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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吴晓芬(默默) 于 15-12-27 20:30 编辑
32岁的大伟,是一家企业的职员,他的工作内容是常常要长途出差。在一次出差回来的飞机上,他出现了惊恐障碍。呼吸困难,极端恐惧,感觉像要死了。他处于濒死的极端焦虑状态的发作当中。
大伟去各大医院检查了,排除了器质上的疾病。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去了本市一家知名的精神医院看病被诊断为惊恐障碍。在一年的时间内,他吃着本市知名的精神院医生开出的抗焦虑药物,但他出差的时候再也不敢再坐飞机。可即便是在火车上,或是公共汽车类幽闭的空间,他都很容易感觉到极端焦虑和呼吸困难。甚至是,坐公共汽车也成为了一种障碍,他不敢坐车。勉强坐公交车他都会觉得呼吸困难,肚子有问题,怕拉肚子,有一次半路下车,拉了肚子。
在这个时候,他找到我。我们是通过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当时我刚刚参加完心理咨询师考试后不久,也就是2009年。正在学习精神分析和各派的理论。他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案例。咨询工作进行的主要方式,是通过网络QQ打字的方式。
在交谈当中,他认为自己有病。慢慢地发掘到他的压力源:在Z市供房的压力很大,家里是农村的所以全都要靠自己,父母的年纪大了需要照顾。32岁仍然单身,一方面要面对父母想抱孙子的期望,另一方面要面对单身的孤独。虽然买了房子,但每次回家都会感到特别孤独。由于独身,性欲无法得到满足,事实上,他的第一次发作也与此有关。两年前公司评职称自己很优秀却评不到,郁闷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认了。(负面情绪没有得到宣泄,负面情绪的积累也是造成焦虑发作的原因之一)。性格也是导致症状出现的因素之一。
我记录下当时的咨询思路是:症状的出现都是有原因的,他的“病”在帮他达成什么目的?潜意识中造成这一症状很可能是源于本人对目前压力大的一种逃避,工作得不到认可之后的逃避。如果自己是有病的,就可以不需要出差,因为他的“病”刚好是不能乘坐交通工具。可以不必去任何地方,终于可以安定下来。而且还可以以此调到其它部门工作,潜意识的愿望如果用语言表达出来,可能是“既然我辛苦工作出色完成工作却得不到应有的升职、加薪,那还要留下来做什么。 不必到处跑,自然有安稳的家,可以经营爱情和婚姻。”
事实上,确实是如此,他以生病为由调到了可以留在本市工作的部门,从此告别了长途奔波的工作,他的“病”帮助他做了这个决定,帮助他达成了潜意识的愿望:稳定下来,寻找他现在最需要的,也就是未来的妻子。
因为调职本身就很不容易,之前他要求调职一直都不被允许,另一方面,这份工作的薪水也比其它类型的要高。但他生理和心理的需求已经被迫不得不通过种种“生病的方式”来反抗他的意识。内在的意志占了上风,他实现了他需要的,但付出了代价。他生活在可能会突发“惊恐障碍”的焦虑和“幽闭恐惧”当中,而且无法乘坐交通工具,除了他自己开的那辆车,他说那车是在他无法坐公交车之后不得不买的,但尽管如此他也不敢出远门。
在我帮他分析之后,他开始认为自己没有病。既然没有病,他认为他不应该再继续吃药。我认同他“没有病”的想法。他也更愿意我不是把他当作病人,而是当成一个正常人那样,这样的心理支持和暗示对他来说很重要。在几次咨询之后,他告诉我他停药了。他想要尝试去坐公交车。我努力让他接受自己“可能会惊恐发作”的情况和接受自己的焦虑,以及可能会出现的困囧的一切情况。 他有很强的行动力,自己去实施“脱敏疗法”。
我帮助他训练在焦虑的时候放松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呼吸上,作深呼吸。这个时候我加入了森田疗法的理念:允许恐惧感焦虑感和所有念头的出现,只是去做你需要做的事。 我告诉他不要因为想要克服和检验自己的症状而去坐公交车,除非他是真的有需要去坐公交车。他选择了第二天坐公交去上班,我们讨论好每个细节,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能感觉到咨询师这个时候对他的支持非常关键,我感觉到他的焦虑和依赖。 这是一个尝试,是他在停药之后第一个勇敢的尝试。他留下我的电话号码,说假如撑不住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同意了。 他没有给我打电话。虽然很难捱,他带着极大的焦虑感度过了公交车上的时间,带了个MP3尽量让自己处于放松的状态,虽然事实不怎么放松,但音乐对他来说还是起到效果的。 后来他又开始另一个尝试,省内自驾游。我依然告诉他,除非是他想要去旅游,而不是因为想要检验自己的病是否好了而去做一件事。
在一个傍晚我接到他的电话,是他第一次打给我的电话,此时他停车在公路边,声音有点颤抖,他很害怕很焦虑。和我谈了约十分钟之后挂了电话。后面我收到他发来的短信,说已经找到了休息的旅馆,状态还好。 他又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至此,他的症状给他带来对生活的严重影响基本消除。此时据开始咨询约过去了半年。
接着他谈了女友,在谈女友其间继续了我们的咨询,有关于性方面的压抑也是导致症状的原因之一。
大约一年以后,大伟找到了他现在的妻子。后来他告诉我他结婚了。直到现在他生活幸福,空间里他和妻子的婚纱照洋溢着幸福,再后来他有了孩子.症状没有再发作.
