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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性格与婚姻
人对客观事物的判断和评价有三个范畴,一是科学范畴——对与错,二是价值范畴——好与坏,三是艺术范畴——美与丑。科学范畴和价值范畴是理性和功利性的,艺术范畴是感性和非功利性的。
如果说爱情主要是在艺术范畴内,两个真实我之间的相吸相融,那么,婚姻则主要在科学和价值范畴内,两个自我之间的对话交流。
爱情发生时,对与错、好与坏的判断淡化或消失了,只有美在闪耀。婚姻则是一个大箩筐,柴米油盐酱醋茶,啥都往里装。
婚姻是社会为一夫一妻制缔结的契约,其社会功能是保障社会的秩序,家庭功能是保障血缘关系的纯洁性,满足亲子感情。对于社会和家庭来说,婚姻的价值“远远超过夫妻之间的私人感情”(罗素语),所以千百年来,在传统婚姻里难觅爱情的芳踪。
我把赫茨伯格管理心理学上的双因素理论,移植到婚姻中,我把尊重、理解和关心称为保健因素,把欣赏、依恋和交融称为发展因素。保健因素好比人体内的生命元素,缺了这些因素,人体就会患病,同理,婚姻保健因素的缺乏,将破坏婚姻的健康,使人产生不适感和不满足感。
婚姻的发展因素是维持和发展婚内爱情的因素,这些因素的满足,将永葆生命的激情,使夫妻双方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幸福。
根据婚姻两种因素的满足情况,可以粗略地把婚姻划分为三种类型:平常的婚姻、幸福的婚姻和不幸的婚姻。
平常的婚姻是多数人的婚姻状况,即,满足了保健因素而没有满足发展因素的婚姻。这类夫妻似乎觉得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常能从平淡的生活中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温馨,大多数都能相濡以沫白头到老。这类婚姻属于“归属型婚姻”。
幸福的婚姻是既满足了保健因素,又满足了发展因素的婚姻。夫妻双方相互欣赏、依恋和交融,既难舍难分,又相互独立,并不把对方视为私有财产。他们对爱情的投入程度,一如对事业的投入,常能产生高峰体验。这类婚姻类似于“自我实现者的婚姻”。
不幸的婚姻是既缺乏发展因素,又缺乏保健因素的婚姻。婚姻双方缺乏起码的理解和尊重,互不关心,互相猜疑埋怨,冷漠以对。双方或许能满足一定程度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只因有一个法定婚姻的保护伞而已,当连这两种最低级的需要也得不到满足时,就成为死亡的婚姻了。
对婚姻的不同感受,与夫妻双方的性格有关,一是取决于对婚姻的期望值,二是取决于性的奢侈程度。
假如仅以理性和功利性来看待婚姻,在需要层次上就处于自尊需要以下,对婚姻的期望不过是相伴过日子,祥和稳定高于一切。若从艺术范畴来评价婚姻,期望值就比较高了,达到了自尊需要以上,婚姻基调是两情相悦。对婚姻的期望值越高,满足感的程度就越低,所以,处于同一个需要层次上的婚姻双方,满足感的程度可能差别很大。
有一对夫妻殷先生和孔女士,丈夫是大学教授,妻子是政府官员。孔女士精明强干,说话做事干脆利落,从单位到家庭都打点得令人羡慕。殷先生为人谦和,是一个感情丰富的理想主义者,婚后曾试图与妻子建立一种西方式的浪漫婚姻,遭到务实的妻子的嘲讽,于是他从此埋头学问,直到年届花甲时碰上梁女士。梁女士性格纤弱敏感,透着艺术气质,极为欣赏殷先生的才华。殷先生的内心世界顿时失衡,就像老房子着火,不可收拾了。但他无论如何找不出足以令他“休妻”的理由,他已经着了魔,准备以牺牲一生的名誉为代价换取与梁女士的结合。殷先生虽然生活在由妻子创造的优越的生活环境中,但孔女士有所不知,他最需要的却不是这些,他需要女性的欣赏和依恋,需要灵与肉的完美交融。
