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环球科学》2009年7月号,科学美国人记者乔纳·莱勒采访了一名高功能自闭症患者——丹尼尔·塔米特。
丹尼尔·塔米特(Daniel Tammet)1979年出生于英国。他是一位有学者综合症(Savant syndrome)的自闭患者,也是一位数学和语言天才,拥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他精通11国语言,在一周之内学会了冰岛语。能记住圆周率π小数点后22,513数字,至今保持着这项记录。他的作品《星期三是蓝色的》被译成18国语言,畅销全球。
塔米特的记忆方法是什么?为什么他认为我们高估了智商测试的可信度?他卓越的创造力从何而来?下面是《科学美国人·心理》(Scientific American Mind)记者乔纳·莱勒的采访实录。
乔纳·莱勒: 你在自传《星期三是蓝色的》里,将自己描述为一个“自闭症怪才”:可以快速掌握几门外语,并回忆起多年前看过的电影场景中的细节。你是否曾惊讶于自己的这些超凡能力?
丹尼尔·塔米特: 我总是把抽象信息,比如数字,看成生动的可视化形象。数字在我脑海中呈现出复杂的多维形状,我就是以这种形态来进行运算和比较排序的。
语言也是一样。对我而言,词语隶属于不同的语义集合。我可以根据每个词在我思维结构中的位置来理解它的意思。这样我就很容易辨别词汇间的联系,也有助于我更好地记住它们。
在我看来,数字和单词绝不仅仅是留在纸上的墨水符号那么简单。它们有形状、颜色和结构等各种特征。它们有生命,所以我从小就把它们当成“朋友”。我想我的记忆之所以很深刻,原因就在于,信息对我来说不是静态的。我不是死记硬背那些数字(像一台电脑那样),我是在和数字一起跳舞。
我并不吃惊自己拥有这些能力。我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这对我来说再自然不过了。反倒是别人不这样思考令我感到奇怪。很难想象,如果人们不是以我这种思维方式来看待数字和单词,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莱勒: 你在《拥抱广阔天空》一书中批评智商测试是对智力的过分简化。你写道:“除了智力本身,再没有其他任何事物可以证明智力。”你可以为我们阐释一下吗?
塔米特: 小时候,我在大多数人眼里根本算不上聪明。那时候我循规蹈矩,不善交际。许多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很难,比如注视别人的眼睛或者解读一个人的肢体语言。这些技能都是后来付出巨大努力才学会的。另外,对于老师教的许多拼写和算数方法,我也感到非常吃力,因为这些方法与我的思维模式不相符。
经验告诉我,智力远不是一个IQ得分就能说明问题的。实际上,我很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套系统,可以真实地反映一个人思维的复杂性和独特性,或者深刻揭示一个人的潜质。
IQ分数的钟形曲线分布(bell curve distribution)告诉我们,世界上2/3的人IQ得分都在85到115之间。这意味着仅凭31个数值,就概括了全球45亿多人的智力(他的智商94,你110,我103),相当于每1.5亿人拥有一个同样的IQ分值。在我看来,这就跟占星术把人们简单地堆入12个星座一样荒谬(参见《环球科学》2009年第4期《IQ骗局》)。
尽管我们不能以某种“科学的”方法来精确地测量和评估智力,但我确实认为智力是存在的,而且因人因事而异。这一概念对科学家和教育工作者来说同样有用和重要。我反对那种认为智商测试可以决定人们智力的观点。我认为社会应该更注重基础教育 (如读写能力等等),并鼓励和培养孩子的独特才能。
在塔米特看来,每个数字都有不同的形状和颜色。所以记住大量的数字对他并不困难。
莱勒: 你还介绍了近年来的一些科学研究,涉及我们学习第二语言时,大脑内部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你认为这些研究会改变我们当前的语言教学模式吗?
