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阳光
——我的抑郁之路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心理就有问题。我1963年出生,男。我们家是一个孩子众多的大家庭。我上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我父亲性格很刚强,脾气也很暴躁,对我们几个孩子的要求也非常严格。因为怕我们从小学坏,我们稍有调皮惹事,就可能遭到他的训斥和暴打,小时候我们都怕他也有些恨他。不过现在我们都,成家立业了,为人父母了,渐渐也就理解和释怀了:当初如果没有他的严加管教,说不定我们兄弟中就有一两个就走到邪路上去了。我的性格在几个兄弟当中,属于比较内向、平和、听大人话的那种,在学习方面也比较听老师和家长的话,从来不敢逃课,学习成绩虽然不是很优秀,但比其他兄弟要强很多了,所以我父母对我倒是显得特别的疼爱,很少呵斥和打我,也很少让我干家务。我母亲在生下我三哥以后就开始患精神分裂症,属于间歇型的,每年都要发作一两次。母亲发病时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哭笑、唱歌,偶尔也到外面游走,但范围都不大,大部分是到亲戚朋友家。有时候在发病时还照样做家务,很少骂人,从不毁坏东西,所以我认为她的精神病属于较轻的那一种。她每次发作,我父亲都给她吃冬眠灵,她也很配合,吃过药昏睡几天以后又慢慢转入正常。正常以后与大多数母亲没有什么两样:热情,大方,好客,通情达理,能干,坚强。众所周知,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经济非常困难,而我们这些孩子基本都出生于这一时期,孩子们年龄相差都不大,全家唯一稳定的收入就是我父亲每月的二十八元的工资。如果没有我母亲的全力以赴、省吃俭用、打零工、养猪、种菜……,单凭我父亲一个人是绝对养不活我们这些孩子的(我姐姐就是因为一九五八年闹饥荒送给了别人)。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始,我母亲的病发作频率渐渐低了下来,现在已经基本上不发作了。我母亲没有文化,也没有工作,个性却很要强,经常为一些生活琐事和我父亲闹矛盾,双方各不相让,吵闹,打架,长期分居,而我就成了他们在分居时候的“联络员”。我母亲的精分症和与我父亲的长期不和,对我们这些孩子的心理影响是很大的。特别是我,由于长相难看,小伙伴和同学们经常给我取外号,取笑我,羞辱我。因而自己内心很小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自卑感,总觉得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而在这背后又产生更加有强烈的自尊心,越是自尊心经常受挫,就越自卑,而自尊心随之更强……,所以经常独自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泣。因此,我现在回想起我的童年、少年、青年(考入大学以前),心情大部分都是幽幽的,心境大部分时间都阴暗的。例如,不合群,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平时只跟一两个玩得好的同学来往。在外面只要碰上别人吵架,就不敢看,心理就特别紧张、焦急,就急忙逃走。怕看见坟墓(我家很长时间在乡下,后来才进县城),怕听别人讲鬼故事,梅雨季节雨下得时间长了就担心天会塌下来,听到大人说地震的事就感到担心和恐惧,觉得地震好象马上就要发生似的,怕虫子,怕飞蛾,怕......
尽管自己心理有问题,大人们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大家都认为我是一个懂事、听话、爱学习的好孩子,是其他孩子的榜样。其实,我的成绩历来都是很一般的,中等水平吧。学习的理解能力差,死记硬背还行,稍灵活一点就不行了。虽然学习很用功刻苦,自己总觉得离亲人们所谓的“优秀”差距很远,老师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划到“尖子生”的群体里面去。由于自尊和虚荣心作怪,每次面临考试或是拿成绩单的时候内心都要经历一段紧张、焦虑、忧郁的挣扎过程,所以父母亲戚怎么表扬我我都高兴不起来。就这样,自己在一种矛盾、复杂、忧郁、自卑、悲观的心理状态中度过了自己的小学、初中、高中。
1980年参加高考,班主任觉得我没有多大把握,多次暗示我报考中专,而自己也持悲观态度,但是看着父母兄弟那期待的目光,自己还是硬着头皮参加了高考。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年的高考题目非常对我的胃口,自己也是超水平发挥,最后自己的高考成绩居然比录取分数线高出二十多分,被省里一所重点大学录取。这着实让我高兴了很长时时间,因为自己终于可以走出这个令我感到压抑和忧郁的环境了。当然,父母也很高兴,因为我们家族走进大学殿堂的第一个大学生竟是他们的儿子!
