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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03-11-16 09: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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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三天四夜
??来源:南方周末??王轶庶
面前是一块3米见方的纯黑大理石,石头非常光洁,在太阳下反着黝黑的光,晒得温热,像坐着的人刚刚离去。黑石镶嵌在红色的石头上,环顾周围,到处都是红色的石头,这儿是阿格拉宫,正前方,是在雾霭下蒸熏的朱木拿河,恒河的上游。300多年前,莫卧尔国王夏杰罕被政变的儿子囚禁于此,落寞与绝望之中,他的日子就是每天坐在这块石头上,远远地望着河对岸的一个建筑发呆,那个建筑我现在也能看到:离黑石1.5公里的远处,白色的弧形反射着好看的光,即使是白天,隔着雾气萦绕的河流,仍有月亮般的皎洁与神秘,那是夏杰罕亡妻的墓地———泰姬陵。
印度,一个对中国人而言依然颇为神秘的国家,但从小到大,印度就总是在视野里晃动,有关歌舞,美女,香料,瑜伽,核武器,这是个不能不被重视的国度。我站在这里,意识仍有些恍惚。这个地图上看像母牛乳房的国家,有喜马拉雅山挡住北方的寒流,有印度洋暖流温柔的包裹。这是一个色彩鲜艳、历史复杂的国家,像那块黑石一样,光滑,有巨大的体积,在深邃中也饱含着悲怆、落寞。站在这里,面对泰姬陵,我只有三天四夜的时间浏览印度。
第1夜 天气,让人不快的话题
傍晚7点从香港起飞,直飞新德里,直线3800公里,飞行时间5个小时,飞机上有节目看,时间很容易打发,屏幕上不停告知现在的高度、位置、机外温度,看着地图上的小光标移动,知道脚下已是印度洋,心里又激动起来。“印度”,从小到大,这个字眼总在视线之内,真实触摸的感受究竟会是怎样呢?飞机开始下降,渐渐地,德里的轮廓已看得见,郊区的大片黑暗中会突然迸出一小丛密集而昏暗的灯光,像密林里的蜂窝,黑黑的吓人。这个城市出奇得大,在市区上空,夜里的灯光像沸腾的大海,往远处看整个视线内全是灯海,却没有高的建筑物和高速路的灯光线条可循,像一个平摊的大饼,印象中只有曼谷的上空夜色是这样的。
出飞机就是一股热浪。朋友们建议我最好不要跟人聊天气,在印度,这是个让人不快的话题,一条喜马拉雅山脉,让印度从不知寒冷为何物。在我来的前一个月,印度正遭遇4年来最强烈的热浪,多处出现50度的高温,死了1000多人。印度7月是雨季,但依然酷热,印度的公交车和火车都没有空调,印度人对热的耐力超群,能做的就是多喝水,但水是外地人来印度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由于卫生状况和水土不服,饮用当地水闹肚子的可能性极大,藿香正气水属于贴身法宝,我甚至还带了威露士消毒液。
我们住的宾馆陈设很好,该有的都有。我的朋友早前来印度时却挨了不少麻烦,一下飞机被印度司机用出租车拉到德里外的一个小镇,整整一天,他都以为自己是在德里,自然他的住宿条件也值得商榷。接待我们的是古马尔,一个爱笑的印度人,1983年在中国国际关系学院留学两年,回国后曾在印度总理办公室任职,后来“下海”做导游,这在当地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们宾馆马桶边放着一个方形水桶,一个水杯,来前做过的功课告诉我这是解手时用来清洗的,这是印度人的习惯,以至于印度人对手的分工很明确,我右手拿相机,伸出左手与印度的朋友握手时,对方迟疑了一下,我这才反应过来。左手不能用于正式场合,被认为不洁。
第1天 活在18世纪 ?
