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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春花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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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的治疗笔记,致敬过去和未来续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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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1#
 楼主| 发表于 6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thail08 发表于 25-10-19 20:36
男的那时候最要紧的是性要求,都是18年前的事了,现在,对性要求更无所谓了。

双相年轻的时候确实性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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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2#
 楼主| 发表于 6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不光性不成熟,哪方面都不成熟。不稳定双相不是郁就是躁的心态不可能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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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3#
发表于 6 天前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春花秋实 发表于 25-10-19 21:12
不光性不成熟,哪方面都不成熟。不稳定双相不是郁就是躁的心态不可能成熟。

所以,我从中年患病,熬到现在学校准备因病劝退,真是艰难的人生经历。

我老婆今年中秋前说:
“你不还是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呵呵,
转眼,从2022年到今年2025年,分居三年多了。

注:老婆癌症手术是2016年,
现在大致与三姐住住在一起,她三姐照顾她,更照顾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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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thail08 发表于 25-10-19 21:42
所以,我从中年患病,熬到现在学校准备因病劝退,真是艰难的人生经历。

我老婆今年中秋前说:

双方满意就好。退下来也有工资旱涝保收也挺好。跟大多数病友比起来你算是很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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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5#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春花秋实 于 25-10-20 11:19 编辑

心理咨询是怎么一回事儿

近日,就心理咨询问题求教于一位业内朋友。心理学博大精深,我研习多日,只是一知半解,不得其门而入。幸友人不弃,诲我不倦,令我茅塞初开。今录在兹,作为个人求知道路上的一个坐标,亦或可对其他有兴趣的朋友有所助益。



心理治疗“对人不对病”

精神疾病患者的症状,好比海面上的大风大浪,原因是海底有火山在爆发。医学干预只是抚平海面上的风浪,心理干预则是要找到海底的火山口,彻底解决问题。



你是心理咨询师,但我首先想问问你对西医治疗精神疾病的看法。我知道有一些心理咨询师是反对用药的,认为药物治标不治本、有副作用等等。你怎么看?

我不排斥药物干预这条路。我也不认为心理治疗可以包打天下。比如遇到精神分裂症病人来咨询,我是要转诊的;中度以上的抑郁症患者,我也嘱咐他要配合用药。从心理治疗到药物治疗,从社区医院到专科医院,应是协同的系统。不同的患者,在不同的阶段,可以用不同的治疗方式,甚至可以组合治疗。这才是科学的态度。

我经常作这样一个比喻:疾病发作的时候,患者的种种症状好比海面上的大风大浪;风浪的根源,则是海底下有火山在爆发。医学干预只是抚平海面上的风浪,至于海底下火山爆发,它管不了。心理干预,则是要找到海底的火山口,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如此说,西医治疗精神疾病,治好了,只是临床治愈,把症状消除。当然这也非常重要。如果海面上波涛太汹涌,你就没法进到海底。所以先要用药物干预,等波涛小一点儿,心理治疗才能入手。

我不希望把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对立起来。对于精神疾病患者来说,用什么方法治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好起来。

西医治疗精神疾病,依据的原理是:精神疾病大多是大脑内神经递质失衡所致,医学干预就是用药物来调节大脑内的化学平衡。我想问,精神疾病心理干预的机理是什么?心理学承认大脑疾病的生理基础是神经递质失衡吗?

药物干预和心理干预属于两个体系,两条路完全不同,不应该简单地用这一种去套另一种。两者的科学机理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西医的神经递质理论,我可以接受。但我感觉,西医针对的是病;而心理治疗针对的是这个人。在症状之外,还有一个轴是人格,是人格成长。心理治疗是两者兼顾的。

西医治疗的原理,现在基本明确了,至少有了一个方向。但心理治疗的原理,比较复杂,说不清。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可能需要自己积累。积累到一定程度,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举一个例子。我曾接待过一个病人,是抑郁状态。但是让她来咨询的痛点,是纠结于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整天纠结着,有点儿像强迫思维。

因此,咨询的时候,我跟着她谈,就谈不下去。看到她第一眼,我就产生一个感觉,觉得她很干。20来岁的姑娘,按道理正水灵着呢,可是她那么干枯,活力在流失。我意识到她可能会有抑郁的问题,就反馈给她:“你好像水分在流失。”听到我这句话,她流泪了,本来凝固的情绪开始流动了。

抑郁症患者如果情绪动起来了,就已经在好转。但这是怎么发生的,我说不清。我只是跟她建立了一个关系。

她是不是觉得,你说中了她的心思,于是你们产生交流,就可以进行下去了?

起码我们不会在那些强迫思维上转了。那些纠结无意义,是她在抑郁状态下的表现。如果她的抑郁解决了,纠结的具体问题自然好办。只在思维这个层面跟她解释没有用。

如何积累直觉

心理治疗很重要的一步,就是你能不能和来访者建立良好的关系。



说到这,我想起艾瑞克森的一段往事。作为心理治疗大师,艾瑞克森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沟通者”,他的治疗中很大一部分努力,都花在和患者建立沟通上。

曾经有个病人,住院多年,不和任何人说话,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天,病人在院子里待着,艾瑞克森走到他面前,突然把他的衣服脱下来,翻过来重新给他穿上;然后,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下来,翻过来穿上。这一瞬间,病人对他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然后,艾瑞克森拍拍他的肩膀说:“现在,把你的事情告诉我吧。”从此,这个病人开始和他说话。至于治疗,则是后来的事情了。

这是典型的沟通问题。你知道,认知疗法的媒介是语言。对语言能力发展后才形成创伤的人,认知疗法是有用的。但是对在语言前期,即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受到创伤的人,只能用非语言的方式来治疗。

我理解艾瑞克森的这个病人,应该是在语言前期受过创伤,因此你和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艾瑞克森后来和他同频了,才能建立沟通。

那艾瑞克森为什么用反穿衣服的方式来同频呢?反穿衣服象征着什么?

这个不知道。可能因为他的特殊经历,他会有一些特殊的天赋。这就是我刚才讲的,可能就是一个感觉、直觉。心理治疗很重要的一步,就是你能不能和患者连接上。

心理治疗很多时候只是靠主观感受。它不像生理问题那么清晰。

如果这样,是不是你们平常在工作中也充满了困惑?比如,你在这一步,并不确切地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对于能不能治好患者心里并没有把握?

当然,心理治疗没有标准答案。我们也不是神仙。

不过,我有一个同事说,心理咨询师应该像一个不倒翁。在治疗的时候,两个人都倒了,是不行的。至少,咨询师可以让来访者看到,即使治疗无效,咨询师还能站起来。这本身也有治疗作用。在同样恶劣、不舒服的状态下,他发现你还活着,就知道自己也能活着。这是一个无言的支持。

你发现你不是孤独的,还有人跟你在一起,这本身就是治疗。

你刚才提到的感觉、直觉,可以学习吗?

我们每天都在学习,从大量个案中总结提高。至于直觉,我觉得每个人都能有,只是平时没有开发它。学习、体验、观察,慢慢你就会形成感觉。

再说具体些。心理学有一个名词叫“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简单地说,是指生理体验与心理状态之间有着强烈的联系,生理体验可以“激活”心理感觉。反之亦然。

我曾经接待过一个抑郁的来访者。她是被人强行带来的,情绪很抵触,不肯说话。我首先想和她建立关系,在这过程中,我感觉到我的胸口又热又堵,像火一样烧。这就叫具身。我明白了她有不想表达的东西。这时候和她说啥都没用,因为她的情绪通道都被堵死了。

这可以用科学来说明吗?

最初我也觉得很诧异、震惊,因为这违背了我们的教育背景。但是随着训练、个案的增多,我这方面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其实我们都有这个能力,只不过自己没有注意,缺乏训练,慢慢湮没了。

后来怎么样了?

我对她说:“你的情绪在我胸口体现出来了。”她说:“是的,我堵得慌,什么都不想说。”从这时,我俩才开始建立了关系。

我说:“那你就回去,把你的怒火宣泄掉,咱们再说别的。”我建议她去找到让她愤怒的人,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她按我说的去做,后来有了比较明显的好转。我再和她谈话,就能够进行下去了。

童年创伤和感情缺失

一个人的童年创伤,被一层层防御所覆盖,最后终于被击穿,表现为心理障碍。



说到这儿,我还是想问:心理学认可大脑疾病的生理基础吗?比如你刚才说的,一个人的童年创伤,被一层层防御所覆盖,最后终于被击穿,表现为心理障碍。这时,他的大脑是否会有生理改变?也就是说,他表现出的心理障碍,是否会有生理基础?

两者并不矛盾。心理学绝不否定社会基础、生理基础。一个人病了,内在外在的因素都会有。

我再举个比较典型的例子,一个双相障碍个案。他病发时会打他妈妈,吃了多年的药。他的家族里,也有好几个人抑郁。慢慢随着咨询深入,我发现,遗传当然是一个解释;但这个家族,从祖辈开始,就没有爱的能力,给不了下一代感情的东西。这些孩子就各自发展出一些护身的本领;再到下一代,有吸毒的,还有其他各自的补偿方式;再到第三代,就有抑郁、强迫的问题等等。我觉得这个家族是缺少温情的,没有爱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在这个案例中,作为物质基础的基因只是表象,实质是感情的缺失?

或者是教养方式吧。

我还遇到过一个恐惧症个案。他到现在也没结婚。他的症状是不能见血,地上有个黑点,他就觉得是血,会很恐惧。后来我慢慢发现,他说起来好像有点儿强迫,其实是在往妄想的方向发展。他一方面表现得很规矩、认真;另一面又很想牛仔、风流。他平常把这一方面全压下去,但当进入亲密关系时,焦虑、恐惧都表现出来了。他的家族中,表弟表妹的婚姻情感都有麻烦。他们小时候都是跟着祖辈长大的,这之中可能有教养方式的问题。

刚才你反复说到“创伤”。是不是说,心理疾患可以理解为小时候精神创伤在成年后的显性化?

大致可以。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创伤,或大或小。还有一些微创伤。有的孩子天性相对敏感,再加上父母回应不到位,日积月累,对于别的孩子不是什么事,对于他就可能形成大的问题。

心理治疗是系统工程

很多孩子抑郁也好、双相也好,其实是家庭问题在他身上的反应。这时候家庭疗法可能会有效果。如果父母不参与,孩子很难真正好起来。



心理学门派众多,你属于精神分析这一派?

也可以这么理解。精神分析笼统地说,是在潜意识层面工作。这更多是用隐喻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比如抑郁症,其隐喻是不断攻击自己,所以极端时会有自杀问题。隐喻被破解后,即意识化后,或表达出愤怒后,他就会有所好转。

心理学还有哪些门派?

一般的心理治疗,主要有认知疗法、行为疗法、家庭治疗、精神分析等。

什么叫家庭治疗?

家庭治疗是以家庭为对象来实施的团体心理治疗模式,其目标是协助家庭消除异常、病态情况。家庭治疗认为,个人的改变有赖于家庭整体的改变。家庭治疗不着重于家庭成员个人的内在心理构造与状态分析,而将焦点放在家庭成员的互动与关系上,从家庭系统角度去解释个人的行为与问题。

举个例子。我曾经做过一次家庭雕塑疗法。案主的后背有很严重的病变,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我给他做家庭雕塑的时候,找了6个人,扮演他家里的6口人。这6个人并不知道他家庭内部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只能跟着感觉走。这时扮演他哥哥的那个人,忽然觉得后背特别难受。这个感觉是完全说不清楚的,比精神分析更说不清。的确案主就是后背出了问题。

还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的孩子,在美国得了双相情感障碍。因为离得太远,我建议他在当地找一个治疗师。他就找了一个家庭治疗的。那个家庭治疗师见他第一面就说,你们家是不是有人出轨了?确实如此,家庭是一个系统,只是症状表现在了孩子身上。

家庭治疗就是把家庭当做一个整体,来发现其中成员的创伤?

差不多。很多孩子抑郁也好、双相也好,其实是家庭问题在他身上的反应。这时候家庭疗法可能会有效果。如果父母不参与,孩子很难真正好起来。

潜意识和催眠

诱导来访者进入潜意识状态,把医生的言语或动作整合进患者的思维和情感,推动人潜在的能力,从而产生治疗效果。



我知道心理分析门派中,还有催眠疗法。这比较神秘,讲一讲好吗?

催眠疗法是指借助暗示性语言,诱导来访者进入一种特殊的潜意识状态,把医生的言语或动作整合进患者的思维和情感,推动人潜在的能力,从而产生治疗效果。

催眠的方法可分为直接法和间接法。直接法就是通过简短的言语或轻柔的抚摸,使对方进入类似睡眠的状态;间接法借助于光亮的小物体或单调低沉的声源,让患者凝视、倾听,或以“催眠物”接触头或四肢,而施治者则在一旁反复暗示患者进入催眠状态。

此时,可根据患者的病症,用正面而又肯定的语言向他明确指出,有关症状将消失;或进行精神分析,找出其致病的心理根源。治疗后,再及时唤醒患者或暗示患者逐渐醒来。

潜意识怎样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潜意识是指人类心理活动中,不能认知或没有认知到的部分,是人们已经发生但并未达到意识状态的心理活动过程。

潜意识虽然无法觉察,但它影响意识体验的方式却是最基本的。人在幼年时会被动地获得一些观念,并不自觉地将这种观念内化到自己的“系统”之中。弗洛伊德说:“一个儿童如何认知、如何面对世界,以及一些在成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将深刻地影响儿童的发展,并可能在以后形成精神病的症状。”如果在儿童周围有不良影响,它就会潜移默化地潜藏在儿童的心灵深处,引导他的处世态度和方法。

一个人在幼年期是没有这种分析能力的,催眠则可借助潜意识状态,找到不良心理问题的源头,使本人意识到自身存在的非理性或潜意识深处的观念,并用成年以后获得的经验和分析能力,对这种观念做出判断,从而达到纠正的目的。

被催眠者是睡着了吗?

不是,催眠不是睡着。被催眠者非常清醒,甚至比平常更清醒。催眠只是让被催眠者进入潜意识状态,这样才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进行治疗。刚才我们提到的艾瑞克森,经常让患者睁着眼睛接受催眠。

狭义的催眠不是睡眠。催眠分浅、中、深度,会有两个状态:一是潜意识打开,但意识是清醒的,只是浅、中度;二是意识不太清醒,这就是深度催眠。一般我们咨询用浅到中度就可以了。太深了,患者的言语会模糊,就没法进入进一步的治疗。

如果被催眠时自己是清醒的,那岂不是说,需要患者配合?

所有的催眠本质上都是自我催眠。如果你拒绝,没人催眠得了。艾瑞克森被称为催眠大师,只是说他更容易绕过别人的防御。

患者在催眠中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是当真还是不当真?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意象,用以引导患者宣泄内心的情绪。当然这么做要非常谨慎。要看时机。时机成熟了,才能碰,不然效果不好。

因为这需要和患者的互动。他觉得安全,才会解除防御,互动才有可能;他觉得不安全,你强行带着他走,他感到更不安全,会抵触,这就叫阻抗。

对未知保持敬畏

科学的态度,本性的善良,还有专业知识,对于咨询师来说是最基本的。



这样看来,心理咨询是一件非常复杂和艰难的事情。

心理咨询师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你需要去感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自己有什么感觉。很多时候你感受不到,因为来访者会自我防御。

症状其实是一种表达,是隐喻的表达。患者无法从正常渠道表达,就会用生病的渠道表达。我们需要与症状和解,不是去抗拒它。这样它就不是威胁性的了。

医生这一行,一定是越干胆越小。你要对未知保持敬畏,尤其当你面对的是一个人。

作为心理咨询师,最难的是和来访者建立良好的关系。心理咨询其实不是把我的价值观灌输给你,而是把自己放空来接受你。

一个心理咨询师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好的心理咨询师,起码人格要健全。个人成长很重要。所以我们一直在学习、体验、督导,不会停下来。自我成长要跟上,否则会在工作中掺杂个人的因素,比如价值感、成就感、自己的情结等等。

我们每个人都不会那么完善。一个咨询师,不可能解决自己的所有问题,但至少要清晰地知道,自己哪一块会有症状。例如,如果我有同性恋倾向,给来访者做咨询时,就要意识到自己这个状况,做必要的调整。如果你对自己觉察不够,不但看不好患者,还会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对方,可能给他带来二次创伤。

总结一下:科学的态度,本性的善良,还有专业知识,对于咨询师来说,是最基本的素质。



一种病痛,本身就包含着治愈的力量。这是对抑郁症康复之路的生动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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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6#
发表于 5 天前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春花秋实 发表于 25-10-20 11:06
双方满意就好。退下来也有工资旱涝保收也挺好。跟大多数病友比起来你算是很好的了。

是啊,只要处理好与邻居们的关系就行。
第二就是生活自理,规律作息,
争取精神疾病不复发,
老年少生些躯体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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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7#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春花秋实 于 25-10-20 13:04 编辑

下篇 渡人





题记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人的一生都在“渡过”,渴望由苦恼的此岸,抵达理想的彼岸。

在这个旅程中,“他渡”给“渡过”以援手和助力,“自渡”是“渡过”的内在力量;而“渡过”者,如能由“自渡”而“渡人”,则体现为人类温暖而可亲的善意。

出于对生命的感激,病愈后,通过自学和实践,我开始了“渡人”的尝试。先是撰写系列文章,和读者分享我的体会;便有许多患者及家属慕名找到我,咨询一些问题;他们的问题对于我来说是难得的病例,解答的同时,我对精神科学的理解在逐步加深……

三年来,通过各种途径找过我的患者逾百名,密切来往者20多人。本篇的主要内容,便是记载我和患者们的交往……他们在我的心目中栩栩如生,鼓励和营养着我。

和患者的交往占去我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我乐在其中,我亦视之为责任。

如鲁迅先生所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艰难的救赎

抗拒就医

“你摸摸看,我是不是瘦了?”她指指自己的左肩,说。

确实很瘦。这是初夏的5月,她的身躯顶着单薄的衣衫,犹如衣架。我触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又迅即收回手:凸起的肩胛骨太硌手了。

“你看我,瘦成什么样了啊?”她悲哀地望着我。

无须回答。我知道,她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在索取同情。但同情是廉价的,我决定不予满足。我说:“你该去看医生。”

这是她最怕听的话。“不不,我自己吃中药调理调理就行了。”她立刻缩了回去,好像被火烫了一下。

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对我诉说。一年里,在南京和北京,我见过她两三次。第一次,她说自己失眠,没胃口,容易累;第二次,情况严重了些,自述每天靠安眠药才能勉强睡几小时;经常心慌,每天下班后精疲力竭,想到工作就有压力。

第二次时,我担心她是抑郁症,问了她几个问题,但从她的回答看,不像。她说,如果工作顺利,睡眠也会好一些;工作安排好后,带女儿出去玩,还是会有高兴的感觉;尽管不爱聚会,但如果工作需要,和人交往也没有问题。

我对她说:“你这是焦虑,可能伴有抑郁。最好去看医生。”

“不用,”她拒绝,“是工作压力太大,我吃中药调理。如果不用上班就好了。”

又过了半年。这次再见到她,形销骨立,皮肤黯淡无光,目光幽怨而悲凉。

她说,整夜整夜睡不着,经常觉得自己活不长了。给女儿买了一件新衣服,看女儿满地乱跑,就辛酸地想:“明年这个时候,妈妈就看不到你穿新衣服的样子了……”回家做了一顿晚饭,老公夸奖她,又满心愧悔:“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给老公、女儿多做几顿饭?以后没机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愿意再听,直接给出结论:“上次我说你是焦虑伴抑郁,现在我认为你是抑郁伴焦虑。去看医生。我回到北京,会催问你。”

我给她推荐了南京的某位医生。回北京后,隔一周问一次。她找各种理由拖延。实在推不过,终于去了医院。

这天,上午,她突然来电话。一接通,欢快的声音洋溢出来:“张进,我看过了,医生说没事!”

