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阳光 行无障碍
? 第一次坐地铁,还是上个世纪1969年刚上初中的事。同班的一位要好的高干子弟同学,给了我一张即将开通的北京(也是全国第一条)地铁试运行参观票。这条线路东起北京站,西至苹果园,既现在的地铁一号线主段,不过试运行只开通到公主坟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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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人们连电梯都很少见过,就更别提地铁出入站口的电动滚梯了。小孩子脸皮厚不怕人说,我先在上下滚梯上连转了五圈儿,好是一番惬意。待坐上地铁,那就更别提了,以我从未体验过的速度,如离弦之箭,我呢,就坐在箭头上,隔着玻璃看司机操作。那感觉,公共汽车边儿去,无轨电车边儿去,小轿车边儿去,有轨电车更边儿去(当时前门至天桥还留有一段)。“咣当”一声,车停了,广播中不断传出终点站公主坟已到的报站音,还好,下车后依然可以坐上返程的列车,回到前门站上车的地点。“咣当”一声,车又停了,这次广播中不断传出的却是终点北京站全部下车的报站音,为了过瘾,我在前门站就没下车。出了地铁口,兜里一分钱也没有,腿儿着走回白塔寺家中,这段路程,愣是让我多用了近一个小时,活该,我乐意呀!
? 告别地铁的日子是1986年,因受伤致残坐上了轮椅,本以为这后半辈子与地铁也就无缘了。您想想,连地上行进都不顺溜,不是沟就是坎儿,就别说下地铁了,估计到阎王小鬼儿那儿去报到时,就不会有障碍了。春雷一声震天响,来了政策好便当,从2000年开始,市政府规定,无论是新建改建工程,一律都得设置无障碍。只几年功夫,我独自开着电动轮椅的活动范围,就从1公里扩展到10公里,再远了不是不能去,是怕电瓶没电回不来了。所活动的范围基本都是无障碍,个别地方有个小坎儿,不用招呼,立马就有人主动过来帮忙。北京的软硬件,随着2008年奥运会的一天天临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日益变化更新着。
? 奥运会期间,我所住的医院,曾有几位残友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坐地铁去了鸟巢、观水立方、逛奥林匹克公园,那时我就心痒得厉害,只可惜身体欠佳没去成。快上11月份了,因在网上做了笔交易,约好下午要在苹果园地铁站见面,花40分钟开着电动轮椅,2点钟交易成功,心里连磕坌儿都没打,就对护理员说:“走,去前三门!”4块钱买了两张地铁票,通过安检,两位地铁工作人员,把我固定在升降平台,下台阶时,看着那过陡的阶梯,加之每下一个台阶,升降台就颠簸一下,还真有点眼晕的感觉。在这里,我得提醒一下坐轮椅的女同胞,要是您有恐高症,最好提前蒙上一块眼罩,再准备一块纸尿裤,也是有必要的。不过您放心,安全是有绝对把握的。服务人员一边开着升降台,一边与我聊天说:“这升降台都是从美国进口的,每台30多万,顶一辆奥迪车了。”我唏嘘问道:“是所有的地铁口都配备了吗?”服务员说:“当然啦!”“乖乖,这得花多少钱呀!”服务员答道:“这才体现出人文北京的价值吗?”我也连忙跟道:“还包括你们尚佳的服务。”服务员笑了:“欢迎再次光临!”我回道:“就冲这升降台和你们的服务,我今后得跑遍北京城,要不然我这老北京,就连北带京都不认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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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飞驰的列车,那感觉就如回到童年一样,一切都像历史镜头的闪回:在上下电动滚梯上连转五圈儿,在离弦之箭的箭头上,隔着玻璃观司机操作……然后又无情地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幼稚顽童,一下子抛回到四十年后的今天,历史与现实,昨天与今天,上天给予的,命运剥夺的,童稚的微笑,叠加在知天命的面庞上,魔幻般地更替着。再见了——童年;再见了——昨天!……“前方到站‘天安门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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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西站,直接奔了大栅栏老字号一条街。这里已被改造的整洁一新,路旁的居民住户和小店铺面,已被青砖灰瓦修饰得更加京味儿十足。走了没多远,问路边一正忙活的小摊贩,大栅栏在什么方位?那摊贩转过身答:“不知道,我们不是本地人。”话语间,夹带着浓重的新疆味儿。我那护理员笑着揶揄我道:“你这北京人问北京的路,问到了新疆人那里,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回再问路可得看好人,别再闹笑话了。前面车站有个维持秩序的志愿者,走过去先打了声招呼,那志愿者一转身,嗨,想象中的老大姐却原来是位年轻的姑娘。臊眉耷眼地跟人问路,人家一指:“往前六七十米,路东就是大栅栏街。”我客气地道了声“谢谢!”急忙离开了现场。怕人笑话呀!一个世袭三代的老京油子,骑着驴找驴的向一个小北京问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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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大栅栏老字号街,本也没打算消费什么,就是为了怀怀旧,可饭还是要吃的。迎面就是狗不理包子铺,可以说,那是我食品中的最爱了,至少自我高位截瘫后有20多年没吃过正宗的狗不理了,超市里有速冻的,可味儿不对。