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的成就在哪里?[转] 张尚德 一 缘 起 各位朋友:大家好。 今天上海人民出版社邀请我和各位见面,又是另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 第一次来上海,送给市政府一幅“长江万里图”。因为有长江,才孕育了中华民族某些方面风光明媚、诗情画意、千秋万世的文化生活。 经过若干年后,透过全中国人民的智慧与努力,坚固耐久、技术超前的长江三峡水坝,在地球上屹立不摇的站起来了! 我第二次来上海,又送给市政府一幅“清明上河图”。 第一次来访时,前上海市长汪道涵先生嘱我参观一下浦东。二十年的光景,浦东要往“浦天”的大道迈进了。而更让我赞叹的是:大陆每年的春节长假,十几亿人口外出迎春,都欢天喜地,万里游心。我相信中国未来的“清明”,绝对会是“无边光景的”。 透过大家无比的坚定信心,在艰苦中努力向前,上海的物质文明,不仅日日千里,精神文化建设也相应着在发光,这就是我要万分恭喜上海的,也要恭喜整个中国、表达精神文明象征的另一个学堂已建立起来了。那就是:太湖大学堂。谨在此祝福太湖大学堂,未来精神文明鹏程万里,盼望该大学堂,像深山幽谷里的一道清流,悠悠流着,无尽悠悠。 今天我要向各位报告的,是报告和大家一起建立太湖大学堂的南怀瑾先生的成就在哪里? 二 自杀、菜市场与四知鞋 于一九五五年二十三岁时,念台大哲学系一年级。其时已备极流浪与飘泊,直接、间接理解和经历了军阀混战、中日交恶、国共兄弟干戈,现在还是在……。 一九四八年九月入国民党青年军二零六师,因为战乱,在沦陷区未念四、五年级,直接读小六。初中上学不到二年,数学、英文都是零分,在台湾军中将近六年后退役,这时心中已经问题重重:人是什么?为什么社会烂到这个地步?在人类历史记录中,人为什么你争我夺?杀个不停?宇宙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听说哲学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就下了决心非考取台大不可(当时只有台大才有哲学系)。 高中课本一大堆,差不多有四十本书,我日夜拼读。因为不懂,数学公式也是死背;英文字母太长,实在记不到,譬如说international、university等等,我就将字母很多记不到的长英文字,从小字典上割下来,用开水把那些屙尿似的英文字母老爷,送到肚子里。人离不开金木水火土,纸张是木和竹类做的,因为吃字典,这时我证到纸张原来是可以吃的。每天苦读的结果,头从右边痛到左边,前额痛到后脑,一直痛二十个月,很侥幸的考上台大哲学系。入学一年后,这个那个,对我上面所提出的人生困惑,根本找不到答案。二年级暑假,我准备自杀。因为过去的颠沛流离,在军中东迁西移,常常睡在地上,真像狗一样。心想自杀应该找一个比较好的处所,以便安慰自己的灵魂,莫下辈子,再成为狗命。 找到了:台北的新店。 新店青山云雾,流水悠悠,非常秀美,心想这真是一个自杀的好地方,我要拥抱你。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不算不如没有算与不算一事。人常常都是自己骗自己,既然要自杀,就动手吧,结果却在要动手自杀之前,还想去探索一番,为什么要自杀?偶然,遇到了叔本华(Schopenhauer, Arthur.1788-1860)写的〈论自杀〉的文章,拿来一看,知道人要自杀的原因,是生存盲目意志强化到了顶峰,不能解脱,贪瞋痴到了极点,心痛超过对自杀时肉体痛苦的恐惧,所以才自杀。了解了这一层,我自己就想,原来我是在自己整自己,所以没有自杀。 一天黄昏,有一位湖南平江人,名叫黄孟林。他优哉游哉的来到我在新店藏身的竹林,一谈是同乡(我是湖南湘潭人),话极投机。他此时约莫五十年纪,大江南北,江水一身,他的人生实在已经是不可说、不可说了。我问他:“你为何如此有学问与人生阅历?” 他说:“我没有什么学问,但认识一位老师,非常有学问。”我说:“老师是谁?” 他说:“他叫南怀瑾,你可以去找他。” 黄孟林先生是南老师最早在台湾的第一批学生。几年以前,他回到大陆,九十多岁往生,往生时“哈哈大笑”│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原来是哈哈一笑的。我曾在电话中向南老师报告黄先生的“怡然”辞世。南老师当时回答:“是:哈哈大笑。” 我见到南老师了。这时他一家四口,全家蜷在一个臭臭的菜市场陋巷里,叫龙泉街菜市场。我一进去,一个不到五坪的小客厅,有两、三把旧椅子。当时南老师不是神采奕奕、灵光独耀、超天超地所能形容。看到我一直笑嘻嘻。我说:“我会念诗。”(用湖南湘潭音)。他听后,哈哈的笑。在民国五十年代前后,台湾非常穷,我只身在台,平常都要饿肚子,没有办法,有时候会去偷别人田里的地瓜吃;不好意思打赤脚,就在垃圾桶里面捡了一双四脚朝天的鞋子;穿的也是别人不要的牛仔裤,两个膝盖露在外面;胡子也没有刮,头发蓬蓬的,真像叫化子。老师问:“你这是什么鞋?” 我回答:“这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四知鞋。” 他听后,又是哈哈大笑。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哈哈大笑、我也笑哈哈的在忘我中,离开了臭臭的菜市场。 第二次再拜访,他实在不忍看我那副脏遢遢的模样,给了我二十块钱。我问他:“给我二十块钱,干什么?你自己这么穷。” 他说:“拿去。” 我说:“拿去干什么?” 他说:“理发。”(我在台大,因为穷,一年理发不到二次,所以就养成非常不喜欢理发的坏习惯。)理发只要五块钱。我说:“五块钱就够了。” 他说:“你拿去。”当时的二十块钱是非常有用的,佛法说:“贫穷布施难”。南老师当时真可说家徒四壁,他不但忘记了贫穷,且在贫穷中享受他一生最美好的日子。这话怎么说呢?几个月前,我曾向南老师说:“您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是在龙泉街菜市场。” 他回答说:“是的。” 在那极为狭小而拘束的空间里,一家六口,左手抱着小孩,右手拿着钢笔,在小小的书桌上写他最重要的三部书:《禅海蠡测》。《楞严大义今释》。 《楞伽大义今释》。 累了,就清理一下小书桌,在桌上静坐入定。这使我想起禅门中寒山的一首诗: “吁嗟贫复病,为人绝友亲,瓮里常无饭,甑中屡生尘,蓬庵不免雨,漏榻劣容身,莫怪今憔悴,多愁定损人。” 人不但可以超越贫穷,可以不愁,最深的智慧和真正的自在,往往是在贫穷中衍生出来的。