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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生命的感悟
2002-11-28 17:18:33 原创 李加波
对生命的感悟
A
所有所谓的“看破红尘”的自诩都是虚假的,没有人能真正地对生命感悟得彻底。
什么是生命?它是流动的,有活力的,变化的,能够吐故纳新的。因此,生命是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从简单到繁复,细嫩到老沉,从幼稚到成熟等过程,或者是从有到无,从多到少,从繁复到简单,从老沉到天真,从成熟到腐败的反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生命或不时地受伤,或不时地成长。
完美无缺的生命状态,就是死亡。
另一种近似完美的状态,是立地成佛。这是对人类精神生活最有害的文化上的误区,它的表现多种多样。文化误导着人们追求某种违逆生命本性的东西:假正经是其中典型的一种;个人英雄主义是另一种。生命在这些状态中被无情地异化了。
生命最适用的原则是快乐。任何导致不快乐的因素,从本质上讲都是反生命的。
B
但是追求快乐只是一个个体生命的一般法则,却不是社会生活的法则,因为个体与个体之间,存在一个快乐的冲突的问题。这是一切道德、法律与社会制度、文化制度的起源。它们的价值就在于谐调个体快乐的冲突。成功的道德法律与社会文化制度,能比较有效地克服矛盾,使个体与个体之间,个体与群体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快乐都能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这是评判其优劣的唯一标准。
人类社会的进步与演化,也是遵循着更好地谐调关于快乐的矛盾的方向进行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真正有利于个体或群体,或他们的生命的发展的东西,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还是别的社会文化产物,才是合理的,可取的。因此,现存的社会制度面临着变革。也因此,没有什么已成定规的东西,可以成为我们偶像崇拜的对象。所有人类文明的产物,不过是生命发展过程中的半成品,若要我们盲目遵从,就是对生命的轻蔑,对生命的亵渎。
C
以这样的尺度来丈量,现实中反生命的事物,比比皆是。我们极其需要有一种良好的生命伦理学来科学地指导我们的生活。
但要建立这样的伦理学,就目前人类的实际能力来看,还距离太远。有一些在我们看来甚至是近于悖论的二律背反问题,远远地超出了我们人类的智慧。这里的问题要比那些诸如1+1=?的科学问题困难得多。比如,面对一个溺水的人,你若不善水性,还应该跳下去救护吗?比如,一个残疾的生命,是否就比健康的生命更少一点价值呢?一个母亲牺牲自我,一个成熟的生命,去成全一个幼小无知的生命,可取吗?安乐死是人道的,还是反人道的?
人口问题上的一系列政策,包括堕胎、计划生育等,是否确实存在一个道德限制?
人与环境的关系,与资源的关系,与自然的关系,无不与生命伦理学密切相关。
战争对人类还是一种必要的存在吗?敌人是谁?为什么要有敌人?友爱在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国度之间,在不同信仰之间,不同社会制度之间,到底是否有着不同的价值?军人,乃至民族英雄,到底是否有着神圣的意义?
对这些问题的反思,我认为才是真正社会进步的动力。
D
人道主义成为潮流以来,世界各地以此为旗帜的人们喊出了“地球村”、“世界公民”的口号,使博爱成为许多人的人生理想。但是,这种代表人类开明进步的思潮,还远没有被“人类的精英”所普遍接受。