谁希望有事呢?没事再好不过。这件事就放下了。

求生的本能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一天上午,电话响起,是她。我接通,感觉怪异。电话那头的她,语调惊惶,语速迟缓。“是你吗?声音怎么变了?”我问。

她悲苦地告诉我,这几天感觉特别不好,整夜睡不着,全身都难受,什么都干不了,害怕,绝望,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我大惊,说:“怎么会这样?你现在至少是抑郁症中度!上次医生不是说你没事吗?”

我追问:“上次你和医生怎么说的?医生原话是什么?”

她嗫嚅。我明白了:出于对于精神疾病的抗拒心理,她一定向医生隐瞒或淡化了关键症状,自欺欺人。

但此时追究没有意义。我问:“你现在哪里?赶紧去看病,还来得及。”

她告诉我,她在湖北武当山上,正和一拨儿爱好中医的师友切磋技艺。这是她每年都要参加的交流活动。

我说:“你别切磋了,赶紧回南京,不要再拖!”

“再说吧,”她又推诿,“等课结束了,我就回去看病。”

我苦口婆心相劝:“别等了,你看你现在这样,能上课吗?他们能帮你吗?”

她说:“同学们对我非常好。他们说,只有待在集体中,靠大家帮助,才能战胜自己。他们上课去了,我在房间里打扫卫生,力所能及做一些事情,和同学们在一起我心里踏实。”

我气急败坏:“既然你心里踏实,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你给我打电话想干什么?”

“我,我,”她慌不择言,“我当时不太好,现在已经好了……我没事了,我挂了啊……”电话发出“嘟,嘟”的声音。

我再拨,关机。气得我说不出话来,恶狠狠地想:“不管了,随她去,自生自灭!”

然而,两天后,我又接到她的电话。她开口就说:“张进,我在机场。”

“怎么了?”我问。

她答:“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同学中有一个是西医,他也建议我去看病。现在他护送我回南京,明天就去看病。”

我长舒了一口气。

人是有求生的本能的。我猜测,在最后关头,在生命消逝的恐惧体验中,她选择了理性。

第二天,她看完病,向我汇报:医生诊断她为中度抑郁。这和我的判断一模一样。

用药如下:米氮平、草酸艾司西酞普兰、奥沙西泮。

我放了心。从这几种药看,是比较单一的抑郁症。

我对她解释:这三种药中,主药是草酸艾司西酞普兰,它是SSRIs系列中药性较强的5-HT再摄取抑制剂,用于帮助她修复大脑中5-HT的失衡;米氮平也是抗抑郁药,有较强的助眠作用,意在解决她的失眠障碍,同时和艾司西酞普兰合力发挥作用;奥沙西泮是抗焦虑药,用于释缓她的焦虑状态。

我对她说:“这三种药,方向是同一的。说明你是单相,很好治。严格按医嘱吃药,一个月后,你会焕然一新。三年的痛苦,一个月解决。”

面对副作用

本以为她的治疗从此步入正轨,康复指日可待。结果证明我乐观了。

后来得知,她拿到药后,没有立刻服用,而是手捏着看了两天。犹豫不决,害怕副作用,害怕药物依赖……

终于,鼓起勇气开始吃药。从那时起,她天天给我打电话,诉说各种身体反应:头疼、肩膀疼、肌肉紧、心慌、恶心、看东西模糊……

我对她说:“你太草木皆兵了!就算有副作用,也没这么快。这些症状,有些你本来就有,不能都赖给副作用;有些是心因性的,完全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劝说没用。每次电话,她都悲苦地诉说副作用,对前景悲观。大约一个星期后,她坚定地表示:要停药,改吃中药、针灸。

我着急了,说:“你吃中药、针灸我不管,但不能停药,不然,前功尽弃!”

她不置可否,只是悲苦。我心生忐忑,决定当面劝导。第二天,我乘高铁,几小时后到了南京。

她劝阻我前往无果,在家前的马路上迎接我。我看她神态惊惶,在川流不息的街头,格外孤单而无助。

进了家,她妈妈看到我,如见救星。当抑郁症患者的家属是痛苦的。我和她谈话时,只要妈妈走近,她就停住话头,看着妈妈。妈妈惊惶而窘迫地说:“好好,我走,我走,你们谈。”然后急急走开。

我心生怜悯,责怪她:“你看你,把你妈妈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啊!”

晚饭时间到了。她妈妈留我吃饭。看着她妈妈殷切的神情,我答应留下来。

她妈妈立刻高兴地进了厨房。不到一个小时,几盘几碟,在桌上一字排开:凉拌黄瓜、红烧鲫鱼、茭白肉丝、虾仁炒蛋、冬瓜排骨汤。有荤有素,有红有绿,有凉有热,有汤有水。虽非山珍海味,却也热热闹闹。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家常菜。

药效显现

回北京后,她再没有和我提要停药。

但她仍然不忘记经常汇报自己的副作用感受。我熟视无睹,既不解释,也不劝导。抱定一个原则:只要按时服药,别的都不管。

约10天后,药效逐渐显现。她先是胃口好了一点儿,想吃东西了;然后睡眠好了一点儿,能够睡着了;再往后情绪好了一点儿,不那么悲观了……

这天,她又来电话。说到最后,她问我:“张进,你最近怎么样?身体好吗?”最后谆谆告诫:“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我觉察到她的变化,问:“你刚才关心我,是出于礼貌,还是发自内心、带着感情在问?”

“当然是带着感情的。”她说。

“恭喜你!”我说,“你真的要好了!抑郁症患者的感情通道是堵塞的。如果你刚才是发自内心关心我,说明你恢复了正常人的感情。药见效了!”

果然,再往后,她的电话一天比一天少,终于一两个月都不再来电话。

我很高兴。她的身体在康复,生活在重整。不再找我,说明她的精力已经转到新的方向。

悲苦不再

半年后,在某一个场合,我又见到了她。

一见面,她滔滔不绝。更多是在谈工作,得意于自己的业绩,感叹于自己的忙碌。但是,悲苦不再;她神采飞扬,眼里水波流转。

看着喋喋不休的她,我想起了《祝福》中描写祥林嫂的一句话,多么吻合:

“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困兽笼中

他是一个典型的中度抑郁症患者。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自己昏暗的小房间里焦躁地走动,像一只笼中的困兽。

在此前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不相信或者不接受自己得了抑郁症。而从他妻子的叙述判断,这确定无疑;我去看他的主要目的,是帮助他接受这个严峻现实,老老实实去看病。

他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博士,在一家研究机构供职。尽管如此,当大脑被病魔侵袭时,他的思维仍然如弱智般单一,行为如孩童般幼稚。

所幸他病情单一,也不严重,接受治疗后,一个月便痊愈了。

但他这个病例,仍有很大的价值,具体说明了一个抑郁症患者,思维和认知是如何被疾病扭曲,从而变得自卑、自责、悲观、绝望。

在他患病和治疗期间,我嘱咐他的妻子,不要怕麻烦,每天记载他的思维、行为和服药后的反应。这一方面有利于他的治疗,另一方面可以给其他患者以信心。

感谢他的妻子,按我的要求做了详细记录。征得她同意,我稍作整理,陈列如下。

就医之前

【第四日·看不到前景】

他依然情绪低落,从早到晚拉着我问:“你为什么每天这么开心,难道你看不到眼前的困难吗?这个家已经没法运转了,我们现在面临的是生死存亡的问题。”(他所谓“生死存亡”,是指在北京生活养娃经济压力大,这也是最初击垮他的一大压力源)

他屡屡说:“我走在大街上,觉得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



【第三日·“她是罪魁祸首!”】

他昨天又陷入“不知该做什么”的焦虑中,让我给他布置任务。我让他把婴儿床拼装一下。装的时候,他一块板子没拿稳,重重地摔在地上。在旁边大床上玩耍的宝宝吓得哇哇大哭。听到哭声,他更加心烦意乱,冲着宝宝吼:“哭什么哭,你除了哭还会什么!怎么这么娇气!”

我把他拉到一边讲道理,他说自己都懂,就是克制不住情绪。“我现在很恨她(宝宝),就是她把我们害成这样的。”



【第二日·“我骗了大家!”】

今天中午,他在我的鼓励下去洗了个澡(不记得他几天没洗澡了)。中午尝试着工作,但对着电脑坐了不到半小时,就又崩溃了。

“我们不要在北京苦撑下去了,回老家吧。就算治好了病,我也写不出那些文章。我失业了,没有薪水,靠你一个人的工资我们在北京根本活不下去。”

“你要相信我对自己的判断。我是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才生病的。我对你说这番话时,是理智和清醒的,没有认知扭曲。我们应该早几年就想到这个结局。”

我说:“你能力不足?那你的同事为什么都夸你?”

他苦着脸说:“那是他们不真正了解我,被我的表象骗了。”



【第一日·“生活是一盘死棋”】

他一方面对治疗持悲观态度,另一方面觉得即便治好了,自己的生活也是一盘死棋。

“如果我看好了病,还是这样懒惰,没有责任感怎么办?我还是不能工作怎么办?”

尽管我各种开导解释各种规劝,他还是会隔一两个小时问我一次同样的问题。

“我以前就是太随性了,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事上,才会落得现在一事无成。”

“我想马上辞职回老家。就算治好了,我们也没法在北京生活下去了。”



就医之后

【第一日】

服药后,疑似副作用有恶心、嗳气、呕吐、乏力症状。

对于治疗,他一直在坚持与放弃之间徘徊,几次跟我提出想停药。

(笔者注:在药物最终起效之前,他对治疗都持怀疑和迟疑态度。为了劝他就医,我和他妻子软硬兼施,他总算同意了;真正走进医院,又磨蹭了好几天。

到了看病这天,一大早,我帮他挂好号,就要去上班,嘱咐他耐心等待,别乱跑。想不到他说:“我觉得我还不是抑郁症,不用看病。你一走我就走!”

我非常生气,打电话给她妻子:“你快来!我还要上班,没空替你看着!”可怜他的妻子,要带四五个月大的孩子,分身无术,只好不停地给他打电话,才让他留下看病。

医生果然为他确诊为抑郁伴焦虑,开了抗抑郁药、抗焦虑药,还有短效安眠药。)



【第二日】

他昏昏沉沉,说话有气无力,几乎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我劝了一个小时,他才肯吃晚饭。自述感觉比原来差,失去生活动力,外加视力模糊。

补充睡眠情况:昨晚10点睡,半夜醒了一次,之后再次入睡,今天早上6点醒的。



【第三日】

已没有第二天恶心、呕吐的症状,除了眼睛无法对焦、看东西费力,身体没有其他不适。感觉睡眠质量比第一天好,中间醒一次后继续入睡,早上6点半起床。总共睡了不到8小时。



【第四日】

晚上没睡好,凌晨3点醒后就再没睡着。感觉头很重,白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他时间都躺着。

今天开始加药,早上有那么几分钟心情阴转晴。
【第五日】

加药第一天,没有太多不适感。视觉有所好转,能看清近处物品,看洞拔锘故怯重影��

下午在我的鼓励下,他居然肯出门散步,走了一个多小时。

晚上睡觉前,我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回忆旧时光,他很开心,好像回到从前。这是两三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

但晚上又没睡好,3点醒后就再没睡着。



【第六日】

早上散步一小时。偶有快乐的感觉,但转瞬即逝。

情绪起起落落,跟和 尚念经似的反复问我:“如果不好怎么办?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好?什么时候可以停药?我能不能只吃安眠药?”

晚上从10点睡到4点。

【第七日】

早饭后散步一小时。上午他精神还蛮紧张的,到了下午便渐渐放松下来。当时我突然觉得肚子饿,于是拉着他下楼觅食,他提议吃煎饼果子。这算是巨大进步啊!要在平时,他肯定不在状态,或是在我耳边碎碎念要停药什么的。

热腾腾的煎饼刚到手,他一把抢过去咬了一大口。我们还吃了久违的驴肉火烧,他由此忆起孩子出生前的生活。

下午过后,他基本没什么焦虑情绪。

但晚上睡眠还是不好,3点醒。他已经连续四天凌晨三四点醒来。

(笔者注:患者想吃东西,有了兴趣,产生欲望,就是病情转好的标志。他应该是从第七天开始见效的。速度之快,超出我的预期,可能和他是单一抑郁症、较易处理有关。多数情况下,需要服药6到8周。如果还不见效,说明药不对症,就应该换药。)



【第八日】

今天继续出门散步。重影没那么严重了。保姆休假,他精神头儿不错,帮我一起带宝宝。下午还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电视。

晚上9点多,他突然兴奋地跑过来跟我说:“我躺在床上把过去那些困扰我的事又想了一遍,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我突然很想看晚上10点的直播球赛。这是不是说明我好了?”



(笔者注:确实是快好了。从上一天想吃煎饼果子到今天想看球赛,从物质需求向文化需求发展,说明大脑中欲望和兴趣的通道正在被打通。)
【第九日】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昨天的好状态没能持续。早上出门散步,我特意观察他的步伐,还是蜗牛般慢。



【第十日】

今天不知怎么了,他情绪又低落起来,又躺了一上午。下午我跟他聊了聊天,又好些,还看了场球赛。

睡眠:夜里3点醒,之后又睡了,5点醒。



(笔者注:这两天属波动,是正常和难免的。)

【第十一日】

情绪还可以,他这几天每天都会花些时间陪宝宝。

下午做了两件出乎我意料的事,一是看新闻,二是去公园跑步。不过因为体力不支,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我劝他不管多难,还是要坚持。



【第十二日】

早上他莫名地哭了起来,询问原因,他说自己找不到关心家人的感觉,不由得黯然神伤。

他问我,以前他是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我安慰说不是的。看来他的自我认同感低,又有些回潮。

下午他在天涯上看到一篇帖子,名叫《抑郁症的秘密》。这篇文章略长,他研究了一晚上,越看心情越好。

他说,文中提到的诸多体验他都有过,例如得病之后,就像有两个自己在争夺对他大脑的控制权,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他情绪极差时,曾试过用想象天使打败魔鬼的方法来排解,还蛮有效果。

睡眠状况:12点睡着,5点40醒后接着睡到7点半,能感觉他睡得很好。



【第十三日】

头天睡了个好觉,他早上起来精神很好。从昨晚到今早的某个时刻,他有一种突然好转、获得重生的感觉。

他说,过去三个月就像是一场梦、一出戏,现在梦醒了、落幕了。这疯狂的三个月把他的人生明晰地分为三个阶段,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新人。

上午跟他逛商场,明显感觉他走路比我快,还好几次停下来等我。

不过下午遇到件烦心事,他心情没有早上好。我觉得也正常。



【第十四日】

他状态不错,早上悠然自得地浏览了新闻,下午照常散步、带宝宝,晚上看了场直播球赛。

睡眠:睡得很好,醒了两次,又都睡着了。早上起来感觉还没睡够。



【第十五日】

一家人在忙换保姆的事,他一遇到类似具体的事情或变动,就会心烦意乱。

他比较困惑的是,现在虽然已不焦虑,但也高兴不起来。他试着在纸上列出每天困扰他的事和令他开心的事,但没太大效果。



【第十六日】

开始考虑孩子以后上幼儿园、小学的问题,觉得毫无头绪。

我告诉他,不用想太远,为未来一两年做好准备就够了。



【第十七日】

几乎完全恢复正常,说话做事坚决果断,不犹豫。

朋友的日记就到这里。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痛”,病一好,就不想记了。

不过,还是为她高兴!祝患者坚持治疗,直到彻底康复。

这个病例的意义在于告诉人们:抑郁症只要正确诊断,坚持治疗,并不难治好。一场大梦,体验另一种人生而已!

