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當我們老了

红杉树

单位聚餐，本来气氛非常热烈，其间一个同事外出回来后一直默坐着，表情凝重，气氛就一下变得沉重了。我们问他怎么了。他说刚才我们进饭店的时候他在隔壁的大厅里遇到了一个他带的第一届学生，本来他以为学生会过来给自己敬一杯酒，可是刚才他出去的时候看到人已经走了，连个招呼也没打。他说这让他很失落，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们劝他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兴许是学生不好意思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这只是小事一桩。他说，我也知道是小事，但就是觉得特难受；我这人没啥奢望，就想着等我老了，有学生能给我端一杯酒，我滋溜一声喝下，多高兴啊！我们不再说话，此时的沉默为他，也为自己。作为一名教师，我们能有什么奢求呢？教一辈子学生，当自己老了，还有学生想着你，那就是最大的幸福啊！
　　
　　这让想到了每年过节来学校看望我的学生们，他们每次来，我都很高兴。学生们来了，带着对高中生活的回忆，你当年不经意间说过的一句话可能深埋在了他们的心底；学生们走了，留下他们大学生活的点滴趣闻，让你看到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和心中留下的痕迹。于是我知道一个看似很老实的男孩也曾溜出宿舍深夜奔赴网吧，我知道一次考试前我的鼓励让一个老是自卑的孩子获得巨大的力量，我知道一个女孩交了男友但是一直不敢告诉家里，我知道一个男孩打算开一家自己的店进行在校创业，我知道有人进了学生会、当了班干部，我知道有人依旧热爱学习并且考试成绩特别优异，我知道有人已经开始工作，我知道有人已经结婚……他们分享给我他们的快乐，我能感受到自己心底冉冉升起的幸福。我时时感谢学生们对我的怀想和信任，而我却不是一个懂得感恩老师的好学生。
　　
　　在我求学路上，我最为感激的是初中时的班主任郑老师，他只带过我一年，却给了我三年乃至更多年的力量。我还记得他给我们讲《这不是一颗流星》一课，他说同学们当中以后可能有当播音员的，到时候别认为老师不会朗读，于是便展示给我们。他绘声绘色的读，我们津津有味的听，他怀着孩子的稚气读出“妈妈，熊”时的语调和表情我现在都能清晰的记起。于是就想当播音员，但是梦想却阴差阳错。
　　
　　还记得那时候我偷懒，不喜欢背诵课文，每次检查都要等到最后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能背过。一次他找到我说，程啊，你学习成绩很好，可是背诵不是你的强项啊，我看你在这方面欠缺啊，得努力啊！言语中带着几多无奈。我受到了刺激，以后的检查我都是第一个背诵，并且背得滚瓜烂熟，连没有要求背诵的篇目我也背过让他给我检查。我记得我说唱一样背完《回延安》，顺口溜一般背完《木兰辞》后，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得意洋洋。心说，咋样，我的背诵挺厉害吧！当时我不知道那是郑老师的激将法，现在自己当了老师才知道当年郑老师对我这样自以为是、仗着点小聪明偷懒的学生真是用心良苦。
　　
　　初二的时候，郑老师已经不再给我们当班主任了。一次在操场上遇到，他把我喊到一边语重心长跟我谈了很久。他说，你的脑袋瓜子很好使，但也绝对不是不学习就能取得好成绩的绝顶聪明；你家里条件还可以，但也绝对不是大富之家可以任由你挥霍；你的父母辛苦经营希望你可以出人头地，你也不能放纵偷懒让毁了自己的前程；我希望你能考上四中（我们地区的重点高中），考上好大学，有个很好的前程……那些提醒，那些希望，那些发自肺腑的话语，字字都留在了我的心中。
　　
　　我们那时候高中是有重点班的，想进重点班必须经过两次考试，一次是四科联赛，一次是中考。四科联赛是考取资格，中考是第二次筛选。我当时就想，四科联赛是必须过的，因为考试结束后还要在学校复习备考，如果过不了，没脸见郑老师；中考过了最好，过不了，我就再也不见郑老师了。孩子时候的想法就这么简单，凭着这样一股动力，我过了四科联赛，过了中考，顺利的考入了重点班。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代表年级发言，郑老师也在，典礼后他高兴的跟我说我没有让他失望，希望我以后继续努力，出人头地。我带着这样的嘱托进入了高中，一路披荆斩棘，也曾叱咤风云，然而高考的时候却因为偶然因素没有正常发挥，泯然众人矣。我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高中阶段学业繁忙，我仅仅见过郑老师一次。上了大学离家在外见面更是难上加难。每次放假回家，都想去看望郑老师，可是终究因为郑老师已经退休而且他的家离我们家很远而难以成行。工作后我曾询问一些同学郑老师的联系方式，结果也是茫然不知；再加上我在外地工作，看望一事也因种种理由而一拖再拖。于是至今已是十多年未见，也十多年未曾联系。然而我心里常常念起，梦中也经常回到那个早已废弃的初中校园的操场上，我会时时想起郑老师那微微眯着但饱含深情的眼睛和和蔼可亲的笑容，那是给我无尽力量，促使我不断追求的星火，曾经照亮我少年时前行的路。
　　
　　郑老师很喜欢散步，当时上班他都是步行，我一直很想陪他走一段路，跟他说说我的心事，说说我现在工作的忙碌，生活的烦恼，和诸多人生的失意。写到这里我的泪流了下来，其实多年不见也许不是因为时间，也不是因为空间，而是因为我并没有做到出人头地。自尊心强大的我，现在极其自卑，已近而立之年，却是人生蹉跎，我是没有脸面去见他。我不想让他看到他如此看重的一个学生，竟也是如此的平庸。我终究是还是让他失望了！
　　
　　然而，今天我的同事失落了，因为他的学生没有给他敬上一杯酒。我是庆幸的，我的学生还没有忘了我，在去年的聚会的时候还想着给我敬酒，在工作后想着回来看望我。而我的郑老师呢，这么多年我带给他多大的失落和感伤啊！一个他曾经喜欢的学生，一个他曾经关爱的学生，一个他曾经看重的学生，一个他希望能出人头地的学生，不仅这么多年没给他敬过一杯酒，甚至没有去看望过他一次，甚至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祝福一下。我愧对郑老师！
　　
　　现在我身为人师，我已经知道老师的内心世界需要什么，就像父母不管孩子有没有出息，只希望他们能健康平安快乐，老师也是如此；就像父母希望在外闯荡的孩子可以常回家看看，老师也是如此。真的，当老师真的老了，我们别无所求，只希望学生可以给我们敬一杯酒！所以我敬爱的郑老师，也许他正等待着一个平庸但幸福的我去看望他，等着我去给他敬一杯酒呢！
　　
　　我会去的，我敬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