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独不见暮色

茜儿

一

    爱过林暮色。但是不爱了。
    初夏追上门来质问我。他说，朝颠，你忘记当初是怎样辛苦才追到暮色。
    我没有忘记，是他把暮色介绍给我。
    夜色弥漫的操场，坐良看台上一起喝啤酒  他突然指着前方对我说，朝颜，那是林暮色。
    有许多人围着一只足球跑来跑去  一些人一圈圈的跑步。树影婆娑摇动，白衬衣的暮色坐在单杠上，晃荡着双腿  她的头发那样漆黑
    就那样一头鲁莽地陷进去。  追求暮色，整整一年，吃足苦头。
    最痴迷的时候，冬天在暮色的楼下唱歌。漆黑夜里，拨琴手指硬成石块，凄楚难言。终于陆续有女生推开窗来看我。惟独不见暮色。我万念俱灰。一边落泪一边嘶吼她名字。直到保安成群出动将我擒获。
    一段轰轰烈烈校园恋情。暮色是我的地球。而我如一盏半弦月，日渐憔悴。五脏六腑都似在油锅里煎过一回。喝酒，呕吐，拳头砸在墙上，一手的血。着了魔的纪朝颜。
    只是彼时那样热烈过，终于却还是不爱了。
    我说，初夏，你不会了解。
    暮色是少年时候一路跋山涉水要去攀折的那一支野蔷薇。可是现在我只宁愿温柔乡里有朵花解语。
    我已经耗损不起。我亦不愿再耗损。


    二

    同暮色摊牌那日，是一个周末。
    我没有料到会与她撞个正着。
    情境十分老套。我同嗳暖对座。谈人生灵魂，哲学诗歌。然后我执起她的手，反复摩挲。一抬眼，看见暮色。
    幸而情节没有真如电视剧激烈震撼。暮色同我点头，她说，我来接我妈妈。预备几日内偕她游玩。然后她转身离开。嗳暖已经惊慌失措。她扣住我的手指，朝颜，我们该怎么办。
    我凝视暮色背影。我知自那一时刻起，我将永远失去她。
    我的房间换了女主人。
    嗳暖同暮色风格各异。她爱粉红色系。窗帘桌布甚至床单，一千悉数清换。床边摆一瓶康乃馨。
    我们本是同事。一起上班下班。小区入口有一处菜场，，傍晚时候，我同嗳暖拉着手进去。侧身看嗳暖讨价还价的样子。夕阳最后余晕涂抹她洁白项颈。
    而暮色。没有人再提起暮色。
    同暮色一年多的恋情，仿若恢弘宫殿，建筑于沙堆。只被风一吹，倒塌，徒留寒意瑟瑟。
    初夏依然阴魂不散。
    过来找我喝茶，迭声冷笑。
    朝颜，我今日总算知道什么叫负心薄情，面不改色。
    他不喜欢嗳暖，
    他一贯眼高于顶，只惟独赞赏暮色。
    每次从暮色那里铩羽而归，总是他陪我喝酒，不停劝慰。所以始终不能相信，我对暮色能这样遗弃。


    三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暮色接受我。
    我看她一级级走下台阶。她站在我对面，对我笑。白衬衣，长发垂在面孔两侧，  目光如琉璃闪烁，她的瞳眸是水的颜色。
    她将手放入我的掌心。然后仰起头，朝颜，你真的愿意一直照顾我?
    我沉着的点头。握一下她的手，突然有泪要落。
    毕业后同暮色一起租下一间独居室。
    第一年薪水这样微薄。房租水电，扑头盖脸，
    不甘现状。公司做商务专员，一直矢志建立自己人脉。不愿意日日做起草丈案会议记录。但拮据时候，连请人一餐饭都囊中羞涩。
    处处都是不易居。暮色开始卖字。半夜醒来。看到她坐在客厅，一边抽烟一边对着电脑发呆。面孔削瘦，眼神黯淡疲倦。
    我的一身得体衣物领带钱夹甚至皮带，完全由暮色包办。后来状况更糟。整整半年，一笔项目没有谈成。领微薄底薪，爱上喝酒。醉醺醺回去。睬也不睬暮色留好的晚饭。扑上床去睡倒。
    暮色替我脱鞋，盖好被子。然后关灯，轻轻卧在我旁边。
    我这样无能为力，爱不下去，爱不起。


    四

    嗳暖是新公司的同事。
    苦撑一年，终于再次踏进招聘会。
    这次我时来运转。过五关斩六将，居然挣到一个人人艳羡的职位。
    第一笔提成。为暮色买下一枚钻戒。想给她惊喜。于是邀嗳暖陪我去选。
    小巧简单款式，一粒方钻熠熠发亮。
    嗳暖先套在手上。店中小姐赞，先生，你真好福气，有这样美丽太太。
    我不言。嗳暖低头浅笑。我看她自耳朵处蔓延的一片红。
    突然心中一动。
    回去拿给暮色看。
    她只浅淡如常，将红绒布盒子一并摆在电脑旁边。继续埋头写字。
    那日开始，我同嗳暖渐渐走近。    •
    嗳暖爱慕尊崇的眼神让我自信膨胀。我真热爱成为一棵大树的感觉，顶天立地生长。有柔软枝蔓攀附，志得意满。
    我需要能同我共患难的女子。但更需要能雀跃与我分享现下成功的伴侣。我需一把酥软嗓子时常夸赞我，有一缕缠绵眼波时刻追随我。吃过苦，所以知成功来之不易。所以才更需被肯定和信奉。
    但暮色。暮色是清冷淡然的女子。
    她永不会似嗳暖。嗳暖会扑过来咬我的耳朵，她会一边解我的皮带一边对我说，朝颜，你真能干，我真爱你。
    暮色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
    是我变了心。
    一年失意打磨，让我迅速苍老下去。我只需要剥开衣服就能一览无余的女人。我再也不想去层层剥开谁的心。


