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长风 于 15-9-4 08:26 编辑
不了解我抑郁经历的朋友,乍一看这个题目,可能会担心我,也可能会觉得我在搞什么噱头。 都不是。 近日身边几个郁友自杀念头强烈,就想从我的经历和角度聊聊“自杀”这个话题,全文都是我的个人观点,必有一些不妥。
从2000年抑郁症爆发到2007年最后一次自杀闹剧、2008年最后一颗抗抑郁药的8年抗战期间,我写过数百封遗书、爬过楼顶几十次,最终没有一次实施、遗书也没有遗留下一封。 也就是说,无数的自杀念头,我却没有真正的实施过一次,作为抑郁界资深人士,似乎有点“丢人”(玩笑话,抑郁症群体有自杀念头甚至行为比较普遍)。于是,我经常会无聊的去分析自己为什么没有自杀,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自杀的动机。 2008年-2012年这四年算是我抗郁之路的后期,那个阶段已经接纳了抑郁,不会再想自杀,但是会想为什么我没有自杀。 几年下来,我给自己的答案基本稳定在以下三条: 1、6岁起就有的对死亡的“极度恐惧”,这既是造成我一切神经症状态和严重抑郁症的根源,相反的强烈求生本能又是阻止我自杀的根本原因; 2、父亲为了我辞职陪读陪工,我若放弃,更加对不起父亲,罪孽深重; 3、母亲是一个内向、善良柔弱的女子,父亲和我就是她的全部,我若放弃,她根本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一个6岁就对死亡有着“极度恐惧”的我,在抑郁症前半期长达8年的时间里时常会联想到“自杀”,这样的心境非亲历者真的是很难懂。 在中国,每年有近30万人自杀离世,其中超过20万人因为抑郁症,单从这个数据来看,我那么严重的抑郁症状态,想自杀实属正常,没有实施倒是幸运。但是,我相信每一个想自杀或者自杀的人,心路各有不同。
2000年抑郁症爆发,是暴风雨突袭的阶段,这一年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想到自杀、也是我第一次站到楼顶。这大概是因为2000年以前数年恐惧、焦虑、失眠、强迫的积累(了解我的都知道我是死亡恐惧导致神经质症状,逐渐升级为神经症,后经积累和挤压爆发严重抑郁症,而抑郁症的康复过程中同时又要接纳神经症)突然决堤,让我的身心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精神的崩溃让我带着求生的本能,向死亡看去、靠近,第一次站到了生与死的路口上(暴风雨让生的路变得暗淡,但死亡的路更是漆黑一片)。
2000年到2003年,是我抗郁路上最黑暗的3年,是遗书写的最多的阶段,也是我自杀念头最频繁的阶段。除了2000年底到2001年8月休学在家的日子(这一年大多数时间是将自己囚在自己的屋里、躺在床上,没有能量去寻求自杀,也没有太多的应急冲突逼自己去想自杀),我都不知道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有的时候,我很庆幸自己喜欢写遗书,现在想来,写遗书本身就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是对自己自杀的一种挽留。那三年里,虽然我一点点适应了暴风雨,但是也让暴风雨冲击的我一次次失望直至绝望。绝望是一种什么感觉呢,那就是站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上,你会越来越分不清前方的道路,因为生的方向与死的方向一样黑暗。
2003年到2008年,是我从看到曙光到服用最后一颗抗抑郁药的5年,这5年的我是分裂的,一方面我拼命地为自己强行鼓劲、并带领郁友们一起抱团取暖,暗示自己要顽强地活着,但是另一方面被抑郁症、神经症折磨的疲惫不堪,现实中遇到风吹草动就变得敏感脆弱……这段时间,我遗书写得少了,整体上讲自杀念头出现的频率也降低了,但是自杀闹剧(我所谓的闹剧,就是自杀行为影响到了周围父母以外的人)却增加了许多。这个阶段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社会阅历的增多,我面对死亡的胆量也在加大,顺的时候,身边人看不出我的异常,郁友眼中的我充满了阳光;不顺的时候,我竭力的压制、隐藏,压得久了就容易决堤、崩溃,自杀的计划便会提上日程。所以,当我走在积极的抗郁道路上时,当我在周围人眼中正常、甚至阳光的时候,敏感、脆弱的心在经历到很大的挤压时,我依然“向往”着黑暗,会突然迷失生的意义。