(笔者注:人们在生活中,经常要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作出认识和判断。有的符合实际,能很好地指引工作和生活的方向;有的则偏离了现实,以至于作出错误的选择,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这就叫认知扭曲。常见的认知扭曲有:非此即彼、以偏概全、否定正面思考、感官过滤、过早下结论、夸大或缩小、情绪推理、乱贴标签等。)



一位抑郁症患者的病中自述:“我走在大街上,觉得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





花香

“丁零……”,手机上跳出一条信息,只有短短一句话:

好些天没有出门了,今早出门,闻到了花香。



我记起,她是一年前找我咨询过的一位患者。当时,她已遭受长达10年的抑郁症的折磨,从老家来北京求医,医生确诊她是双相情感障碍。

循环

那是2014年5月的一天,我领她走进安定医院。走出医院时,她手里攥着花了700多元买的一堆药,两眼茫然,脚步虚浮。

“要吃这么多药?要吃一年?”她反复询问。

我不想隐瞒,老实告诉她:“对,抑郁症治疗的原则是足量足疗程。你耽误得太久了,至少要吃一年。今天就开始吧。”

她嗫嚅着:“我再看看,再看看,说不定过两天我自己就好了……”

后来,她断断续续和我保持着短信的交流。我见证了她一次次的循环。每次,当陷于抑郁相,痛苦不堪时,她答应:过几天,等熬出来,就去。可是,一旦转好,陷于轻躁狂相甚至躁狂相,她就精力旺盛、兴高采烈,全然忘记多少天前的痛苦,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去看病。

时间长了,我也渐渐淡忘了她,直到今天收到这条短信。

我赶紧回信询问。又过了半个小时,她大概回到了家,给我发来一条较长的短信。她说:“过去十多天,我一人躺在床上,不吃不动,今早醒来,突然觉得头脑清爽,就出门。天阴着,空气潮湿,走到小区的林荫道上,突然闻到了桂花香。我站在桂花底下,我哭了,我觉得生命回来了。”

我没有立刻表示祝贺,而是直截了当问:“你这一年怎么治的?药换过吗?”

“我一直没有吃药,是自己挺过来了。”她答。

我心里一紧。我明白,这不是好转,而是新一轮循环的开始。对她来说,命运不过是重新画了一个圈而已。

我想起了她的故事。

飘忽人生

她今年32岁,可是被抑郁症缠绕已经十几年。

她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她生活在一个老式传统的家庭。家境贫寒,有两个姐姐,而爹妈一直想要个男孩。这种想法和期盼给她带来很大的压力,让她从小就产生了身为女人的耻辱感。父母关系不和,在她的印象里两人从来没有心平气和交流过。父亲酗酒,喝醉后会动手打人;妈妈很强势,经常会为一些小事发脾气。童年生活是她心底的一块阴影,她很少体会到温暖和爱。

和她的两个姐姐相比,她天性敏感。似乎她的妈妈对她们姐妹的责骂和抱怨,只对她产生影响。她自小就会自责、自省、自我限制。表面上很听话,内心的不满在积蓄。她自小就性格封闭,习惯于把一切都包裹起来,包括自己的情绪、欲望、悲喜,连自己都感觉不到。

进入青春期,上了高中,她经常处于很极端的状态。那时谁也不知道这会是病。情绪起起伏伏,谁会当回事儿?

长大离开家后,她更进入一个飘忽不定的时期。幼年的心灵创伤一直跟随着她,诱发着恶劣不良的情绪。她迟迟没有恋爱,因为她不敢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也没有信心经营一个幸福的家庭。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一和妈妈通话,妈妈就会对她抱怨父亲、姐姐,以及所有的亲人。她烦躁,无所适从,甚至手机上一看到妈:)来电就心跳气短,难以自控。但是情绪过后,她又自责,努力想对妈妈好,想找办法弥补。

最耻辱的事情,发生在她走上社会之后。现在看来,那时她的病情已经进入双相情感障碍的循环时期,躁狂和抑郁交替蹂躏着她。应该是在躁狂期,她屡次发生一夜情。她本是一个传统的女孩,事后,对自己厌恶至极。她不知道自己是病,想不通,想不明白,只能归结自己是一个坏女孩。她极度仇视自己,觉得自己肮脏、无用、无能、该死,恨不得毁了自己。

“那种耻辱感难以形容。”直到今天,谈起这段往事,她仍然自责良久,不堪回首。

内心的冲突也反映在她的人际关系上。她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工作时间最长的不超过一年。失业成了家常便饭,这又成为她人生又一个刺激点。“我搞不清是失业导致病发,还是病发导致了失业。”

烦躁易怒是职场中的她的大敌。工作中,有时同事问一些问题,或者老板布置一些任务,她第一个反应经常是厌恶,没有耐心。过后她会反省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烦躁?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这到底是因为本身的性格,还是因为病?

这是她在躁狂期的表现。如果转相到抑郁状态,她便会彻底地退缩。病情严重的时候,根本起不来床,一连几个月不出门,不见人,甚至不能正常洗漱、洗澡。

希望在哪里

2013年年底,长期不工作的她,感觉到严酷的生存压力。就在这时,她在网上看到我写的文章,对照之下,她怀疑自己也是双相情感障碍。她挣扎着起床,决定去看病。

她先在她所在的城市看了两家医院,一家是综合性二甲医院,一家是精神专科医院。可是,这两家医院水平很低。她对医生说,怀疑自己是双相,那医生居然问她:“什么叫双相?”

于是,她辗转联系上我,到北京求医。在我的陪同下,懵懵懂懂地捧着700多元的药走出了安定医院的大门。

此后的情况,是她在最近才告诉我的。离开北京后,她仍然下不了决心吃药。这时,一个朋友给她推荐了某地的一个禅修班,声称“结合了中西医学、身心灵整体健康理念、黄帝内经、五行性理疗病、情志调理等精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非药物调理方式,通过情志调理、心理疏导、和谐家庭,从爱、智慧、正能量、情志的角度帮助抑郁的朋友重返健康”。

这不需要吃药。她看到了希望,顿时轻松起来。2013年5月,她赶到那个城市,参加禅修班。初始感觉很好,但是,最终又能有什么用呢?她仍然摆不脱躁狂与抑郁的循环,甚至循环的速度越来越快,从原来半年一循环,变成三四个月一循环,甚至一个月一循环;而且,郁的时候越来越多,躁的时候越来越短。

到了2013年下半年,她再次跌入一次深重的抑郁中。和往常一样,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整天躺着,不吃不动不语,甚至写好了遗书,做好了离世的准备。——谁曾料到,她又重新活过来了呢?

“我成功了,我战胜了自己。”她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能附和她。我回复:“你应该知道,你看得见颜色,闻得到花香,这是转相了。我估计,你今明天就能恢复生命动力。赶紧乘这个机会,把有限的力量用于治疗吧,把躁狂压下去,不要等到下一轮循环。”

她的回答让我又急又气:“用药压,万一压成了抑郁怎么办?现在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我实在不想回到抑郁,那太可怕了。这辈子都不想体验了。”

我急了:“不是药把你压成抑郁,而是你的病会自动从躁狂转化成抑郁!用药是帮助你稳定下来,你怎么就不听呢!”

她无动于衷。她似乎还沉浸在感受到花香的兴奋中,告诉我,她打算乘胜追击,再来北京参加一个身心整合治疗方法的课程。这个老师是中医世家,又学习了西方心理学,把中医、五行、按摩、西方心理学融合到一起,自创了一套身心整合疗法。

“老师,你不是说,抑郁症是一个特异性疾病吗?每个人好起来的方式不一样,我正在寻找适合自己的方法。”她说。

我无话可说。我知道,处于躁狂兴奋中的她,是不会同意去治疗的。我只能等待,等她再次进入抑郁期时。

不过,那时她又会极度退缩,无力求医。这样的矛盾该怎么处理?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健康地闻到花香?



只要正确诊断,坚持治疗,抑郁症并不难治好。它只是一场大梦,让你体验另一种人生而已。





抑郁病房日记

“我该有多庆幸啊,在绝望中抓住一根救命绳——主动求医!”



——患者康复后如是说

某日,打开邮箱,看到一位陌生读者来信。信上写着:

张进老师:

我是一名正在接受药物治疗的抑郁症患者,曾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您的博客,为自己重燃了希望。

我把这次患病经历写了下来,是为了更好地前行。一场病痛,或大或小,都会使人折损,但我们会因此而反思、自省,从而获得更多的力量支持。独活于世,需要更强大的内心更完整的自我来与之对抗。让我以此机遇,破开命运之门。感谢!



这位名叫穆昕的姑娘,随信附上她的文字,记载了从求医到入院治疗的全过程。她的回忆,坦诚、丰富、准确、翔实,把不为人知的抑郁症病房的生活,完整而真实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具有极高的价值。

读完她的邮件,我给她回了一封信:

收到,谢谢信任,谢谢你的分享。

你很幸运。一、你应该是单相抑郁,治疗相对容易些;二、你就医早,就医彻底(住院);三、药对症(文拉法辛相对而言是新药,见效较快,现在比百忧解用得更广泛)。

不过,你现在只能算临床治愈,离彻底治愈,还有距离。在维持治疗时期,一定要坚持服药,遵医嘱再减药和停药。不然,有可能前功尽弃。祝福!



征得穆昕姑娘的同意,我把她的文章稍作编辑,发表如下。

“用药物维系的睡眠

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在梦中

说了一场悄悄话

然后醒来

和大脑进行一场谈判

死亡还未抵达

又何必畏惧呢

流淌在每一条神经上的字符

都是和解的命令……”

这是我在患了抑郁症并给我的生活造成重大困扰后的内心独白。每天当夜幕沉降,我的心就开始害怕起来,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度过这漫漫长夜。“惶惶不可终日”是我当时的真实写照。直到我主动去求医并在医院住了小半月,这种恐惧才慢慢开始消退。



发病

2014年4月的清明节,从湖北老家回到工作地佛山南海后,我一贯的浅眠开始变成了连续的失眠,每晚固定在同一时刻(凌晨两三点)醒来,曾困扰我多年的头痛也在频频加深。

我一直坚定且固执地以为自己是偏头痛,如往常一样睡一觉,或是吃点止痛药就会好转。但实际,情况并未像预想的那样不治而愈,头痛愈演愈烈。“五一”假期过后,因工作需要,我带着头痛,接连高强度工作三天后,实在撑不住,便听从单位领导建议,去了医院。

以往求学期间头痛,我只需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即好。工作后,并不能给我足够的时间来休养。回想我上一次因为头痛求医,是在去年5月。头痛似乎已经成为我一种定期复发的病症。



求医

2014年5月5日,我第一次因为头痛求医。

医生建议做CT检查,我自认为不至于那么严重,没有做,只是让医生开药止痛。实际上,连那些药我都没敢吃(担心依赖性)。三天后,头痛感就消失了。但失眠并没有好转,越来越糟糕,从曾经一夜只醒来一次、再难入睡,演变成了一夜醒来三四次,几乎整晚无眠。期间头痛亦有反复。到2013年9月底、10月初,头痛再不愿离开我,整日伴我左右、形影不离。加之糟糕的睡眠,我的情绪长期处于低谷。

我自知自己天性敏感多思,但也有一定的内省力和情绪自控力。这一次,我却无法让自己再次感受到情绪的波澜,心里如一潭死水,无力感一次次袭来,冲击到心灵深处。从无望到绝望,轻生的念头好几次一闪而过。

我开始对自己感到害怕,对自己的陌生感前所未有,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用、无存在感、无价值感。



2014年10月13日,我因为头痛,第二次走进医院。遵照医生建议,做了CT检查,最后医生诊断为枕大神经炎,并服用了一些头痛的治疗药物。

入院

第二次求医吃药无好转后,有好友提醒是否会患有抑郁症?在她的建议下,我阅读了财新传媒张进老师的博客,他曾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并经过西医治疗痊愈。



2014年10月29日,我来到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就诊。医生初步诊断我为抑郁状态。

我窃喜抑郁状态就是还没到抑郁症的程度,也许能靠自己调节,不用依靠药物。但医生建议我入院用药物治疗。因我这种天性敏感质人,若长期情绪低落,很难靠自我的力量走出低潮。并告知抑郁状态的治疗原理与抑郁症无异,同样需要长时间服药并定期复诊。

我犹豫不决,害怕一旦用药就会依赖,也担心工作时间安排。在跟单位领导沟通后,他建议我安心养病,无需牵挂工作。

当天我赶回佛山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入院治疗。当夜,我一边收拾一边眼泪不自觉地下落,几近泪尽,心里根本不情愿也不甘心入院。



【第一日】

10月30日,星期四,是我入院治疗的第一天。

办住院手续时,我脸色暗沉,神情恍惚,整个人木讷得很,好像需要别人下口令才懂得挪动脚步。进了病区,护士告诉我给我安排的床位还没腾出,我被安排在医生办公室等候床位。头痛缠身的我几已丧失思考能力,很乖顺地听从安排。

随后,便有医生来问诊,我积极配合医生,详述状态,并根据之前的自查告知诱发因。这时,隔壁的房间传来女孩的哭声,我闻突然好想像她那样哭一场,但是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其实,从2013年11月开始,我的情绪便开始处于持续低潮期,几乎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刻流泪。当时已有同事领导提醒过可能是抑郁,建议我去求医,但我没有重视。春节回家给了我一个缓冲的机会,后来清明节再次回家,这种情绪上的低落还未反映到躯体上,成为器质上的病变。

医生问诊结束后,已近中午12点,但床位仍未腾出。我一个人在外吃完午餐,随意逛了一会儿,回到医院。下午两点,我跟着护士进入病房。病房里紫外线消毒的味道久未退散,把行李随意搁置后,我就坐在了病床前的座椅上,无心整理。

随后,有人来铺床,顺便给了我一套病服。我脱口而出,“可以不穿吗?”我知道内心里仍在与“我是病人”这样的字眼作强烈的抗争。

当晚无眠。晚上10点,护士给我吃了一片阿普唑仑(一种安眠药)。一闭眼,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汹涌而至,头痛时刻缠绕着我。走廊内的人声、电梯铃响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旋。护士每一次巡房(每隔1小时巡一次房),我都是醒着的状态。凌晨3点,我再次服用了一片阿普唑仑,仍是醒着的状态多。到早上的6点,护士来帮我抽血检验。我问时间,知道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第二日】

10月31日,星期五。

护士抽完血后,我终于有了点睡意,沉入睡眠。8点半左右,有医生过来与我聊天,问我昨晚的状态,心里在想什么。我如实回答。医生问我这时候最想要谁的关心,我答没有。她奇怪,“怎么会没有呢?”我告诉她,我已经很习惯一个人独自面对这种很黑暗和孤独的时刻了。

医生离开后,有护工拿着预约好的检查预约单,带着我在院内各大楼间穿梭。我的精力只能集中在脚步上,因为怕跟不上护工而走丢。做完一天的检查,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检查过的项目有哪些。

下午,我站在病房的阳台上,看到窗户是设了门帘关卡的,心里苦笑——“是为了防止病人跳下去吗?”