终于快被热昏过去,才早上10点,烈日已经让人睁不开眼,看不清这就是德里。德里有900万人口,但只能算印度第三大城市,印度是人的海洋,他们也为人口问题苦恼,但由于宗教和信仰,他们不能像中国那样制定计划生育政策。当地人坦言,印度的很多问题说到底都是人口问题,但又能怎样。像很多城市一样,德里分新旧德里两部分,新德里路宽楼高,旧德里是一座古城,那儿有印度七个王朝的遗迹。但我们没时间去旧德里,于是被介绍到印度的标志———印度门附近来转转。
车一直在印度门的总统府、国会大楼附近打转,印度门是1921年为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国和印度阵亡的7万名将士而建的。一战时印度并未参战,但作为英国殖民地,印度却有9万人上了战场,战后印度人越想越窝囊,英国为了抚平印度人身心的创伤修了这个纪念门。这里是禁区,不能停车,以前并不是这样,直接原因是2001年12月印度国会袭击事件,几名恐怖分子冲进印度国会打死了12个人,看得出来这里至今仍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印度空军司令部前摆设了几架仰天欲飞的战斗机,处处可见荷枪实弹的军人和警察。这是印度政治的核心地带,不过跟天安门广场不同的是,这里仍然可以见到手扶拖拉机慢悠悠地开过去,远处的水池里有不少光着身子的少年在嬉戏。军人看到我拍照并不制止,还友好地跟我笑笑,每个人的枪械都磨得陈旧。
从没在一个首都里见过这么多动物:狗、牛、猪、羊、骆驼、猴子、大象、孔雀……早就听说印度的牛是一景,所言不虚,我相信全世界的牛做梦都想投胎到这里。离开印度门不久,就看到一头牛悠闲地趴在马路正中间,所有的车辆和行人都小心地绕道而行。80%的印度人信奉印度教,牛是神圣的,印度人有杀戒,吃肉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越来越多的素食者。杀戒体现在动物都会受到优待,从到处啄食的乌鸦到四处溜达的野狗,新德里的街头像一个自由的动物园,从动物保护协会的角度看,这里生机盎然春光普照,而在初来印度的游客看来,离印象中的首都稍远了点。听说不久前德里高等法院发布了一道命令,要求德里市政府必须在未来的4个月内将所有横行在德里街头的流浪动物扫荡干净,其中主要打击对象就是流浪牛。命令中说,由于街头流浪牛和流浪狗的存在,德里在游客眼里像是一座18世纪的城市,全无一点现代化的气息。
下午去德里以南200公里外的阿格拉市,泰姬陵所在地。车出德里,哪儿都是平原、田野,印度这个大平原养育了太多的人,走到哪儿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印度的司机是最顶尖的司机,没有高速公路,却能在人群中高速杀出一条血路,看得人心惊肉跳。7月的印度是雨季,天很快黑下来,大雨瓢泼而下,奇怪的是街上倒没有鸡飞狗走,卖货的卖货,骑车的骑车,难得的是每个淋得透湿的人都还很悠闲。
第2天 泰姬陵:晴天下的一个梦
因为泰姬陵,阿格拉也是举世闻名的旅游城市,但这个城市依然简朴、直接,没有人为的迎合或粉饰。我们在黄昏的时候进入阿格拉市,眼前的这个城市仍然是乱哄哄的,满街的摊点显然方便购买,火车通道前也没有保险栏,一干车队就紧挨着飞驰的火车等待通过,城里车辆拥堵,但很少看到交警,按理说一个国际闻名的旅游城市应该有一些特别的地方,不过印度人似乎不太讲究面子和形象工程,一切以方便省事为指导方针,能凑合着用就成。惟独这个泰姬陵,极尽奢华与心血,成就一个建筑奇迹。来到印度不看泰姬陵就和来中国不去长城,去埃及不去金字塔一样。
泰姬陵附近建有不少宾馆饭店,因为不少观光客都是慕泰姬陵的月色和晨曦而来,1631年始建的这个建筑当时是纯白色的,但近几年由于污染,白色的大理石渐渐变黄,许多地方已经出现片片黄斑。这是酸性烟尘侵蚀的结果。周围的两个热电厂、200多个翻砂厂和一个火车编组场每天排放出来的烟尘数以吨计,还不算附近公路上行驶的数万辆汽车排出的废气。威胁最大的要数40公里外的马图拉炼油厂。当地政府于是开始限制机动车的排气量,进泰姬陵参观也是严禁吸烟。泰姬陵是印度一个创汇大户,门票大约是人民币200元,安检非常严格,几道门搜身检查,这倒不是为了防外宾,在印度,由于国内和周边局势复杂,常有恐怖分子威胁要对泰姬陵下手,古马尔说有一次当地保安部门曾用黑布把整个泰姬陵包扎起来,伪装以防止空袭。