大学四年,平淡无奇。性格还是内向的,只是心境没有原来在家里那么压抑,心情也没有那么忧郁了。值得一提的是,大学期间自己没少为各种病痛烦恼。一会儿是鼻塞严重(鼻中隔弯曲),一会儿是两眼视力不一样(左眼天生弱视),一会儿是十二指肠溃疡,一会儿又是慢性前列腺炎……大病不患,小病不断。经常是父亲带着我奔走于市各大医院中。我从小就对自己躯体的不适特别敏感。稍有不舒服就要看去医生,或者自己买药吃,所以大学期间同学们都说我是药罐子(现在还是一样,我家的各种药就有满满两抽屉)。有时还爱瞎琢磨,越琢磨越不舒服,越不舒服越想跑医院,有些病医院大夫查不出来或是疗效不显著就怀疑医院大夫水平不行,就要换医院换大夫,搞行自己和家人也是疲惫不堪(后来才知道这是隐匿性抑郁症的一种表现)。
1984年学业完成,分配到现在我的工作单位——一家大型的国有企业工作。先到工厂自办的技校教了两年书,然后又调到一个分厂去从事自己在大学所学的专业技术。在分厂一呆就是十四年,直至被提拔到总厂副厂长的位置。前面说了,自己生性老实、本份、听话,又肯干、待人也算厚道,那个时候大学生又少(即所谓的“六八式”),所以自己不论在哪个岗位工作,都深得领导的看重和职工的的称赞。因而这二十多年来自己在这个企业成长和事业的发展几乎是一路绿灯,一路顺利。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妻子漂亮贤惠,儿子聪明可爱,这样的家庭很多人都是十分羡慕的。
1986年调到分厂工作,从技术员开始干起,先干到技术科长,后又干到副厂长。1996年,分厂老厂长退休,自己自然接任。那时候自己还很年轻,平生第一次主持一个三百多人的大分厂的工作,短暂的欢愉过去以后就是面对繁重的工作压力。为了尽快改变分厂过去管理落后的面貌,自己上任伊始就大刀阔斧抓管理整顿。当然,要整顿就要动人,要动人就要伤和气,虽然自己表面很坚强,很镇静,但内心却陡添深深压抑和焦虑。半年以后,自己就出现心里烦燥,寝食不安的现象。同年九月份的一天,由于我分厂的某项管理工作没有做到位,在会上受到了总厂领导的点名批评。会开完以后,回到家里,就觉得天昏地暗,情绪急转直下。从这天开始,在家就是通宵失眠,茶饭不思,焦急不安,无精打采,唉声叹气,一周之内,情绪就进入到严重的抑郁状态。由于当时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就自己找书看,买药吃,大都是一些安神补脑,镇静催眠的药。也到医院去找大夫看,大夫诊断的结果是神经衰弱,休息不够,操劳过度等等,给的药也大多是前面我讲的那些药。因为吃药没有效果,亲人做工作又不起作用,后来竟发展到吃十几片安定都不能入睡的地步,自己被折磨得极度的虚弱。但即使是这样,自己还是咬着牙,强打精神,坚持上班,在上司和下属面前装作没事一般。回到家里,则又是愁容满面,疲惫不堪,对一切事情都不感兴趣。虽然身体疲乏,脑子却一刻也没有停过琢磨:今晚怎么过?明天不还能不能上班?借个什么理由到哪里去看病?我这种情况是不是像我母亲一样…...等等。有时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要发狂,要崩溃了,就跑到药店去买治精神病的药吃(氯米嗪、氯丙米嗪等),但一吃副作用出奇的大,根本无法忍受,只好扔掉。最后自然就便想到了彻底逃避,想到了自行了断,经常深夜多次在自家的阳台上徘徊。但每次行动之前只要一想到可爱的妻儿和年迈且一直以我为骄傲的父母,又停住了……当时的情形,如果用“度日如年,如坐针毡,心如刀绞,求生不能,求死不甘”来形容,犹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就这样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一天一天地挺,一天一天地熬,熬过了九八年春节。
也许是天不绝我。春节上班以后,总厂忽然下文件要我到成都去学习四个月(当然,当时我的病和精神状况我的上司和下属都是不知情的。否则,他们绝对不会让我去学习,而是让我去住院,而且很可能是精神病院。如若那样,今天的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可是,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天赐的好机会并没有感到半点高兴,自己作出的决定竟然是:“现在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怎能一个人跑那么远去学习?不去!”后来在妻子的相求苦劝下,还是勉强同意了。记得出发的那一天,上车的前一刻自己还在反悔,妻子是连哄带劝带骗,才把我送上车的(所以某种意义上讲,我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自己就是这样在极不情愿地情况下去了成都参加学习。