人类是可悲的。因为,在人类的统治阶层,操作运行的不是博爱,而是权力,和与权力连襟的政治。政治是权力的游戏。而如果在权力的游戏中,当事人遵守游戏的规则,使游戏文明有序,倒也无妨,可怕的是往往掌权者都是那些不要规则或践踏规则的人。至少,有理由判定,讫今为止的所有人类社会历史,都是在对更合理的游戏规则的盲目探索,有时甚至是一种劳而无功的混乱,因此象是一群无头苍蝇隔着玻璃嗡嗡乱飞。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一种制度代替另一种制度,换汤不换药。
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就完全放弃希望。毕竟,军国主义、法西斯,在二次世界大战后名声狼籍了。毕竟,红十字的大旗已高高飘扬起来。毕竟,许多人觉醒了,许多人忏悔了,许多人站在了多瑙河的大桥上用身躯来阻挡导弹,许多人愿意为基本人权的保障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青春热血。
战场上不仅有炮火,有军阀,还有乡音、恋歌,有护士。
战火也不过在很少的地区燃烧。
一些生命倒下了,另一些生命站起来。和平,最终会战胜战争的。
E
我不能不在欣赏与赞美科技对生命伦理的贡献的同时,警惕着它的副作用。就象我处处享受电的好处,电灯、电话、电脑、电扇、电冰箱、电开水器等等,与此同时,我不得不处处提防着被电击。原子能的开发利用,为人类造福的同时,当心别一些势力把它用来制造核武器。而切尔诺贝利事件的磨菇云,还是我心中久不能弥散的阴霾。
在摒弃了权力之后,我也要寻找真正有用的材料与工具,来建筑生命伦理学的大厦。我相信我并不孤独。在我的队伍里,有着一种神奇的内聚力,把我们每一个生命联合起来。我们的内聚力,不是别的,乃是爱。
拥有了博爱的人们,代表我们的未来。
教育的事业是博爱的事业。教育是我们的希望。这不仅因为教育的对象往往是儿童,更是由于教育的使命是传播博爱的精神。当然,我这里所讲的教育,和我们在一般意义上所讲的,与科举相类的教育是完全不同的。换句话说,当前教育面临着深刻的改革使命。任何悖离博爱精神的教育,都是不良教育。
前些日子出的那本《相约星期二》里的老人,就是这样的教育的合格的老师。可惜人类社会很多年才有一位这样的老师。你我都应当虔诚地聆听老人的循循教导。你我都应当是他的合格的学生,因为他把未来的教师的使命,在他讲完最后一课后交给了我们。
科学作为材料,博爱作为工具,我们生命伦理大厦就绘制了宏伟的蓝图。
F
这么说来,我好象在崇拜博爱精神。这是一种误会。
这是因为博爱不止是一种精神,更是与我们每一天,每一件小事,每一个人紧密相关的。它要求我们行动。它要求我们在困难中行动。不仅如此,它还要求我们坚持,要求我们创造。
我不崇拜博爱精神本身,但我敬仰那些为博爱献身的人们。
我不崇拜我所敬仰的人,但我也愿意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而我还是有崇拜,我崇拜的是人类带着博爱精神在历史的长河中艰难跋涉的那份悲壮,那种英勇。我崇拜西西弗斯。他是神,他是人类不屈命运的象征。
而我不崇拜生命,只是敬畏。
在生命现象面前,我自知自我的局限,自我的智慧的贫乏与浅薄。在生命现象面前,我永远要当一个小学生。
G
当小学生的我,不仅要学习,而且要虚心地学习,认真地学习。
学习什么呢?学习对生命的体验,对生命的理解,对生命的热爱,对生命的珍惜,对生命的创造。
那么又怎样学习呢?学习就是实践的过程。人类的实践不可能是没有缺点的,也即是学习是要犯错误的。犯错误的实践中,生命就一次次受伤,就象西西弗斯的巨石一次次滚落山谷,而我是不会罢休的,也象他一样又一次次将之推向巅顶。
可是,我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有血有肉的人,七情六欲的人,不完美的人,会死的人,会失败的人。我不是西西弗斯。`
于是,我学习他的勇敢坚强之外,我还得学习宽容、忍耐、平和。我要学会允许自己犯错误。这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从错误中更好地学习,从学习中更好地进步。我接纳自己,也就包括自己的所有问题。我承认人性的缺点,我正视它们的存在。
