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姥姥也追随着三姨姥,去了北京。不过没能在北京上大学,而是轰轰烈烈的参加了革命运动,在部队里,做护士,再后来,部队领导见这小姑年挺聪明,就让姥姥上了八路军晋西北军区卫生学校,就是现在的第四军医大。
姥姥姥爷结婚晚,就是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也够晚的,那一年,姥姥29,姥爷35。解放后,姥姥工作几经调动,从部队复员后,在沈阳市第五人民医院工作。姥姥姥爷两个孩子,舅舅比妈妈大11岁,生妈妈的时候,姥姥41岁,姥爷47岁。
催悲的事情发生在舅舅大学毕业后,那是1962年,舅舅被分配到甘肃天水做涵洞设计,刚毕业的大学生,经验不足,施工的过程中,发生塌方,听说死了几个人,舅舅这样就被抓到了监狱,然后,就在监狱中疯了。随后舅舅在天水住院,姥姥去照顾。三年过去了,舅舅有所好转,但这时,文革风暴来了。作为知识分子臭老九,姥姥作为解放前的大学生,自然受到了批斗,而妈妈,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了这一切,也疯了。
记得读北医六院的历史,说文革的时候,精神科停滞,崔玉华崔教授还被发配去了中医科。但在我老家,确是另一番情景,一场政治运动,一茬儿精神病人,精神病院人满为患,幸亏姥姥是个医务工作者,妈妈才能住进精神病院。
姥姥姥爷在沈阳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姥爷更是省内有名的劳动模范,因为不是党员,才没有被评为全国劳模,为此,姥爷耿耿于怀了好久。家里就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是精分,让姥姥姥爷在胡同里被人指指点点,也让姥姥姥爷抬不起头来。从原来家里宾朋满座,到后来的门可罗雀。想来姥爷心里也经历了许多煎熬。
舅舅后来回到了沈阳,没有工作,姥姥托人,把舅舅安排到沈阳某工厂烧锅炉,那是一个小的集体企业,只有几百人,在沈阳,和动辄是万人的大国企相比,自然被人看做是“不叫厂子的厂子”。舅舅40多岁又找了一个老婆,那女人丧偶,留下了4个女孩子,大的13岁,小的,只有3岁。舅舅对4个孩子视为己出,一家人艰苦的过日子。舅舅的精分,最终的结果也算好的,5年的经历,算是比较长的一过性吧。同时,舅舅的事业发展也算顺利,最后当上了那个小工厂的副厂长,60岁退休后,和姥爷一样,又工作到了75岁,方才颐养天年。
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妈妈处于病情稳定期,为了妈妈的病,姥姥亲自给妈妈当上了大夫,用的是最猛烈的药物。加上姥姥是医务工作者,和爷爷奶奶家说了很多不符合医学规律,却很能唬人的话。加上姥姥姥爷家境殷实,在那个年代,妈妈的陪嫁居然是一套房子。还凭关系给姑姑介绍到了药厂工作。这对于当时已经没有了父亲的爸爸来说,确实是很大的资助了。
结婚后一年,妈妈生下了我,许是照顾小baby的的劳累,我刚刚满月,妈妈犯病了。随后的N多年,又犯病N多次,一次比一次重。1-3岁,我是奶奶带大。后来,奶奶走道了(方言,就是再婚),我接着由姥姥姥爷带着。
从小我就知道,我的家庭和别人不一样,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寄人篱下自然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我努力学习,也很幸运,在初中高中遇到了如同慈母一样的两位老师。初中的老师对学习差的学生毫不留情,在现在看来有一些做法很残忍。对学习好的学生却宠着惯着。这也让我的自信心得到了极大的膨胀。高中,我考到了最好的省重点高中的重点班,人人都是精英,加上学习方法上也有些不对头,第一次考试就考了全班倒数第一名。班主任一直都找我谈心,鼓励我,帮我找差距,和我一起定计划,用自己的工资给我买学习用品。慢慢的,我的学习成绩赶了上来,高考,虽然没有考到第一志愿,但也考到一个比较心仪的学校。