晚上,姐姐从深圳赶来陪我。她在9点多到达医院,跟她聊了会儿天,就到服药的时间了。我吃了一片阿普唑仑后,慢慢沉入了睡眠。直到第二天护士来整理病房,我才知道我竟然安稳地睡了一晚。

事后回想原因,可能姐姐的陪伴让我心安了一些,加之慢慢适应了病房的环境,才换来一夜安眠。



【第三日】

11月1日,星期六。

到这天,我才基本熟悉了。我所住院的病区设在神经外科大楼的最高楼层,病区挂着精神神经科病区的牌子。后来我了解到,其实它还有另外一块牌子——精神心理科病区。医院考虑到患者的隐私,只用了“精神神经科”的字眼。

这个病区2014年5月刚设立,什么都是新的,环境整洁干净。病房分为两种,单人房和双人房,整个病区能同时容纳30人。我当时所住的病房是单人房,房内有空调、电视、卫生间等,设备比较齐全。电视的开放是有时间设置的。床边会有一些特别提醒,比如防跌倒、需要24小时陪护等。

伙食比较清淡。每日会有食堂员工进入病房,直接在病房内订餐。房间每天都有保洁员打扫,并送来干净的病服。病人服药都有护士督促,看着吃下去。病人一般可以请假外出,但需要主治医生签字确认。

这时的我,已经不那么排斥身上的病服了。之前的无眠变成了嗜睡,白天我也昏昏欲睡,一直困乏打不起精神,曾经以阿普唑仑助眠过的我深知,这是药物的副作用。

下午好友和单位同事来探望,聊天过程中,我的状态也慢慢转好了一些。

那一晚,亦安睡了一夜。



【第四日】

11月2日,星期日。

早上医生来查房,我询问医生出院的时间。医生回答,病情好转平稳后,才会让我出院,至少需要两周时间。心里只打算住院7天的我听了,黯然神伤。

那晚开始,医生给我服用文拉法辛抗抑郁药,硅硫平辅助治疗。文拉法辛为75mg剂量,硅硫平为1/4片。依然服用一片阿普唑仑助眠。

凌晨3点左右,还是睡不着,再次增服一片阿普唑仑。



【第五日】

11月3日,星期一。

清晨起来,我去洗手间,昏昏沉沉,刚坐在马桶上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胃里像有什么坚硬的器物在搅动,恶心乏力。我借助还未丧失的最后一点儿意识回到房内,倒在床上。心悸中,出了一身冷汗。

事后问护士,我知道这是药物的副作用开始了。那晚睡眠中,也在半夜醒来过一次,但很快再次入睡。



【第六日】

11月4日,星期二。

前一天的昏昏欲睡,无力疲劳,体位性低血压……这些症状逐渐减轻。食欲不振、味苦口干、排尿困难、便秘、轻度震颤等一些细微症状仍在。但我可以独自去做检查了。

当晚,文拉法辛开始增量为150mg,改用1/4片奥氮平辅助治疗,压躁预防双相情感障碍(躁狂抑郁症,兼有躁狂状态和抑郁状态两种主要表现)。



【第七日】

11月4日,星期三。

我自觉情绪有一点儿波动,对自己患病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能够很专注地翻动手边的书籍了。头痛失眠仍未消退,心情多数时候仍沉郁。

医生来查房时,我有精力问了医生一些问题。我问医生,为什么给我用文拉法辛?我了解到目前抗抑郁药物已经发展到第四代,分成八大类,差不多几十种。医生给我的答复是文拉法辛是作用于双通道(对5-HT再摄取抑制作用最强,对去甲肾上腺素再摄取抑制作用也较强)的药物,在全球临床应用里最普遍。

下午,我又去找之前认识的病友姐妹聊天。同病相怜,都在病中的我们很容易找到共同的话题倾谈。那天Dan姑娘(第一天问诊时在隔壁房间大哭的女孩)刚刚大哭过一场,眼睛仍红肿着,听到我问“你怎么流泪了”,眼泪就下落不止。她告诉我眼泪流下来根本无法控制,并打趣说“不去拍韩剧真是浪费了”,逗乐了整个病房。

从那天开始,可能有了“同道中人”的陪伴,我开始心安了,也有了笑颜。当晚,整夜安眠。



【第八日】

11月5日,星期四。

我的心情仍旧有些许起伏,但一直未搅动那潭死水。我心中“药物是否有用或治愈”的疑虑似乎比前一天更深了。

我向医生询问前些天几乎每天都在问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的答复都是还需要多住些时日,调好药量,病情平稳后才能出院。如果我坚持要求出院,他也可以让我出院,但不建议我马上投入工作。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我的管床医生似乎已经认识到了我有女强人的潜质,他知我个性要强,并建议我要适当放下。



【第九日至第十四日】

11月6日,星期五。

这天,我服用的文拉法辛增量到225mg,奥氮平剂量仍是1/4片。

从11月9日入院第十二天开始,我服用的奥氮平增量至1/2片。其间有两晚醒来过,但都很容易再次沉入睡眠。头痛仍在,较之前已减轻了一些。并且会时不时地出神发呆,仍旧觉得脑袋笨重得很,觉得自己呆呆的,笨笨的。

转机在10月12日,即入院第十四天的下午出现。我突然感觉身心皆轻,压在心里的大石块一下子掉落了。我是真的感受到药物的疗效了,之前的绝望感、想自杀的念头都消失了。

我当即给好友发信息:“我像是看到了奇迹的发生,虽然头痛还在,但已不能成为影响情绪的主要因素了,那个完整的我正在一步步回来。”

那种阳光照进阴暗的心房的感觉,真的很想让你拥抱全世界,是可以为之喜极而泣的。

同在病中的好姐妹Dan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变化,她跑来与我深情相拥,告诉我:“宝贝儿,我好开心,感觉那个从前的自己又回来了。”

她问我,现在的我最像什么时候的我?我答是大学毕业那段时间,因那时的我最无忧无虑最轻松。她说她是高中的自己,因那时的她是全能的Dan,最自信也最开心。

我们互诉衷肠,感觉有泪盈于睫。那是这么久以来我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好美,值得我们好好去爱。

那天晚上,我并没睡得很好,但已不同于前段时间压抑式的失眠。我心绪平和,开始回想过去的种种,第一次那么肯定地确认并接受自己是患有抑郁症,不是之前所谓的抑郁状态,并且是处于轻度转向中度的阶段。

我回忆,我的抑郁症可追溯至童年时期。因自小家境贫困,激励我不断努力求学,改变自身境遇;而我又有完美主义倾向,常常为自己定立过高的要求,克己求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与现实处在一场长期的拉锯战中,读小学时就已经开始感觉到头痛,中学时更是经常头痛、流泪,并有过轻生的念头。到大学一年级,整个学期我都几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与同学沟通交流。

因为到遥距家乡几千里的哈尔滨去求学,要适应新的文化新的环境,敏感的我更面临极大的挑战。幸运的是,到下学期我就加入到学生社团组织中,并开始利用博客舒解心绪,很快便走出了情绪低潮期。

后来南下广州读研,直到在岭南文化深厚的佛山南海工作,再一次适应新的文化与环境。这些年的生活,似乎一直处于一种迁徙的状态,我的心绪也随着这些环境的改变和其间经历的种种而起起落落。其中的艰难与煎熬,若不是真正的抑郁症患者真的很难感同身受。

入院前一天,我发了微信:“感同身受从来都是一个假动词。”而那一晚,我拿起手机,写下了“久违了,亲爱的你。感谢所有”。



【第十五日】

2014年11月14日,在我的要求及医生的同意下,我出院了。每一个护士都跑来与我拥抱,我的病友们也都送来关切的问候与祝福。

在医院住了小半月,我和病友都熟悉起来,分别时颇有些依依不舍。整个病区,有比我小的弟弟妹妹,也有和我同龄的,更多的是比我年长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男女比例基本各占一半。

患者病症都不一样,以抑郁症为主,另外有躁郁症以及精神分裂症。我的好姐妹Dan住的是双人病房,与一位老奶奶同住。这位老奶奶发病是由于老伴去世。隔壁病房住着一个比我们大十来岁的姐姐,面目憔悴,时常有被迫害妄想,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再隔壁住着一个比我们小很多的妹妹,大概还在念初中,看上去神态游离,也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由其双亲24小时陪护。有一个妹妹,20来岁,跟我差不多同时入院,但几未出过病房,由其母亲陪护。我和Dan在走廊走动时看见妹妹面色沉郁,得知她因为情绪不稳定,不能确诊,医生无法用药。

还有一位叔叔,患有躁郁症,由其爱人陪护。他正处于躁狂期,每日有用不完的精力。据他所诉,曾经在精神病院待过一年,没有被治愈,转移到这里。晚上他会到各个病房去聊天,有说不完的话,话语缺乏逻辑,整夜不睡,在纸上记录一些零散的字句,第二天交给我,想让我把他的故事编撰成书,广为传播。

住院15天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也足以让我与那里的一切建立起感情来。无奈我笔力有限,词穷语短,无法绘出她的美、写出她的好。但我仍要以我最真诚的内心、以我童年的信仰向所有医护人员致以最大的谢意!谢谢!

就在是我出院后的第三天下午,在我与友人谈聊的过程中,那个恶魔——抑郁症——又回来了,我清楚地感受到它在我心灵上停留了片刻,我暗淡消沉了一会儿,又用勇气把它赶走了。

为自己,好好过活下去——这是说给我自己,也是告诉恰巧看到这些文字正饱受煎熬的抑郁症患者们的!我比多数人都幸运,所以有时候不知道拿什么来报偿,唯有尽所能地成为最好的自己!只因我爱这世界,爱得深沉!请让时间成为治愈我们的良药!

今次的治疗还只是个开始,我知道后路漫漫,我亦知自己能更加勇敢、更加坚强面对,谨遵医嘱,积极治疗,治愈康复。

常人很容易误解抑郁症,也存有很多的偏见,也许上天给了一个机会让我认识它,我也可以尽自己所能让更多的患者走出病痛,重燃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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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8#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用药物维系的睡眠

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在梦中

说了一场悄悄话

然后醒来

和大脑进行一场谈判

死亡还未抵达

又何必畏惧呢

流淌在每一条神经上的字符

都是和解的命令…





寒冷的微笑

她告别我很久了,可她的微笑还停留在我眼前,留给我的却是彻骨的寒冷。

她是我的同事介绍来的。同事说,这位20岁的姑娘,在北京一个名牌大学读书,成绩优秀,阳光灿烂,但只有她妈妈知道她郁郁寡欢,孤独而怪癖。妈妈劝慰她、鼓励她、责怪她,一无所用,母女关系反而僵化了。

今年暑假,母亲发现孩子偶尔暴饮暴食,吃得狂吐,一连几个小时大哭不止,才发觉不对劲。我的同事知道这个情况,找到了我。

我问:“她这样多久了?”

同事答:“从中学就这样,大概三四年了吧。”

我心里暗生惋惜,说:“太久了!快让她来找我,不要耽误,越快越好!”

昨天下午,她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明媚的微笑,大方而得体。圆脸,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青春洋溢。总之,很讨人喜欢的一个姑娘。

我请她坐下,寒暄几句后,说:“你看上去一点儿事都没有啊,你笑得多好看。你的笑是发自心底的吗?”

话音刚落,她的眼神黯淡下去,眼睛红了;接着,我看到她的眼泪滚落下来。

她说:“很多年了,我的脸在笑,心在哭,我心里是冰冷的。”

以下是她的叙述:

“我从小就内向,不快乐,不喜欢热闹,总喜欢一个人待着。后来,离开家乡到外地上中学,更孤独了。高三时,学习紧张,压力大,实在受不了了,有要崩溃的感觉。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一直撑到高考。总以为上了大学,学习不那么苦了,环境改变了,会好起来。

“哪知道,上了大学,越来越难受。大学和中学不一样,没人管,班主任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同学也各顾各的,没人注意我。同宿舍同学稍微了解我一些,但不理解。她们说我家庭条件好,什么都有,还不快乐,是矫情。

“我知道我自己不正常。但我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只有努力去做。我担任校学生会外联部部长,我逼着自己做好。一松弛下来,就很累很累。上午,没有课的时候,我会在床上一直躺着,很久很久。”

接下来是我和她的问答:

“你过去感兴趣的事情,现在还有兴趣吗?”

“我从小就没有感兴趣的事情。我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觉得应该做。”

“那你现在一天当中,一点点快乐都没有?”

“偶尔吧,当我完成一件困难的事情后,会松一口气,觉得快乐。”

“这不是真正的快乐,只是紧张和压力后的放松。真正的快乐是从心底洋溢出来的。”

“是。”

“有没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没有,我吃饭只是觉得应该吃。”

“有男朋友吗?”

“没有。我看很多同学都有男朋友了,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努力过,但没能真正开始。”

“你做事犹豫吗?”

“非常犹豫。一点点小事都想来想去。”

“你自卑和自责吗?”

“是,从小到大,我成绩都很好,所有人都夸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很自卑,觉得谁都比我好。”

“有自责的情况吗?”

“是,我遇到不好的事情,会归咎于我自己,后悔、痛苦。”

“你现在和人交往怎么样?怕和人打交道吗?”

“我根本不愿意和人打交道。我害怕打电话。我从小就害怕打电话,能不打就不打。”

“那你怎么能做学生会外联部部长?”

“我强迫自己做。我想得到认可。”

“这样硬逼着自己,岂不是很累?”

“是。”

“你在北京有朋友吗?”

“有几个同学。”

“常见面吗?”

“不常。他们在城里。想到要去那么远,我就害怕。”

“你暴饮暴食是怎么回事儿?”

“有一次,我心里太烦躁了,觉得要崩溃,就拼命吃东西,吃到再也吃不下去了,吐了,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以后就经常这样了。”“多久一次?”

“两三天一次。”

“吃什么?”

“随便。大多是在学校的小超市买一堆面包。”

“不挑自己喜欢吃的?”

“完全没有喜欢的概念,就是朝嘴里填。”

“吃什么都一样?”

“都一样。”

“吃到吐岂不是很痛苦?”

“狂吐之后,心里会好受一点儿。”

“能好受多久?”

“也不久。所以两三天就会来一次。”

“那你其实是用一种痛苦来麻醉另一种痛苦?而且麻醉期也很短?”

“是的。”

我的眼泪也几乎要掉下来了。

我沉吟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过死吗?”

她又是微微一笑,答:“我想过,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我没有真正想过去死。我还想活下去。”

我说:“对,咱们要活下去。咱们一起想办法。咱们有办法。”

然后我说:“你知道吗?你的情况一点儿也不特殊,是典型的抑郁症,而且,有一个专门的术语,叫‘微笑型抑郁症’。”

我打开手机,查阅到一条,给她看:

“……微笑型抑郁症属于抑郁症类别,是少部分抑郁症患者的症状。患者如同在抑郁的心境表面蒙上了一层微笑的面纱。他们的共同点是不愿意倾诉、不愿意放弃‘尊严’,从而进入一个恶性循环……”

“……微笑型抑郁症患者尽管内心深处感到极度痛苦、压抑、忧愁和悲哀,外在表现却若无其事,面带微笑。这种‘微笑’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而是出于‘工作的需要’、‘面子的需要’、‘礼节的需要’、‘尊严和责任的需要’、‘个人前途的需要’。”

她微微点点头。

我又说:“你不是心理问题,是病。你排斥去医院看病吗?”

她说:“不。”

我进一步问:“你排斥去精神病院看病吗?”

她答:“不。只要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对她说:“以后,再有人说你不坚强,你不要听,不要信!你很坚强!你一个人在黑暗中熬了5年,太不容易了。再没有人比你更坚强了。”

一瞬间,她泪水哗啦啦涌出,在下巴上聚集,似一条线滚落下来。

不必再说什么了。我站起来,告诉她:“好了,好孩子,下周一,我带你去看病。只要你严格遵医嘱,不怕吃苦,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两三个月后,你就会焕然一新。”

“我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能好起来。我做梦都盼着能好起来。”她说。

下周一带她去求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叙述吧。



今天带这位姑娘去看病,医生诊断为双相。

我大惑不解。据孩子的叙述,她患病5年来,从未有过躁狂或者轻躁狂的经历。

医生为我作了解释:1.有家族遗传史,多为双相;2.20岁以下的青少年发病,多为双相;3.暴饮暴食,属于进食障碍,多为双相的伴生症状,提示双相。

开药如下:劳拉西泮、德巴金、碳酸锂、百忧解、阿立哌唑、苯海索。

其中,劳拉是抗焦虑药;德巴金、碳酸锂是情绪稳定剂;百忧解是老牌抗抑郁药;阿立哌唑主治精神分裂症,有压狂躁的作用;苯海索又称安坦,作用在于选择性阻断纹状体的胆碱能神经通路,用来缓解前述药物有可能带来的震颤副作用。

为什么如此用药?我起初有疑惑。因为百忧解是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药效较好,但有较强的转躁作用。为何选用它?

后来,医生为我作了解释:这女孩现在最重要的症状是饮食障碍,同时共病双相。当务之急是遏制暴饮暴食。而暴饮暴食属于强迫,百忧解是治疗强迫的首选药物。因此,尽管百忧解有转躁作用,但也只能冒险选用;而为了对付转躁,则以德巴金和碳酸锂两种情绪稳定剂平衡之。为了保险,最后再用抗精神分裂症药物阿力哌唑来镇压可能出现的狂躁。——这是一个完整的用药逻辑。



抑郁症最早可以追溯到人类的童年时期。当我们的祖先从狩猎文明向农耕文明演进时,一部分不适应这种变化、不能掌握农耕技术的猎人,成为抑郁症最早的受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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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9#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酒香还在深巷里,回首甘露香人间。感谢张进老师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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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0#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一位文学青年的来信

这三年,我收到过难以统计的患者或家属的电邮,还有微博、微信、qq留言。有的寥寥数语,有的长篇大论;有的只说病情,有的还交流思想,直抒胸臆。

这封信,是其中“抒发胸臆”类有代表性的一封。来信者,如他自己所说,是一位典型的文学青年,有着与生俱来的人文情怀。他多愁善感,敏锐自尊,惯于学习,深思自省。他的病程,极具代表性;他对抑郁症的认识,已比较深入;他对命运的抗争,让我嗟叹;他的信中体现出的济世情怀和社会责任感,令我感佩。

征得本人同意,我把他的信略略编辑一下,做了些补充,呈现在这里,意在为抑郁症的疗治,也为我们这个时代,留一份真切的记录。

尊敬的张进老师:

您好!

