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日记（六）

sunshine

第六例：27岁，劣等感、对人恐怖

　　卧床第一天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被命令绝对卧床……。我想到过去，想到现在，更想到将来，心情愈加不安，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从今以后，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悲、没有志气、深深地嫉妒、怪僻，这一切又使自己自暴自弃。自己现在的情绪抑郁阴暗，何时才能性格开朗、富有理想呢？这恐怕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我终日一个个地思考着这些似乎是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我们能觉悟到自己的卑微，这是进取的第一步。如果没有这种觉悟，就不可能达到真正的修养。总认为自己卑微，实际上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主观臆断。应该知道，自我意识强烈的人，实际上正是不甘落后，意欲与绝大多数人并驾齐驱的人）。

　　第三天

　　从前天就开始下雨，今天终于停了。十一月的天空清澈、蔚蓝。我的心情与昨天完全不同，变得高兴、开朗起来。我时时感到无聊，医生却还不允许我起床，使我有些生气。我一想到学习就有些打怵。我着急起来，希望快快医好症状，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

　　起床第一天

　　上午，医生通知我可以起床了。我花了一大段时间洗脸、刮胡子、梳理头发、整理东西。我从心理感到兴致勃勃、欢喜异常，真象个孩子！我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了样子，真想立刻动手做点儿什么。……我眺望山崖下面公路上的公共汽车，又回来窥视养兔子的箱子，一闲不住。过去，我从来没有感到世界这么美。……我时而靠着桌子观察四周，时而到阳台或到院子里去。在院子里散步时，又感到对人恐怖的症状，特别是来到一楼更是忐忑不安，一见到人就感到发抖、打颤，连呼吸也困难起来，终于慌忙回到二楼。尽管如此，并没有损害我的快东情绪。当时的心情我至今不能忘情。写完日记，抬头远望，窗外一轮清冷的明月挂在空中（经过长期卧床后的快东情绪及见到人仍感到的不安，这些都是必然出现的心理变化，就象人看到鲜花会感到美，看到小爬虫又会感到不快一样。决不能设想要有一种一成不变的单纯的爽快情绪。人的情绪随周围环境的变化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

　　第二天

　　……医生在我写的不太象样的日记上写进了应注意的事，我立刻如获至宝地认真阅读起来。医生讲的句句在理，使我心服口服（患者有这种态度，医生对治疗也更有信心，这样就可做到医生与患者的密切配合）。打扫房间。我打扫卫生的样子别人都没看见，要有人看见肯定会忍不住笑的（如果专心致志地工作，就不会考虑别人怎么想，但如果注意到自己工作的样子，也要就此继续干下去，切不可特意打没有人的地方工作）。

　　第三天

　　夜里躺在床上时，自己的情绪非常不好，总是出现过去在家里时的那种不快感，我真担心会恢复原状，越治越坏。但一起床就安然无恙，又可以迎来一个象昨天一样的紧张工作的早晨。上午，整理自己的房间，但情绪有些低落，便又提心会出现原来构构垮垮的现象。打发仓库我实在不乐意。仓库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些大家具，我必须一个个搬动它们才能清扫干净（这种工作很少有人感兴趣。对工作不感兴趣就认为是自己的情绪出现反常，这本身仍是受神经质束缚的表现。工作的目的并非为了得到愉快的情绪……）。清扫兔笼。昨天感到兔笼甚是污秽没有清扫，今天下决心清扫一遍。在清扫过程中，又感到挺有意思了。（以这种态度即可）十点钟左右，我去了温室。一进温室，我感到十分茫然，工作不知从何处入手，我环顾四周，也未发现必须先干的工作，我直愣愣地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放东西的架子很脏。我立刻拿来水桶和抹布干了起来。不久，又看到花盆也不太干净，我稍微擦了擦，但总也擦不干净（这是一种自然的态度，天真的心理。与人见面时，以这种态度就可以）。……给母亲写了信。我在信中写道：“我很好，我觉得很快就要得救了。”

　　我写着日记，还时常到楼下去照看烧洗澡水的炉子。这样，我一边必须坐在桌前写日记，一边又必须经常站起来离开桌子，如此起来坐下，但对写日记并未造成任何影响，这使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过去，我如果写日记，就必须一个劲地伏在桌前，稍有干扰，就难以再集中精力，而且心情也紧张起来，日记根本写不成。为什么现在能做到这一点，连自己也理解不了。我原来因症状使脑子非常不灵活，但现完全可以随时随地适应所变化的情况，这使我非常高兴。但现在仍未人多的地方去过……。