我要象蚌一样,用泪水把所有的缺点孕育成珍珠。
我要把自己身上的神性发挥出来,把鬼性——邪念、敌意、自私、嫉妒、残酷、以及一切丑恶的东西驱逐出去。
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我力争做一个相对完美的人。
我不是一个天使,我向往成为一个天使。
如果我还是不能成为一个天使,我就祈祷,让天使与我同在。
H
正是这样既敬畏又追求、一边当学生一边当老师的态度,构成了我的生命的宗教。
因为生命是一个活生生的过程,所以我的宗教是没有教条的。任何僵死的东西,都不会是有价值的,因而 神圣也不过是我的生命的宗教里最无用的一个词汇而已。
我肯定一切有利于生命自然生长的东西。比如,如果不冷,文化应当允许人们不穿衣服(因为那样也许更舒服)。比如,如果不饿,在不管什么人的酒宴上,都应当允许不吃不喝(因为那样可以更自在)。比如,如果不损害自己或他人,什么样的性行为都是不必指责的(因为那样可以更易于渲泄性驱力引起的紧张)。这就是我对生命的敬畏。
因此,我是真实的。因此,我是享受的。因此,我是快乐的。也因此我是愿意与自然和平共处的。我是血肉的我,我是生物的我。我本身就是生命。我敬畏生命,也就是自尊。我不敢亵渎生命,也就是不敢亵渎自我。我是反弗洛伊德的,因为我的本我与我的自我是一体的。因此,我站在了心理学中“第三势力”的阵营里,而且我还想做它的排头兵。
我的生命的宗教要求我,不要过多地压抑内心有力的冲动,要善待它,爱护它。许多年之前,我也曾面对内心欲望而害怕过,恍惚过,但我已知道,那时的我是不够成熟的,对生命是不敬的。今天,我对自己说,我已经少有生命的冲动,应当好好珍惜每一次。自从今年我不再写诗以来,我更是懂得要对自己生命中残余的冲动进行资源保护了。我不会指责自己所有的生理欲求。
I
对生命的体验首先是对内心欲望的体验。这是一种不排斥的态度。我不喜欢把这些与激情相关的,也许就是激情的源泉的内心冲动看成是需要压制的恶魔。我的体内就住着它们,它们是我的朋友。在生命的早期,对这些朋友是自然友善的,可是,后来因为反人性的文化的种种干预,在朋友之间的挑拨离间,使它们变得面目可憎了。我的成长历程,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重新寻找失落的友情的过程。迷失的自我,就是那种没有朋友的自我。没有朋友的自我,就是一个躯壳,没有了灵魂。
我现在很明确地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听什么,喜欢看什么,喜欢闻什么,任何感官的享受都被我当成是理所当然的。我最喜欢尝的,是新鲜的水果,却不太在意它们是否稀有或昂贵;最喜欢喝的,是清净的泉水或浓郁的茶水,冰凉的,或滚烫的;我喜欢看小孩做游戏,看鱼翔浅底,看鹰击长空;我喜欢闻雨后的早晨空气中散布着的潮湿的气息,闻不事浓妆的少女身上弥漫开来的青春的气息;我还喜欢听老人讲故事,喜欢看书,喜欢读精美的诗篇,喜欢开玩笑,喜欢与亲密的人调情。
尤其是,我必须老实承认我还喜欢追逐异性。
就在今天,我遇到一位朋友,一位很喜欢女人的、名叫阿周的朋友。当时,我对在旁的其它人说:“你们听我讲阿周的故事。那天我在街上请阿周吃饭,他就问我是否有其它人一起吃。我说有啊。他就问是谁。我说他不认识。他又问是男是女。我说是男的。他就说,那我不吃。我看他这样,我就逗他,说与我一起吃饭的那个朋友家里还有四个未出嫁的妹妹。阿周一听,马上来了精神,他问道:‘真的?’”说得大家伙笑得前翻后仰。而我又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你们别笑。我看阿周挺正常的。象我这样的人才是伪君子。”这样一说,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J
一辈子做了太久理性的人,我现在开始打算做一个感性的人。Why not?