台湾的施寄青女士在《走过婚姻》一书中深有感触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身上有许多缺点?这些缺点对方无法跟你说,因为他没有勇气,或者他说了你听了却没有办法改的,而他实在看得烦死了,累死了,他只好用背叛来让你知道他的不能忍受,或者也许不让你知道只为了缓解……况且,大部分人都没有想过,我们所给的往往不是他要的,甚至我们从来没有给过他要的。这时候说什么不肖,什么忘恩负义,都来不及了。”
我们同情孔女士,但也不要过分谴责殷先生,人与人就是如此不同,你把两个大好人捆在一起,却不一定产生爱情。
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反推就是己所欲而施与人,其实这只抓住了人的共性,却忽视了个性。可见,儒家的爱是有条件的,基督的爱才是无条件的,其境界是:人所欲而施与人。
许多人被传统观念酱死了灵性,认为结了婚就万事大吉,殊不知,一纸证书难保爱情之树常青,平凡的家庭生活易把爱情损磨。传统文化注重的是恩,不是爱,报恩心理顺延到婚姻中,就与爱混为一谈了。其实,恩与爱是两码事,报恩有许多形式,爱并非报恩的手段。
固然,性魅力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渐衰弱,但性艺术的发挥空间不受限制,甚至经过长久的磨合,已趋炉火纯青,余香更浓,这全在于当事人的认识、领悟和实践。你看人家撒切尔夫人,贵为首相,却不忘保持自己苗条的身段,一有空就回家下厨房,给丈夫做可口的饭菜。这种女人乃女中之精品,值得千年等一回。
朋友,性是本能,爱却是一种需要学习的能力和艺术。学会欣赏是性爱艺术的重要技巧之一。爱情是不讲逻辑的,你即使把爱人的优点夸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不但不烦,而且心里头美孜孜的。人这个奇怪的物种,有时需要一种美妙的错觉和幻觉。一个人,纵使全世界都无视他的存在,只要他心爱的人欣赏他足亦。相反,他即使博得了所有人的欣赏(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惟独心爱的人对他不以为然,就会留下深深的遗憾。柏杨说,你只要欣赏他,一天打他两个耳光他都愿意;你不欣赏他,让他一天打你两个耳光,他也不干。有一个美国佬回到家,躺在床上眉飞色舞地给妻子讲述一件很得意的事,讲着讲着蓦然发现妻子早已呼呼大睡,他上去就把那可怜的女人掐咽了气。
性爱艺术的另一个技巧是调情,把情调出来,调出情趣来。传统文化把一个个男人和女人调教成谦谦君子和淑女,在公众场合这绝对是美德,但在洞房里就大杀风景了。古代柳永、唐伯虎等众多风流才子,为什么专爱找妓女吟诗作画?其实,他们不是去找性,也不是找爱,而是找一种风情,找一种风情万种的迷醉。相爱的夫妻之间,虽然有诸多令人心烦的家务事,但只要都有情有意,也可以通过一定的技巧,把情调出来。让情欲之火点燃升温,绝对有助于加深爱情,有助于婚姻的幸福和稳定。《聊斋志异》里的恒娘,是颇谙调情艺术的大师,她的言传身教拯救和更新了一个女人。
调情的理论和实践,可借鉴哈里森博士的“人际相互作用心理分析”,他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三种本性或意识,即父母意识、成人意识和儿童意识。哈里森博士在为一个三十四岁的妇女进行治疗时,发现在一个小时内,这名妇女出现了三种截然不同的人格:“一是受感情支配的儿童性,一是自以为公正善良的父母性,再就是具有逻辑推理的、理智的成年妇女和作为三个孩子母亲的母性。”(陈朴 陈刚译《我好你好!》第29页)
