问题和爸爸说说，我们一起解决。”

“解决不了，爸，”她苦笑着说，“我想去看心理医生。”

于是有点惶惑的李杰带着女儿去挂了医院的精神科。

负责咨询的大夫叫王美，四十余岁，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示意李文静坐下。

咨询室里的气氛让李文静感到莫名的紧张，她的双手互相扭在一起，双腿紧紧并着。

王美笑了，说：“我看你挺不错的，又是大学生，家里人又关心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问题呢？”

李文静稍稍镇定一下，开始了自己的倾诉：“我心里很难受，压抑得厉害，再不来这里，我怕自己会坚持不下去。”

“这么严重吗？”王美神色严肃起来，“你说说看，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苦恼的女孩胸中充斥着太多的狼藉，她想理出一条思路，能够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部分，外在的肉体和内在的心灵不能统一，仿佛有一层东西把它们隔开，每天过着行尸走肉式的生活，我总是说错话，做错事，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的性格一直很内向，很安静，可是周围的人都很喜欢说话，有时候我很想插嘴，可不知道说些什么，往往一说就错，错了我就会难受会后悔，会揪住那句话想好几天，直到下一个错误出现，这样我的生活里就只有错误。我是不是个很失败的人呢？”

王美道：“其实人与人交谈只有角度不同，没有对与错之分，你想太多了。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呢？”

李文静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各种委屈在心里发酵，氤氲着莫名的痛苦。

“我的思维很混乱，生活也一团糟，我现在最愁的就是讲课，不管我怎么准备，总是达不到预期的目标，我不会备课，不会讲课，站在讲台上，张不开嘴，讲不出话，思维断断续续，仿佛乱麻一团，我不是个当老师的料，可是我的工作却是老师……”

王美同情地点点头，说：“刚工作都会遇到难题，这是很正常的。你说自己的口才不好，我有一个好办法可以提升口才。”

“是什么？”李文静眼睛一亮。

王美笑了笑，点点桌上的报纸，说：“年轻时我在一所小医院工作，有一群年轻同事，他们经常在一起玩扑克打发时间。我的爱好和他们不同，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读报纸。”

“读报纸？”李文静反问。

“对，”王美继续回忆，“是朗读，大声地读出来，最好有点感情。这样日久天长，我的口才就练出来了。后来我就被调到这里来工作，成为一个需要口才的心理咨询师。而我的那些同事们，还在老地方玩扑克。”

王美的建议让李文静心里踏实了不少，她接过王美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决定试一试这根救命稻草。

临走时，王美让李文静看自己抽屉里的药，说：“你情绪有些不稳定，心理承受能力很弱，这些都是可以拿药物治疗的。我也会有你这样的问题，这些就是我要喝的药。你也配些药吧。”

李文静没有接受。她觉得心里痛快多了。也许她只是需要发泄一番，痛快地哭上几场。

赤道北冰洋

无处话凄凉（六）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句爱的赞颂（林徽因）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2004年的四月裹挟着浓浓的诗情画意，降临到这个北国的小城。

作为新的一批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之一，李文静感受到了离校前的莫名惆怅。

她有很多时间在校园——这个度过她近四年青春韶华的地方——流连，想用毕业前的一点时间，尽可能多地走过这地方的每一寸土地，感受她曾经拥有的这地方的每一份回忆。

她已是高龄的学姐，看到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尽情地享受快乐时光，她禁不住羡慕甚至嫉妒。

可是，短短的两个多月在校时间，她还能抓住些什么可资回忆的美好呢？

某一天的傍晚时分，李文静踱步到北校门附近，听到那里传出阵阵激越的舞曲，看见一排霓虹灯闪烁着，一群年轻的男生女生伴着舞曲舒展腰肢，手舞足蹈，尽情展现着青春的活力。

这是某个社团在搞活动。

李文静是个喜静不喜动的人，但今晚，她不知怎么想参与进去。

她走向会场，接近人群，感受着音乐和肢体的协奏，却不知怎么摇摆身体，这时有个女孩扭动着身躯走过来，微笑着向她伸出手臂：“来，我们一起跳！”

李文静有些羞涩地拉住了女孩的手，很快融入到狂欢的洪流中去。

从那个夜晚起，李文静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文静，今晚中文系有演讲比赛，你去看吗？”舍友兼系花白芸第二天对她说。