孟子说得好:“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我因想自杀,由于这份因缘,见到了南老师,看到南老师那样穷困,还能在超越物质的贫穷中,怡然自得,便决定不自杀了。后来慢慢的跟南老师学习,知道自杀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会下地狱。人世间有没有地狱呢?人非这样、非那样不可,常常困在自己高度意志的强化中,不得自在,这就是地狱。 反过来说,人如果一切恒顺随缘,在智慧和实际人生经验的理解上,又洞悉无缘要随,那就有仙珠走盘,了不可得的“禅”之境界了。所以禅门祖师维摩诘说:如果真入禅,那便处处是道场,时时为净土。我第二次去拜见南老师的认识与感想是:在臭臭的菜市场陋巷里,也有圣贤豪杰的“乾坤”。 三 开封街的寂寞 信义路的热闹 太湖的明月 南老师在臭臭的菜市场陋巷里,竟能显露出圣贤豪杰的“乾坤”,我被南老师摄受住了。台大离他的住处不远,走路半小时不到,就常常去打扰他。老师搬到泰顺街了,泰顺街很多巷子是台大教职员的宿舍,殷海光教授的家,就离老师非常近。每次到南老师那里,不时的有一些客人往访。殷老师也去过几次,有时竟站在南老师居家屋外,思前想后,望而不入,见与不见南老师,陷在极度冲突中,南老师也从不说:请进来坐。只见到他来人即陪,也不知道他要说个什么、不说个什么;要什么或者不要什么。他的学问究竟在哪里呢?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感受到他真的非常吸引人,我真有些困惑。另一方面,我也受殷海光教授的逻辑思想和西洋经验哲学的影响很深,在政治上也是追求殷老师所主张的路线:“公平、正直、真正的自由与民主”。 哲学系的教授像方东美先生、吴康博士、陈康先生等,他们在学术上都极有专长,讲课无不引经引论、有凭有据,绝不东扯葫芦西扯叶,如此一来,我真不解南老师说话,何以会随着他人的语言,东一句、西一句。在不解中,我糊里糊涂去台北市开封街听南老师讲《楞伽经》。 从泰顺街走路,搭车到开封街,包括等公车在内,约莫要一个小时。我和老师匆匆忙忙的吃了晚饭,便上路赶车,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听课者不超过十人。南师站着上课,自己写黑板,我听了几次以后,不仅一句听不懂,连一个字也不知是什么意义。 一次上完课后,南师在路上问我:“听课怎么样?”我回答:“无记。” 怀师听后泪下。当时不知老师为什么有这种表情。回到老师府上,他非常失望、无奈的望着我。我说了一句:“老师,你好寂寞。” 师未答话。不久,老师眼神变了,变得非常深邃,似乎比海底更要海底,说朦胧不朦胧,说不朦胧又是朦胧,脸部整个通红发光,当时我不知道他这种身心的表情是什么?若干年后,我才了解他是在“非想非非想处定”中。“非想非非想处定”是没有想,并非无“细想”,也就是不昏沈、不散乱、明明了了的在一切中,又超越一切。 四十八岁后,在台北市信义路十方丛林书院,日夜密集的听南老师讲授将近六年的课,内容包括儒释道各家,也传授道门中特别的修持功夫,这时更重要、非常非常重要的是开讲《指月录》。当时不是冠盖云集、盛极一时所能形容的。听课的人有上将军、名学者和立法委员,也有贩夫走卒、村夫村妇等等,大家在热闹中显示出肃穆,平凡中透出自在,于一般中表现出高贵……。人人都是自动来恭听的,上课上到这样,实是古今中外所没有的,只有用八个字来形容:“妙不可言,有教无类。” 这只有当时在那里上课的人,才能体会到上述八个字。现在位于太湖边的“太湖大学堂”,又成立了。在没有正式启用之前,我参观了该地佳兴无边、意趣深邃的“风光”。 这里来一段插话: 二十多年前南老师住在美国华盛顿,我进去以后,向他报告:“这里不能住。” 果然不到三年,他就离开了美国,转到香港坚尼地街。在香港,我进去一看,就说:“此地可以住十年”。 如今他又离开了香港,来到了太湖,创建了“太湖大学堂”。 开学了,南老师讲授庄子的〈马蹄〉与〈胠箧〉。我听完课后的认识是:“老师在提神于太虚,拥抱一切而又超越一切”。上课完毕,他说:“庄子修得好,可以成圣。” 有一天上海石健华总经理问我:“南老师为什么上这种课?” 我是这样回答的:庄子哲学有三重点:一、道不可说,且遍一切处;二、道通为一;三、返璞归真。〈胠箧〉和〈马蹄〉二文很复杂,它涉及到道德哲学、历史哲学、社会哲学和立体而圆的心理学。象征性的指出治国理想与方法,社会和天下国家要归到平淡、平凡、平实、平怀、平静,归到自己和天下的本来无事。如汉朝的文景之治,中国的禅门文化等等,都是与庄子和老子哲学相应的。要人生阅历丰富、读通古今中外重要书籍、彻底了解人性者,才懂〈胠箧〉和〈马蹄〉二文说的是什么。” 浅显的了解“太湖大学堂”以后,我的认识为:太湖大学堂是:皎然的“明月”。寒山大师说得好,皎然的明月是:“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四 成就了什么? 社会和各界人士称南老师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说他是:宗教家、佛学大师、禅学大师、教育家、实业家、密宗大师、医学大师,或者说他是:国学大师等等不一而足,这些称赞都成立。中国传统肯定一个人的成就,说有“三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 就立德来说,他一生真的是时时刻刻都在做好事。从立功而言,在台湾参与、保存、推广中国固有的精华文化。他去了美国,转至香港,静悄悄的和一些朋友一起,扭转了一个时代│这就是各方所报导的“密使”。立言,他著作等身,而且无论行文、内容、文字、语言结构无不引人入胜,本本言之有理,说之有物,绝非空谈或放言高论。未来一定是永久流传下去的,因此说他一生成就了“三不朽”,那也成立。就做他的学生五十多年来说,我认为上面的说法,固然为事实,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在怎样的一种心境下,处在什么样的时空中,来成就这些,这才是更重要的。总括的说,他的成就是:在平凡中做心安理得的事,以归到自己本来该有的寂净。 在寂净中摄日常平凡的事,以展示自己应有的心安理得。 这从一九四三年他到峨嵋山闭关时,作的一首诗所显露的心迹,就可以看出来:入峨嵋闭关出成都作 “大地山河尘点沙,寂寥古道一鸣车。薰风轻拂蓉城柳,晓梦惊回锦里花。了了了时无可了,行行行到法王家。云霞遮断来时路,水远山高归暮鸦。” 既然“了了了时无可了”,一切要来的,就会来;要去的也就会去,所以《金刚经》说:“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是名如来。”