前一阵,妹妹去天津玩儿,我还埋怨她没给我带回一斤来。妹妹说干不刺啦早没了以前的味儿。我还不信。我的护理员也没问我,从钱包里拿出30块钱就跑进店里,不一会他出来说钱不够,是36块一斤,怎么比咱们医院门口的老家连锁包子店贵出一倍还多!我告诉他:“把钱包拿去,不管多少钱也要买回一斤来。”狗不理买回来了,36块一份,一份是半斤,72块钱一斤。当年是袁世凯为孝敬慈禧老佛爷,把它引进御膳房的。我等尝上口福已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正宗狗不理全套引进北京的地安门了。狗不理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把骨头汤包进馅里,打上一饭盒的包子,骑自行车十分钟到家,掀开饭盒盖,一层汤油淹没了包子,咬一口,噗哧满嘴流油,却绝无油腻之感。现如今打开那餐盒绝不敢奢求有汤油浸泡之状,但还是不自觉地嘱咐护理员,用餐盒接着点。结果是什么也没接到,嘴里还干涩涩的,不得不拿矿泉水送之。与我过去在小摊上吃到的猪肉大葱小笼包,除了多了点香油味儿,实在是好不到哪里。或许,现在人们对油大的东西不感兴趣了,可你既是老字号,总该给老的味道留下点存在的空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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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下来,老字号真是一家挨一家,不过对我来说,多半也就如看看西洋景而已。出了大栅栏,迎面不远就是全聚德,很想买一只烤鸭,可估计钱包里的存货连四分之一的烤鸭也买不来,咱就别现那眼打听价格了。
? 来到前门楼子下面,与小时的印象出入不大,不过最显眼的还是那辆尚未开通的有轨电车,车头前面最突出的位置挂了个“前门一号”的大牌子。老情景给点老的追思吧,我让护理员打开那经过改造的MP3,所谓的改造,就是把轮椅电瓶通过一个功放器,连上两个重低音炮喇叭,再把MP3接上,就成了一个流动的广播车了。不一会,低音炮喇叭里就传出李谷一的歌声,而且,我把量音调到最大:“我爷爷小的时候,常在这里玩耍,高高的前门,仿佛挨着我的家……”立时,我这里就成了路人眼球的聚焦点,连过往的汽车声都没盖过我的低音炮,只放了一曲,我便关机走人。随之身后传来几位年轻人的捧场声:“嘿,别走哇!再来一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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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马路,刚刚进入天安门广场,我再次放起低音炮。先是胡松华的《赞歌》,后是童声独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接着又是李光羲的《雄伟的天安门》。我没敢把声音调到最大,不过只这方圆五、六十米内所产生的亲和力就已经够撼人的了,这期间,招了来了一位陌生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很友善地与我协商:“同志,您能把音量放小些吗?”看那样子像是便衣。我连忙点着头地应道:“行,行!”在调小声音的同时,我也拐着弯儿地一起跟着胡松华“啊、啊……”地哼唱起来。引得那位便衣和路人同时发出善意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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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我们是从天安门东站地铁返程的,因为是中途站,车厢内人很拥挤,更因几个小时路途的劳累,我突然感觉大脑眩晕,呼吸困难,这是我经常性发作的低血压症状典型反应,此时的高压一般不会超过60毫米汞柱,低压基本就听不到了。我急忙跟护理员说:“血压不行了,赶快采取措施!”早就在医院经历了无数遍此症状的护理员,急忙扒掉我的一只袖子,露出一只肩膀,身旁的旅客不知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让出一块地方,把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护理员拿出针管儿吸入一管药液,用碘伏消毒了肩膀皮肤,一管儿升血压的“间羟胺”药液,缓缓注入我的皮下。我的眼睛和嘴唇由紧闭到慢慢松弛,自知脸色也由煞白转而带有红晕,因为我已经感到了一股灼热袭上面庞。整个过程不超过10分钟,我已经把衣服整理好了,并对四周的旅客半真半假地道歉说:“对不起大家,给诸位吓着了!现在啥事儿也没有,就是‘瘾头’上来了。”大家诧异、惊愕!直到苹果园地铁终点站,一路都是笑脸和客气,坐升降平台的时候,还有种一人在上众人在下,贵宾级待遇的感觉。事后仔细琢磨,还真的体味出了那段被公认的颠覆不破的真理的正确性:“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 从下午1点钟出发,到晚8点回到病房,用了整整7个小时。吃晚饭时,查房的小护士问:“一下午你们不在,上哪儿去了?”我连忙撒谎:“轮椅坏了,去外面修,刚修好回来。”打发走小护士,边吃饭又开始筹划,春节再回家,可以开着电动轮椅,从我病房走地铁跨五环路,直达我家中的客厅了。还有,春暖花开的时候,鸟巢、水力方、奥林匹克公园,统统都不能让它们闲着,我得去视察,象模象样地留个影什么的。再往后,咱一点点的来,不为别的,只因有了地铁,有了无障碍,北京离我近了,我怎能不由衷地亲近拥抱,生我养我而又愈加年轻漂亮的她呢!
绿罗裙注:只编辑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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