“好啊，我们一起去吧。”李文静说。

然而到了晚上，白芸被男友叫走了，李文静只好自己去看演讲，陪伴着她的只有那本《卡耐基口才大全》。

入夜的校园别是一番风味。

待李文静来到多功能教学楼，走进那间举行演讲比赛的大厅时，发现自己来迟了，大厅里座无虚席，她想回去，又想见识一下这些口才出众的精英们的精彩表演，于是决定留下来，她环顾四周，发现大厅后墙窗台边还有空位，就穿过人群走到那里，一个清瘦的男生正靠着窗台翻看着一本书。

李文静站在他身边，开始关注场上的比赛。台上的选手们巧舌如簧，妙语连珠，台下的李文静只有羡慕的份，她恨自己的嘴巴不争气，如果有人家一分口才也好啊。

“讲得真好呀。”李文静不由低声赞叹。

身边的男生看了看她。

“讲得确实不错，”他低声对李文静说，“如果你事先准备了，你也会讲好的。”

李文静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怔住了。她注意地看了看这个小眼睛的男生。

“哪有那么容易，演讲难着呢。”李文静反驳着，她自己就是个失败的例证。

“是吗？”男生唇角上挑，微笑了，然后是一阵沉默。

场上继续着角逐。

李文静的心却多少有了些游移。

她的眼睛瞟向男生手中的书，太巧了，那是一本小巧的中英文对照的“卡耐基丛书”，她不由看看自己手中的厚厚的《卡耐基大全》，试探着问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书？”

“可以的。”男生爽快地把手中的书递给她。

李文静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很快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

选手们掷地有声，激昂慷慨的宣讲结束了，各等奖项也有了归属。

主持人最后一次登场的时候，李文静对男生说：“我可不可以借你的书回去看看？”

男生依然微笑着，说：“可以，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看完了可以联系我。”

他拿笔在书上写下一串数字，后面签了三个字，“王碧涛”，李文静默念着，这是他的名字。

人流开始涌动，王碧涛转身准备离开，李文静拉住他，同时送上自己的《卡耐基大全》，说：“这样吧，你拿上我的书，我可以安心些。”

王碧涛想了想，接过书，说：“也好，以后再见吧。”

那个夜晚，李文静捧着一本“换”回来的书，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仿佛捧着一团火，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她内心深处某种情感正被唤醒。

三天以后，这个城市迎来了暮春时节的第一场小雨。

起初雨还没来，天边积着乌云，李文静在校园里闲逛，被一张布告吸引了，上面写着“大学英语四六级交流会”的字样，至今还没过英语四级的李文静想去听听高手们是怎么过级的。

她来到会场，很幸运地发现自己又来迟了。

依旧是座无虚席，讲台上已经有一位高手在侃侃而谈，站着听了一会，没什么特别的，李文静转身想走时，听见主持人举着话筒说：“各位同学，现在有请外语系大三2班的王碧涛同学给大家谈谈他的学习英语的心得，王碧涛已经过了英语专八，想必有很多经验和大家分享。”

这句话仿佛钉子一样，把李文静牢牢地钉在地上，再也迈不动脚步。

窗外开始下起淅沥的小雨，而屋中李文静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讲台上的王碧涛吸引住了。

这个年轻的男孩并没有新手的那种腼腆，神色自如地讲起自己对于英语学习的看法。

“其实英语并不难学，只要树立信心，找对方法，加以努力，肯定能成功。……我认为，其中的关键还是信心，没有信心，认为英语很难就不去学习，是不会有成功的可能的。……”

他列举了很多成功人士的例子，鼓舞在场的学子们，他清扬而亲切的语调让李文静如沐春风。

成功——李文静最渴盼却最缺乏的就是成功了。

在她人生二十二年的旅途中，挫败感如影随形。

她无法否认自己是个失败的人。

而此时此刻，身处人头攒动的会场，望着台上宣讲成功之道的王碧涛，李文静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受，这是二十二年来从没有过的，仿佛那个略带南方口音的男孩，是来自某一方净土的使者，来挽救她于失败的泥淖中。

李文静直着身子，紧紧地盯着王碧涛，而对方的眼神仿佛也关注着她，他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在鼓舞着她，让她空虚的心一点点被自信所充实。