(“如来”就是佛。) 他闭关的时候已二十五岁,这时对人生的沧桑,世事和历史的混乱,也都已经了然于胸,没有什么要了、能了、可了、必了,一切的一切,原来“法尔如是”(春夏秋冬,原来春夏秋冬,去年、今年、明年,还是春夏秋冬,一切在变,整体的未变,自己不在生灭中的“那个”未变,叫“法尔如是”)。因此世俗的成就和名声也者,都只不过是如此如此,跟他相干也不相干。“行行行到法王家”:信佛、依佛、归佛、成佛去也│住在一切往圣先贤行持上。南老师年轻时,就已体悟到生生世世、世世生生已无事了。所以他七十多岁从美国到了香港,做了许多方面的负责人,每天几十通电话,客人不断的来往,忙碌无已,我向他说:“老师您还要搞什么?” 他却回答: “我没有搞什么。” 一直到九十岁,修了金温铁路,设光华奖学金,宣扬中国文化,做各类学会的名誉理事长,时时上课讲学……,现在又成立太湖大学堂,年纪越大,却比任何时候忙碌,原来他是“没有搞什么”│老师早已无事也。 那什么叫“没有搞什么”?老子说:无为而无不为。 佛法强调要在无功用行中,行无为法,又超越无为法,自己生生世世救度一切众生,而在认识和修持上,做到如《金刚经》说的: “度尽一切众生,实无众生可度者”。 这是南老师一生,时时刻刻努力去实现的。 禅门赵州大师八十犹行脚,南老师“九十犹日日继夜,在孜孜忙碌中│没有搞什么”。 这就是已成就《金刚经》所说的: “无寿者相”(超越时空)。日理万机,为事在人,成事在天,才能在嵩寿中“机机”入化,在入化中显露“机机”,“机机”也者:成就道种智、一切智、一切智智也。 所以:“没有搞什么”。 这里要插话:我虽然五十多年来叫南公怀瑾先生为“老师”,在我对他的了解与认识中,他可没有认为自己是老师,他常常说,他没有半个学生。因为如此,所以我也就不便说自己是他的学生。几个月前,我到太湖拜见他,他向人介绍:“这是我的老学生”。我当时一听,真是惊疑无已。本来不是学生,一下子变成“老学生”,原因是我快八十岁也。他在太湖大学堂上课的时候说:“你们看那位老先生,满头白发,步履蹒跚。” 我跟随南老师五十多年,交了白卷,他居然让我及格(六十分),向大家介绍我是他的“老学生”。 下面再插一个交白卷也给六十分的故事:我在台湾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期末考“哲学概论”,教授是有名的范寿康先生,他的《中国哲学史》一书写得非常好,也做过台湾的教育厅长。一开始考试的时候,他就向大家说: “不要作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只要写上名字,交白卷也给六十分。” 我一生不喜欢被考,也不喜欢考人。当时心情非常不好,一听交白卷也及格,马上把考卷送上讲台,全堂一百多个学生,顿时哈哈大笑。台湾大学的大教授就是大教授,我交白卷,范老师还是说话算数,给了我六十分。在此向范老师顶礼。南老师考我五十多年,我全部交了白卷,他居然也给我六十分,叫我一声:“老学生”。 他真是历史上超级大教授也。现在我幻想一种情景:未来中国平剧中有一出戏,戏名是: “老学生”。 一位九十岁身如嫩叶,至为矫健的智者出场,翻了几个腾空的大跟斗,然后朝着那位将近八十岁的老学生,大唱一声:“呀!” “老学生啊!”……。 南老师的一生,由成就自己的一种高贵人品,再由高贵的人品往上提升,发为一种“风格”,慢慢的社会各界欣赏、接纳他的“风格”,从而在各方面构成了一种风尚。汤木安先生在一首词中,描写南老师的“风格”,至为写实与传神:“寄迹蓬莱屋数椽,游艺书田,闲话桑田;亦儒亦佛亦神仙,着意逃禅,放意安禅。坦荡襟怀至豁然,俛仰樽前,蹀躞花前;时来佳客共留连,不是诗颠,便是词颠。” 人的可贵要在建立自己的风格,而建立风格,最重要的首要条件是免除庸俗。这在南师一生的成长、修为、行持……等等,都是至为高贵的。南老师的风格、高贵又有那些呢? 才疏学浅,只能就自己亲身和他的交往过程,微微的提到一些,有下面重要的几点: 甲、不朽理朽气。 我有一位表伯,名叫杨绵仲。他一生为蒋介石先生找钱,做过财政部长,但晚年在台北穷得几乎饿死。一天有一位湘潭的同乡,做了蒋介石的秘书,跑来向我表伯说:“绵公:我现在做蒋总统的秘书,任何地方都没去,只有特别来看你。” 那位秘书走后,我的表伯就说:“你看那个人,多朽理朽气,做个小小的秘书,就以为自己了不起,说话不三不四。” 在南老师处,遇到许多达官贵人,其中包括王升将军,还有几位上将。有一段时期,每天下午和他们一起打太极拳。有一天,萧政之将军和我说:“你去看看马纪壮先生吧!” 这时我正在失业。当时心里感想是:“马先生是蒋经国先生总统府的秘书长,我去看他干什么?” 更重要的是,南老师几十年,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任何一位达官贵人如何、如何,我为什么要去看他呢?在读大学时,一天杨管北先生向我说:“你在南老师这里,鬼混什么?我给你一张船票,到美国留学吧!” 当时我心想:“美国算什么,南老师又没有要我去留学。” 这里再说一说,南老师修为“高藐”的故事。听说蒋经国先生一直要见南老师,南老师就是不肯。一日,蒋先生忽然驾到,他只好在蒋先生的座车中会面一阵。 再来一段插话: 在大学时代的朋友中,朱文光大师兄修得最好,后来他成为南老师的左右手。令人遗憾的是,他随南老师到了美国,不幸早逝。南老师曾嘱咐我,写一篇纪念他的文章。我曾忧伤的提笔三次,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有一点绝对可以肯定的是,从他和南老师的交往、行持、诚恳、负责、谦虚、努力与深藏中,他在种性上,绝对是大有来头和修养的,在道门的果位上,也应该很高。在此谨向文光大师兄诚诚恳恳、恭恭敬敬合十顶礼。 乙、破除迷信与杂学老爷。 人若无知、自大、狂妄,必让自己陷在迷信中。什么是迷信呢?不能说的要去说。不能做的要去做。 没有的说成有。有的说成没有。要不然就非坚持有或者坚持没有不可。迷信者:众生也!……。 从南老师一生的行持和生活中,深深的感受到他超越了上面所说的几点。无知的反面是“有知”。人有知了,就自然会成就孔子所说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也会显示出苏格拉底所说的:“我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我不知道什么。” 南老师有知识,这从他的著作可以领会出来。在他一生的行止中,即不多不少的透显出知时、知量、知力、知势、知变……。人不自大就会谦虚。八八六十四卦没有一卦是好卦,只有谦卦是好卦。