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共识业已在我们心目中形成:“天才”多少总得有点毛病,一路正正常常走到底的人要么不够天才,要么只是例外。我们小时候就被传授以各种伟人的奇闻轶事,比如阿基米德跳出澡盆子裸奔,比如巴尔扎克写不同情节的作品要用不同颜色的纸,还有个什么科学家,兜里揣着怀表,等到想出个问题来,一激动把怀表当石头扔了。
《躁狂抑郁多才俊》里的叙述颇能勾起我们的一些童年记忆。还记得牛顿牵马的故事吗?它可是和马克思在大英博物馆地板上留下的那对传说中的“脚印”齐名的动人事迹。牛顿牵马翻山坡,一边走路一边思考问题,马半道跑了他也不知道,愣是提着根缰绳回到家里。这个故事当年如雷贯耳,牵连着中国孩子根深蒂固的科学家崇拜,好像是个伟人都得废寝忘食,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但从来没人告诉我们,牛顿为了当这位千年一遇的天才不得不付出的代价:精神“入定”的时候丢马是小事,喜怒无常,疑神疑鬼,乃至丢掉最好的朋友,这就严重了。大概是励志传说听多了的缘故,读到这些情节总有些难以接受:他跟莱布尼茨争微积分的发现权,一直争到后者被英国人的长寿“熬死”;他无法容忍惠斯顿在学术上与他意见不一,把这位被他一手提携上来的后起之秀打入冷宫;他一次次树敌——罗伯特·胡克,莱布尼茨,法兰西科学院——容不得任何人爬到他头上。“伟人的另一面”本就是许多传记小品作者写来得心应手的题目,但《躁狂》的作者还想走远一步,告诉读者:这“另一面”源于一种宽泛的病。
贝多芬、牛顿、狄更斯、梵·高,他们为自己的流芳百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有毛病”的事实或多或少都为人所知,尤其最后一位,那是艺术史上有名的疯子,有名到连艺术的门外汉都能一眼认出《向日葵》里混乱的质素。《躁狂》的两位作者以他们为临床考察的病例是出于一种野心:试图把各种天才的奇怪举动都纳入到“躁狂”、“抑郁”这一对精神病理性范畴中去,也就是说,提出一个可以一揽子打尽的解释框架。闭塞、孤僻、乖戾、暴躁、嫉妒或排挤同行、贪恋权力、强烈的焦虑乃至深度失眠,所有这些,都可以归于这对范畴的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