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也许应归类于“学习障碍”？

blackeye

有一种学习障碍，叫“非语言学习障碍（Non-Verbal Learning Disability，简写NVLD或NLD）”。在美国的一个叫“全国学习障碍中心（National Centre for Learning Disabilities）”的网站上，“非语言学习障碍”是放在自闭症谱系障碍类别之下的。

“非语言学习障碍”与阿斯伯格综合症和多动症有很多重合的症状。患者语言能力很强，但“非语言”交流能力有缺损，比如，不和人对视，不能识别眼神和肢体语言，缺乏面部表情，缺乏手势和姿势的表达，说话滔滔不绝，身体协调能力差，组织能力差，社交表现异常，交友困难，容易并发强迫症和抑郁症。非语言学习障碍在美国是可以由神经心理医师诊断的。

目前的自闭症诊断标准中由于有“重复行为”这一条，使得很多人被排除在外，只能用“社会（实际）交往障碍（Social (Pragmatic) Communication Disorder）”来诊断，而这个诊断没有任何的干预和支持服务，所以家长们宁愿要一个阿斯伯格的诊断，以便让孩子在学校里得到特殊对待。

这让我想到，为什么不用“非语言学习障碍”这个诊断呢？再进一步，为什么不把自闭症归入“学习障碍”呢？非语言学习障碍的确是自闭症者最为核心的问题。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自闭症者并不是想要“自我封闭”，自闭症也非精神疾病。那么，我觉得自闭症其实可以算作一种“学习障碍”，就像诵读障碍（Dyslexia）属于“学习障碍”一样。诵读障碍是教育系统熟知的一个学习障碍，能够获得特殊的支持服务。目前已知，有诵读障碍的人大脑结构和常人不同，它也是一个谱系，患者除了读写方面有困难以外，也有轻度的社交困难。

自闭症在70年前被定义的时候，曾被认为是“儿童期精神分裂”（肯纳症）和“自闭性精神变态”（阿斯伯格症），这使得自闭症被顺理成章地收入美国精神疾病诊断手册。尽管现在自闭症不再被看成是精神分裂和精神变态，它还是在手册里，搞得不明真相的公众以为自闭症就是一种精神病。其实，把自闭症看成是一种“学习障碍”，在我看来不仅更接近于实际情况，还可以让它跳出精神疾病诊断手册，消除公众脑子里的误解。

所谓“学习障碍”，本来是用来定义特定的学业学习困难的，比如读写困难（Dyslexia），计算困难（Dyscalculia）。而社交学习不在学校的教授范围内，所以不被认为是“学习”，人们假设所有的人天生就会。现在我们知道，社交能力需要各种基础能力的支持，比如，心智解读，执行能力，整合能力，注意力，等等。自闭症孩子的这些能力是受损的，所以他们不能自然而然地学会社交。而且，当学科学习到达抽象阶段时，这些能力不足的孩子也会非常吃力。二者叠加，孩子在小学高年级和中学非常容易出现情绪问题，甚至发展出持续性的精神障碍。

将自闭症定义为学习障碍，学校和家长比较容易接受，支持目标也很明确，将孩子纳入学校的特教系统不应该有任何问题。如果学校、家长和社会能将自闭症看成是一种特定的学习障碍，而不是“孤僻”“自我封闭”“社会性差”，也许更有利于消除歧视和偏见。

作为学习障碍的自闭症也是一个谱系，重度自闭症不仅包括非语言学习障碍，还包括语言学习障碍，他们的各项基础能力缺失更为严重，连生活自理学起来都很困难。高端的阿斯伯格症不一定有重复行为，但一定有非语言学习障碍。

当然，将自闭症划入学习障碍，在实践上是很复杂的事，不是我们非专业人士能左右的。我只是觉得这样更合理。我之所以想到这一点，是因为读了艾略特·罗杰（Elliot Rodger）140页的自述。

艾略特·罗杰是两个月前美国校园枪击案中那个22岁的处男枪手，杀死6人，伤13人，最后自杀。关于这个事件，这里有一篇文章可以参考：http://blog.sina.com.cn/s/blog_63afab8c0101kpr6.html

最初的报道是，艾略特·罗杰有阿斯伯格症，后来他的家庭律师收回这个说法，说他没有正式诊断。这使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阿斯伯格，为什么他没有诊断。幸运的是，他留下了140页的自述，还有几个视频。通常，人们不会知道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做。而艾略特·罗杰的自述不论对专业人士还是家长来说，都是一个宝贵的资料。

正如艾略特自己说的，他并不是生来就是这样，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无忧无虑。但上了中学，一切都变了。他的自述读起来很流畅，难怪他妈妈说他有点写作天赋。但是，读着他对人的描述，你会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论是描述他的家人，朋友，同学，还是素不相识的男女，他都很少说到这些人的长相、衣着、气质等特征。对于他看上的美女，他也只是喜欢她们的金发和光滑的皮肤，好像她们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也没有个性。他的“朋友”只是他的玩伴，小时候他妈妈给他创造了很多社交机会，请小朋友来玩，安排他和小朋友互相在对方家过夜。但他的“友谊”只停留在表面，只要有人和他玩，就是朋友，他好像从来不关心对方是否认为他是朋友。他的情感并不冷漠，他喜欢跟着搞电影的父母走红地毯，享受看电影，享受美食，享受自然风光，别人对他的善意他也能感受到。只要别人愿意跟他玩，他就很快乐，但多数情况下他都是被动的一方。枪击事件之后，他父亲的朋友提到，艾略特极其内向腼腆，眼睛总是看着地上，你走上去和他搭话，都会觉得是打搅了他。