妈妈给我伤害最大的两次,一次是高中,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斜眼看妈妈了(其实我根本没有啊),总之妈妈的结论就是就是我从来都没有瞧得起这个她。妈妈用水果刀捅了我的大腿,并无数次和我说要断绝母女关系。第二次是我生小孩,爸爸妈妈从沈阳来北京看我。看到妈妈不会抱小孩,不会给孩子换尿布,我不由得暗自神伤——我多希望有妈妈的温暖啊!公公婆婆也来京看我,没几天,妈妈就说爸爸和婆婆好上了(其实就是妄想型精神分裂),在我家大吵大闹,并离家出走。弄得一众人四处寻找,备受煎熬。
现在妈妈已经处于衰退期了,基本上不能说话了,偶尔说出几句国骂。打扑克,也分不清楚逻辑了,只知道414是最大的(我们当地的一种玩儿法)。被类风湿折磨的,双腿走路也很困难,现在也很少下楼了。洗脸穿衣要爸爸帮忙。我每次回家,看到他们一阵阵酸楚,他们是挺可怜,也挺可恨。我自己也被孩子折磨得心力交瘁。再说,对于父母,只带过孩子一个月,就让自己的孩子寄人篱下,如论如何我也没有多么深的感情。最初工作的那几年,我尽我最大的努力,还清了他们所有的债务,并给他们买了新房子,这也算是对于他们给我生命的一种回报吧。别的,我只能在远方祝福他们了。
(二)
我从高二就开始失眠,一直被诊断成睡眠行为障碍。抗抑郁药吃过米氮平和喹硫平。安眠药基本上各种都尝试过了。每种药都管用,总吃一种也会失效,适时调换一下种类,也会起到很好的效果。太多的文章书籍都说单纯的失眠是心因性的了。我也看了大量心理学的书籍,进行了大量的实践。最后得出了一个很遗憾的结论,我基因就不好。
我姥姥也是失眠了一辈子,抗战的时候就吃安眠类药物。解放后,利用自己是医务工作者的便利,对各种安眠药都做了比较和自身实践。吃安眠药一直到去世。以前的安眠药远没有现代的安全性高。也没见姥姥吃傻了,迟钝了。姥姥到去世那一年还思维清晰、逻辑清楚。为了不给医院添麻烦,姥姥还早早下了遗嘱,放弃抢救。
至于妈妈,睡眠就更不好了,因为精分,可以整宿整宿的闹腾。老爸现在也是晚上睡前必饮酒,要不也会彻夜难眠。经常去北医六院开药,好心的小医生也总是建议做一下睡眠监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通常我都未置可否,拿了药就走。对大夫说的什么远期影响记忆力啊什么的,那太遥远了,想那么多干嘛?再说了,我查了不少文献,也没有找到单纯的睡眠障碍吃抗抑郁药物和吃安眠药孰是孰非的文章。那还不如去吃些新型的安眠药,吃一辈子又怎么了?
(三)
儿子在今年5月,被诊断成抽动症。
诊断之前,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疑似过程,开始时因为症状少,找了两个权威的大夫,哪个都不敢确诊。最后,在一次重感冒之后,所有的症状全诱发了,连我这个非医务工作者,都知道抽动症的诊断没跑儿了。
儿童医院心理科,开的精神科的药物很难让我这个妈妈接受。于是,去了广安门中医院找了号称“中医抽动症”第一人的HW大夫。吃药一个多月,就放暑假了。现在已经连续吃了三个月中药了,这三个月,是我心情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三个月。负能量极强,很多时候,真想摔罐子了。
仔细想想,我的育儿方式算是宽松,老公虽然有时候打孩子,但也不是经常。在小学,虽然有点压抑,但也不至于这样。想想,可能还是因为基因不好。
大夫问过家族史,我突然想起,老公的姐姐好像也有问题,平时我看姐姐打游戏,织毛衣,蒸包子什么的没啥笨的,为啥直到10岁才读小学?为啥小学都没毕业?仅仅一个“笨”字就能解释吗?好像挺违背医学常识的啊?是不是ADHD啊?但老公家一家人都对我守口如瓶,真不知道他们要隐瞒什么?