南老师是超级大教授,但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老师,且常常告诫人:“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他的学问极深、极广、极博,都表现在事实上。就我的体会来说,他真是在历史上,极少有的“杂学老爷”。 汉朝大儒董仲舒搞杂学的谶纬之学,南老师不但懂得谶纬之学,什么算命、八卦、三教九流的知识、各门武术都精通,所以我认为南老师是饱学之士以外,最大的成就是杂学。因为那实非常人甚或一般的豪杰与贤能之士所能望其项背的。 南老师是深知正学之外的“杂学老爷”。孔子“每事问”,又说“他不如老农”。南老师是“每事学,老而更学”。他一再说,学佛必须了解科学。这就是不断破除且不在迷信中的南老师,是历史上最有成就的:杂学老爷。 丙、最佳灵骨塔。 做过财政部长的杨绵仲先生,有一独子,名叫杨汉之,他也念台大哲学系。因为军训和体育没有过关,所以没有毕业(在蒋家威权时代,“军训”为大学之本)。没有毕业,就去当和尚。他父亲这时已六十多岁了,一生奋斗,独子做了和尚,晚年又穷,非常凄凉。在这段期间,我曾去看他,老伯一句话也不说。不久他生病了,住在台大医院的三等病房(也就是最挤的病房),不久去世……。《金刚经》说,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我表伯一生,可资为证。一天,表哥杨汉之跑到南老师那边,手上提了一个包包。南老师问他:“你手上提的是什么?” 他回答说:“我父亲的骨灰。” 南老师声音非常柔和的说:“你把你父亲的骨灰,提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表哥杨汉之说:“老师,我看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我父亲的骨灰,只有你这里,还可以放放。”……。南老师无语。过了些年,表哥自己也因糖尿病去世了。 现在不知他父亲的灵骨到那里去了。当然也不知道我的表哥灵魂归向何方!只知道他把南老师住的地方,当做圣地。 我也只知道在过去的历史记录中,并没有谁会把别人的住处,当作自己父亲骨灰的最佳灵骨塔。有人要把父亲的骨灰,放在南老师家,这也应该算是南老师,一生在滚滚红尘的错乱时代中,另一种妙不可言的大成就吧! 丁、密使。 中国文字常常含混、充满歧义,“密使”二字就是例子。“密”即秘密;“使”为使者、天使、使命,都是用在很高贵的人事上的辞端,“天使”是从天上来的使者。“使”加一个“命”字,就是去完成一种天使般的“使命”。许多年以来,说南老师是密使,各方都有报导,在此就不细表了。其中有或多或少涉及到我的一部份。首先要说的是:就我对南老师的理解来说,南老师的一生,除了形而上的“本体”,不可说、不可说以外,他的行事始终是光天化日,没有什么密不密可言。要了解这一点,就涉及到我的表白了。一九八五年南老师到了美国华盛顿。二年以后,我到华盛顿拜见他。进门不久,南老师当着我的内人说:“你去大陆。” 另外又加上一句: “你们夫妻六年后,可以再见面。” 我当时一听,不是如惊雷打在身上所能形容的。台湾“反共抗俄,杀朱拔毛”几十年,而且我也曾在政工干校教“匪党理论批判”,他居然要我单枪匹马去大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有一位大陆在美国留学的年轻夫妻,来到南老师住处,南师问他们:“会不会开车?” 年轻夫妻回答:“会。”又问:“有没有车子?”他们再说:“没有。” 当时在老师身边,有一位道友,老师就轻描淡写的转过头来向道友说: “你把自己开的那部车子,整理一下,让他们开。” 后来知道那对夫妻,原来是大陆某省省主席的家属。我心里稍微有点谱了,南老师在和大陆做朋友,但是疑惑与紧张并没有减少。南老师在第三天嘱道友开车,送我到加拿大温哥华。到了温哥华的南山寺,遇到了四星上将的刘安祺将军,他后面跟着一大堆人,有司机、随从、护士。在客厅闲坐的时候,南老师的重要左右手,李淑君大师兄,开口发言了:“刘总司令,你要是去大陆,那是大新闻喔!” 刘安祺大将军坐在我正对面,然后没有表情的“哈!哈!哈!”,哈了三声,似乎对李师兄这句话,是肯定也是否定,是不肯定也是不否定,只是哈!哈!哈! 我认识淑君大师兄也好多年了,她从来说话谨慎、守口如瓶,为什么当着我的面说:“如此的话”。 我当时真是疑惑、惊讶之至。再说大将军是杀人的,他反共抗俄一生。南老师要我去大陆,李小姐是不是当着我的面,要我答话,来表达我是否对中华民国的忠诚。如果不忠诚的话,刘大将军是不是晚上,会嘱他的一些随从,把我绑出去:“一枪了了。” 当天晚上,我整夜睡不着……。 几天后,我回到华盛顿。禅门师命不可违,我答应了南老师:“三年后我去大陆”。 这时我开始做准备了。 这里插一段话:自华盛顿回台北后,一天我坐计程车去蒋经国的政工干校上兼课的课(非正式职员),计程车司机是老荣民。彼此闲聊,都是幼小离家几十年,关山阻隔,家乡音讯全无,说着说着,那位老荣民,想起老家就大哭起来,车子开不动了。我便另叫了一部计程车,赶到教室。 一进教室,就述说刚才路上所发生的一幕。我说:苏武牧羊十九年,我们在台湾搞了三个苏武牧羊度过的岁月,蒋经国先生午夜梦回,思想起此事,也应该泪留满面的。……。 我准备到大陆第一件事,就是应该多少了解大陆一些。看了许多书面资料后,并不知道大陆是个什么样子。这是南老师还没有到香港前的事。南老师到了香港,我已在苗栗山上农耕,由教授转为农夫了。在此插话:四面八方叫我为“教授”,大陆东南西北,给我的客座教授聘书一大堆,实际上,我的身分证记载是:“农夫”。 现在每个月领六千元的老农津贴过日子,可以餐餐吃饱。 这使我想起了孙中山先生,他在总统退下来后,没有饭吃,当了大衣,才饱餐一顿。我实在比孙先生命好也。 再回过头来说:密使。刘雨虹大师兄的电话来了:“南老师要你寄一份简历来。” 我马马虎虎、草率的寄去一份。不久,电话又来了。刘雨虹大姐姐在电话中,对我的粗心大意,痛骂一顿。我在大哭中,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南老师嘱我往访大陆。 一九八九年(六四发生前),便由内人和道友吴辉雄大夫陪同前往。我的第一站,是久别故园的湘潭老家。“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种描述,真是一点不错。家乡不堪回首,对景难排,很值得回顾一番,以后再说吧。解放了农民与工人,无限壮大了中国的力量,那是值得大书而特书的。第二次,和二十位道友,到上海作文化交流。我的堂弟张季贤和贤侄张耀伟,先从上海到杭州接我们一团。耀伟其时为二十多岁,现在完成了博士学位,为上海人民出版社负责人之一,后浪风光,前程万万里,可喜可勉也。