2007年是我最后一次自杀闹剧(自杀一旦构成闹剧,惊动警察是必然的,现在想来,抑郁时代的我浪费了不少社会公共资源),2008年最后一颗抗抑郁药后,我并没有康复,而是我彻彻底底接纳了抑郁,自然也就接纳了先“痛苦”的活着,活着就是我一直找不到的人生意义。
或许,那么痛的经历我能熬过来,已然说明曾经脆弱的我背后亦有坚强的一面; 或许,那么多的遗书、那么多的楼顶徘徊,却没有一次实施,我真的是缺乏一份勇气; 或许,那么多人因为抑郁症离开,而我斗了十几年依然活着,也是一种命运。
在抗抑郁的后期,我经常给郁友们说,我很庆幸我没有选择自杀,现在想来,那时候是鼓励大家的同时鼓励自己罢了。 其实,我现在更喜欢把过去的选择看成是一种命运,我在做的是享受当下生活之感恩、努力未来生的意义,我真正庆幸的是,我的父母在陪我度过抑郁磨难之后,依然为儿子骄傲;我也替胖子庆幸,她能找到一个如此对她脾气的老公;为一些因我留住生命、因我重新振作的郁友们感到庆幸,我们都明白了:人活着,再痛苦都有意义。
如果我选择了自杀,我不知道在通往死亡的那个瞬间里我会不会后悔,不知道我的父母会怎样面对后面的生活,不知道周围的人会怎样的纪念我,不知道世人会不会相信我其实并不是一个懦夫……地球离了谁都转,如果选择了自杀,人生会从“找不到意义”真的变为“断掉了意义”。
抑路走来,我经历了很多个抑郁症患者(我指我认识的)选择自杀,也拯救了很多个自杀线上的郁友,甚至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过几个战友。 坦白讲,不管是遗憾离开的,还是幸运放弃了自杀的,我都很理解、都很尊重。
我曾经多次说过,我尝试过除电休克、开颅手术外我所知道的一切方法,这其中也包括宗教(主要是佛教和基督教),宗教虽然没能帮我走出抑郁,但是其中的智慧与爱还是让我受益匪浅。宗教多是反对自杀的,我也常拿此去劝阻有自杀念头的郁友。然而,我依然尊重选择了自杀的郁友,尤其是逝者。
每一个自杀的郁友,他的的确确是病了,而且他也的的确确努力过; 人们常说,责任心强的人容易抑郁,其实应该倒过来,抑郁症患者往往责任心强,选择自杀实是你无法理解的痛苦与绝望; 中国有句俗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对于严重的抑郁症患者来讲,活着的确需要勇气,可是选择死亡又何尝不是勇气后的决定呢? 自杀也是一种选择,人们往往喜欢把自己置于道德/理论的高点,对于因抑郁症而自杀的人,我们可以不理解,但有必要尊重。
我从来没有觉得走出抑郁的我,比在抑郁中选择终结的人更勇敢、坚强; 但我希望正在抑郁中想过自杀的郁友们,在痛苦中去体会活着的意义,而且明白抑郁症是一种病,你要坚信你能得医治。
这句话,在常人看来似乎就是常理。 然而,在我抑郁严重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一句废话,因为跟我无关。 对于很多有自杀念头的郁友来讲,他们正是看不到活着的希望、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不是每个人都有我童年对死亡极度恐惧的体验,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定有一个全力支持他/她的家庭)
那么,如何让有自杀念头的人相信“活着就是希望,活着就有意义”呢?我想从我的角度分享一下: 1、说出来。 说出来、写出来,本身就是一种情绪的宣泄,解决不了痛苦,却能化解绝望。 说出来,身边人会有不理解,但总有人可以帮你。 2、改变认知。 改变认知最首要的是,让他/她知道自己病了,去了解抑郁症。 其次是要明白:自杀念头与求生本能实际是一对的,既要接纳自己的自杀念头,又要发现自己的求生本能。 3、改变行动。 求生还是求死,痛苦都在那里,求生是一种勇气,求死同样也需要勇气,痛苦的活着其实是更好的选择。 求生,路在何方?求医问药。 4、家庭/社会支持。 对于抑郁症患者的自杀,很多时候家属也是防不胜防,但家庭始终是第一屏障,要筑好。 抑郁症是实实在在的精神疾病,陷入者有时真的难以抵抗自杀,非常需要社会的理解和支持。
困了,写了这些却不知道写的意义,逻辑也比较混乱,暂时留着吧。 我在努力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努力的为抑郁症群体做些帮助。可是,如果我们做了很多,抑郁症自杀人数都不见减少的话,我就要思考我所做事情的意义了……
长风 2015.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