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日子没法过了!方欣从一进家门开始,就有股转身离开的冲动。但她在客厅里做了几分钟的雕像之后,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抿着嘴,把行李箱拖进了房间,连激烈的思想斗争经过都没有。方欣可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无知少女,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收拾东西回娘家的厉害婆娘。
何况,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在火车上颠了十一个小时、熬了一个通宵,方欣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泡个热水澡,然后沉沉地睡上一觉。但是当她打开防盗门,眼前的一幕,实在是把她给震住了。
不,方欣看到的不是何旭在干别的女人,那么老套的情节只适合出现在电视剧里,捉奸在床这回事发生在他们夫妻身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方欣只是怀疑有垃圾车误把她家当成了倾倒地点。
方欣早就预料到她不在的这七天,家里一定是乱成了一锅粥,她只是没预料到这锅粥能乱成这样。她不知道这七天何旭是怎么过的,就在这垃圾堆里吃饭、睡觉?她觉得自己低估了何旭。至少是低估了他的忍耐能力。
方欣脱下西装套裙,换上在家穿的“工作服”,开始着手清理现场。把烟灰缸里堆成山的烟头和槟榔渣倒掉,把茶几上的一次性饭盒和方便面桶扔进垃圾袋,把覆盖了整个沙发的报纸、杂志折叠好放回书报筐,把卧室里满地的衣服、袜子放进洗衣机里,把金鱼缸里那条翻肚皮的金鱼捞出来……唯一不用打扫的只有厨房。方欣知道,她出差的这七天里,何旭绝对不会进厨房,他们结婚七年,何旭连厨房门把手都没摸过。
方欣爬进浴缸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两点多了,一进门就打扫卫生,搞了几个小时,家里才恢复原貌。中饭是省下了,现在就算有人把饭菜送到她嘴边,也没力气吃、没心思吃,方欣现在就觉得挺没意思的,吃饭没意思,何旭没意思,这日子过起来也没意思。
方欣跟何旭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那年方欣27,何旭30,两个人条件都不算差,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没谈过恋爱。他们见面之后,介绍人问他俩对对方印象如何,他俩答案都是两个字:“一般”。之后的半年里,一起吃过几次饭,看过几次电影,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两个人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态度倒是把介绍人给急坏了,就在介绍人以为没戏的时候,他俩却手牵手把请贴和喜糖送上门来了。
方欣父母是大学教授,退休了。方欣还一个姐姐在国外定居,年初刚生了孩子,把父母接去享受天伦,老两口现在极其享受做外公外婆的感觉,听电话里那意思是没打算回国了。何旭不是本地人,家里兄弟姐妹七个,他最小,就他一个在南方。结婚办酒的时候,何旭爹妈过来没呆两天就热得受不了,死活吵着要回去,估计没什么大事他们也不会过来晒太阳的。方欣跟何旭在婚前便约定不要孩子,丁克一把,七年过去,两个人还没有升级的想法。这两个人上无老人要时时照顾,下无孩子要天天照料,只用管自己的吃喝拉撒,方欣刚升了职,何旭又加了薪,房子贷款还有两个月就全部还清,不说小康小资的,但经济负担是没有什么,再过两年,买部车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按说他们日子应该是很好过,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日子应该很好过。可方欣就是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具体什么原因,方欣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憋屈。何旭是不干家务,这个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主动坦白了,方欣也不介意这个,两个人住,家务再多也只有那么多,再说做人老婆做点家务也是本份。
何旭除了不做家务之外,几乎挑不出毛病。下班按时回家,即不在别人家里通宵麻将,也不外出唱歌跳舞寻花问柳。如果有什么人情应酬,何旭也一定带着她出席参加,他的同学同事方欣差不多都认识,何旭从来没什么事瞒着她,对方欣的话基本上是无条件服从。每天回家就坐在沙发上看书看报,吃完饭看电视,看完电视上床睡觉。就连男人最反感的逛街,何旭也是极有耐性的跟着她从一个商场出来进另一个商场。方欣的女同学女同事一致评价她的老公是新好男人的典范,唯一对何旭感到不满的,恐怕就只有方欣了,可具体哪一条不满意,方欣自己也说不上来。
就象方欣现在躺在浴缸里觉得憋屈一样,并不是因为何旭不做家务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这码事,她也想不出个具体原因,就是觉得有股无名火,就是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