到了上海,作了两次公开的演讲。第一次演讲完毕,汪道涵先生驾临,就在演讲厅旁,临时用屏风隔了一间小室,一起闲话。当时尚有大哲学家冯契教授在座,他是我的恩师殷海光老师,在西南联大的同学。我方有六位,吴辉雄大夫也与座。我向汪道涵先生建议了六点,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关键不在台湾,在美国。” 不久,汪先生便率领大陆几位市长,去访问美国了。在此又要插话。最近王恩重先生,写了一篇:〈汪辜会谈│一段鲜为人知的前奏〉。 在这文章中,他详实的报告了在上海的各节。为了一时代历史的纪实,就不惜文字,将王恩重先生的大文,全部录上。全文如下:1990年4月,中国刚经历了一场政治风波,美国政府宣布对中国大陆进行经济“制裁”,海峡两岸的关系也较前显得紧张而转入冰点。正是在这样一种波谲云诡的历史时期,从台湾地区转道香港来上海的一位神秘客人,通过上海社科院原副院长、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冯契先生,与已卸任多年的老市长汪道涵先生进行了一次鲜为人知的政治对话。今天,三位直接进行对话的人中有两位元已经作古。我作为十六年前那次对话的牵线者,现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作一个大概的回忆,以饕读者。 1990年4月,华东师大哲学系接待了一位来自台湾地区的客人,台湾著名学者南怀瑾先生的弟子张尚德教授,他带着众弟子一行二十人来上海后下榻虹桥宾馆。张尚德先生此次应中国哲学史学会、上海哲学学会和上海中西哲学与文化交流研究中心之邀,来大陆地区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张尚德先生毕业于台湾大学哲学研究所,曾任中国(台北地区)哲学学会总干事、文化大学教授及十方禅林书院博士班主任,是台湾地区著名的禅门宗师。听中心副秘书长李志林教授说,张先生此行还带有巨额投资意向,欲寻觅与本市主要领导会面的机会。 张尚德先生此间曾多次与华东师范大学冯契教授交流佛学。冯先生是国内著名的哲学家,也是张尚德教授的老师殷海光教授的师兄。由于冯先生潜心从事中西哲学交汇研究多年,又频繁地与国内外学者进行交流,遂由他倡导,上海哲学学会、复旦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等六所高校的相关系科、上海社会科学院、《解放日报》、《文汇报》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和知识出版社联合发起,并邀请国内外中西哲学文化界知名学者,于1988年成立了上海中西哲学与文化交流研究中心(现改名为中西哲学与文化比较研究会),中心还编辑出版了学术论丛《时代与思潮》。我当时在该中心任办公室主任和“论丛”执行编委。张尚德先生在上海不仅开设佛学讲座,还先后在静安宾馆、华桥饭店、玉佛寺等处多次设宴,出席对象主要为交流研究中心成员、相关学者和领导。当时华东师大袁运开校长和学校外办根据对方所提出的与上海市领导层会面的要求,在张尚德先生一行来沪之前就通过各种渠道与有关部门联系无果。在这样一种国内外风云际会复杂而又敏感的政治背景下,市领导似乎无意会见这位台湾民间人士。此时,冯先生让李志林教授把我找去,问我:“听说你有办法与汪道涵取得联系?”我回答说:“我有一位亲戚在国务院外经贸委曾与他共过事。去年《社会科学》杂志(我所工作的单位)成立十周年时我曾经请他为杂志题了词。”冯先生希望我能联系汪老,请他出山与台湾客人见一面。我虽然答应了下来,但一提起“台湾”二字,却心有余悸。由于我姑父早年北大毕业,抗战时期任旧政府中宣部、中组部的官员,后在河南大学任历史系教授,1949年随著名历史学家、台湾著名作家李敖的研究生导师、河南大学校长姚从吾赴台,缘于此,我的一生中受到过种种不公正的待遇,这方面影响在自己心头始终挥之不去。但面对我所尊敬的师长,学识渊博而又心地坦荡的冯先生所托,自己又稍稍有所慰藉,终究“文革”已经结束十几年了。我开始试着与市府顾问室汪办联系,接电话的方秘书回答:汪老没空!第二天又打电话去,得到的回答依旧是这简单的四个字。我如实向冯先生汇报。冯先生也一筹莫展,只好说再联系联系看。情急之下,我冒昧地直接往汪老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汪夫人孙维聪女士,我怕再次被挡驾,先将我与汪夫人在黑龙江大学工作时所尊崇的杜老先生的关系抬了出来,在得到汪夫人的认可后,又说明了我与汪老的老同事、当时任外经贸部顾问的石部长的亲戚关系和来意。终于,汪老接起了电话。我在电话中先说:“南怀瑾先生您认识吗?”他说:“我知道。”我遂将自己所了解的张尚德先生此次来沪的情况和用意依葫芦画瓢般一一叙出,并转达了张先生和冯先生邀请他参加26日华侨饭店午宴的事,特别提到张先生带了五十亿美金投资意向的事,认为这似乎是重中之重的事了。汪老在电话中未表示任何态度。 4月26日上午9时,张尚德教授在地处上海市中心附近的华侨饭店9楼松鹤厅做了整整一天的“禅的超越性”报告。下午4点半,在报告会接近尾声时,中心秘书长、华东师范大学哲学所所长丁祯彦教授突然急匆匆地走到我面前告知我:快!汪老马上就到,你赶快跟冯先生下楼去接客人(事后得知,华东师范大学校长办公室在那一刻刚接到汪办打来的电话,向他们通知了汪道涵先生要来华侨饭店会见张尚德先生的消息,校方马上派人驱车赶到饭店通知了冯先生)。我急忙陪冯先生、张先生一起下楼去接汪老。不一会儿,只见汪老轻车简从,仅带了方秘书一人从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上走出。华侨饭店已安排工作人员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大宴会厅隔出一间小会客厅,并将汪道涵先生、冯契教授、张尚德教授引入会客厅…… 我和交流中心的少数同志在会客厅门口挡闲人,张先生的秘书吴辉雄医师拿着相机给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会面留下了珍贵的纪念照片。此刻,一位儒宦(周瑞金先生在回忆录中对汪老的尊称)、一位哲人和一位禅师开始了两岸历史性的对话。出乎我意料的是,三位先生的对话主旨从佛学、中国传统文化、投资渐渐地进入了两岸关系……会谈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汪老谈兴盎然,原打算一个小时的会见又延续了半个小时。会见完毕时已将近六点。我跟着冯先生、张先生又将汪老送至楼下上了车。 