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扎着冲天羊角辫,会自己用筷子吃饭时,就爱吃外婆做的汤圆儿。外婆做的汤圆儿洁白软糯,皮儿薄薄的,馅儿大大的,咬一口,满嘴醇香……
那时,快到年三十的时候,外婆会用清水将白花花的糯米泡上,隔天,就要换一次清水养着,当每颗糯米都圆鼓鼓地膨胀了起来,用手一搓就碎了时,外婆就把洗干净的小石磨架在板凳上,在石磨出口的下方放一个脸盆,又用一条干净的白布面口袋扎在出口上,就开始摇着吱吱作响的小石磨磨水磨糯米粉了。这个时候,我总是拿个小凳坐在外婆身边,用小手抓起一把把的糯米放进石磨的孔中,外婆边磨还边往石磨的孔里注些清水,和牛奶一样的糯米粉顺着石磨的环槽流入了面口袋,大约半天功夫,外婆就能磨出胀鼓鼓的一面袋水磨粉。
磨好的水磨粉,外婆用竹杆挑起,把它架在靠背椅上,从面袋里渗出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跌落在下方的脸盆里。剩下的糯米,外婆全部码进蒸笼,用旺火蒸起,不一会儿,满屋就飘起了糯米饭诱人的香味。待蒸好的糯米饭温热时,外婆用温水将酒曲化开,均匀地拌入糯米饭中,拿过几天前就洗干净晾干了的陶罐,把糯米饭结结实实地塞进陶罐,在中间掏出一个圆孔,而后,用棉被厚厚地包起来,放在房间的背风处,十天左右,甜糯醇香的酒酿就做好了。
大年三十,北方人守岁包饺子,外婆按照江南的规矩包汤圆儿。外婆的汤圆馅有甜有咸,甜馅是芝麻和豆沙的,咸馅是猪肉白菜的。包之前,外婆总要搓一团水磨粉在开水里烫熟,然后再和水磨粉一起揉,外婆说:这样水磨粉就不会散,包出的汤圆下锅不会煳。
每年三十,外婆也总要包一个大大的肉馅汤圆儿,并把它做成老鼠形状,还用剪刀剪出两只尖尖的耳朵,最奇怪的是,外婆总要把手上戴的银戒子包进汤圆内,这只汤圆儿她不用水煮,而是上笹蒸熟,蒸好后的汤圆儿,外婆还要在老鼠的耳朵边按上两粒红豆做眼睛。那时,我还小,不大懂事,老是眼馋这只蒸熟的汤圆儿,外婆总是好言哄我:囡囡乖,吃芝麻汤圆儿。有时,乘外婆不备,我会用小手去抓那汤圆儿,这时妈妈就会厉声制止:大生,别动!那是外婆的念想!我不懂念想是什么,只是从妈妈的严厉口气中知道我不能碰那只汤圆儿。长大了,外婆告诉我那是包给外公吃的汤圆儿,外公属老鼠,所以汤圆也做成了老鼠。
外公也爱吃汤圆儿,可外公家不富裕,一辈子也没吃上几回汤圆儿。外婆做得一手好的江南点心,也只能给大户人家做,49年的冬天,正是腊月时分,外公一病不起,他拉着外婆的手说:你跟了我,受苦的命啊。两颗清泪从眼眶中滚出,外婆看着外公,也默默地流泪。她想让外公再吃一次汤圆儿,望着所剩无几的米桶,外婆一咬牙去了娘家。那时,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娘家人一般是不会给女儿东西的(但有钱有势的除外)。娘家哥哥的嫂子心软,偷偷地拿了半斤水磨粉和一点肉馅给外婆,外婆回家后,包了小小的二十多个汤圆儿,她盛了一小碗给外公吃,外公舍不得自己吃,一定要让外婆先吃,外婆只得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外公吃了一个后,把碗递给外婆说:还是留给孩子们吃吧。几天后,外公告别了人世,外婆伤心欲绝。
解放后,日子越过越好,因此,外婆走到那个子女家,只要碰上过年,她就要包一个放了银戒子的肉馅汤圆儿。外婆说:天上的外公吃到了这只汤圆儿,看到了银戒子,就知道我过得很好了。就不会牵念我能不能吃饱穿暖。
我20多岁时,外婆已快80岁了,她再也不能亲手磨水磨粉做汤圆儿了,我和妈妈义不容辟地承担起了做汤圆的责任。快过年时,我们也像外婆一样磨水磨粉,只不过我和妈妈怎么也做不好甜酒酿,不是发酵过了头,就是味道发酸,让初十五的酒酿汤圆儿留下种种遗憾。我也不会忘了给外公包一个大大的老鼠汤圆儿,里面照旧包上外婆的银戒子,只不过老鼠做得不太像,肥肥的像个小猪,但外婆很高兴,她说:这叫有吃福,外公在天上看见开心呦!
如今外婆已带着她的念想去了天国和外公团聚,我也快迈入老年的门槛,年三十我还会包汤圆儿,不过不再自己磨水磨粉了,而是去超市买现成的糯米粉回来包,总觉得已经包不出外婆包的汤圆儿的味道了,我想许是少了点深深地情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