我们去的时候,那儿人并不很多,泰姬陵像晴天下一个梦一样,让人有点晕,这种感觉我在罗马斗兽场时也曾有过,也许亲临这些大名鼎鼎的建筑奇迹难免会有这样的反应,有点穿越时空的荒唐感,他们历经多年,代表着一代人的荣辱悲欢,隔着时间传递到自己手上时依然带着温热。其实对泰姬陵已经是预热了太久,面对这洁白的神话尚能保持镇定,真正让人意外和震动的是和泰姬陵隔着一道朱木拿河的阿格拉堡,那是蒙古人的后代莫卧尔王朝阿克巴大帝在1573年建成的一个固若金汤的石头堡,整个堡是用红砂岩建成。正午一个人站在行人稀少的阿格拉堡,周遭一片赤红,人去楼空,铁锈一般的石头城上有猴子嬉戏,有乌鸦飞过,站在回廊上即可看到1.5公里外的泰姬陵,印度的山水往事挡都挡不住地扑上来,当年国王夏杰罕本想在泰姬陵的对面再为自己造一个黑色陵墓,以便死后可与泰姬陵里的爱妃相对而眠。谁知泰姬陵刚刚完工不久,他的三儿子奥朗则布就弑兄杀弟篡夺王位,并把他囚禁在阿格拉堡里。8年里,夏杰罕每天只能在古堡的八角楼里,透过一小片窗玻璃,遥望远处朱木拿河里浮动的泰姬陵倒影,不堪亲子凌辱,夏杰罕最后终于忧郁而死。古堡里门廊门洞众多,曲径通幽,直至进到一个门里我呆住了,大花园里正中是一个百余平米的纯白大理石平台,在正午的光线下发出刺眼的光,眼睛习惯了红色,突然面对这刺目的纯白,设计者一定得意于这种突然的眩晕感,的确,这种感觉真的像是到了仙境。
并不是所有的印度女子都能有泰姬这样的宠遇,相反,在现在的印度,妇女境遇并不是很好过。车离开德里时路过一个工地,我惊奇地看到所有头顶大堆砖石的建筑工人竟都是披着纱丽的女性,而在一边说笑的指挥则是一群男士,古马尔跟我们说,在印度,妇女的就业相当艰难,农村家庭重男轻女现象十分严重,在印度,成亲的时候女方要向男方提供大笔嫁妆,如果嫁妆不好,嫁过去的女性往往会受到虐待甚至被杀。印度的女人多穿着华美的民族纱丽,面对镜头拍照时大多羞涩躲闪,在历届世界小姐和环球小姐中,来自印度的美女总是名列前茅,这有点矛盾,中国人对印度美女的印象多来自早年的电影,印度人能歌善舞,姑娘们婀娜多姿,但古马尔的介绍和自己的所见,似乎有一点出入,其实和想象有出入的又岂止这一点。
第3天 粉红之城
车一直在不太好的路面上颠簸,但这是前往心中的凤凰城的路上,斋浦尔,著名的粉红之城,光这个名就足令所有背着相机的人消解所有的疲惫了。
这次一共带了四个相机,胶片数码中幅一堆,过海关时朋友看到我那一大袋子胶卷告诫说,印度海关对胶卷数量是有限制的,我只好化整为零,让每个朋友都分头带些,还好并未检查。来印度之前,徘徊在脑海里的全是SteveMcCurry的印度影像,这位马格南摄影师曾以拍摄国家地理封面阿富汗女孩照片闻名,许多摄影的人都惊叹他的照片,为什么他的镜头下的南亚有如此神奇的色彩,在网上常能看到关于他的器材和胶片的讨论,去年我在斯里兰卡粗粗领略了南亚的色彩,很难说清楚那是因为纬度的关系还是其他的什么,南亚总是能提供出超出肉眼判断外的色彩和质感,绝对有别于中国或欧洲。如果说莱卡相机最能精确表达欧洲所在纬度的影调,那印度就是世上所有品牌彩色胶卷的广告片场。记得看过一张SteveMcCurry的工作照,在孟买大雨中的街道,他穿着印度人最常见的衬衫,站在齐腰的水里,有一个当地助手打着伞,他的胡子都蓄得很像印度人。遗憾的是我缺的正是这个,三天四夜我没有深入生活的可能性,每次肩上四个相机进入人群,印度人都会报以热情的微笑,印度对每个摄影人都是天堂,如果你能隐身进入,几乎遍地好照片。印度人对彩色的迷恋让人吃惊,一路上到处都是色彩的狂欢,他们从不吝惜夸张颜色的涂抹,明黄色的店铺,明黄色的纱丽,湖蓝色的墙壁,大红的头巾,经过的印度乡村,常常可以看到一袭白袍的老者头顶彩色的头巾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聊天,土黄色的地,厚重的乌云,百无聊赖的动物,印度的乡村画卷是真正的田园诗篇。
斋浦尔、德里、阿格拉被称之为印度“金三角”,盖因这三地凝结了印度历史人文的精华所在。粉红之城的由来是18世纪的当地邦主杰邦·辛格对全城实行了色彩控制,下令把全城的房屋涂成粉红色,造屋也必须用浅红砂岩,那时遗留下来的是一个热热闹闹的老城,而现在的斋浦尔新城是印度珠宝中心,城中富人云集,车水马龙,那些对我们不构成兴趣。进了粉红色的老城,一幅生机勃勃的印度人市井生活画卷马上展现在眼前。