回忆起来,当时大伟之所以“快速”恢复的主要原因:他已经吃药一年不见好转,他想要“恢复”的心情非常急迫,因为恢复正常对他来说意味着正常的生活,还有找女朋友。正是内心这种迫切的愿望和内在的意志让他全力地配合和接受我的分析和所作的咨询工作,达到了一种极好的效果。
当时,大伟的案例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因为受训的时候,那些经验丰富而年长的导师们都把神经症描述得很可怕很难缠,特别是惊恐障碍,据说这个症状一定要吃药。
或许我只是比较幸运地出现在大伟最需要的那个时间。但我确实在大伟身上看到,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当事人有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意愿,一切努力都会导向那个方向,如果咨访双方同样非常真诚和用心地去付出并且信任对方,就会产生极大的“疗效因子”(用欧文亚隆的话来说)。
把这个“我最初的案例”写下来还有一个原因,在大伟身上的运用让我掌握了对神经症咨询的方向。寻找症状背后的原因,需要用到精神分析的方式。这对当事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虽说每个人的原因都不一样,但在我长期的从业经验中,最强力的压抑很多还是与性本能的压抑有关,还有和负面情绪得不到面对和有效的发泄排解有关。症状是在替代自我的哪部分表达,症状起了什么作用?症状是心灵通过身体的呐喊,通过反意识控制的方式(如果强迫思维),把那些你不想面对的抗拒的心灵的真实强行摆到你眼前,让你无路可逃,你越想逃你越抗拒它越是加倍地折磨你。
分析有助于当事人正确地看待症状,通过症状来理解潜意识要对他传递的意思,最终指向帮助当事人的自我接纳。只有真正的“自我接纳”,愿意“带着我的症状”去生活,不论它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我愿意背负它。只有在愿意背负它的情况下,它才会慢慢地失去它加负在我们背上的重量。
精神分析,认知疗法,人本主义,森田疗法,不论是对个人的症状进行深入的探究,还是去分析个人的“内在的不合理信念”,都是为了我们能够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看清楚自己的内在模式,内在信念,我们的内在是如何对待自己的,然后给我们另一个选择:还要不要继续这样对自己?顺其自然,为所当为,也是如此。 最终,一切的一切,不同的名词复杂的文字和繁复的理念,不断地用心和努力,只是为了达到:真正的自我接纳。
当我们面对症状就像天空面对白云,或是乌云,曾经我在这片乌云底下不知道怎么去看到希望,后来我明白,乌云其实是天空的其中一种表现方式,它不会永远在那里,症状和烦恼也是如此。天空的本来面目是包含一切,可以呈现一切的,自由自在的。而我们在哪里呢?此时,此地。
不论我们想到什么,经历了什么,我们无法逃避这个真实:我们永远存在于此时此地。而这,就是治疗的据点。一切改变的据点。这是那根稻草,把我们从烦恼困扰,从或是强迫或是焦虑或是恐惧的症状中拉出来的稻草。这根稻草如果你想要给它取个名字,可以叫做“当下”。
(文章名为化名,已由案例当事人同意而发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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