这次上海会面之后,两岸加快了民间交往的步伐。1990年11月,辜振甫先生出任台湾海峡交流基金会董事长。同年12月31日始,两岸密使在南怀瑾先生香港的寓所中重开国共两党会谈。1991年12月,汪道涵先生出任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会长,并于1992年10月28日至30日,“海协会”和“海基会”在香港以民间机构的形式举行了会谈,达成了“两岸均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各自以口头声明方式表述”的“九二共识”。“共识”成为以后两岸正式对话与谈判的基础。在这三年间,由于各方人士、各派势力、各种团体、各个组织通过多种渠道的努力,1993年4月27日,“海协会”和“海基会”终于在新加坡的海皇大厦举行海峡两岸授权的民间机构最高负责人之间的首次正式会晤,迈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汪辜会谈”的第一步。会谈对两岸关系产生了深远影响。据知情人士说,按当时的政治形势,没有特殊背景和最高级别领导的批准,是不可能随便安排两岸这种具有特殊政治背景的民间会面的。我想,汪道涵先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与张尚德先生会面的举动,很可能是紧急征求了中央最高领导的同意,也可看出汪老在当时已经产生了筹画两岸关系交流的念头或已经开始进行两岸关系的接触了。从南怀瑾先生嘱托张尚德赴大陆访问到张先生的成行,前后准备了三年,从1990年4月26日至1993年4月27日“汪辜会谈”正式举行,恰巧又是整三年,这是一种时间概念上的巧合?还是这“三”字冥冥之中意味着什么佛家谶语?从最近报章发表的追忆汪老的有关文章中了解到,中央在1988年就有意请南怀瑾先生这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隐士式的人物作为两岸关系的传话人。南怀瑾先生在此后满怀爱国热情,筹集钜资建立了基金会和投资公司,在上海开办了一家又一家的合资企业,1992年又出资修建和筹建浙江省温州至金华及温州至福州的铁路,并在全国各地的高校设立奖学金和助学金,至今还在以一颗佛心不显山不露水地为中华民族的振兴鞠躬尽瘁,默默奉献着自己的余生。此为后话。” 尚德案:文章千古事,有时有其事,无其人;有时有其人又无其事;再有时又人与事皆无,却在文字中说得活生活现。王先生全文中,有很多重点,其中有两点涉及到我:第一、我一生从来不求见高官富贾,相反的,我一直避免与有钱有势的人打交道,不是清高,实因为我了解自己,在知能才性上,并非顶尖的人物。南老师有一次问我:“做不做立法委员,我未答话。”我自知非这一圈子的“英雄豪杰”也。如我初去北京作文化交流时,老师也嘱去拜见冯友兰大哲学家,因为大陆官方未作安排,也就未便拜见。名哲学教授汤一介先生,似乎示意我去北大谈唯识,我也未表态。他的一位朋友,在汤兄设的宴席上向我说:“你来北京举行禅七吧!” 当时我内心只想:“这成吗?” 还有佛法专家吴立民先生,有意邀我负责衡山名刹南山寺。我当时回答说:“我去,不能作什么。” 与大陆文化交流快二十年,我都晓得自己在当今之世,绝对是一无用之人,所以就极安心的在台湾苗栗山上,与大群毒蛇为伍,挖土种菜……。 第二、王恩重先生说:“我带了五十亿美金”,投资意向的事。这些年来,去大陆投资的台商,岂止投资五十亿美金,从这方面来设想,当时和我一起去的二十位道友中,有什么人代南老师或自己向大陆说了什么话,我不知也。但我自己的基本原则是:如果南老师未作明确交待,在人、事、物的重要方面,五十多年来,我从未多说一语、一词。而老师过去也从未嘱我作什么事、说什么话。只说了三句重要的话:“你要深研唯识。” “在苗栗山中,应孤寒贫露。” “你去大陆作文化交流。” 与大陆多年的交流,出了一些专书,其中《中国人是真的》和《禅3》,便是一部份的交流记录。谢谢、敬佩、赞叹南老师,他派我与大陆作文化交流,我作了第一先锋。 戊、教育与十方丛林书院。 整个人类的问题,实际上是文化的问题。文化问题的核心,又落在教育问题上。当今之世,整个人类文明,没有一个国家的教育,是成功与适切的。 就以全世界第一号霸权国家,集世界许多财富、资源、人力、物力一身的美国为例,几百年以来,用自由、民主作号召,但美国有自由、民主吗?多年前大哲学家、留学美国、在美国教过书的方东美教授,曾向我说:“美国是世界上头号的警察国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选贤与能、全民和睦,才是自由与民主的真正意义。美国呢?家家枪炮、处处毒品、阴阳错置、有钱才是大爷……,这是什么自由与民主? 美国富有吗? 从财富的分享来说,美国的穷人到处都是。就文化内容的高贵来讲,多少年来,美国不断的向世界各国,推销好莱坞玩过、剩余不要的、污染人们心灵的垃圾、杂碎文化。不错:美国领导了世界的科学。但今天在生物科技和资讯科技上,却搞得全人类不得安宁。不错:美国领导了人类不必有、不应该有的世界军事。她全力把科技上种种成就,强化在军事上,加强剥削全世界的资源,用尽一切手段,吸收和诱进世界各国精华和尖端的才能人士,去作美国的工匠,作垃圾文化的应声虫。美国军队在战场上都有牧师,人被打死以后,念一声:“感谢主!” 这样就上天国了。军事和军备领先世界各国的结果,整个人类和地球,只有等待一起毁灭。 信奉达尔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学说,全人类都在盲目的竞争中,人人莫不无可奈何的活着。若如此下去,大家必然会莫名其妙的死亡。时至今日,整个美国教育系统、生活方式和人生价值观,仍然在走这个方向,不仅处处表明美国教育的彻底失败,而且根本走不下去。现在进一步大要的再看其他各个国家的教育。 自工业革命以后,许多在工业上落后的国家,包括中国在内,都被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控制;被文化污染和被侵夺的国家,无一不在从事狭隘的、本土式的“船坚炮利”的教育。好像大家决心要在一起,再混战一场不可。欧美各国,特别是美国和英国,以为只要船大而坚、炮猛而利,就可以驾驭世界各国。时至今日,英美继续要做老大,其他各国不知从世界人类的恶梦中醒来,仍然继续想走英美文化的路线,却不了解英美文化根本已走不下去(详细说来,要写专书)。因要赶上英美的船坚炮利,即使极为贫穷的大国如印度、南非,和其他小国,也有核子武器与毁灭人类的生化毒品。如果通通使用,可以毁灭全人类好几次。请问:这种文明、如此教育,可以继续下去吗? 