王碧涛的讲话是所有演讲者中最长的，“好啰嗦”，李文静听见有人低声讥笑。

她为王碧涛感不平，在她看来，那些内容是他精心准备的，是十分宝贵的财富。

整个交流会，她的眼神一直伴随着王碧涛，她的心也仿佛为他而跳动。

直到交流会结束，她看见他离开座位，走向门口，于是她奋力穿过人群，想到他身边去。然而等她忐忑不安地来到门口时，发现他已经被一群女生紧紧围住了。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些女生七嘴八舌地向他提问，他微笑着回答，有时还打着手势详细地解释着，她心底泛起莫名滋味来。

耳边传来淅沥声，转头看向门外，才发现已经下起了丝丝小雨。王碧涛和女生们交流完，撑开雨伞，步入雨帘中。他不会想到，身后有个女孩正盯着他的背影，幻想着和他撑同一把伞……

赤道北冰洋

无处话凄凉（七）

她慢悠悠地在雨中漫步，任凭雨丝飘忽在她发烫的面颊，沉默了好久的心门正在呀呀打开，她伸出手去，感受着雨丝的凉意，青春的那朵最美的花儿就这么绽放在一个暮春的雨夜。

那场小雨给李文静带来一场小小的感冒。

回到宿舍，围着被子坐在床头，她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卡耐基中英文对照》，一边打喷嚏，一边抚摸着小书散发着墨香的扉页，脸上浮现着傻傻的笑容，心里被暖暖的甜蜜填满。

她看向桌上的电话，再看看那一串电话号码，想了想，极力按下打电话的念头。

拥有这串数字的她，仿佛拥有世界上最难解的密码。

几天后，李文静终于用微颤的手拨响王碧涛的电话号码。

“喂，请问王碧涛在吗？”她怯怯地问。

对方叫道：“碧涛，电话，是个女的！”

随后是一阵暧昧的笑声，接着她听到电话那头一个洋溢着阳光般笑意的声音：“喂，你好，我是王碧涛。”

这并不陌生的语调让她有些慌乱，静下心来，说：“我那天借了你的书，现在书看完了，怎么还你呢？”

对方停了停，似乎在回想什么，然后说：“是这样啊，那好，我们现在同时从宿舍出发，走到路上见面，这样谁也不吃亏，好吧？”

李文静接受了这个建议，一路上按捺不住通通的心跳，周围的行路的人们全不在她的眼底。

直到看到远远地走来了那个清瘦的身影，王碧涛向她招手，她陡然紧张起来，身子都微微发颤了。

两人相距不到一步远的时候，她把书递给他，他很自然地接过，另一只手把李文静的《卡耐基口才大全》送还给她。

“好了，物归原主，看了这么多天有没有什么收获？”王碧涛说。

“我看书收获不大”李文静叹了口气，说，“不像你，能学以致用。”

“怎么这么说啊？”他一挑眉。

李文静回忆起那个晚上，说：“你那天在台上讲话，我就在台下听，讲得真好啊。”

“是英语学习交流会吗？”王碧涛点点头，“你就在台下啊，抱歉，没看见你。”

“人那么多，咱们又不熟，哪能看见呢。”李文静为对方解释着，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看样子你很想要好口才，”王碧涛理解她的心情，“没关系，人都是锻炼出来的，卡耐基也不是天生就是能说会道的，他也得勤学苦练，是吧？”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李文静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富有哲理，对自己来说，仿佛是醍醐灌顶，晨钟暮鼓一般受用。连连点头：“是啊，你说得对，那么，我还有希望？”

“当然，路是人走出来的，希望也是自己给自己的，你喜欢看这种书，有上进心，还怕练不了好口才吗？我觉得你肯定能。”他笃定的口气让李文静一阵莫名的喜悦，她就需要这种无私的鼓励，虽然别人也没少说过类似的话，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的话总让她怦然心动。

希望……她抬眼对上他的眸子，仿佛那海一样深的世界里，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希望……
　　
　　
　　
　　
　　
　　
　　
　　
　　
　　
　　
　　
　　
　　
　　
　　
　　
　　
　　
　　

美惠子

不知文中的主人公是楼主本人，还是你创作的小说中的一位？这是你本人的经历吗？

赤道北冰洋

白衣如雪

妹妹，接着写小说呀。

robot2012

才女呀~现在木碗、绿罗裙都走了，没人写这么好看的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