学习期间,自己的学习就不说了,好在是成人学习,天天混,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身体、心理感受就更不说了,用“行尸走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就可以概括了。当然,在成都期间,也有情绪稍微好一点的时候,这个时候自己就跑到书店去找书看,到大医院去找大夫求治。开始大夫给的诊断结果跟我在厂里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神经衰弱!只要得到这个结果,自己药也不拿,扭头就走,再去找第二家医院,第三家…..最后还是自己在新华书店的医学书里找到了答案:自己患的是抑郁症!!!终于知道自己患的是什么病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重新跑那些去过的医院,告诉那些大夫自己已经患了抑郁症,要求按诊治抑郁症的方案给我开药。记得当时大夫只给我开了一版百忧解(14粒),花了二百多块钱,觉得太贵(后来想起来觉得好笑:命悬一线还嫌贵),自己吃不起,又根据书上的提示,到药店买了一瓶阿米替林。开始舍不得吃百优解,先吃阿米替林,由于是第一次吃,副作用太大,没有吃几天就不吃了。后又改吃百忧解,吃了一个多星期,发现情绪并没有什么改善就又停止了(后来才知道,抗抑郁药要连续吃两到四周以上才能生效)。这一下自己可算是彻底绝望了:自己的症状与书上描述的抑郁症症状相同,吃药却没有反应,看样子只有死路一条了——等死吧!所以自己就放弃了一切努力,继续那么熬着,继续过着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准备找一个适当的机会了结自己的一切。就这样又干熬了近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快要到学习结束了,也许要回家的喜悦,忽然发现情绪竟慢慢地没有原来那么难受了,也没有刚来的时候一刻也不能活的感觉了。学习结束回家以后,情绪虽然好转了一些,但也没有好到那里去,药也没有吃。当时的思想就是过一天算一天,但这时已经没有那些不想活的念头了。
又两个月过去了,到了九月份的一天(距我的病发作正好一年),我去帮我岳父挖菜地,开始去的时候还是及不情愿无精打采的,但干着干着觉得越干越精神,出了很多的汗,喝了很多的水,等下午把活全部干完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的情绪彻底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调转:顿时发现自己面前的世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周围的环境就像用水冲洗过了一样的,天特别的蓝,树特别的绿,什么都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可爱。怎么形容呢?就像您的头长期罩着一个灰色的头罩,突然间被人揭开拿走的那种感觉。从那天那刻开始,自己性情大变,心情愉快,到处是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阳光,而且自己内心这种晴朗的天空整整维持了近三年。在此期间的我,热情,开朗,幽默,大方,充满了自信,充满了爱心,干工作也充满了激情,记忆能力理解能力包括睡眠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人和事也知道自己排解……我觉得这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此前的我是都是“灰色的我”,“灰色的我”从一出生开始懂事起就一直生活在恶梦和炼狱中!也是在此期间,我带领分厂职工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就把一个老大难单位带成全厂闻名的先进红旗单位。应该说,这段时光是我有生以来感觉最美好的时光,也是我现在非常非常怀念的时光。
有的医生说我在这段时间是处于躁狂期,我到现在还持怀疑态度:因为我的工作生活表现没有任何人提出过“不正常”,而且我也能到工作和生活中找到很多象我这三年所表现出的“性格”一样的正常人!我还是坚持那个观点:我自童年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里都生活在抑郁中,现在终于走出来了,怎么又成了病而且是躁狂呢?