以上谈到今日人类教育的许多错误问题,是南老师奉献一生的心力,时时不断关心、且企望能扭转过来的。在他的各类著作中,一再强调除了要发扬中国传统的菁华教育文化外,更要重视西洋文化的科学成就。这些年来,他推广儿童读经,也重视许多西洋传统文化的经典,鼓吹儿童应一并熟读。南老师极希望追求和平文化那部份的中国传统,能影响西洋达尔文思想文化的老路。透过教育,能使东西方的精华文化,平衡的调合在一起,俾成就人类全体的安居乐业,厚德利生。走笔至此,思及南老师的最大成就之一,是在十方丛林书院所贡献出的教育。 一九八O年夏,章克范师兄和从智法师(现名首愚法师),要到台中雾峰万佛寺,商讨成立十方丛林书院问题。南老师说:“也叫张尚德去。” 到了万佛寺,三人一起商讨。从智法师原来计划招收国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学生来受教;我建议收学士、硕士、博士生,已经是教授、副教授级的,便为正、副研究员。就这样,香港仁能书院院长洗尘法师来台,当了十方丛林书院院长;南老师为导师,并赐给我一个“高研部主任”名义的职位。如此,使我有机会在南老师身边,日夜受教。韩愈对“老师”的界定是正确的:师在“传道、授业、解惑”。 十方丛林书院是民间的,也没有立什么案。这时,我已多少认识到,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学校,值得南老师去立案。在没有立案的情况下,首愚法师在联合报登了一篇招生的大广告,四面八方的人,如潮涌般的到来。每次上课,宽大的教室,仍然容纳不下,只好用扩大器传送至另外的教室。 十方丛林书院的教育,主要的是受南老师传授的禅门教育,可以分几方面来做介绍: 1、学生在教育程度上,从小学到超博士。2、在年龄上,有高中的年轻人到七、八十岁的老翁。 3、在身分上,有工人、开计程车的司机……,至各方领导的菁英领袖。常常遇到参加听课的人对我说:“南老师是:国宝,国宝!” 时至今日,我认为南老师是世界之宝! 教学的内容依韩愈所说的,分成传道、授业、解惑三部份: 南老师二十五岁证道。当时证道之后,逢人就打对方的耳光,说: “这个就是,这个就是……。” 有一位在房里看书的人士,无缘无故被南老师打了两个耳光,而且听到他说:“这个就是,这个就是……”。 便急忙回答:“南先生,我不是呀!我不是呀!我没有悟道啊!”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 庄子言:“道通为一。” 孔子的道:“一以贯之”。南老师在峨嵋山闭关三年后,就以传道为一己之重任了。 四十八岁在南老师处,日夜受教,将近六年,透过禅门的静坐方法,证到了:“道虽不可说,但是可证的”。 从哲学的语词来说,“道”就是形而上的本体。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说:“本体是不可知的”。 我认识到透过东方禅门的方法,是可以证到形而上的本体的。这有两个条件:就是要有“善根”和“明师”的指引。唐太宗之所以能成就贞观之治,其时,“善根”人士特多也。 虚云大和尚是茶杯掉到地上而悟道。 诗僧八指头陀年轻时放牛,看到一树桃花,瞬间随风飘落,感人世何其无常,因而有所证悟。 五祖弘忍陪六祖惠能深夜读《金刚经》,读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六祖便大彻大悟。 南老师说《金刚经》的核心重点是:“善护念”。“无所住而生其心”,即永远护念“菩提”,也即归到常乐我净的“常寂光”,普照一切,而又超越一切。“菩提”,觉也。觉己、觉人、觉物,也即是《中庸》所说的: “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归于诚,显诸诚,便是“善护念”。 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睹明星而悟道。悟的是什么?悟的是:“缘起性空,性空缘起”。 “无所住”是“性空”;“生其心”是“缘起”也。 六祖惠能的“悟”,和释迦牟尼佛的“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一切因缘生,因缘灭;一切因缘灭,又因缘生。凡夫众生不了解这一点,便常常困在烦恼与痛苦中,不知自己本来清净。也不知永远要依自己存在的内涵、式样活下去,这才是自己的根本问题所在。 这样一来,本来无物、然又流水悠悠的“这个、那个”,即无事、清净的本体(如来法身),却离自己那么遥远,此实至为可浩叹者。佛经说:人有罪。什么是“罪”?烦恼、痛苦,就是罪。 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悟了这些以后,便说:“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这就是众生不知自己本来是佛。因为永远抓住自己盲目生存意志衍生出来的欲望,便证不到这些了。所以祂又说:“众生实至为可怜悯者。” 现在述说一下自己:我曾经想作总司令、皇帝和成佛。考取台大后,写了两句话激励自己: “数十代帝王常在腹中吞吐,亿万里江山总于笔下徘徊”。后来发现,我什么都不会,只是要的比任何人都大、都多,成为心理上的虚幻巨人、行动上的最大懦夫,我痛苦不已。 我在南老师十方丛林书院参加禅七时,一天清早静坐,南老师正在座上开示,忽然有一种念头涌上来:“我的痛苦与烦恼,是因为我永远要。若我什么都不要,那就任何痛苦都没有了。” 其次我深深的体悟到“道”不是静坐才有的,“道”正如庄子所说的:“无所不在”。 这样一来,六祖惠能所证到的:“何其自性本自清净。何其自性本不生灭。何其自性本自具足。 何其自性本无动摇。何其自性能生万法。” 便顿时在我脑海中层层浮现……。 我立即下座,在大禅堂旁的小房间里哈哈大笑。南老师立即叫我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痛骂我一顿,骂了一个多小时。在此更须一提的是,在我没有出现上述情况以前, 已经在南老师处证到“动地发光”、“身心俱亡”。之后又恭逢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等现前……。当然,这些也都是自己心意识的变现,正如《红楼梦》所说的:“幻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证到了这些以后,南老师一次举行小型禅七,有洗尘、显明、金山诸大法师参加,章克范师兄与首愚法师也与会,我有幸作陪。有一回正要入定,南老师站在我身旁,约莫二十分钟,忽然说:“往圣先贤在一个时代面临苦难之际,总是舍己为人,去救一个时代,……。” 