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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与几个相识的和不相识的人坐在北京东四一个临街的小饭馆里,一个男人对在座的我们说:“从这门口走过的任何一个女人,我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她的婚姻幸福还是不幸福。”
“喏,你们看,那个脸色憔悴、睡眼惺忪的女人一定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那个头发蓬乱、嘴唇发白的女人也一定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那个脚步匆匆、神采飞扬的女人却一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他的理由是:女人婚姻幸福与否都写在脸上。
在座的女同胞纷纷让那位先生看相,我却暗暗心虚,装着看别处悄悄转过身子,我怕那位眼毒的先生看我的脸。之所以心虚,是因为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是幸福还是不幸福,我对这个问题一直难以作出明确的判断。
我有N个不幸福的理由:
他不英俊也不伟岸,没有一副我能倚靠的结实的肩膀。我必须像男人一样在社会上打拼,摔疼了,得自己爬起来。遇到难题,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我挣的钱不比他少,社会地位也不比他低,我和他是两棵并排站立的树,各有各的风景。我和他是两个不相交的圆,各有各的运行轨道。
他从没说过爱我,过马路也从不拉着我的手。一次在火车的硬卧车厢里,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妻子上车就睡下了,丈夫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一直和她低语着。中途,妻子说要上厕所,丈夫弯腰在床下拿出鞋帮她一只只穿上。不知怎么,这个小小的细节竟让我泪流满面。我和他也一起乘坐过火车,火车一开动他就拿本书躺在铺上看起来,一直看到下车,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跟他一起过马路,他过去了,我却常被撇在马路的这一边。
即使我离开家几个月,他也从没说过他想我。由于工作调动,我和他分居在两个城市,经常几个月才能见一面。见了面,他没有惊喜没有激动,平静且平淡地接过我的行李,似乎我从没离开过那个家。
我喜欢夫妻一起漫步闲谈的那种温馨的感觉。可他好静不爱动,从不跟我一起散步。看那些挽着手漫步在夕阳下的伴侣,我又羡慕又嫉妒。一天,实在忍无可忍,我将这种感受告诉他,他听了不以为然,但答应跟我一起散步。下楼后,只见他大幅度地摆动着手臂自顾自地往前冲,我一路小跑地跟在他后面,“跑”了一圈回到楼下,他说:“行了吧。”完全一副完成了任务交差的口气。我不但没有找到温馨的感觉,反而窝了一肚子火。从那以后我再没要求他跟我一起散步。
我喜欢假日里夫妻双双出去逛商店那种悠闲的情调,而他却对此深恶痛绝,有时被我纠缠得无法脱身,只好无可奈何地跟我去了,将我送到商场门口,他定好见面时间,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书店,弄得我兴趣索然,一肚子不痛快。罢罢罢,往后我再不拉他去商店了,我一个人想在商店逛多久就逛多久。
……
我还能找出很多不幸福的理由,但是我又有N个幸福的理由:
他是惟一一个送我鲜花的男人,也是惟一一个在我手机断电了找不到我时,急得团团转的男人。第一次给我送花是1989年,这个平时看起来一点不浪漫的男人,居然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一大捧鲜花,让我惊喜不已。他也是惟一一个永远记得我生日、送我礼物的男人,他送的礼物最初是鲜花、首饰盒这些小物品,近几年,他不再送我小物品了,生日礼物改成了陪我打保龄球。
我的职业是记者,出差已成为一种生活常态,一年中往往有三四个月出差在外,孩子小的时候,他既当爹又当妈从无怨言。我事业上稍有成就,他比我还高兴还得意,这种高兴和得意他从不在我面前表露出来,但他的朋友告诉我,他喜欢夸老婆。
分居两地后,他每天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叮嘱我睡觉前关好门窗,关好煤气开关。有天晚上,我与几个朋友聚会,走时将手机忘在家里没拿,那天玩得高兴直到半夜才回家。刚进门他的电话就来了,说给我房间打了无数遍电话,打我的手机又一直没接,他说如果再联系不上他就准备报警了。还有一次,我去黑龙江大兴安岭采访,深山老林里手机没信号,我没办法跟他联系,他也无法打通我的手机,见我一连两天没有消息,他急得到处打电话寻找我的下落。后来我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了,给他去电话,他劈头盖脸将我好一顿臭骂,说:“你知道这两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每一次出远门,他都会拎着行李送我出门,每一次回家,只要他有空儿总会到车站来接我。知道我要回家了,他会早早给我预订我爱喝的酸奶,还会买一堆我爱吃的减肥食品———西红柿和黄瓜。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下了班就回家,除了买书、看书、写小说,他几乎没有别的爱好。我看的好书几乎都是他推荐的,我出差时带的书也大多都是他挑选的。在网上看到了好文章,他会下载下来传到我的电子信箱。写稿时,我碰到拿不准的问题,想不起来的词汇,操起电话找的人就是他。他会乐此不疲地“帮助”我,并为能“帮助”我而洋洋得意。
当我列出 N个不幸福的理由时,我觉得自己是不幸福的;当我列出 N个幸福的理由时,我又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如果将不幸福的理由和幸福的理由放在天平的两边,我不知道哪个会更重些哪个会更轻些。这正是一直让我困惑的原因,所以我一直不能确定我的婚姻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福的。
一日翻书,读到一篇小文章:有人问一年轻女子:“你认为最珍贵的是什么?”女子回答说:“得不到的和想得到的。”多少年过去了,这位一直为“得不到的和想得到的”而苦恼的女人,已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有人又向她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你认为最珍贵的是什么?”老人叹了一口气回答说:“是你现在已经拥有的。”
读到这里,我心里豁然开朗。我们总是遗憾我们得到的不是最好的、最珍贵的,并因此耿耿于怀,甚至会让这种遗憾纠缠一生,却不知,最珍贵的是我们已经得到的,已经拥有的。也许幸福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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