因为近十年的焦虑、抑郁症状(可能还有强迫),上网找资料时有幸找到了您这儿。浏览了您的博客,五味杂陈、不胜唏嘘。既有对您文采、识见、成就以及作为一位有良知的媒体人担当情怀的敬佩,也有对您所从事的关注当代中国社会进程、推动当代中国社会变革,传播常识、心忧民瘼的新闻事业的一丝向往……

当然,更有对自己当年因为焦虑、抑郁而未能进一步深造的些许无奈。不然,今天,我或许已经在人大、北大或是社科院文学硕士甚至是博士毕业了吧,可以去实现自己的读书、学术梦想;或者,像您那样,去做一名有理想、有担当的新闻人……



发病缘起

说说我的大体情况吧。

您可以叫我小赵,80后,从小喜欢读书,尤爱文史哲,成绩一直名列前茅。2005年考入北京一所师范大学的中文专业。2009年考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生失败,回老家当了老师,寄食谋生。出于兴趣,一边教书,一边持续读书。

状态好的时候,我会在课堂上突破教材藩篱,和学生们说文解字,聊聊汉字的源流、演变以及初创时的含义,给学生们讲解一些社会热点问题,培养他们的独立思想、自由精神,做一点儿汉娜·阿伦特所言的公民教育。在我看来,语文课其实大有可教,它应该是有情感的温度、思想的深度和生命的厚度的。但当今的中学语文课,多少老师在那儿照本宣科,生气全无……

题归正传,还是说说我的抑郁、焦虑的事儿吧。

事情要从我读高中时说起。十年前,班上转来一位男生,非常用功,考试成绩慢慢超过了我。因为天性中的完美主义、敏感、细腻、要强,不服气的我和他展开了超级恶性竞争。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并且公开化,我始终处于下风,感觉压力巨大,开始焦虑、自卑、自责、自罪。而班主任为了激发我们俩的斗志,故意安排我们坐在一起。多少年后回想起当年和他坐在一起时的焦虑、自卑,依然刻骨铭心。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兔子,在随时可能扑过来的老虎身边待着,一待就是两年。那么,这只兔子的精神、情绪还能正常吗?

就这样经过三年,我的性格全变了,紧张、自卑,总把别人当作假想敌。大学四年我每天都是独来独往,埋头读书,对他人充满了戒备。同时,由于读了鲁迅、尼采的书,整个人悲观、颓废,愤世嫉俗,还自以为深刻,呵呵。

直到大三着手考研时,才发现自己陷入空前的焦虑,根本无法投入学习。那时我高度近视,戴1200度的眼镜,这种焦虑投射到我对眼睛的担忧上,总担心自己会不会忽然瞎了。这种焦虑根本控制不住,以至于后来泛化到看任何东西,都会担忧自己的眼睛。我开始胸闷、头痛、心慌、心悸、气短,注意力无法集中,健忘、说话困难、行为懒散。



艰难自救

在同学们的讶异中,我考研失利,痛彻心扉,彻夜难眠。没办法,卷铺盖回家吧,先活下去再说。

回到老家后,虽然焦虑、抑郁状态依然,但凭借多年所学,还是顺利通过考试,当上了老师。之后,由于焦虑、抑郁状态频繁间歇性发生,我把大量时间、精力花在了研究自己的情绪上,进行自我疗伤。通过几年的认知疗法、森田疗法、内观疗法等,我的思想认知、精神状况有了很大的改观,不再像原来那么悲观、偏激、愤世嫉俗。

没想到,更大的焦虑还在后面。2013年我找了一个女朋友,接触了一段时间,相互感觉不错。有一天,忽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对方会不会是艾滋病携带者?由此,我开始了恐艾之旅,再一次陷入巨大的恐惧、焦虑、抑郁。严重时,甚至觉得全世界人人都是艾滋病。明知这样的念头荒唐,但就是控制不住。很自然地,恋爱告吹。我也进入到“状态正常——恐艾焦虑抑郁——状态正常”的循环之中。

接下来说说我的心理咨询和用药经过:

虽然高中时种下了病根,到大三复习考研第一次出现焦虑抑郁(甚至强迫)等症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生理性病变,需要吃药。从2009年到2013年间,我一直都在自学心理学,以及进行网络咨询:

1.2008年怀疑自己是强迫症,开始自学森田疗法。遵循“顺其自然,为所当为”的原则,带着对眼睛的担忧去用眼,逐渐脱敏。到2010年夏天,对高度近视的恐惧、担忧完全消失。

2.2011年接受湖南一位咨询师的远程咨询,为期半年,一周一次,花费近7000元。咨询师本身曾经是严重的神经症患者,后来通过自学儒释道传统文化痊愈。有一定效果,矫正了自己的偏激悲观、完美主义的一些认知观念。

3.2012年接受过重庆一位催眠师的催眠治疗,见效似乎不大,后中途放弃。

4.2013年接受过北京一家业内知名的心理咨询公司的远程治疗,学习领悟“对神经症的接纳”,有一定效果,花费近6000元,为期半年。

5.2014年2月接受内观疗法的心理咨询,练习动中禅,通过觉知动作,保持活在当下的正念,看清引起焦虑恐惧的强迫念头的本质。中途有中断,现又在练习,感觉效果不错。

咨询感受:如果是抑郁症患者,吃药应该可以彻底好转。但像我这样的抑郁、焦虑、强迫症状共存者,在吃药的同时,必须进行心理治疗。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吃药效果非常好,后来药物忽然失效,恐艾强迫观念来了,重新陷入巨大的焦虑、恐惧状态。所以,对于焦虑症、强迫症等神经症,必须结合心理治疗,心理治疗才是治本之策。

用药经过:

1.到了2013年,发现反反复复发作终究不是办法,开始考虑吃药。8月份去北大六院看病,那些天我的精神状态正好不错,所以心理检测结果显示“无焦虑、抑郁状态”。大夫给我开了舍曲林,回家之后,服药不规律,断断续续吃了一个月,感觉不见效,就停服了。

2.2013年10月,电话咨询北京回龙观医院一位大夫,他建议我服用盐酸帕罗西汀,可惜我服用不久又停服了。

3.2014年4月,通过好大夫网站电话咨询了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一位大夫,给我开了度洛西汀及一些辅助用药。刚开始吃非常管用,整个人在一周之内恢复到正常状态,真是几年来从没有感觉过的轻松。吃到大概一个月后,可能潜意识里对药物副作用的担心,我开始故意漏服,大概又过了两个月,有一天状态忽然不行了。后来又换成黛力新、文拉法辛,效果都不明显。



疑惑待解

以上就是我这十年来一直到今天的情绪状态和咨询、用药过程,我的疑问如下:

1.依您的经验,我是抑郁症?焦虑症?还是强迫症?还是双相情感障碍中的轻躁狂呢?我这些年,状态时好时坏。发作时候就是以上症状,通过认知疗法想通一些问题后,情绪状态会好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我是很自信的,感觉自己在人群中交往很大方得体,很愿意和别人交往,做什么事情也得心应手,有积极性主动性,但也感觉没有过分之处。

状态好的时候,大脑里想法很多,时不时会想到很多各种幽默的点子、笑话,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思维奔逸;我原本的性格虽然不是活蹦乱跳阳光外向,但感觉也不是特别内向自闭。虽然比较慢热,和哥们儿弟兄们在一起也能放得开;但或许哪一天,一个焦虑的念头忽然从脑子里蹦出来,可能又陷入焦虑抑郁状态之中。

综上,我不知道这是单相抑郁症还是双相轻躁狂?单相抑郁不经吃药,会一直间歇性好转又发作吗?

2.不管哪一种情况,我已经不算第一次发作了吧?十年之中,状态老是好一段差一段,尤其出现症状的近五年来,经历过无数次焦虑抑郁状态的发作,头痛心慌注意力无法集中等,搞得自己生不如死,无数次想不如死了算了。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从未实施过。经过森田疗法、认知疗法、内观动中禅修习等,熬一段时间就过去了,情绪又会哪一天忽然好起来。

也正是因此,加上对药物副作用的恐惧,一直没有及早吃药治疗,直到现在才认识到药物治疗的重要性。现在吃药,我估计需要终身服药了吧?

3.现在回头看,我之前吃药太不规律了,难怪控制住又复发。像起初吃的帕罗西汀和舍曲林,一天一片,吃了一个月,我想应该都没做到足量足疗程。后来奥思平非常管用,但只规律服药一个月,就断了,想起来两三天才吃一次,这可能是导致后来复发的重要原因。

再后来,吃奥思平忽然不管用了,我想可能还是剂量和疗程的问题,太心急了。

4.说说我的个性,典型的文人性格,从读书到工作,一直是众人眼里的才子。具体表现为内心敏感、细腻,有些追求完美;思考问题特别容易深入,慢热;做事情谨慎、稳重、崇尚脑力劳动,经常思考生活的意义;对生活中的集体聚会、吃喝玩乐不是特别热衷,最理想的生活是做一个经济独立、自由思想的读书人。

如果不是因为性格基础造成的抑郁、焦虑,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自己的性格的。我这样的性格,应该是遗传自我妈,她就是一个对文字特别有感觉,又极度追求完美的超级完美主义者。个性谨小慎微,每次出门锁门都要锁好几次,其实早已经锁好了。只不过她生活中没有遇到什么突发事件,所以没有发展到焦虑、抑郁。

张老师,看您的博客,您在自己康复之后开始对抑郁症群体的关注,对抑郁症知识的普及,以及对抑郁症网友的帮助,体现了一个有责任感的知识分子超越性的社会关怀。确实,在剧烈转型的当代中国,抑郁症是一种时代病,疾病背后隐喻的一系列社会问题都引人深思。对此,长于思考、心怀家国的知识分子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正如您博客中引用的鲁迅那句话,“无尽的远方和无穷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写得很长了,辛苦您拨冗回复,并向您的情怀、坚守(呵呵,是否说得有点儿悲壮,都是大词),一并表示真挚的敬意和感谢!



我的回复如下:

小赵,来信收悉。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我觉得你对抑郁症等的认识已经比较专业了。我基本同意你的判断:你的病,抑郁、焦虑、强迫、双相的迹象都有。双相不太明显,但可能是软双相。有最新研究表明,20岁以下抑郁发作的患者,很大可能就是双相。

至于复发,你也说得对,很可能已经经历了两次以上的复发。原因,也如你说,可能和治疗不彻底、服药没有足量足疗程有关。

下一步,我建议你正规、系统治疗。到一个比较好的医院,找比较专业的医生,从头开始,坚持不懈,会有效果的。

最重要的是保持信心!

祝你好运!并祝你能实现你的人文理想!



张进

2015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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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橡皮人

我约她在日坛公园南门见面。她曾是我的旧部,已失散多年。这些年,媒体圈风舒云卷,离乱纷起;身边的同行、师友,走马灯变幻。有的人升迁,志得意满;也有人失意,潦倒落寞。熟人中突然消失了几个,又有谁记得呢。

前两天,突然看到她在朋友圈发言,才想起不见她已有经年。她的话,寥寥几句,大意说,因为生病,一年多没和外界联系,把很多朋友都拉黑了。我觉得不对劲,怀疑她是抑郁症,于是电话她,一定要见面。

这天,丝雨如烟,日坛公园南门外水光满地,倒映着青砖红墙。她从雨中匆匆跑来,头发披散着,被雨水打湿成一缕一缕。那衣服似乎也很久没换了。

毕竟我是她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编辑,共事多年,感情犹在。无需寒暄,她把她的情况对我和盘托出。

地狱和天堂

她果然是抑郁症,而且可以追溯到5年前。发病诱因是多年高强度的工作,以及生活在一个强控制型家庭。第一次发病时,她曾到安定医院就诊,医生给予心理疏导,判断她的抑郁是应激性的,无需用药。医生嘱咐她,注意保护自己,离开施暴源头,慢慢会恢复的。

五年来,她的病情至少起伏了三次。完全正常的时候少,更多是在低落和亢奋的路途上。高涨的时候,精力充沛,工作拼命,能够夜以继日出差,追踪新闻人物;可以同时参加多项活动,读书、读学位;体力健旺,能够野外穿越、跑马拉松。然而,好景不长,很快会从亢奋跌落到抑郁。最严重的时候,一连数天、数月蜷缩在房里,整日躺着,和外界的联系自然中断了。

听完她简述病情,我心里一紧。我判断,这不是简单的抑郁症,而是双相情感障碍。我向饭店服务员借来一支笔、一张纸,为她描画病情起伏的轨迹。

根据她所说,病得最重的时候,做任何事情都像有摩擦力,很难,包括洗澡、刷牙、剪头发。“我大概有三年没有剪发了,一直拖延、拖延,长发早已及腰,干枯分岔,纠结在一起,一如我的人生。我头发很少打理,今天来见你才稍微梳一下。”

“你现在头发并不长啊。”

“前几天刚剪的。从想剪到下决心剪好,大概花了四个月时间。”

除了情绪上的压抑、低落,躯体症状也很明显。她说,严重时,疲惫、胸闷、心慌,稍微运动一下就心悸。有时躺在床上,心也会“怦怦”跳。

她一边说,我一边记,一边画。言毕,一张她的情绪涨落图清晰呈现出来。其中几个重要的转折点,她都可以说出具体的时间和相关事件因素。

我指着这张图告诉她:“你刚才说,你是间歇发作,其实不是。如果你是单相抑郁,发作了会恢复;而后再发作,再恢复。这叫间歇。但你这样,忽高忽低,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这不是间歇,而是循环,是躁狂和抑郁的循环。”

我大着胆子说:“我判断你这是双相。但我不是医生,说了不算。你应该去医院确诊。”

“我知道可能是双相。”她听了并不吃惊,但又说,“我现在不想用药物治疗。我看过你的文章,说抑郁症是一种特异性疾病。那么,治疗的方式也应该不止用药这一种。我忍了五年的痛苦没有吃药,是想寻找不一样的治疗方式。”

她看着我,诚恳地说:“张进老师,请让我去尝试探索,哪怕我现在很狼狈。这也是我的权利。”

尝试心理治疗

接下来,她叙述了探索心理治疗的艰辛历程。

“我觉得,抑郁症不能碎片化处理。导致发病的应激事件只是诱因,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心理机制。追溯根源,直接修复内心的创伤,是更本质的治疗。”

她告诉我,五年前,她就开始看心理医生。医生是用精神分析疗法和催眠疗法治疗。在催眠中,医生会引导她内观自己,一层一层看到自己的人格。这样,抑郁症的病因——内心的伤口,可以一点点地得以修复。

“抑郁症的治疗是系统性修复工程。药物治疗是生理修复,心理治疗是在潜意识中修复,还有在现实中的保护和修复。几种治疗手段是可以相辅相成的。”

按照她的治疗方式,意识到自己得了抑郁症后,首先要反思,探寻内心过度吸取生命能量的部分。可能是童年的阴影,长期超负荷的工作;也可能是不幸遇到控制型人格的家人,或者长期以来某个创伤突然发作。

其次,给自己创造一个安全的抱持环境,尽量避免接触创伤源头。她特别幸运,在多年高强度工作后,遇到了一位宽容的领导,容忍她的工作强度大大降低。“能发病说明潜意识觉得目前这个环境是安全的。”

随后,按照医嘱,她找了一位心理咨询师,用精神分析疗法和催眠疗法介入治疗。

精神分析的治疗也是循序渐进。最初从舒缓情绪开始,几个月后第一次有了显著疗效。

那天,医生给她催眠。在医生的引导下,她闭着眼睛,在潜意识中看到了一棵树,树干上插着一把剑。这把剑,剑头朝外。医生要她把剑拔出来,她拔不动;在医生的鼓励下,她努力地拔啊拔啊,“轰然”一声,剑终于被拔了出来。这时她从梦中醒来,全身轻松。

自那以后,她从一个性格偏压抑的乖乖女,变得容易发怒。“抑郁是内向的,愤怒的能量都指向自己;这次治疗后,我开始学习不那么压抑自己。但中间也有很多反复,大概一年多,性格才慢慢稳定下来,变得温和而坚定。”

她用“定向爆破”这个词,来形容治疗的过程。“在成长的过程中,攒了很多负能量和创伤。平常都在潜意识中不被重视,抑郁症让我们有机会回到潜意识,看到自己的伤口。”

听完这些理论,我一时消化不了。我对她说:“抑郁症是一个自愈性疾病,也就是说,即使不做任何治疗,也有可能暂时缓解。你能确定,你的潜意识治疗有效果吗?你的恢复,是心理医生的功劳,还是自愈性缓解?”

“我和心理医生一起努力,总会治好的。”她说。

我说:“如果治好了,那就不应该再反复。你试了五年,但一次次循环重复,而且好像周期越来越短,抑郁的情况越来越重,这能说明效果好吗?”

她说:“心理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潜意识中,伤口是一层一层的,需要逐步恢复。我这五年也是一点点修复伤口。这次是我定向爆破,主动打开这个伤口,往下再走一步,所以这一轮症状比较重。不然我也会和常人一样正常生活。”

“你怎么一下子学会了这么高明的方法?”我觉得神秘。

我知道,心理学博大精深,心理治疗更是一门独特的技术,简直可以说是在和上帝与灵魂对话,她怎么能这么快就掌握?