鲁迅先生也早有洞察,他说:“女人的天性中有母性,有女儿性;无妻性。妻性是逼成的,只是母性和女儿性的混合。”照此,男人也有类似的情况。幼儿在“无我”状态时对亲子关系的感受,以及所有的经验,都伴随情感体验沉淀下来,形成“真实我”。我认为真实我涵盖哈里森的儿童意识和父母意识,成人意识则是后来形成的理想我。父母之间的关系模式,对子女的婚姻观念产生深远的影响。
为什么人一般都留恋童年,因为童年“忘我”,童年的回忆充满了欢乐,这缘于亲情,儿女对父母的依恋之情,和父母对儿女的呵护之情,所以人的天性中有父母性和儿女性。但是,父母相互之间却羞于表达感情,这容易使儿童对婚姻的解读出现偏差,迁移到未来自己的婚姻中。
夫妻调情的手法,就是把彼此的父母意识(父母性)和儿童意识(儿女性)调出来,并通过角色的相互转换和相互作用,使这两种天性得到满足。
被方刚先生采访过的一位三十岁的女人如此说:“好男人之于妻子该是慈爱的父亲,宽宏的兄长,相知的朋友,温柔的伴侣和乖巧的儿子。”该女人深谙其中三味,在这里,慈爱的父亲和宽宏的兄长是父母意识,乖巧的儿子是儿童意识,相知的朋友和温柔的伴侣则是成人意识。
妻子撒娇任性是儿童意识的流露,如果丈夫以父母意识待之,就会对妻子百般呵护和怂恿,以成人意识待之就置之不理,以儿童意识待之就各不相让、大吵大闹。当妻子父母意识抬头的时候,丈夫就有福了,可以放心当一回淘气鬼。这种夫妻之间的相互作用给双方带来的心理满足,是颇令人寻味的,这真是一条迷人的风景线!君不见洋大人一口一个宝贝宝贝地叫,一声声乖乖听话地叮咛,简直把配偶当成三岁的孩童。这就是梦幻般的风情啊,何必寻花杨柳岸,晓风残月。
当然,婚姻的主导仍然是成人意识,否则将导致婚姻保健因素的缺乏,毕竟,理解、尊重和关心是婚姻幸福与稳定的基石。但是,要想从婚姻中得到更大的满足,有时就得让成人意识退居幕后,让父母意识和儿童意识出来表演一番。两个真实我之间相互作用,才能不断刷新爱情,犹如孩童般鲜亮。
爱,出于性而高于性,成功的夫妻将两者熔为一炉,并用心加以锤炼,再加上婚姻的保护伞,就没有什么风雨不能抵挡,没有什么人间奇迹不能创造了。对于婚姻的稳定,完美的性爱是内因,责任和义务是外因。责任和义务是成人意识的产物,没有人脱得开,而性爱却需要精心营造,否则,婚姻将伴随难言的阵痛而衰败,徒剩其壳。
一切取决于性格,取决于自我的选择,取决于对选择的负责。俗话说,鞋子是否合适只有脚知道,你如果感觉幸福,就不必去寻找幸福的根据,学者和艺术家对爱情的长吁短叹和喋喋不休,是说给那些不幸的人包括自己听的。
夫妻两人为某个问题争论不休,都想证明自己正确,成人意识过于强大的人,谁都不肯让一步,以致争论得剑拔弩张,伤了和气。此时,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死要面子,维护自尊心。在原则问题上,这种坚持立场的个性尚有可取之处,但日常生活中多是些无碍大局的琐屑事,就没有必要了。夫妻争吵只要把握分寸,不但无害,甚至有一定的意义,因为双方都亮出自己的态度,便于沟通,况且,这也是一种情感的宣泄,比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打冷战有益得多。冷漠,是幸福婚姻的第一杀手。
夫妻争吵要避开一个雷区和一个误区。一个雷区指互揭老底,贬损对方人格,一个误区指没完没了,非要求一个谁对谁错的结果。踏入雷区将引发世界大战,双方都伤亡惨重,难以修和;走入误区的结局,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面临战事升级,二是胜败见分晓,胜方洋洋得意之际,无视对方的内心感受,从而埋下冷战隐患。不管谁胜谁负,双方的真实我都是败者,获胜的是理想我,理性的胜利却不能给自己带来婚姻幸福,这合算吗?