    五

    一个周末回家。看到暮色坐在客厅，身边摆一只巨大行李箱。
    室内寂静无声。暮色散着头发抽烟。整个人穿黑色衣服，似隐身暗处。只除了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孔。朝颜，我只是等你回来，同你告别。
    这个我曾以为会拼尽生命去爱去照顾的女子。她带上门离开。我并没有追上去。
    我攥拳，站在原地，站成泥塑木雕，站成一个辛酸嘲讽的姿势。
    不能追上去。倘使这告别是自己亲手造就，那么只能站在原地。
    浑身骨骼劈啪做响，亦不能发出片言只语。
    暮色的母亲再次出现，是在她消失的一年后。
    那个当初匆匆一瞥的妇人。她瘦弱哀伤地坐在我的对面。她是来替暮色
将她的日记送给我。
    她说，朝颜，暮色等了你一年。她终于等不下去。
    她取出一只红色的绒布盒摆在日记本上面。我送给暮色的那一只戒指。小小方钻依然璀璨夺目。
    暮色一直把它放在身边，等着那个最初允诺要娶她的人，醒悟回头，去替她戴在无名指上。
    她的梦想最终破灭。
    离开我之后，她搬到了这个城市的郊区。带着一周前验出的身孕。她一心想要生下那个孩子。半夜写字晕眩的时候，就停下来，对着自己的小腹说话。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联系方式。她的母亲哭泣着求她来找我。但是她 一边咬住嘴唇一边摇头。   
    她的妊娠反应开始剧烈。不能再写字。吃不下任何东西。面色迅速地枯 萎。苦撑到第八个月，意外流产。   
    暮色一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开始准备出国。
    朝颜，为什么你不来找她。    ．
    暮色的父亲在她16岁的时候抛弃我们。她变成偏激的孩子，不再相信任何诺言和感情。可是朝颜，你终于还是打动了她。那么多人里面，她只选择相信了你。为什么你要那么快的让她失望，，她打电话告诉我，说她要结婚，她有了孩子。她要我来看你，给你惊喜。她说，妈妈，我会幸福的，对不对。
    可是朝颜，你为什么要那样的让她失望。


    六

    终于和嗳暖分手。
    过程无论如何跌宕曲折，结局总能用简短一行字诠释。
    公司新派来的部门经理，将我比下去。
    嗳暖那样选择，没有错。
    她是懂得如何让自己过的好的女人。她因此幸运。换一个一个跳板，一层一层的幸福上去。
    嗳暖离开的时候，趴在我肩头哭泣。她说，朝颜，我们还是做好朋友。我知你一直怀念暮色，你去找回她。朝颜，我希望你幸福。
    我反手拍她的肩膀，嗳暖，你也要幸福。
    这样得体告别。第二日在公司碰见，依然微笑寒暄。
    其实生活总是如旧，不管没有了谁。
    只有暮色。她是寄居在她内心澄澈土壤的女子。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接受我。相信我。
    她将自己最起初的一切托付给我。她陪着我一起落魄。最终独自萧瑟。
    她是多么愚蠢的孩子。不懂得表达的方式。无论爱或者憎恨，她都只会默不做声。
    她在我对她求婚的时候，沉默不语。但是她却把她的妈妈接来北京，预
备给我惊喜。
    她有了我的孩子。她一个字未曾对我提起。她提着行李离开。
    她是那样好的女孩子。可是她的日记里面写她已经被我摧毁。她说她象筋疲力尽的小鸟。只是因为不能坠落无处栖息，所以依然只能扑扇着翅膀向远处飞去。


    七

    这里是故事的尾声。虽然结局依然还是未曾降临。但如今的日历，已经
翻到2004年。生活没有多大改变。上班下班，出席一些社交场合。
    我的闲暇时间用来给暮色写信。不知道她是否还会用过去的那个信箱。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回复，不过只要没有退回来，就没有关系。我说暮色，我把你的日记本放在床头，总是经常拿出来看。我也会每天写这样的日记给你，告诉你我都做了什么，告诉你我很想念你。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一直都等你回来。多久都没有关系。
    是的。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想回来，我一直都在这里。
    写完的时候，我转了一下手上的戒指。暮色，我已经替自己买了一只配对的戒指。我给自己戴在了手上。
    只等你回来，把欠你的这只，替你戴上。


转贴自女人坊

丫丫

赚人热泪的文章。

小刀

看过第一句话了，有个交代了。

丫丫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多谢小刀。
不然我还真以为这是一个爱情悲剧，会为它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