我这样说可不是随随便便,轻轻松松的。为了这个回归,我曾付出过很高的代价。说来话长了。毫不夸张地说,我的青少年时代所接受的教育,完完全全,地地道道是把感性排除在外的,现在看来也是非常畸形的教育。我从来不懂得什么是享受。感官的享受更是被贬斥到没有心灵中的任何地位的程度。弗洛伊德所描述的把本我压抑到潜意识里,正是我那时心身状态的真实写照。而现在人们评论弗氏理论是适合有精神问题的病人的理论,说明了我曾经是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
我的幸福观念是这样:能给别人幸福的人本身才是幸福的。这样大谬不然的谬论,我当成是宝贝,一直拥着它,舍不得放弃。我的理性,是以牺牲感性为前提的,是暴君,是专制的暴君。我真正的个人幸福就是在这个暴君的专制下被扼杀的。甚至我的爱情、我的婚姻,也都沾有这个刽子手的血。
我之所以在诗歌的田园里广种薄收,与这个暴君的强权统治不无关联。因为你知道,诗是最反对理性的,而我却有着太多太滥的理性。我的感性,作为人性的一部分,总是无法发育起来,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悲剧。这才使我一直写了二十年的诗,却很难挑出真正有韵味的。那些稍好一点的,也都是在我进行了精神的自我革命——个人历史的文艺复兴之后才得以从复苏的感性的沃土中萌芽。而在此之前,尤其是那么多写给妻子的诗,读起来太枯燥乏味了。
诗是激情的舞蹈。没有激情的人,当然就没有诗了。诗也同政治口号一样了,诗也讲起道理来了。激情来自于感性,没有了感性的滋润的诗,也就只能是枯燥的,乏味的。自从我反叛的那天起,我就大张旗鼓地与酒神私奔了。我携带着李白的酒壶和一大锅东坡肉,走得远远的,想着逃离太理性的人世间。
K
这是生命的战役中第一个回合的战况。
这是理性对感性之战,以感性的胜利、理性的失败告终。
这是自我与他人之战,以自我的胜利、他人的失败结束。
这是酒神对日神之战,以酒神的胜利、日神的失败收兵。
但这不是最后的决战,战争只是使双方的强弱对比发生了变化。第二回合,第三回合,……战争还在继续。
被丢弃一旁的武器,双方的,有责任、自由、性、忠诚、享受、美、等等,而在以后的战役中又被捡拾起来,加以修补,重新投入了战斗。他们刀光剑影,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最后,他们终于开始讲和了。
L
最丰盛的生命的宴席,是理性与感性联手合作的。
和谐,和平,为生命进入它的金深季节定下了基调。化金戈为玉帛。铸剑为犁,解甲归田。此时,你抬起 头来,没有了风起云涌,没有了海市蜃楼,而是悠然见南山。
此时的爱情,不是战场,没有硝烟,也不是梦幻,没有心痛,而是一杯醇厚的酒,是可有可无的超脱、来 去无碍的潇洒。这是生命交响乐的最后的乐章。它是在低沉和缓的旋律中行进的。
此时的我,已是沧桑的我,无所求的我,平静的我。
此时的生命,是丰满的生命,成熟的生命,近于完满的生命。
此时我们才真正开始对生命有了理解,也才真正开始享受生命。
此时,我们的生命已遍体鳞伤,已经百孔千疮,也就在此时,我们才开始懂得珍惜生命,热爱生命。
于是,我们要低下高傲的头颅,沉思起关于命运、关于爱情、关于信仰、关于人生的一切。我们不再敢称 宣自己看穿了红尘。我们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谦卑,大度,宽容。我们甚至能宽恕罪恶。
于是,我们和生命化为一体,无法分清什么是理性什么是情感。因为这时的理性是饱含深情的理性,而这时的情感也是经过理性薰陶的情感。它们是那么水乳交融,那么刚柔相济,再不能泾渭分明了。
M
这些就是我对生命与对自己的理解。而我还要创造。
只有创造的生命,才是更有意义的生命,创造的生命才是有价值的生命。
可是,我没有资格谈论太多,关于创造,关于这个生命的最后阶段。这是因为我什么也不曾创造出来。
我还只是一个被造物,是上帝用泥土捏的,我就是一个泥土的肉身的人。但我知道,上帝在造我时,还掺入了水。这水就是上帝恩赐给我的灵性。
在我水土不服的日子过完之后,我有理由相信,灵性是会发光的。于是,我在生命的圣殿,虔诚地下跪,默默地祷告:
感谢你赐我以生命。
我喜欢这样的生命,尽管在生命中有幸福也有痛苦,有欢乐也有悲哀。
我知道你让我爱自己的同时要我也爱邻人,宽容自己的同时也宽容敌人。
愿给我与仇恨、怨屈、嫉妒、憎恶、敌意和伤害绝缘的力量,愿我时时自律,自警,真诚平和善良热情勇敢无私。
愿你加增我的智慧,克服我成长的障碍,帮助同胞建立一个温情的家园。
我不拒绝死亡,病痛,因为那也是生命的不同表现形式。我接受属于我的不幸。
我今生的灵魂是不安的,不洁的,但我从来向往你的引导,愿意跟随你走向更多宁静与清明。
如果我在生命中不慎跌倒,只求给我爬起来的时间,让我再试着向前走,哪怕踉跄,哪怕匍匐。
再次感谢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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