突然觉得很催悲的,两家的家族史都这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结婚了,不要孩子了,这样,不是徒增烦恼吗?
回想妈妈的那么多病友,生孩子的,有几个结局好的?《美丽人生》中的纳什,儿子也是精神分裂啊!我算是幸运的,没分裂,睡眠障碍,用药物还能控制得很好。但儿子的前途和命运,其实比自己的事儿更让人焦虑,我对孩子没有什么高标准,严要求,只希望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成长,可这样一个朴素的愿望可能都达不到。
整个假期,我们都在跑医院,做运动,做妈妈的,在运动上,以身作则,后果就是半月板损伤III度。
可能,生命,就是一个逻辑圆,不是你的,无论再努力,也得不到;是你的,逃都逃不掉。基因,更可怕,它会以可怕的规律重复着过往。然后,让很多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我想姥姥这个解放前的大学生,绝对的天之骄子,被迫放弃自己的工作,是多么的不甘心和无何奈何。我这个努力但不聪明的人,希望能够自我实现的人,也慢慢成了全职妈妈,在抱怨和牢骚中度日。为了某天能买到一种漂亮的蘑菇而兴奋。我的人生,可能也就这样了。一切的选择也是自己做的,也有可能,哪天我会放弃这一切,去自我实现去。
(四)
记得读文献的时候,读到过家庭周期论;学家排的时候,知道了生命的传承性,毕竟,孩子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长。本文的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说明我对精神分裂家庭是否要孩子的看法——不支持,不赞同,不禁止。
首先,精神分裂症有遗传倾向。精神分裂症具有明显的遗传倾向,子女的易感性高。大量调查资料证实,精神分裂症患者子女的发病率,高达50%至60%。有些人,可以依靠药物维持正常的生活,但基因就在那儿摆着,子女患精神疾病的几率要远远高于正常人。
第二、精神分裂复发率高。
这个我没有查过文献,不知道具体的百分比。不过我接触的人中,只有舅舅完全恢复了正常,其他人,要么早逝,要么退化,结果没一个好的。从优生优育的角度上来说,肯定不应该生孩子,养孩子,就是一个万里长征的过程,至少是18年的长征,能否保证在这18年中不复发?家长的复发,对于孩子来讲,就是灾难。至少我小时候觉得妈妈不是妈妈了,是魔鬼的化身。
第三、精神分裂症患者病情缓解后易遗留社会功能缺损。
个人日常生活能力都没恢复正常,社会功能受损严重,不能正常履行夫妻间的义务,做父母的职能有一定的困难,甚至就业也困难,经济上难以抚养子女,精力上无力照料和教育子女,又怎么能承担起生儿育女的责任呢?不是害了孩子吗?
生儿育女,不是生下外形正常的小孩其实就基本完成任务了,家长的教养方式、心理应激承受力等等这些都影响到未来小孩健康人格的发展,这些也都与所谓的心理精神疾病息息相关。
另外,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子女人身安全也应该考虑。我也曾经经历过,精神分裂症患者受精神症状支配,打伤或伤害自己的孩子。
不禁止,就是不能剥夺任何一个人的结婚、生育的权利。稳定的家庭关系在疾病的康复过程中意义甚至比药物意义更重大。作为一个女人,怀孕、分娩、哺乳,这是上天赐予的特权,不应该被人为剥夺,也不应该阻碍行使任何行为的权利。但行使权力的后果,可能要一个家族共同来承担了。
对其他精神疾患,如焦虑、抑郁、双相障碍的患者,想要孩子,一定三思。
精神疾患似乎永远与贫穷有关,从小到大,我不知见过多少,经历了妈妈这么多年的折腾,而经历了我同学的逝去以来,我就无法承受身边这样的病人出现。我也再不想去接触这样的人群。虽然我也很想帮助他们,但还是想让自己的状态更好些。我能做的,就是以文字的方式来述说,也希望我的文字能够帮助一些人。
但愿我不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