一个变魔术的少年挡在我的面前,他背着一个褡裢,脸漆黑,眼睛却很亮,没容得我表态,他便忙活起来,他的手法的确纯熟,让人目瞪口呆,他站在街道中一堵蓝色的墙前,手中的铁球眼睁睁地消失了,我又开始眩晕,感觉这是梦境,他变走了我的30卢比,他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这个城市是极有质感的城市,且不说满眼的粉色,而是街头有大量的手工业者,修鞋,雕刻,铁铺,染坊,理发,他们都在用简单的工具认真地做一件件手艺活。一个印度烤饼铺很吸引人,顶篷的烟火布像一个天然的有色柔光箱把里面的场景映得极其好看,广州也有印度薄饼,但实在和眼前的无法相比,面就摊在炉火熊熊的铁锅上,里面的两个小孩子很吸引人,快门按个不停,年长的姐姐不让我拍照,却在我拍照的空当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却依然不让拍。从一般观光者的角度看,印度的一些角落生存状态堪忧,但即使隔着车窗也能看到他们心满意足的表情,印度的衣食住行有颇多不便之处,但人们也都习以为常,生活的幸福感指数其实就是找到合适的参照物,乐观是印度留给我最深刻的感受之一。
我坐在一个椅子上,一个老人帮我打着伞挡光,一架老式的4×5相机对准我,一个摄影者进入印度,得到一张印度人为其拍的照片,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我仅需为此付15卢比,相当于3块人民币,这个相机是用相纸直接拍照,就像摄影术刚诞生时的干板,的确15分钟后我拿到的照片也是充满了历史感,模糊且有划痕,这正是我想要的。相机旁摆放着另外一些人的面孔用以广告,这些面孔由于相纸的缘故无一例外地看着像祖父祖母年轻时的老照片,认真地端详着镜头,注视着我。
气喘吁吁地爬到郊区山顶的琥珀宫,16世纪当地藩王的宫殿,天上一群黑压压的东西便飞了过来,那是不计其数的鸽子,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鸽子,以至于恐怖得像希区柯克的《鸟》,山下隐隐可以看到粉红之城,下雨的时候,这些鸟在电线上几千只密密麻麻地排成几排,不像轻盈的鸽子,更像铁铸的乌鸦。
第4夜 英国人留下来的
飞机早上7点起飞,我们3点钟便赶去机场,朋友们一再叮嘱别过分信赖印度的航班车次,提前或滞后是常有的。三天来经过的印度的几个城市,这种琥珀宫铁铸般鸽子的感觉时时穿梭在艳丽的色彩之中,印度是印度人的印度,这个文明古国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文明,“我觉得像印度这么伟大的国家,有如此昌盛而年代久远的历史,竟让一个远方小岛把它的手足捆绑起来,是一桩荒唐绝伦的事。”———尼赫鲁谈英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时说。而事实上,此前的印度,在抵御外敌入侵上的确总是力不从心,从公元前雅利安人的入侵到蒙古人创立的莫卧尔王朝,现在的印度处处遗有英国人的痕迹,从电线插头制式到交通规则,印度人其实对英国人情感复杂,古马尔说英国人留下来的教育体系让现在街边的孩子都会一口流利的英语,英国人留下来的印巴自治又让这片土地总是弥漫硝烟味。
在从亚格拉去斋浦尔的路上,一位路边的老太太吸引了我,她佝偻着背,眼里满是混浊的老泪,身上却穿着极为鲜艳的黄色兰色纱丽,我端起了相机,她向我讨钱,我付了30卢比,她看起来很满意,捧了一把豆角要给我,这时周围的人开始呵斥她,我注意到她离开的时候周围的店铺也是不让她靠近的,问古马尔,于是说起印度的种姓制度,在印度的乡村,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种姓制度依然存在,他们彼此间不能通婚,限制接触,事实上,从印度的几个城市观感,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不同阶层的反差极大的生活环境,大片的赤贫村落不远处有富丽堂皇的别墅。
这是一幅内容庞杂的画卷,离开印度时你还能趴在舷窗上为自己列举很多再来印度的理由,其实不用想,印度这两个字本身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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