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我要开个心理诊所”

美惠子

赵世民

　　“我去阿里的概率是二百分之一。”当我问毕淑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兵怎么就去了阿里时，她说：“那是１９６９年，我应召入伍，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接的兵，有一千多女兵，当初说我们肯定留在北京。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有一部分去了新疆。新疆就新疆吧，我也没多想，到哪儿不是保卫祖国？”
　　“到了乌鲁木齐，又把我分到了南疆阿克苏。等到军分区一报到，说我当兵的地方在阿里。最后到阿里的只有五个人。”毕淑敏说。
　　一千比五，可不是二百分之一吗。
　　“后来我一打听，我身体条件太合格了。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斤，心肺功能特别好，不让我去让谁去？”毕淑敏像说别人。
　　“等我一上去，到了阿里，才知道以前的想法多幼稚。那地儿太严酷了。”毕淑敏说。
　　她写的《昆仑殇》里描写过阿里的自然条件，海拔五千多米，一年有半年以上大雪封山，缺氧缺绿。
　　“自然条件差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那儿没有人，特别孤独。一次我在北京大学开讲座，谈到世界和宇宙是不一样的。当一个人面对荒漠、天空，感到人是那么的渺小，这时你才能感悟宇宙。我的这些感觉和认识都是在阿里一日日一年年沉淀的。”
　　“毕淑敏，你医生当得好好的，怎么就想起了写《昆仑殇》？”我问。
　　“有好多记者都问我这个问题。其实挺简单的，没人写阿里，那我就写写。”
　　“这么容易？”
　　“写起来不难，可你要在那儿生活十几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现在回过头来看那十几年的军旅生活，等于上了两个大学。”
　　“我只知道你上了一个医学院。”我说。
　　“那儿研究的是人的解剖、肉体、生理。可精神、灵魂呢？当你每天面对着宇宙，面对着荒凉你会不断地追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你想过死吗？”
　　“长驻过阿里的人，没有没想过死的。因为那个地方特别容易让人绝望。你高喊的一切价值、意义被那个宇宙吸得干干的，没有一点回声。所以，在那儿，经过多次死亡的思考，能够给生活创造出意义，让灵魂安居，还不等于又读了一个大学？”
　　“你在阿里生活十几年，就没想过将来要写点什么当个作家？”
　　“从没想过。当时专注的一切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救死扶伤，治病救人’。”
　　我眼见着毕淑敏医生似的工作了一次，是给一位副主编进行心理咨询。那是在原始森林公园，大队人都爬山去了，我们四人围坐在一个石桌旁。聊天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内容涉及不愿公开的东西，所以不能披露，但毕淑敏的方法可以说。她首先是倾听，是带着感情听，然后向对方提出问题。当对方要毕淑敏拿出一个办法时，她很少给直接的建议，而是让对方在想出的若干办法中进行选择。当选择进行不下去时，毕淑敏诱导对方分析每一种办法的利和弊，这样对方明了了，下了选择的决心。当对方想不出办法时，毕淑敏就问特别基本的问题：比如你这辈子最想干什么？你认为什么最幸福？这种幸福对你可行吗？不可行怎么办？是修改幸福的标准还是修改追求幸福的路线？这样，对方慢慢就能想出办法了。这很像苏格拉底的精神助产术。
　　事后，我问：“你对你的‘顾客’很少用建议忠告的语气，你对自己的儿子也从来不命令吗？”
　　毕淑敏说：“我儿子大了，我们相处是朋友。当儿子因为什么事下不了决心时，就让他平静，让他把最近做的梦告诉我。”
　　“分析他的梦管事儿？”
　　“我把分析的结果告诉他，让他自己选择，拿决策。事后验证，我的分析是对的。”
　　我说：“我昨天刚做了一个梦，主编不给我开稿费，说我一稿两投。我辩解，说这不是我的责任。”
　　毕淑敏说：“前一天在机场开的短会上，主编说过要给其杂志专稿，这很自然就进入了你的梦。但这梦里显露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这代表你这一阶段的焦虑，领导不信任你，你老想找机会解释。”
　　我问毕淑敏：“你有梦吗？让我试着解一下。”
　　“刚好昨天做了一个，是有关凶杀的梦。那是黑夜，我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摸着往前走。
　　“突然，我摸着一个东西，软软的，我正奇怪，猛地一道闪电，也可能是电焊的弧光，我摸着的是一个女尸，还流着鲜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杀的，但当时梦中的我基本上认为是自己杀的，然后就醒了。”
　　我问：“被杀的女人你认识吗？”
　　“认识，但有好长时间没见了。好像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又像是我学医时的同学，因为穿的是白衣服，所以血才特别醒目。”
　　我说：“梦中被杀的是另一个你，你现在面临着一个痛苦的选择，最近你为这个选择而焦虑，而当你做这个梦，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这个被杀的是过去的你。长廊象征你事业的进程，一个阶段就有另一个你挡住去路，你必须要杀掉她。”
　　毕淑敏说：“我已经想到这儿了。本来我是不爱出来的。这次参加这个笔会就是想静下心，好好想一想，做一个了断。没错，我是遇到了一个选择，来之前到前几天我一直在犹豫：我的导师非常好，我学得也很认真，别人以为像我这样的作家读博士为混个文凭，我不是。我是真为学本事。这几年我一节课都没落过。导师希望我毕业后开个心理诊所，可我又放不下写作。就在这两天，我做出了决定：当心理医生！”
　　毕淑敏让我们做个游戏，说随便写几个字就能看出你最近的精神状况。
　　我写的字是：“毛主席万岁”。这是我们共同经过的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毕淑敏拿过字看了半天，又把纸翻过去，对着灯光，看字透过的影。她说：“你内心很孤独，虽然外表显得随和热闹，但无人能走进你的内心，再有，你很自卑。”
　　她说完，我半天没说话，感到脸在发烧。过了一会儿我问：“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这是秘密。”
　　“我之所以写‘毛主席万岁’就是不想让你在字意上看出什么。”
　　“我只看你的运笔，那就是你的心迹。”
　　我承认她看得准，说：“刚才给我的梦解得也对，我们音乐研究所不要我了，所领导说我不具备专业研究音乐的能力，我老想给他们证明，我有这个能力。”
　　我们聊到了深夜一点半。

长裙

我看过毕淑敏的自传和散文，
她是个令人佩服的女人，
经历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