因此,虽然夫妻争吵是难免的,但需要一个艺术的策略,一是以幽默化解,二是通过调情的手段“耍赖皮”,这样不但不伤感情,而且还可能使平淡的婚姻出现生机,情趣盎然。
对待性爱和婚姻,千万别过于认真死心眼,用对与错、好与坏的科学范畴和价值范畴思考问题,越想越来气,越想越别扭,越想越理不清。
有头驴在狭窄的盘山路上拉车,主人向里拽着笼头,它嘶嘶地叫着不肯听,结果坠落深渊。主人向下望了望,无奈地叹口气,说:“你赢了!”
性学专家潘绥铭教授提醒我们:“施教者应该明白,能抵御或制约真正性混乱的,惟有对圣洁爱情的极度的理性崇拜。”(潘绥铭《中国性现状》第180页)
婚外恋的动机有许多种,有的出于性,有的出于情,还有的出于纯粹的功利性,强者炫耀自己的成功,用金钱买青春,弱者用青春换取物质利益。凡夫俗子的婚外恋是战战兢兢的,他们既没有婚姻的保护伞,又没有权力和金钱作后盾,往往不得善终。所以,除非你已做好物质和精神全面沦丧的准备,还是谨慎为妙。不能比大官大款和明星,这类人别说一次两次,纵几度风流也不伤筋不动骨,而且还很有可能成一段佳话。大文豪歌德七十四岁高龄时,还对十九岁的姑娘穷追猛打呢,换一个农村老汉,早被人扭送派出所或送精神病医院了。但没有一个人说歌德老不正经,还津津乐道其心灵的坦诚开放,说没有晚年的这次热恋,就没有巨著《浮士德》。说的都是事实,伟人就是伟人。《悲惨世界》和《巴黎圣母院》的作者雨果先生,谁能想到是个大色鬼呢,他自诩创作的灵感来自金屋藏娇,与一个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做爱。他厚颜无耻地说:“要吃细软面包,新鲜的嫩肉,却不要干硬饼和咸肉!啊,使我心醉神迷的魅力!我要叫老妇滚开,与她一刀两断!我自觉快变成可怕的坏蛋。”
还有喊出震烁千古名言“知识就是力量”的弗郎西斯.培根先生,乃是一个用卑劣手段爬上高位的小人,他在《论高位》中为自己辩解:“要升到高位上,其经过有时是卑劣的,然而人们却借着卑污的手段达到尊严的地位。”
由此可见,人性是如此复杂多样,而我们的教育却对此视而不见,为某些典型或高尚的大人物,扯起一块块遮羞布,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描绘出一幅洁白无瑕的人性画卷,这根本无助于他们面对真实的人生。
狂傲之士李敖先生,坦白程度令人咋舌,答记者问,最喜欢的人是美女,最喜欢做的事与美女做爱。这就不如我们有些正人君子了,同样的爱好,人家只做不说,而且还板起面孔教训别人哩。
再论婚姻与爱情。与高尚人物有污点一样,卑鄙小人也有闪光点。譬如,丧尽天良的罪犯,惟有爱割舍不下,爱,既能让他浪子回头,也能把他送进地狱。在对爱的虔诚和执著这一点上,不比某些大人物逊色。
我们普通人的选择是,解开僵死的传统观念加在性、爱情和婚姻上的枷锁,开放心灵,竭力营造并充分享受婚内爱情。爱情,是一种催人奋进的动力,一道幸福人生的彩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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