　　晚上，医生给我谈了许多事情，其中谈到，有人越想轻松愉快地看点书，就越看不进去。的确如此！我就希望能轻松地学习，但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并因此而焦急万分（学习本非轻松之事。总想轻松地学习，这是神经质者特有的怪念头）。我打开一本贷款出入对照表论，不感兴趣读着，感到情绪不好，但仍坚持读下去，终于，我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感到越读越有意思了。过了十点，我读得更有兴趣，直到十一点才躺下。躺在床上，又看了一会儿神经质症患者的日记。

　　第八天

　　洗完脸后朗读《古事记》。今天，隔壁的姑娘不在屋里，我毫无顾忌地大声朗读起来（谁也会产生共鸣）。《古事记》的朗读真是育快！

　　象往常一样，整理自己的房间、走廊、仓库、阳台。但是，我感到情绪逐渐低落下去，也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满足于现状。也许情绪低落就是因为自己的不满足所致，这与因不愿意工作而情绪低落应当有所区别。……我到院子里，一位太太问我：“你现在有工作吗？”我回答说：“我还没有找到，正为难呢。”我回答得流畅、自然，自己没有感到任何别扭的地方。这使我非常高兴（一天之中，情绪会发生各种变化。能流畅地回答问题就感到喜悦，反之就优伤，但不管是喜是忧，都是生活的重要内容）。

　　第14天

　　……十一点半，清扫院子里的落叶。情绪很不稳定，但工作还算可以，进行得也较顺利。最后，很快把工作做守了（患者已经弄懂了工作并不一定非要具备稳定的情绪的道理）。

　　我来到医生的焚烧落叶的炉子旁边，和孩子们一起点火烧树叶。到医生旁边去，不知为什么总有些紧张，总觉得医生看破了自己的愚笨，又觉得医生看透了自己生性懒惰的脾性（相互看透对方的心思更容易融洽感情）。今天能带着紧张的心情和医生及孩子们一起烧树叶，这事从未经历过，当时虽然十分紧张，但现在想来却实在令人高兴。外出的日子越来越近，自己的心情也越来越不平静。有好长时间没外出过了，我又高兴又担心。而且，担心的程度越来越强，似乎要超过高兴的程度了（测定自己情绪本身就会影响自己情绪）。我终于外出了，但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坏。激动的心情在我胸中回荡，脚步也自然轻松起来。我正面迎着前方，与他们擦肩而过也丝毫没有感到害怕。——过去我走路一定要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下。——今天，我身体象包着一层保护层，对外界的变化，完全能泰然自若地应付了。……

　　第26天

　　……从今天我想到上学的事，这使我非常高兴。我在想，在学生中间，有多少人能用这种良好的情绪生活呢？……我烧着树叶，感到有一种幸福感从心中涌起。“转瞬之间，也莫虚度。”只要默默地工作，即使不特意追求，幸福、培悦也会降临。特意追求幸福感，在追求的一瞬间，幸福感却悄然逝去。但是，我不需要什么理论，我只需要现在的生活，只需要现在的工作。

　　……听经济学课程，我听得非常明白。我觉得老师与我融为一体，但这种感觉我从未体会过（可以看出，你生活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但还要注意不可就此放松，还要继续做下去）。

　　第31天

　　我来到21号教室，不巧正适停课，我只好又去了图书馆。过去，我在图书馆几乎无法读书，图书馆是我感到害怕的地方。现在仍感到紧张、痛苦，但我能坚持。从十点直读到十二点，都是在紧张、头育的情况下读的（这样做就可以。出现痛苦，如果因此而什么也不做，才是真正的痛苦。所以，应该带着痛苦去做一切）。

　　第32天

　　……今天，我想到很快就要离开医生了，心中不免产生一种难言的悲寂之情。我看到医生来医院，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又感到头痛，我忍受着头痛，继续不停地工作。医生曾提醒过我：“要永远坚持不懈地修养，切不可停步不前。人自然有痛苦，有烦恼，有寂寞，也有悲伤，但不管遇到会情况，都要坚持继续做工作。”医生把我送到大门口，我高兴地热泪盈眶，我的痛苦和喜悦，医生是都知道的（好转后出院，以后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