塔米特: 多亏了现代扫描技术的不断进步,今天,我们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了解在学习一门语言时,我们的大脑内部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其实,我们能够说话这本身就绝对是认知领域的一个惊人成就。
学习第二门语言是一项艰巨的挑战,尤其是当人们没有必要定期使用这种语言时,学习它就显得尤为困难。我认为低估这种困难是不对的。学生们应该认识到,学习外语时遇到的困难是固然存在的,而不是他们自身的问题。
在研究语言的工作机制(以及语言教学)时,最有趣的科学发现之一就是“音义联觉”(phonaesthesia)。它是指某些发音与它所描述的事物存在意义深刻的联系。举例来讲,在许多语言中,元音“i”跟“小”的概念有关——如little(小), tiny(微小、微量), petite(娇小), nino(年幼的,西班牙语)等等;而元音“a”或“o”则跟“大”的概念相连——如grand(大、重大), gross(严重的), gordo(厚、胖,西班牙语)等等。我们发现全世界很多语言中都存在这样的联系。这些发现明确表明,学习语言的人应该学着利用自己的直觉来帮助理解和记忆许多外语单词。
认知心理学家莱拉·博罗迪斯基(Lera Boroditsky)、劳伦·A·施密特(Lauren A. Schmidt) 和韦布·菲利普斯(Webb Phillips)等人的另一发现,或许也可以为第二门语言的学习提供帮助。他们要求母语分别为德语和西班牙语的受试者用一些形容词来描述一系列事物。以钥匙为例,对于讲德语的人来说,“钥匙”是阳性词,他们用诸如“坚硬”、“沉甸甸”、“锯齿状”和“金属的”等词语来描述;然而对讲西班牙语的人来说,“钥匙”是个阴性词,他们会用“金色的”、“小巧的”、“可爱的”和“亮闪闪的”等词语来形容。这项研究结果显示,如果母语有词性,人们会依照名词的词性特征来记忆每一个词的不同分类。人们在学习第二门语言时,也可以借用这种方法来理解各种名词从而记住它们的词性。
不论人们是如何学习第二门语言的,我们相信这个过程确实有益于大脑。有很多证据表明,语言学习有助于个人提取信息、集中注意力,甚至可以避免衰老导致的思维迟钝。
原本相互独立的思维、记忆、感觉和观点出乎意料地汇集在了一起,从而产生了罕见的、富有创造力的想象。
莱勒: 你提出了一个创造性理论,通过一个被你称为“超连通性”(hyperconnectivity)的认知属性加以描述。你能解释一下吗?
塔米特: 我拥有不同寻常的创造力——我可以构想出由一连串随机数字组成的数字图景,还可以基于多种语言创造出我自己的词汇和概念。这种创造力的源泉是什么?
我的大脑与大多数人稍有不同。小时候我不仅患有高功能自闭症(high-functioning autism),而且饱受癫痫发作(epileptic seizures)的折磨。在我的书里,我基于“超连通性”,提出了我的大脑功能和我的创造力之间的联系。
在大多数人的大脑内,各主要功能是分区行使的,而且不能相互干扰。科学家发现,在一些脑部疾病中(包括自闭症和癫痫),本来正常分隔的脑区却会产生交互联系。我的理论认为,之所以会产生一些罕见的富有创造力的想象,是因为本来没有关联的思想、记忆、感觉和观点意想不到地汇集在了一起。大脑的这种“超连通性”或许就是所有杰出创造力的源泉。
莱勒: 你是怎么记住圆周率π小数点后22,513位数字的?对那些希望提高自己记忆力的人你有什么建议?
塔米特: 我前面也提到,对我来说,每个数字都有它自己的形状、颜色和结构。各种研究早已证实,把信息转化为可视化形象更易于记忆。而且,我的数字的形状都带有语义含义,也就是说,我能够构想出它们与其他数字之间的联系。举个简单的例子,37就像燕麦片一样凸凹不平,而111也同样凹凸不平,但它又像3一样圆鼓鼓的(111=37×3)。当你看π的小数位时,也许你看到的只是一连串无穷尽的随机数字,我却可以把它们分成有不同含义、有层次、有联系的视觉图像组。
运用想象力是提高记忆力的一个好办法。例如,演员要记住成百上千行剧本台词,他们通过主动分析台词内容、想象角色的动机和目的来记住这些台词。许多人也会通过想象自己给别人解释台词来增强记忆,这种方法也很有效。
我在书中还提到另一个记忆的技巧。研究人员发现,如果在回忆某些信息时所处的地点或者环境,比如颜色或气味,与最初获得这些信息时的情境有相似之处,人们就更容易记起这些信息。因此,在获取某条信息时,对周围情境也更加关注和了解,有助于我们日后更好地记忆这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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