听我这么问,她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似在凝神思索。她断断续续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潜行于意识之流

一天,催眠中,在咨询师的陪伴下,循着意识之流,她在自己的人格中一层一层下行。

她说,潜意识也是有层次的。以往,她都是在较浅的意识层面治疗,这一次,她要到潜意识的更深处去“定向爆破”。

她一路潜行;最后,在一个地下室的水牢里,看到了一个橡皮人。

“橡皮人?”我惊讶。

“对,是橡皮人,一个穿着超人衣服的橡皮人。”

“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橡皮人,忠实守护着我的防御机制。小时候我缺乏保护,自己生成了一个自我防御机制。它的承受力、爆发力、耐力极强,常救我于危难之中。”

“那又怎么样?”我问。

“抑郁症发作往往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是潜意识实在不愿意忍受生命能量被剥夺。在地下室看到橡皮人,意味着我的人生已经开始改变。在意象对话中,我理解了自己很多行为模式,看到了自己这么多年默默承受的部分。我看到了自己的伤口,在修复的过程中,蕴藏的负能量会释放,引发身体反应。心灵在重新整合,新的人格在孕育。”

她告诉我,那天,看到橡皮人后,第三轮抑郁爆发。她又将自己缩进了“乌龟壳”,与大部分朋友断了联系。按她的说法,这叫“闭关”;熬了几个月,现在终于“出关”了。

“那橡皮人呢?”我问。

“我感激这个超人给我这么长时间的保护。它支撑我走过最艰难的岁月,支持我一点一滴进步。如今我成长了,它太累了,而且我现在的支撑足以保护我自己,它去休息了。”

祝愿,唯有祝愿

她的所谈,于我是一个未曾接触过的新体系,我一时无从评论。

她非常诚恳地对我说:“张进老师,你再给我一段时间。我暂时不想用西医治疗。西医要吃药,吃那么多的药,而且药物的副作用我也受不了。我还是想继续用心理疗法。”

看着她虔诚的面容,我不忍心再说什么。我说:“好吧,你再试试。如果这次不行,或好了又反复,那你就不要再幻想了,立刻来找我。”

“好!”她松了一口气,明显高兴起来。

一个月后,她的症状好转,已经可以正常生活和工作。她给我发来微信:“抑郁症是一次闭关修炼和重生的过程,我的生命前半段是乖乖女,后来抑郁让我解脱,明白了一个人修复创伤的重要性。”

不过,我仍然担心她将来再反复。“你能保证不再发作吗?”我问。

她回答:“我的治疗主要依靠另外一个理论体系,就是关注海底是不是有火山爆发或者地震。将海底的伤口一一修复好,海平面的风浪就不会太大了,起起伏伏也是可以接受和调整的。”

她继续说:“不要把抑郁症单独当成一种病,可将其看作生命成长中一段特殊时期。我希望我能够继续修炼,重新承担生命的责任。心灵成长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我在享受心灵成长和修复的快乐。它需要发自心底的接纳,生命的力量就这样注入了我的心。”

“我要自己运转。希望下次你看到我,我在发光。”她最后说。

我无法判断她说的是否都对,但看她这样自信、振奋,神采飞扬,还是为她高兴。

祝愿,唯有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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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对赛娜遗言的分析

2013年2月16日夜,一位网名叫“sienna赛娜”的女孩,在她的微博上发表了一段遗言,后被证实自杀。

她的遗言短短400多字,冷静、理智、清晰、痛楚。我反复看了多遍,感伤和痛惜之余,感觉她对抑郁症有很多认识误区。假如不是这样,也许她就能坚持下来,走出黑暗。故对她的遗言做一些解析,以为后来者鉴。

先实录她的遗言,共两段:

抱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处理和交代就离开。抑郁症太痛苦,世界变得黑暗扭曲,再努力也感受不到任何美好,想什么都想到死。姥姥在叫我,应该就要精神分裂,实在熬不住了。再见,大家。

并非新闻报道通常说的想不开或某种压力过大而轻生。已经抑郁多年,一直没法完全感受到正常人的乐趣和追求,只是以为自己生性冷漠被动。元旦高烧三天后,开始经历抑郁症爆发,整夜失眠,兴趣欲望全部消失,抗拒交流,变得邋遢懒惰,身心状态全面恶化。春节前在安定医院确诊为重度抑郁症,发展至今失去大部分记忆、思考、交流和行为能力,没有方向感,无法组织语言文字,大脑仿佛被绑架,甚至连点餐和发邮件都难以顺利完成,药物治疗的副作用更像恶狗噬咬身心。现在意识已经濒临分裂边缘,入院是唯一选择,但明白医治这精神癌症耗时耗财而且效果难以保证,即使有幸痊愈,失去工作能力的前精神病患者在现今社会也难以谋生,更害怕长期服药和随时可能复发的阴影相伴终生。自知不属于意志力强大人群,无力继续与日夜不断的恐怖体验纠缠,不愿就此生活在议论和同情中,亦不愿给脆弱的家人再增加长期照料病人的精神和经济负担。责任和道理我都明白,也曾尝试自救,但身心脱离自我控制,时刻被绝望和无力困扰,滑向黑暗深渊的痛苦实在不堪忍受,反复思考后还是选择自行结束。请大家理解我的挣扎和无奈,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再见,爱你们。

“世界变得黑暗扭曲,再努力也感受不到任何美好,想什么都想到死。姥姥在叫我,应该就要精神分裂,实在熬不住了。再见,大家。”



分析 :尽管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都与神经递质有关,但两者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病。精神分裂症被猜测是大脑中神经递质多巴胺失衡,抑郁症被猜测是神经递质血清素和去甲肾上腺素失衡。通俗地说,它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会相遇。抑郁症不可能变成精神分裂,精神分裂也不会变成抑郁症。

当然,抑郁症严重到一定程度,可能出现精神症状,称为“伴有精神症状的抑郁症”;而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发病前可能会有抑郁状态,在康复期也可能出现抑郁症状。但两者是不相通的。

赛娜说“姥姥在叫我”,应该是一种假性幻听,这与精神分裂的妄想、幻觉有本质区别。赛娜的遗言中两次提到精神分裂,如果害怕即将到来的精神分裂是她选择自杀的一个原因,这多么让人痛惜!

“医治这精神癌症耗时耗财而且效果难以保证……”



分析 :“精神癌症”之说,实在是自己吓唬自己。抑郁症虽然可怕,但国内外统计已经表明,有三分之一的抑郁症患者可以完全治愈,终生不会复发。

如果患者及时就诊,配合治疗;假如再运气好,用对药,最快一个月内就可以缓解乃至痊愈。

“即使有幸治愈,失去工作能力的前精神病患者在现今社会也难以谋生……”



分析 :抑郁症不是精神病,只是一种情感障碍。不要自己给自己戴上精神病的帽子。而且抑郁症只是大脑的功能性失调,并非器质性病变,不是永久性损害。

赛娜叙述她在病中,“失去大部分记忆、思考、交流和行为能力,没有方向感,无法组织语言文字,大脑仿佛被绑架,甚至连点餐和发邮件都难以顺利完成”——这是残酷而真实的叙述。但这一切都是可逆的。病愈后,智力、记忆力、决断力等等,不会受任何影响。原来有多聪明,还是有多聪明。

“更害怕长期服药和随时可能复发的阴影相伴终生……”



分析 :抑郁症复发率确实较高,但复发都是有原因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行停药。如能做到遵医嘱,坚持服药,同时进行恰当的心理治疗,一般不会复发。

当然,坚持服药,说起来容易做到难。尤其是病愈后,还能坚持服药更加不容易。

“现在意识已经濒临分裂边缘,入院是唯一选择……”



分析 :住院并不可怕。如果是重症患者,住院会有更多的治疗手段。比如做无抽搐电休克疗法(MECT),并无太多的痛苦,见效较快。再辅之以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即使重度患者也能很快摆脱抑郁。



森田疗法主要适用于强迫症、社交恐惧症、广泛性焦虑、惊恐发作等,其精髓是八个字:“顺其自然,为所当为。”





勿给抑郁症患者“贴标签”

翻译家孙仲旭因抑郁症离世(2014年8月28日),我原本没打算写什么东西。因为就抑郁症问题,我写的已经够多,实在没有新的话要说了。

但是,这两天,我在网上看到一些怀念孙仲旭的文章对于他因抑郁症自杀一事,有的想当然,有的不懂装懂,有的似是而非,有的装模作样。总之,语多乖谬。我不得不就一些错误表述,谈一谈我的看法。

“认识他的几位朋友都说,他那么热爱生活、热爱美食、热爱翻译、爱说话,怎么可能得抑郁症呢?”



怎样才会得抑郁症?不热爱生活、不热爱美食、不爱说话,才会得抑郁症?照这么说,孙仲旭让你感觉到热爱生活、热爱美食、爱说话,是假装的?

事实上,抑郁症的病因相当复杂,目前全世界最前沿的研究,都未能就抑郁症的成因给出肯定答案。一般认为,抑郁症可能和基因、性格、环境、恶性应激事件有关。但这也不过是经验推测,不是定论。

谁都有可能得抑郁症。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得抑郁症。抑郁症是一种特异性疾病,患者的表现,也各不一样。并非得了抑郁症的人,就是性格压抑、扭曲、阴郁、不热爱生活。请勿给抑郁症患者乱贴标签。

“这个夜晚注定难熬了。因你的死。活着不是比死更难吗?爷们儿家不是应该选择难事而不是简单的事去做吗?”



这位老兄对孙仲旭可谓情深意切。可惜错了。抑郁症患者自杀,不是不坚强。你会叹息晚期癌症患者自杀“不坚强”吗?

事实上,抑郁症患者因其大脑内部化学元素失衡,他的肉体和精神遭受个人意志无法控制的双重重创,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比癌症更深刻的痛苦。很多患者说,“生不如死”,绝不夸张。局外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甚至带有一丝优越感地同情、开导或者指责他们,这是不科学也是不公平的。

请不要想当然地认为抑郁症患者“脆弱”,并下意识地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吧!

“福克纳得知海明威自杀后,说了句令人心脏一颤的话。他说:我不喜欢一个走捷径回家的人。仲旭兄,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可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你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可我知,谁也没有权力苛责你。你的世界没有人能探知。”



自杀是“走捷径”?如果福克纳真的如此评价海明威,我感到遗憾;尽管你说,“谁也没有权力苛责你”,但你这段话明显隐含着指责。你未必了解抑郁症,未必了解抑郁症患者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真实痛苦,就“心脏一颤”,作这样的评判,是不是太轻飘?

“一位读者、写作者在微信上私下里说的,因为相近的文学趣味,他常在网上跟孙仲旭交流互动,一切微博上的交流都觉得他不可能得抑郁症。”



诊断抑郁症,是一项非常复杂的专业临床技术,岂是微博交流就能判断?

由于社会舆论对患者的蔑视,甚至患者本人也自我轻视,他会下意识地掩盖病情,用最大的意志力维持日常生活,不愿意放弃“尊严”,不愿意对人倾诉,从而进入恶性循环。人前强颜欢笑,背后暗自哭泣,这在临床上有一个专门术语,叫“微笑型抑郁症”。

“一位他的翻译同行说,‘他明明说等我去广州请我吃牛杂的!’”



同上。

“大概越自省的人活得越痛苦,但您翻译的书还有写过的字,都会留下来。”



的确,据经验归纳,敏感、自尊、克己、自省的人,易于得抑郁症。但这并非科学结论。而且,善于自省的人,未必多么痛苦。请不要把孙仲旭的生活说得这么悲苦,他不需要同情。

“8月初,孙仲旭结束在喀麦隆的4个月公务回到广州,他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说自己的精神状况可能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这位朋友的转述是否完整。不管这是孙仲旭的原话,还是略有出入,都不准确。

要知道,抑郁症只是一种心境障碍,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这里所说的“心境低落”,可能是闷闷不乐,也可能悲痛欲绝,甚至悲观厌世,但不是“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抑郁症患者几乎不出现精神病性症状,患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性的。

因此,说抑郁症是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言重了。

“前两年开始,他的状态就不太好,以前他的生活更平稳,他个人也比较单纯,现在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了。”



这句话,似乎隐含着一层意思:一个人,生活变动、状况不好、不适应环境,就会得抑郁症。

没这么简单。抑郁症患者不是脆弱、“不适应环境”的同义词。

“谢谢您翻译了塞林格、伍迪·艾伦那么多好作品。约过您一篇稿子,您客气又礼貌。咋就抑郁了呢?”



客气、礼貌和是否抑郁,找不到直接关联。

“在这个时候再去追问,为什么是孙仲旭得了抑郁症并选择主动退出这个世界,也许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句话有一半是正确的。全部正确应该是:不仅“这个时候”,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去追问患者患病的原因。你没有这个权力,而且你刨根问底也难有正确的结论。你能真正深入一个人的内心吗?退一万步,即使结论正确,意义亦有限。

更重要的是,如此追问,事实上构成了对抑郁症患者的道德审判,满足了你的窥视欲。这会让患者自卑、自责、自外于人群。这是对患者的又一重伤害。

当然,从临床上看,找到病因对于治疗抑郁症也许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这个价值是有限的。在一个短时间内,仅仅个别诱因,不可能触发抑郁症。有的时候,确实没有病因。况且,疾病既已爆发,病因就不再重要。就好像你用火柴点着爆竹,爆竹已经爆炸,你再追究火柴,无济于事。

“孙仲旭生前正职海运法务,兼职翻译的艰辛与不成比例的收入回报,也让人对译者当下的生存状态深感忧虑。”



译者生存状态艰辛,肯定是事实。但这里属借题发挥,“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讨论问题,还是一码归一码好。

逝者已矣。追悼逝者,请先理解他。表达感情,请先尊重他。不要想当然,不要信口开河;更不必装模作样,声情并茂。一瞑之后,言行两亡;无聊之徒,谬托知己。奈何!

勿给抑郁症患者“贴标签”。





最痛苦的是无能为力感

我发表博文“勿给抑郁症患者‘贴标签’”后,受到许多朋友的批评。

所有批评概括起来,大约集中为一个问题:我反对追究孙仲旭的死因,是不对的。孙仲旭罹患抑郁症,和他的生存状态有关,有着明显的社会性因素。孙仲旭之死,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抗。追问孙仲旭的死因,不是批评他的性格和质疑他的脆弱,而是对社会进行批判。

我理解这些朋友的善意和初衷。我当然也认识到孙仲旭作为翻译家的生存状态的窘迫,和他作为思想者面对当今社会现实的苦闷。

但我仍然认为,当我们表达一个观点的时候,仍然需要严密的逻辑,因果之间要有科学的、理性的一一对应关系。

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孙仲旭之死和他的处境、思想、情绪、意志、毅力等等,缺乏直接对应关系。(当然我不否认各种社会因素和人格因素的存在,但不是直接对应关系)

我想在此明确表达以下观点:抑郁症不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是“知识分子的心理病”。抑郁症的对面不是“不快乐”,而是“失去生命活力”。原因是大脑主导的荷尔蒙和化学反应失控。

具体地说,就是血清素、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分泌不足。后者可以简单理解为兴奋剂。缺乏这种神经递质,意味着缺乏刺激物,从而生命缺乏足够的动力和能量,造成医学上的“精神运动性阻滞”现象。

这种现象下,患者做任何事情都会觉得艰难。吃饭、走路、洗澡、交谈等等,平常人的平常事,对他们都是千难万难,都需要极大的毅力。

再说一说抑郁症群体的问题。

我反对抑郁症是“知识分子专属病”的判断。这个判断多半来源于想当然,出于自身对于社会现实的不全面观察。

我的观点是:底层百姓比知识分子更容易罹患抑郁症。这在经验观察层面能够得到验证。据我调查,多个精神专科医院的接诊记录证明,来院就诊的农村居民占一半以上。

斯坦福教授Robert Sapolsky曾经专门研究过压力机制问题。他在非洲研究狒狒时发现,这种动物等级森严,高级狒狒拥有一切,底层狒狒则很惨,吃不饱,还受欺凌。他发现,这些狒狒压力荷尔蒙水平与它们的健康状态密切相关。越是底层的狒狒,压力越大,越容易患高血压、胃溃疡,精神上也越容易躁动不安。这说明底层的生活压力会变成生理压力,最后传导到精神层面。由于狒狒是灵长类动物,它可以成为研究人类压力的模型。

生物体对于环境的应激反应大约是这样的:当感觉到压力时,大脑丘脑下部(hypothalamus)区域一个小小的回路会释放压力荷尔蒙,将身体置于高度警觉状态,在短时间内调动生命潜能,准备迎战各种危机。等到危机过去,应激反应就会自动关闭,从而休养生息。但如果危机是持续性的,应激反应系统长期开启,不能关闭,就像底层狒狒那样,危机就会演变成慢性压力,长时期身体机能受到损害,情绪也趋于出问题。

所以,Robert Sapolsky认为,压力并不直接引发任何单一的疾病,慢性压力才更可怕。

而在所有的压力中,最痛苦的是无能为力感——你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你对未来没有处理能力,不知道痛苦何时会是尽头——这或许是为什么穷人更多抑郁症的原因。

诺贝尔奖获得者、人道主义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长期关注底层社会,曾专门研究过贫困问题。他认为,贫困不仅仅是生计问题,还带来自由的丧失和精神的危机。我想,这个观点和Robert Sapolsky的论述是相通的。

总之,抑郁症绝不是思想痛苦导致的情绪低落或者自暴自弃。它有着深刻的生理与生物学根源,与其他疾病一样真实。



在所有压力中,最痛苦的是无能为力感——你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你对未来没有处理的能力,不知道痛苦何时会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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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3#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后记 免于恐惧

本书选择在这个时节出版,是有特别含意的。三年前的此时,我罹患双相情感障碍,病重而不自知。在用极大的毅力完成了最后一篇封面文章《追求效率民生》,又挣扎着为“两会”报道编了几篇小稿后,终于在2012年3月12日这一天轰然倒下,开始了长达半年的病程。

一晃三年过去,回望当时的苦痛,恍如隔世。我曾经读过一句话,大意是说,一种病痛,其本身就包含着治愈的力量。对于精神类疾病来说,更是如此。如今,我可以比较有把握地确认,经过两年多的调整,我已经从人生的最低谷攀升而出,重建了我的生理体系、心理体系和社会关系体系。

具体说来,大约有这几个变化吧。

(一)

首先是体能的提高。

从病愈后第一天起,我就开始了体育锻炼。两年半以来,除了出差去外地,无一日间断。渐渐地,体力健旺,身体轻盈,走十几公里山路不觉得累;不怕冷,洗冷水澡一直坚持到11月中旬,即使感冒,一天就好。不久前体检,所有生化指标都处在正常值的中段。