由于自己工作出色,2000年6月总厂把我提拔为总厂副厂长。从管理一个几百人的分厂到几千人的大厂,而且从事与我原来并不熟悉的行业领域,压力自然又比原来大多了。而我又是一个事事处处都追求完美的人(这种态度等于自己给自己又增加了压力),工作到年底就又开始进入抑郁状态。好在有过经验,自己知道主动找来阿米替林和百优解来吃(这是97年9月以来第一次吃抗抑郁药),同时也找大量有关抑郁症的书籍来阅读。吃药时间不长,情况就得到了控制,自己很快又回到了灿烂的阳光下。可是由于工作忙,应酬多,药品副作用大等种种原因,心情好了一段时间,就不把“坚持吃药,预防复发”这事放在心上了。药停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抑郁,抑郁了就吃药,吃药了又好,好了又忘……这几年就是这么循环着走过来的。回顾这几年的病情,自己总结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每年秋季、冬季最易复发抑郁。二是每年“晴天”越来越少越来越短,“阴天”越来越多越来越长。三是虽然每次患病都是从吃“好药”开始(副作用小,价格贵。如百优解、奥麦伦、优克、黛力新、文拉法辛等等),但是每次最终解决问题的还是阿米替林。阿米替林的副作用实在太大,口干、易出汗、便秘、发胖、心慌、心律过速,双手颤抖等等,无法提笔写字,影响工作和生活,这也是造成中途停药,抑郁屡次复发的主要原因。四是复发的频率越来越高。
这次抑郁复发是在今年春节前夕,发病后自己先吃了两个多月的奥麦伦和百优解,四月份借到北京出差的机会到白龙观医院看了看抑郁专家门诊,医生又说我得的是双相障碍,给我开的药是碳酸锂和怡诺思。让我坚持每天吃怡诺思75毫克,早晚各吃碳酸锂25毫克。后来我又听说碳酸锂是治疗躁狂症的,在抑郁状态下吃它可能会延长抑郁周期,又由于我对自己的双相障碍持怀疑态度,所以没吃几天就把它停掉了。怡诺思倒是坚持吃到了现在,可是到现在自己还是处在抑郁之中,情绪依然很低落(但没有九六年那次厉害)。目前,自己生活上庸懒,工作上低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有创新,更没有过去的激情,工作干得连自己都不满意,内心很内疚,很自责,有时真想辞职不干了。但回想这些年自己在事业上的打拼,又于心不忍。有时也想到自行了断算了,但又想到贤惠善良的妻子和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的孩子(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还有两位自发苍苍的父母(都已七十多岁),他们本来把我们这些儿女拉扯大就不容易,总不能让他们到了暮年还遭受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吧,何况这种痛苦还是他们最为喜欢的孩子亲手造成的。唉!真是进退两难,什么时候才是我的出头之日啊……?
前些天在家百无聊赖,到网上瞎逛了一圈,想找一找心理咨询之类的网站看看。不经意撞到了“阳光工程心理互助网站”了,进来一看才知道:自己找到“家”了!原来这里有这么多的同病相怜者,有这么多的好心人、热心人,还有这么多的专家……冰冷而痛苦的心顿时泛起丝丝暖意,所以下了很大的决心,花了三天的时间(由于正处在抑郁状态,每想一句话,打一个字都非常困难),才把自己这么多年来饱受抑郁磨难的过程倒出来呈给各位朋友。这样做原因有三:一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地方,如实地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因为在家里向家人诉说,只能让亲人和自己一样难受,说多了亲人也会厌烦。到心理医生那里去说,如今有几个心理医生是那么专业而又那么尽责的呢?而且在时间、地点上又都有限制。到单位去与同事说,敢说吗?!二是自己才加入到我们这个队伍,这也算是给大家的一个见面礼吧。三是想请大家帮我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带领我一起与这可恶的抑郁顽匪斗争到底。
好,这次就这么多了,谢谢大家!!!
盼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