从这些情况看，艾略特很像阿斯伯格，但为什么他没有正式诊断呢？我想，或许是因为他没有“重复行为”？在我看来，他显然有非语言学习障碍。对于人与人之间的非语言交流，他仿佛毫无概念。他也不知道如何使用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达对女孩子的好感。用语言表达他也做不到，一是他过于内向，没那个胆子，二是他不懂得人际关系中一来一往的互动原则。他以为，只要他穿着名牌，开着名车，女孩们就会趋之若鹜，结果发现女孩们都拿他当空气。他发现那些其貌不扬、穿着随意的男生却从不缺女朋友，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仅仅是这些问题，并不会让他走到杀人这一步。他在自述里承认，他嫉妒心极强，看到别人比他强，他就嫉妒不已。另外，他在初中曾被一群女孩子嘲弄，心理上受到很大伤害，从此极怕和女孩来往。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给他看了性事的视频，让他很受刺激，因为当时他还没有发育，心理年龄小，看了以后感到极其恶心。他认为那次对他来说是一个重大心理创伤。在高中，由于他的怪异，每天被同学欺负，极其孤独，曾有一段时间拒绝上学。青春期发育之后，他眼看着比他小的男孩都已经不再是处男，而女孩们从来都不看自己一眼，他的嫉妒和仇恨与日俱增。要命的是，他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他自己不善交往造成的，相反，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女孩们的错，是她们有眼无珠。在大学里，他只要看到教室里有情侣，就妒火中烧，拔腿就走，退出那门课，因为他无法控制他的仇恨。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孩说过一句话，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女性是造成他痛苦的根源。对性的渴望，对女孩的怨恨，对男孩的嫉妒，对自己是处男的耿耿于怀，成了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强迫思维，他每天都被这些想法折磨着，痛不欲生。在我看来，他这是病了，但是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热爱生活的，他不想死，但是活着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所以，最终他还是走上了绝路。

我想，艾略特的父母一定正沉浸在痛苦和自责之中，不断地反思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从自述来看，我认为他的父母是尽职尽责的父母，特别是他的母亲。假如艾略特有诊断，不论什么诊断，事情会不会不同？当然谁也没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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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语言学习障碍”在网上的信息不多，也许是因为与自闭症和多动症重合的原因，而自闭症和多动症的研究走势很强，惯性很大，各自为政，似乎很少有人能从既定的框框里跳出来，将自闭症和多动症重新定位。

实际上，自闭症、多动症、学习障碍都是一个事情的不同方面，它们都是脑发育的问题，都可以说是“学习障碍”，都是终身的，但也都会随着发育进程有所缓解。目前普遍认可的“学习障碍”定义是很窄的，特指学业学习的某一方面有突出的困难，而其他方面（比如智力，社交）基本正常。

“非语言学习障碍”也有“学业学习障碍”的成分，主要是指语言学习能力与非语言学习能力不匹配。这里的“非语言学习”不仅指社交学习，还有抽象概念的学习，这类孩子一般到了小学高年级或中学，数学就跟不上了。但是他们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社交困难导致的孤立、焦虑和抑郁。

相比之下，自闭症强调的是交流和互动问题，多动症强调的是注意力问题。这就是瞎子摸象的结果。我认为这些“症”都应该推倒重来，全部归入学习障碍，在这个大框架下重新分类。我知道我这是螳臂挡车，不过，何乐不为？

http://www.med.umich.edu/yourchild/topics/nld.htm这里列出了“非语言学习障碍”的表现：

Great vocabulary and verbal expression
词汇量丰富，语言表达流畅
Excellent memory skills
有很好的记忆力
Attention to detail, but misses the big picture
细节关注力很好，但看不到整体
Trouble understanding reading
阅读理解有困难
Difficulty with math, especially word problems
数学学习有困难，特别是文字题
Poor abstract reasoning
抽象思维能力差
Physically awkward; poor coordination
姿势古怪，身体协调能力差
Messy and laborious handwriting
手写很吃力，字迹不佳
Concrete thinking; taking things very literally
具象思维，非常字面
Trouble with nonverbal communication, like body language, facial expression and tone of voice
非语言沟通（如肢体语言、表情、声调）有困难
Poor social skills; difficulty making and keeping friends
社交能力差，很难交友和维持友谊
Fear of new situations
恐惧新环境
Trouble adjusting to changes
很难适应变化
May be very naïve and lack common sense
幼稚单纯，不通常理
Anxiety, depression, low self-esteem
焦虑，抑郁，低自尊
May withdraw, becoming agoraphobic (abnormal fear of open spaces)
可能会退回自己的世界，恐惧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