体育锻炼的好处人尽皆知,问题在难以坚持。我的体会是,最开始要制定任务,用毅力强逼自己完成;慢慢任务变成了习惯;最后习惯变成了享受。到第三阶段,就不需要坚持了。

如今,锻炼已经成为我每天的必修课。一日不动,临睡前就似有所失,一定要补上才能踏实。晚上,在公园锻炼,穿行在树的暗影中,耳边风声飕飕,身体轻盈得似乎消失,竟会有一种凭虚御风的漂浮的感觉。

(二)

其次是脑力的提升。

一般来说,精神类疾病对脑力多多少少会有些伤害,对此我已有心理准备。可是,莫名其妙地,从2014年5月,也就是我开始写作《科普抑郁症》系列8篇、接着写作《旧事新叙》系列8篇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写作越来越顺手,表达越来越精确,感受力越来越灵敏,联想力越来越丰富。再往后,到2014年下半年,创造力(包括摄影)呈井喷态势,两三天就会写一篇文章,体裁多种多样,质量也能维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那一阶段,我处在一种奇妙的状态中。内心情感滚涌,目眩神迷;对美的感受随处可掬,对生活的感激接踵而至。整个人都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驱散了黑暗,灵感在那一刻源源不断而来。

我曾怀疑过这个变化是否真实。经过反复对比(我几乎重读了此前写的所有文章),我确认了这个事实。

那么,如何解释?结合我在精神领域所学,我提出了三种假说:第一,我的脑力本来就是这么高,只是过去多年一直处于慢性病程中,智慧被疾病遮蔽,而今只是恢复到本来状况而已;

第二,患病后,治疗过程改变了大脑的某种结构和功能,而这个改变,幸运的是朝向好的方向,刺激和提升了脑力;

第三,我自以为现在状况很好,其实是处于双相的轻躁狂期,表现为脑力的暂时提升。也许不久的将来,又会跌入相反方向的抑郁中。

这三种状况,第一种和第二种都是好事。但是,如果是第三种,则前景堪忧。出于对第三种状况的担忧,有一段时间,我时常会有一种紧迫感。就是要抓紧这段好时光,拼命写。不然,不知道哪一天,状态就跌回去了。

2015年春节,向姜涛医生拜年时,我对他叙述了我的三个假说。姜涛说:“你的三点总结是有可能的,但是躁狂状态一般不产生创造力与生产力,短期会有效率的增加,但是后果不佳。所以长时间考察的结果就是你与躁狂无关。”

至于原因,姜涛说:“这应该是你本身潜能巨大,通过疾病恢复把很多潜能释放出来了,这个在我这里也有很多例子,并不是什么奇迹。就是中医说的可能是在疾病期与恢复治疗过程中打通了一些筋脉或经络,人一下就变得聪慧了。”

不过,姜涛说,这也不会是经常发生的,因为,“首先他要有积累沉淀或储备了足够的潜能。”

这番解释,让我如释重负,不再担心现在是轻躁狂。

(三)

除了脑力的提升,还有记忆力的变化。这是在两个方向:短期记忆力下降;远期记忆力增强。

如今,我眼前的事情,尤其是数字、人名、地名,几乎转眼就忘。我绝不敢相信自己当下的记忆,一定要记在纸上才放心。

姜涛医生对此的解释是:“大脑皮层活跃,不稳定,刻的印子比较浅,形不成深刻记忆。”

至于远期记忆力的提升,可能更难解释。

不久前,我的大学同学建了一个群。一天,叙旧时,提到32年前,同学们曾经办过一本刊物《南大中文》。说话间,那本发黄的、纸张粗糙的油印刊物,突然在我脑海里浮现;我当即报出其中有哪几篇文章,是哪几位同学所写,甚至复述出文章开头的几句话;接着我想起我和一位同学去采访某位老师;那位老师住在一个筒子楼里,我们穿过狭窄拥挤的走廊时,黑暗中有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在做饭,用的是煤油炉,煤油味扑鼻而来……

我毛骨悚然。我实在不知道脑子里居然还装着这些东西。由此我推论:记忆力是很强大的,很多事情我们自以为忘记,其实它只是躲藏在大脑的某个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会被挖掘并浮现出来……

(四)

但以上这一切不过是皮相之议。

相较于生理,最深刻应该是精神世界的变化。今日我能够发自内心地说,精神类疾病,包括抑郁症、双相等等,都是有积极意义的。它让你停下快速前行的脚步,盘点自己的人生,重新审视自己,发现自己,从而更自信地面对世界。

为什么?我悟到:人的精神世界,是有着坚硬的外壳的。无论别人还是自己,都很难深入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遑论改变?并非情愿地,一次彻底的精神疾病治愈过程,有可能打破这个坚硬的外壳,让大脑功能从失衡到平衡,相应地精神结构也会发生变化;而精神结构的重塑,则可形成良性、积极的情绪、意志、认知、思维模式,使心理状态得到改变。

从现实角度看,一个人在病程中,会暂时失去很多社会功能,但大脑从未停止思考。既已陷入人生最低谷,就不必再粉饰和虚夸,而可以直面内心,用手术刀解剖自己,梳理人生成败得失。

人生在世,最负面的情绪是恐惧。所以罗斯福的“四大自由”中,有一条就是“免于恐惧的自由”。而恐惧的原因是害怕自己不够强大。其实,强大和弱小,都是相对的;追求外在的强大没有止境,唯一能做到的是内心的强大。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堵墙,同时都有一扇门。这堵墙是自恋、恐惧、封闭,把自己和真相隔开,看不见世界的真实存在,看不到自身更大的力量。只有推倒这堵墙,或打开通往墙外的这扇门,让外在的光亮照进来,或点亮你心中的光,你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让真相自然映现。

有时候,我甚至认为,抑郁症或者双相,其实是精神力量整合的一个契机。是停下原来的脚步,静观并重组。两年半来,我经历了人生的第二次成长。好比从自己抽身而出,从高处来直面自己,俯视前后左右、过去将来。

我想,每个人都可如此。假如你能对自己洞若观火,你就可以更加自信和从容地面对这个世界,真正强大起来。——你也就会无所畏惧。

两年半来,我一直没有停止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完成这篇文章后,我的反思基本完成。人们穷其一生,都不会结束对生命的永恒追问,在奔向知天命之年时,我有此认识,并不算晚。——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天是2015年5月6日,在二十四节气中属立夏。“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立夏意味着春天已去,炎暑将至,万物繁茂。生命勃发的季节到来了。

写到这里,已是深夜。窗外,暑气梦境般流淌,它浸润着人类的眼睛和心灵。我写过,且释然,人生一段往事,就此滑向生命深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遥远荒僻的沉静中的地方,你或许能找到昔日苍劲时日的美丽回忆,那种种强烈的情感和矛盾,早已熟稔的幻想、熟稔的悲凄……

让我们怀有感恩之心,珍惜生活吧。

谨以此书向那些慈悲心怀、帮助患者重见天日的医生们致意;

向那些曾经饱受折磨,最终逃出生天的胜利者们致意;

向那些正在饱受折磨,但咬紧牙关不言放弃的坚持者们致意;

向那些和自己的亲人一样饱受折磨,在求治之路上辛苦辗转的家属们致意。

晚安。

张进

2015年5月6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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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春花秋实 于 25-10-22 14:28 编辑

附录一





失守抑郁症

上篇:摆脱误区

清晨6点左右,大街上行人稀少,北京市德胜门外安康胡同,中国第一所精神卫生医院——北京安定医院已经热闹起来。门诊大厅长椅上坐满患者,到7点钟开始挂号时,大厅已人流如潮。

在主任医师姜涛的诊室外,病人排起了长龙。这位在“好大夫在线”网站上颇受患者好评的医生,主治抑郁症。当天的号早已被预约完,还不断有患者敲门要求加号。到上午10点,他的号就加到70多个。

“病人比以前大幅增加。”姜涛告诉财新记者,长期以来,北京安定医院主要治疗精神分裂症,接诊的患者中,70%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近年来,抑郁症患者的人数已经超过了精神分裂症患者。2006年,安定医院特设抑郁症治疗中心。目前,抑郁症患者人数已经占到了全部患者的一半。

姜涛的观察,与不少地方精神病流行病学调查的结果相符。上海市精神卫生研究所医生费立鹏结合全国六个地区的流行病学调查数据,在国际医学杂志《柳叶刀》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称,中国抑郁症终身患病率为6%,远高于精神分裂症的1%。

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医学博士刘津,如此概括全国抑郁症的状况:“抑郁焦虑增多,门诊量大概50%、住院综合科大概40%都是抑郁症。”

抑郁凶猛

央视主持人崔永元回忆说:“抑郁症离我很近,近得像亲兄弟。……差不多有四五年的时间,我抑郁并活着……抑郁症病人有多苦,不说也罢。”



2012年8月22日下午,在罹患抑郁症半年后,《人民日报》文艺部编辑徐怀谦从高楼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是半年内第二起进入公众视线、因抑郁症导致的自杀事件。3月20日,南京女孩“走饭”自杀一天后,她生前利用“时光机”(可定时传送信息的软件)发布的遗言,在她的微博页面上显示:“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

这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留言,被活着的人们转发了8万多次,留下16万条评论。

死者已矣。生者往往难以体会他们生不如死的痛苦。其实,只要随便查一本医学专业书籍,就可以得知,“抑郁症是一种常见的心境障碍,可由各种原因引起,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且心境低落与其处境不相称,严重者可出现自杀念头和行为。多数病例有反复发作的倾向,每次发作大多数可以缓解,部分可有残留症状或转为慢性。”

央视主持人崔永元曾经罹患抑郁症。他后来回忆说:“抑郁症离我很近,近得像亲兄弟,医书上描绘的大部分病症我都具备了,还有即兴发挥的部分。差不多有四五年的时间,我抑郁并活着……抑郁症病人有多苦,不说也罢。”

即便顽强地活着,抑郁症患者的生活质量也极其低下。

在持续的低落情绪下,抑郁症重度患者往往伴随严重的躯体障碍:头疼、头晕、心悸、气短、乏力、失眠、胸闷、胃痛、腹胀、便秘、食欲性欲减退,等等。“自杀的抑郁症患者,自杀前六周一般都看过很多科,什么心内科、消化科、胸内科、神经内科、内分泌科看了个遍,10%到20%的患者查不出生理问题。这其实是抑郁症的躯体化表现。”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北大六院)医生唐登华说。

伴随着躯体症状,患者的精神状态逐渐走向低谷。最常见的症状是情绪低落,兴趣减少,大脑活动障碍,自我评价降低,自责自罪,社交恐惧,无助绝望。这样的状态下,部分病人选择以死解脱。

在安定医院门诊部,一位60多岁的女患者在女儿的陪同下前来就诊。她有20年抑郁症史,每年至少发作两次,曾两次自杀未遂。她经常随身携带安眠药和遗书。“死亡对我来说是很幸福的事情。”她说。对于中重度抑郁症患者,似乎只有自杀才能终止绵延的痛苦。

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一样,中国的抑郁症患者很多得不到专业治疗。1990年,中国仅有5%的抑郁症患者得到治疗,而美国同期的数字为35%。2003年,覆盖北京市的抑郁症流行病学调查显示,抑郁症时点患病率为3.31%,终身患病率(调查时无症状,但曾经有过症状)为6.87%。这意味着,以北京市1278万人口计,在2003年4月这一时点,全北京有近87.8万抑郁症患者,其中近42.3万处于有症状期。

庞大的患病率导致经济损失严重。2007年,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卫生经济学教授胡德伟联合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测算出抑郁症各项成本:中国抑郁症一年总损失达513.7亿元,其中56.2亿元为医疗费用,此外都是“间接成本”,包括患者因病失去工作或不得不调换工作带来的损失。

这项调查显示,抑郁症人均年医疗费用预估为2957元,18%的受访者在过去一年中失去过工作;6%的受访者调换过工作;40%的受访者尚能保留工作,但减少了工作量。受访者平均每月损失工资1169元,接近当年的社会平均工资1183元。在全国范围内,抑郁症造成的全年工资损失达159.92亿元,调换工作成本为1.14亿元,减轻工作量损失为183.54亿元。

因为抑郁症自杀而导致的过早死亡,也带来经济上的损耗。据测算,农村间接损失为43.03亿元,远超城市的8.11亿元。

火星与熊熊大火

轻度抑郁症可以不吃药,通过心理治疗甚至自我调整缓解;中度抑郁症患者可以用药,也可以不用;重度抑郁症患者必须用药。



美国抑郁症患者安德鲁·所罗门在所著的《忧郁》一书中写道:抑郁症患者像一根干燥的木柴,若生活中的火星掠过,就会燃起熊熊大火。

安德鲁将抑郁症的起因描述为内因、外因相互作用的结果。这种判断,符合医学界现阶段对抑郁原因的研究结果:抑郁症致病是综合因素,有遗传原因,有生化原因,也有心理和社会原因。发病基因不是一个,而是上百个基因,它们相互作用导致了抑郁症。

现代解剖学用手术刀更彻底地描摹出抑郁症患病机理。20世纪上半叶,研究人员对抑郁症自杀者的大脑进行解剖时,发现他们大脑中三种神经递质(5-HT、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浓度低于常人。这三种神经递质好比邮差,在脑细胞间传递信息。如果这三种神经递质减少,脑细胞间的信息传递受阻,抑郁症就会不期而至。

据安定医院医生姜涛临床观察,抑郁症呈献出行业性特点。公务员、教师、警察、媒体从业者、演艺界人士患抑郁症的比例明显高于其他行业。这种现象,在逻辑上可解释为:工作压力相当于将干燥的木柴放置在易燃的环境中。

对抑郁症起因的理解,决定着治疗方案的选择:是给予药物治疗,还是进行心理干预。

社会上关于抑郁症有一个误区,就是把抑郁症简单归因为性格、心理问题。北大六院医生唐登华认为,人们往往认为是外部某一具体事件导致了抑郁症。其实,这种具体事件很可能只是抑郁症的结果,而非原因。比如,一个女儿被母亲打了一巴掌就自杀,真正的自杀原因并不是这一巴掌,而是她有病,易受刺激,这巴掌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一般人们听到某人有抑郁症,往往首先去猜想是什么事让他“想不开”,而不以之为病。央视节目主持人崔永元曾对此有过辩驳:“那些说抑郁症不是病,而是想不开、心眼小的人,你们吃我的药试试,那个药劲是非常大的,我吃那个药,两粒三粒,早晨5点、6点、7点、8点才能睡着觉。没有这种病的人,吃了这个药,可能三天都睡不醒。”

崔永元所说的现象,早已被医学科学所解释。国外一本医学杂志曾刊登抑郁症患者脑脊液标本分析,研究者对几十位抑郁症患者采用同位素标记技术,来测定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水平。结果发现,患者组发病期间,这三种神经递质均低于常人。现代抗抑郁药(SSRI类和SNRI类)便是以刺激患者脑部生产这三种物质为方向研制出来的。

当然,重视药物干预,并不意味着心理治疗全无用途。从科学角度看,心理治疗可应用于轻度患者和康复期患者;但急性期患者和中重度患者,必须依靠药物治疗。

“抑郁症治疗要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并重。轻度抑郁症可以不吃药,通过心理治疗甚至自我调整来缓解;中度抑郁症患者可以吃药,也可以不吃;重度抑郁症患者必须用药。这个时候,只给他安排心理调整,不给吃药,他的病情就会加重。”北大六院院长助理姚贵忠对财新记者说。

在抑郁症后续治疗中,因对抗抑郁药持怀疑态度而放弃治疗者为数众多。由于抗抑郁药起效慢,平均起效期2至4周,且副作用大,在起效前甚至会加重自杀倾向。这是患者抗拒服用抗抑郁药的一大因素。尤其是一些难治型抑郁症患者,很难一开始就能找到对症的药物。在足量足疗程试用某类药无效后,还得再换另一类药。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他们才能试出可起效的药物。这又拉长了痛苦的时间,增加了患者的绝望情绪和自杀概率。对这样的患者,医生和家属只能鼓励他坚持服药,防止他偷偷藏药。

对于治疗有效的患者,抗抑郁药也并非想停即停,否则会复发。“首次发作要服药至少一年,一些抑郁症患者需要终身服用。”北京安定医院抑郁症治疗中心主任王刚教授说。

在他诊疗的病人中,患者服药依从性是个难题。30%的患者在起效一个月后放弃服药;50%的患者两个月放弃服药;三个月放弃服药的患者达80%。

错位的治疗

抑郁症的诊断是一个难题,若诊断失误,治疗效果会适得其反。



北京安定医院大门前,一位经历多年抑郁症折磨的患者犹豫再三,不愿走进去。后来他告诉财新记者,那时他认为,一迈进安定医院的大门,一辈子就会带上“精神病人”的烙印,不好见人了。

这种心理,在抑郁症患者及家属中较为常见,它造成了抑郁症患者就诊率不到10%的现状。

安定医院考虑过患者这一心理感受。2006年1月5日,安定医院抑郁症研究中心成立。该治疗中心主任王刚教授对财新记者说,当初起名时颇为斟酌。最初想叫“心境障碍治疗中心”,考虑到这个名称大众识别率低,就没有用。其后想叫“情感障碍治疗中心”,又怕患者以为是解决情感问题。最终定名为抑郁症治疗中心,公众认知度高,又避免患者产生所谓精神病的联想。