在南老师如是激励下,我便泪流满面的发心了。之所以泪流满面,我深知自己几钱几两,不够资格发心,师命难却,免为从命。诸佛菩萨见面,都彼此问几句:“少病少恼、起居轻利、气力调和、安乐住不?世事可忍不?众生易度不?”我又何许人也,岂敢“发心”。有一大问题:前面提到一些非感觉、逻辑和直观所生的不可思议境界,说它是真的,你看到了吗?没有人看到,只有真为明师的上师,已经先于你而看到。真正的“明师”也者,要有与佛、成佛和往圣先贤一体的情怀,又要有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的手法,在荆棘丛中、月明林下,都是识途老马的过来人。所以在禅门文化中,从来是老师考察学生,学生也是观察老师的。一句话:“都玩真的”。 不过,我无善根与智慧,观察了南老师二十年,白白的浪费了最宝贵的一段光阴后,才完全相信他。一天南老师向我说:“你二十年前,像现在这样,多好。” 在此,要特别强调的是, 向来是一位深信西洋哲学经验者,不但不喜欢迷信,且对迷信非常不屑。上面所述的种种,都是透过自己甚深的静坐亲证的。 古今中外往圣先贤及道门中的人物,有许多人也都亲自证到本体。所以南老师曾经说:“这个是圣贤之学”。问题关键在禅门的一句话:“打得念头死,方得法身生”。 “法身”就是哲学上的本体 又说:“若要人不死,除非死个人”。 可叹的是: 有太多的人,到了“黄河”,还不死心也。这些就证道的过程与功夫来说,话长、话短,永远说不清,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就不必说、不能说、不用说了。因为不可说也,所以︱ “维摩诘”无语。在“无语”中,我还是要大声告白,南老师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之一,是用禅门的方法,帮助一位醉心于西洋经验哲学者,证到形而上的本体,这是无法用西洋经验哲学方法证到的。此在东西方文化的汇合来说:真是开天辟地!于是,未来东西文化汇合的契机,便由南老师引导出来了。有一年,几十位英美高级知识份子,参加我举行的静坐,我全用《新约圣经》,念诵“哈里路亚”,参加的人说:“God is Coming!”(神来了)。 这时,我便说:“神就是阿弥陀佛。” 于是大家便开始念“阿弥陀佛”。 行笔至此,就必须述说阿弥陀佛、南老师与我之间的因缘了。 己、阿弥陀佛 在南老师一生的著作中,我认为最重要的一本书是:《一个学佛者的基本信念》。内有“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四十八大愿”。 全书的整个内容,可总括为一句话:“永远没有自己、生生世世在慈悲喜舍中为众生服务。” 佛法的重心有两点:“人无我”和“法无我”。能做到没有自己,永远欢天喜地的为众生,那就是佛与大菩萨了。这里要提及阿弥陀佛、南老师和我的因缘。阿弥陀佛的重要性,不全在其净土,而在其“四十八大愿”。若有气派、心量与智慧,未必见得要去净土。大禅师林酒仙就不想去净土,因为西方极乐世界没有酒喝。阿弥陀佛的“四十八大愿”,就是“舍己为人,永远为众生服务”︱这就是愿力。所以说:“愿力生不可思议境界。” 佛法的大秘密内容,就在愿力上。“永远舍己为人”,便是大密宗,也就是佛。究竟说来,常乐我净,无己为人,实为密中之密。因为四十八大愿,就是阿弥陀佛;也就是说,没有四十八大愿,便没有阿弥陀佛。四十八岁参加南老师的新春禅七后,初步证到动地发光,身心俱忘,生大欢喜。之后,老师把他曾经讲过的〈阿弥陀经〉录音带,嘱我整理。在禅七时,我的“动地发光”,是因为他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而“导引”出来的。(动地发光,不是“道”。) 要强调的是,南老师从不随便念咒、念佛。我在十方丛林书院学习后,有一天吃过晚饭,他要我和从智法师坐在禅室,他则在佛坛禅座上念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念着、念着,老师忽然全身化作虹光,整个化为准提菩萨。 我当时深感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向右转头一下,再转回来,一看-南老师简直就是准提菩萨。在此插一段话:南老师到美国时,嘱传“准提法”。因感自身福德浅薄,功力未逮,传此密法,尚非时节,故直到如今,仍未从命。 佛经说:大成就的圣者,会示现法、报、化三身。 “法身”是本体,前面已稍事谈论。 “报身”就是指在修持上的成就。成佛先要证到法身,然后发愿,再历劫修行。所以释迦牟尼佛的报身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南老师的报身,是非常非常好的,能化为准提菩萨,那就是化身的一种成就了。不仅如此,我在十方丛林书院静坐时,有一次,释迦牟尼佛和南老师忽然同时现前……。 又有一次,我在一间暗室静坐,突然通室明亮,物件分明,阿弥陀佛就在对面。我向南老师报告此事,他“无语”。 后来才知道,这是自性的心光作用。 |
6# 云海天山 “现在学校教育的那些东西,谈不上是知识。与人心无关,与生命无关,算什么知识。”
现在的教育对于国学若即若离,想让学生接触,又不敢系统的学习,怕说复古。其实,复古又有什么,原 ...
一介书生 发表于 10-3-3 17:44
问题的重点,就像你曾说的,真的是我们学了很多,但无力去做。这个"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不是不想做。只是力不足。我常常把现实的世界看做是力的世界。谁有力,谁成功。这种病让人身心虚弱,做什么都显得难。云海天山 发表于 10-3-3 21:57
打你,其实是打我自己。你我不二
一直知道自己骄傲,心比天高,却眼高手低,心浮气躁,
一直想找名师压压自己的锐气,
看了南师的书,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此生唯有高山仰止之情了
一介书生 发表于 10-3-4 08:40
32# 云海天山 气是流动着的世界三元素“信息,能量,物质”混合统一体。
一、气的基本概念
(一)气是构成宇宙的最基本物质。气在宇宙中有两种形态:1. 弥漫而剧烈运动的状态,由于细小、弥散、加上 ...
一介书生 发表于 10-3-8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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