抑郁症治疗中心成立后,越来越多的抑郁症患者慕名前来。“抑郁症患病率增加也与检出率提高有关。中国医疗界这些年对抑郁症的认识提高了。”王刚说。

十七八年前,中国的抑郁症识别率低,国外的抑郁药在中国卖不出去。那时美国一个抑郁药厂商到中国来调研,安定医院医生告诉他们:“我们这里得抑郁症的很少。”他们就来中国做普及讲座,让医生提高对抑郁症的辨识能力。

诊断是抑郁症的一个难题。若诊断失误,治疗效果会适得其反。在抑郁症知识未普及前,约20%的抑郁症患者因伴随幻觉和妄想,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

对抑郁症认识提高后,另一种重要的误诊,成为抑郁症治疗上的拦路虎。即双相情感障碍易被误诊为抑郁症。

在非专业人士看来,双相情感障碍属于抑郁症;严谨的学术概念,则把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视为两种不同的疾病。双相情感障碍是指发病以来,既有躁狂或轻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种心境障碍。它和抑郁症虽然都属于心境障碍,但在治疗原则上显著不同。双相情感障碍的自杀率高于抑郁症,如果按照抑郁症治疗,一是难治,二是解除抑郁后,会导致转向躁狂,发病频率明显加快;发作频率越快,治疗难度越大,患者自杀风险越高。

王刚及其团队做过双相情感障碍误诊为抑郁症的横断面调查。横向误诊率(同时期)为20%以上。如果开展长期随访研究,误诊率会更高。

美国最近有一个研究,跟踪随访了13年前被诊断为抑郁症的200名患者,发现当年被诊断为抑郁症的患者,46%最后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即目前被诊断为抑郁症的患者中,可能接近一半实际上是双相情感障碍患者。

有着20年临床经验的安定医院医生姜涛说:“有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首次发作时为抑郁,轻躁狂的时间很短。对于患者家属来说,轻躁狂很难识别,家属和患者都不认为是疾病,不会当成问题跟医生说,医生采集信息就会有困难。”

对于在十几分钟的门诊时难以做出诊断的患者,王刚建议诊断困难的患者最好住院观察治疗,或者患者及时复诊。在住院患者中,抑郁症患者占30%,60%以上是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在不考虑误诊的情况下,双相情感障碍的终身患病率为3.7%,已属重大精神疾病。

防控失控

不合格的心理咨询师和无资质的小医院,不仅让患者破财,还会害命。



患者及其家属不了解抑郁症,就难以获得专业治疗。与此同时,一些无效治疗却大行其道。部分心理咨询师、中小医院从事不规范的抑郁症治疗,以此敛财。

一位重度抑郁症患者告诉财新记者,曾有一位心理咨询师对他说:“你有什么病啊?你吃什么药啊?”一位曾在安定医院就诊但拒绝吃药、转向心理咨询的大学生,后来卧轨自杀。有些心理咨询师认为抑郁症只是心理原因,耽误了本应吃药治疗的中重度患者。

心理咨询师进入门槛低,素质良莠不齐,造成抑郁症治疗混乱。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副会长赵国秋认为:“全国范围内,临床心理学系凤毛麟角,缺少有医学和心理学双重背景的人。心理咨询师刚开始没有归口单位,后来是人社部发证培训,发证门槛很低。”

在他看来,很多心理咨询方法,其效果评估和收费标准都有问题,环节没理顺。台湾有精神卫生法,对心理咨询的组织、展开都有非常细的规定;中国澳门、中国香港也有类似的监管法规。而大陆即将出台的精神卫生法只管医院和医生行为,其他涉及不多。

如今,中国的抑郁症患者中,只有不到10%在专科医院就诊。还有一些患者流往并无抑郁症治疗资质的中小医院。财新记者见到一些守候在安定医院的医托,宣称自己的医院能根治抑郁症。“我们的患者常常被那些人拉到他们那儿,花了1万多元没治好,又回来继续治疗,病情因此被延误。完全没人监管这种医院。”王刚说。

在多位专科医生看来,抑郁症患者到专科医院就诊,是康复之路的开端。前述那位罹患双相情感障碍20余年的女性患者,今年确诊后,在安定医院治疗仅三个月,病情便稳定下来。只是因患病时间太长,她需终身服用心境稳定剂维持治疗。

即便如此,她仍然觉得值得:“在绝望的时候,永远想象不到病好了会是这样。”在她内心深处,那块抑郁阴云终于散去,它曾隔绝她同这个世界的联系。如今,她的生命回归常态,昔日那绵延不尽的绝望,被买菜、唱歌、散步、交谈等日常生活所取代。

“我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她说。

这句话,也是许许多多抑郁症康复者的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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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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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8日,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北大六院)多功能厅。

这一天,是北大六院抑郁症自助团体成立五周年纪念日。一间小小的会议室,坐满了约20个患者和家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痛苦各异,但都源于抑郁症。

这个组织的创办者之一、患病20多年的武利国,布置会场时,在墙壁上贴上自己写的五个字——“心灵的故乡”。

好几个参加活动的患者说,这五个字说出了他们内心的感受。

心灵的故乡

不要对病人进行道德指责,或者用社会标准去要求他们。来自家庭的不理解往往对患者伤害更大。



“自助团体的作用就是帮助别人和接受帮助。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自己也能得到快乐,有助于康复。”这个团体的组织者之一、北大六院主任医师王希林对财新记者说,“实践证明,这样的康复形式确实很有效。”

2007年,在医院住院的一些抑郁症患者对王希林说,希望病友们出院后仍能保持联系。疾病的共性使患者彼此间能更好地相互理解和鼓励。于是,王希林向院方申请了一个房间,作为活动场地。患者和家属每月举办活动,互相交流治疗和康复的经验,有时还组织唱歌、逛公园等娱乐活动。

她还对家属进行健康教育,帮助他们认识到,疾病使患者的主观感受发生了变化,使患者消极、倦怠、悲观或容易烦躁,这些都是能够通过治疗纠正的。而家属的接纳和理解,对于病人的康复非常重要。

北大六院院长助理姚贵忠也说,家属单独和医生交流,非常必要。家属对抑郁症多了解一些,对患者的照顾就更周到一些。

患者李香(化名)对此有切身体会。她是双相抑郁障碍患者,既有抑郁,又有躁狂。抑郁的时候,消极,悲观,不愿意干任何事,甚至一夏天都没洗澡。“你整个人都馊了。”丈夫这样抱怨。躁狂的时候,动辄发脾气。丈夫说她没修养,性格有问题。

“不过,我知道,我是病了。”李香说,“没有经历过抑郁症的家里人,是无法理解的。”

王希林说,不要对病人进行道德指责,或者用社会标准去要求他们。来自家庭的不理解往往对患者伤害更大。患者对外人的不理解和偏见相对容易承受,但难以面对家人的误解和失望。有一个自杀未遂的患者述说,就因为家庭导致了她的绝望。

患者梁向阳的故事,就属于此类。

2006年,她被诊断出患有抑郁症,医生建议住院治疗。可是丈夫认为,这是她思想和意志力有问题,住院服药不管用。最后,还是她父亲出面,她终于得以住院,病情得到了控制。

后来,康复过程中,丈夫仍然不愿意承认她有病。当她陷于悲观消极时,他就会说:“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你怎么会得这种病?”冷漠让她逃避家庭。最绝望时,她伸手摸家里的电源,想一死了之。

她回忆说,当时,她就是赌气,要死在家里,让丈夫知道,这是他不理解的后果。

自杀未遂,她的左手中指留下永久的伤疤。她丈夫不愿意陪她去医院,认为这是她自找的。

后来,她把抑郁症知识小册子拿回家,也没有人愿意去翻一翻。

2007年,梁向阳参加了北大六院的抑郁症自助团体。在那里,她和其他抑郁症患者交流经验和知识,有的还成为好友。她逐渐对自助团体有了归属感,那是她最重要的康复支持。“就像心灵的故乡,离不开了。”梁向阳说。

“你是病了,不是错了”

支持性心理治疗是抑郁症治疗和康复的主要手段。常用的技术为倾听、解释、指导、疏泄、保证、鼓励和支持等。



“倾听,是多么重要!”自助团体的另一位患者周新萍说,她至今无法忘记前夫那张几乎扭曲、愤怒的面孔。他摔东西,大声喊:“你别说了,别说了,你说那么多,我实在受不了!”

可是,当年在病态中,她就是要通过反复地说,来宣泄内心的抑郁。她当初犯病,是因为工作单位人际关系不好。回到家,觉得丈夫是自己最亲的人,便习惯性向他诉说。

但丈夫不能理解。她的病情反复发作,后来她丈夫提出离婚。如今,离婚已经六年的她,内心还是想念前夫,尽管并不能从他那里得到关怀。

“耐心倾听患者的自动述说,使患者感到有人正在关心和理解他。倾听是所有心理治疗的前提。”中华医学会主编的《抑郁障碍防治指南》认为,支持性心理治疗是抑郁症治疗和康复的主要手段。常用的技术是倾听、解释、指导、疏泄、保证、鼓励和支持等。

对于家属如何倾听,北大六院院长助理姚贵忠告诉我们,首先要区分患者轻、中、重三个级别。如果是重症患者,以陪伴为主,减少说教,不做思想工作,不提指导性的意见,默默地陪伴,患者有需要就给予帮助;如果是轻症患者,要了解他想要什么,可以谈得比较深入。但主要是让他倾诉,切忌以社会标准要求病人。

医生的倾听和耐心解释对患者康复非常重要。北大六院主任医师王希林说,在最初接受治疗时,医生对患者的疑问更要耐心倾听和解释,有时一个问题需反复回答和解释才能消除患者和家属的疑虑,否则很难使患者坚持用药。抑郁症的治疗是长期的,长期服药可降低复发的风险。

王希林说,由于医疗资源紧缺,病人太多,很多医生的门诊时间很短。但有时简短几句话也可使患者得到安慰,例如“抑郁症是能治疗的,肯定会好起来的,一定要有耐心”等。家属也可照此来鼓励和支持患者,以赢得治疗时机。

王希林还说,医生在和患者本人或家属沟通时,最好不要给患者一些否定性答复。不批评,不指责。和病人交流,不能像做一般的思想工作那样,有些问题可能暂时解决不了,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如症状使患者缺乏自信、看问题态度消极、易产生挫折感等。可以采用迂回的方式,病情较重时应以安慰和支持为主。无条件的理解对患者的康复可有较大帮助。

远离自杀

很多人不敢询问患者是否有轻生的念头,担心可能诱导患者自杀。其实谨慎地询问并不会诱导患者,而有助于早期发现和尽早采取相应的干预措施。



“三分之二的抑郁症患者曾有自杀想法与行为,15%-25%抑郁症患者最终自杀成功。自杀在青年及老年人中发生率较高。”中华医学会主编的《抑郁障碍防治指南》用以上数据警示世人,抑郁症具有高自杀率,终身自杀率为15%。

自杀分三个阶段:自杀观念、自杀企图、自杀行为。北大六院院长助理姚贵忠认为,到了第二个阶段,患者就非住院不可了。

自杀是抑郁症最严重的后果。北大六院主任医师王希林说,家人要细心观察病情较重的患者。如果之前能积极配合治疗,但病情尚未好转时患者又表现出抵触情绪,不想继续接受治疗,家属就要注意患者是否有轻生念头。

王希林说,很多人不敢询问患者是否有轻生的念头,担心可能诱导患者自杀。其实谨慎地询问并不会诱导患者,而有助于早期发现和尽早采取相应的干预措施。如果家属观察到患者有自杀企图,一定要带他及时去正规医院就诊。在风险解除前要始终陪伴患者。

患者周新萍告诉财新记者,她曾经阻止了两个病友的自杀行为。其中一次,一位相熟的病友发短信给她:“我要自杀了,不想活了,跳楼的位置都找好了。”周新萍立刻回短信,告诉他,马上拿上病历和钱,下楼打一辆出租车去医院,医生能解除你的痛苦。她解释说,对于那种状态的病人,需要明确的、可执行的建议。

病友听从了她的建议,她的短信挽救了一条生命。

“很多抑郁重症患者在极度痛苦时,会想到放弃生命。有时候生与死,就是一念之差。”患者李香告诉财新记者,她在青春期时就曾喝酒精自杀过。当时,她已经多年处于严重抑郁状态,却不知道自己是病了。

“青春期和老年期的个体更容易自杀。自杀未遂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应让亲属知情。应给予高度重视并采取相应的干预措施。”《抑郁障碍防治指南》中强调。

二次成长

对患者应该是推,而不是拽。在他需要时,你在身边。把目标分化为一个一个小步骤,每向前走一步,他体会到成功的快乐,再接着走下一步。



《抑郁障碍防治指南》还称:在维持治疗阶段,即康复期间,除了药物,还需要心理治疗。心理治疗旨在让患者保持无抑郁状态,减少和消除抑郁障碍产生波动的持续因素。但该指南不主张将心理治疗作为预防复发的单一手段,除非患者由于特殊原因不能用药。

北大六院院长助理姚贵忠告诉财新记者,病人的重度症状消除后,就开始进入康复阶段,要努力恢复各项社会功能。在此过程中,除了家庭的支持,社会也要给予理解和尊重。

他建议,如果发现明显的抑郁情绪,先去看专业的精神科医生,确诊后服药,减缓症状后,再寻求心理治疗,进入康复阶段。

他说,康复是一个过程,着重各项功能的恢复,目的是让病人恢复正常的社会生活。在这个过程中,要坚持一个理念:“只要不妨害他人,每个人都有权利也有能力让自己快乐,让生活有质量。”

王希林称,抑郁症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精神障碍,药物治疗是非常重要的治疗手段。

目前抗抑郁剂的种类较多,精神专科医生对抗抑郁剂的使用已很有经验。“个体化治疗”在抑郁症的药物治疗中也较重要,即医生根据患者的病情特点选择或调整药物种类和剂量。药物治疗中还应强调的是“长期服药”,特别是对于病情复发的患者——这不意味着抑郁症长期治不好,症状缓解后继续服药只是为了降低复发风险。大多数患者的疗效较好,难治的复杂的病例还不到三分之一。

她说,经常有患者在康复期擅自停药,导致复发。因此,特别要提醒患者定期到医院复查,由医生判断是否可以停药。停药时也应逐步减少用药剂量,缓慢停药,避免出现撤药反应。

另外,“早发现,早治疗”非常关键。尤其在康复过程中,如果感觉到无明显原因的心情不好、乏力或失眠等,就应该及时就医,在复发初期及时调整、治疗通常可获得更满意的效果。

认知治疗是中华医学会推荐的康复方法之一。这种治疗的目的是帮助患者重建认知、矫正自身的系统偏见。这些偏见包括对个体既往生活经历及将来前途作出错误解释和预测。

“简单地说,认知就是如何看待疾病和如何看待自己。”姚贵忠说,这和自省不一样,不是站在道德角度批判自己,而是强调内心的和谐与平静。

作为有25年临床经验的精神科医生,姚贵忠有一套独特的“康复处方”:

第一步,康复评估。评估病情和资源,患者有哪些可用的资源;他有哪些优势和劣势。

第二步,患者、家属和医生三方会谈。在充分尊重患者意愿的前提下,三方达成共同的康复目标。

第三步,开出康复处方。开处方的前提是尊重患者,所有康复计划都要和病人协商,获得同意。计划要具体、可操作、可检查,每次最多提三条,再多患者就执行不了。

姚贵忠举例说:假如一个患者病情较重,可以要求他每天散步10分钟。每两周复查一次,到时候检查他执行的情况,并作调整。如果有的患者懒散,就引导他承诺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比如,上菜场买菜行不行?如果不行,在家里做饭行不行?还不行,洗碗行不行?洗全家的碗不行,只洗自己的碗行不行?如果再不行,三天洗一次自己的碗行不行?一周洗一次行不行?就这样和患者商量出一个他能够接受的行动计划,不要强迫他。”姚贵忠说。

至于恢复社交功能,姚贵忠认为,可以把社交活动分成几个步骤:接收信息、表达信息、交换信息和适应环境,难度递增。

具体地说,患者社交有困难,医生要帮助他分析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如果是表达信息有障碍,可以让他先朗读一段文字;这一步完成后,再让他复述别人说的话;接着让他用自己的语言概括别人说的一段话;最难的,是患者自发言语,即自主说一段话。如果能做到自发言语,患者就离回归社会前进了一步。

姚贵忠说,康复处方就是要分这么细,而且都写在病历上。最重要的是,医患之间要建立信任。切忌以社会标准去要求他。对患者应该是推,而不是拽。在他需要时,你在他身边,帮助他理清思路,把目标分化为一个一个小步骤。每向前走一步,他体会到成功的快乐,再接着走下一步。

北大六院主任医师王希林说,在临床上往往会发现患者乃至家人对治疗效果期望值过高,为患者设定过高的目标。而抑郁症治疗需要长时间服药,有些疗效不好或反复的患者应该对原有人生目标做出相应调整。

这种调整并不容易。这意味着面对现实、接受现实。但是,一旦完成了这种调整,患者就好像搬走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

今年58岁的武利国,早在1984年就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那一年,他的女儿刚出生。在康复过程中,他没能长期服药,病情反复发作,最后转为双相情感障碍。1996年住院治疗两年多,病情才稳定下来。

出院后,他有强烈的愿望帮助其他患者,特别是家属,“他们真是太难了,那么焦虑,那么无助”。从那以后,40多岁的他辞去国企的工作,专门在北大六院当志愿者,组织精神病患者家属联谊会和抑郁症自助团体。

“康复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患者是自己在成长,一生中第二次成长。”姚贵忠说。

(原载财新《新世纪》周刊2012年第39期;张进、王晨、罗洁琪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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