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这首诗以四言写成,却吸收了楚辞的特点,如果去掉“兮”字,稍加改动,便是一首十分工整的七言诗: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后皇嘉树橘徕服,受命不迁生南国。深固难徙更壹志,绿叶素荣纷可喜。此诗出自《九章》,据说是屈原遭谗被疏、闲居郢都时所作。郢都即今湖北江陵一带,以产橘而闻名。作为一首咏物言志之作,《橘颂》可以视为屈原的“自题小像”。在这首诗里,橘树,被诗人投注了远比其它鲜花香草更多的深情,她既不是诗人身上的配饰,也不是诗人高洁情操的衬托,而是天地之间,能和诗人比肩而立的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何止是不容忽视呢,诗人对橘树,简直是顶礼膜拜!
曾枝剡棘圆果抟,青黄杂糅文章烂。精色内白类任道,纷緼宜修姱不丑。
嗟尔幼志有以异,独立不迁信可喜。深固难徙廓无求,苏世独立横不流。
闭心自慎不失过,秉德无私参天地。愿岁并谢与长友,淑离不淫梗有理。
年岁虽少可师长,行比伯夷置为像。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你看,这和橘树那种“深固难徙”、“独立不迁”、“苏世独立”、“秉德无私”、“淑离不淫”的精神,不是毫无二致吗?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以上见《离骚》)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涉江》)
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真是长歌当哭,痛何如之!也许正在此后不久,屈原自沉汨罗江,结束了自己悲壮凄美的一生。而在此前数年写作的不朽诗篇《离骚》的末尾,诗人沉痛地写道: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这就是屈原,一个只能有一、不能有二的伟大歌者。在一个“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腥臊并御,芳不得薄”(《涉江》)的污浊时代,屈原的悲剧命运可说是必然的,他对昏庸君主的赤胆忠心或有可商,但他敢于对整个时代说“不”、坚持高洁操守、九死未悔的伟大人格,却足可彪炳日月、辉丽万有、惊天地而泣鬼神!他用一生的“水土不服”,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史上。
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王观堂先生挽词序》)这里的“文化所化”,其实也即“文化所服”之意。当一种“深固难徙”的文化精神面临“不得不徙”的“巨劫奇变”之时,对此“文化水土”知深爱重之人,如何不是“只欠一死”?
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越甲未应公独耻,湘累宁与俗同尘。吴宓挽联云:
我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赢得大清乾净水,年年鸣咽说灵均。
离宫犹是前朝,主辱臣忧,汩罗异代沉屈子;这二位近代文化史上的著名人物,在后来的日子里,经历了王国维不曾经历的屈辱与磨难,但他们依旧坚持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他们和屈原一样,也是文化精神上的“水土不服者”。也只有在这些橘树一般的文化人身上,屈原的精神才真正得以显扬。
浩劫正逢此日,人亡国瘁,海宇同声哭郑君。
径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这首诗可以当作“汉匈战争史”来读,而且,是李陵一个人的战争史。
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颓。
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苏武流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旌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夜坐塞上时听笳声入耳心痛酸。然而现在读这歌词,心情就复杂得多。平心而论,我真不知道苏武和李陵孰优孰劣,孰高孰低。如果说苏武是“求仁而得仁”,那么,李陵也并非一无所获。他以投降的方式把人生和世道的很多东西参透了:汉武帝希望他死,恰恰说明这样一个皇帝不值得为他死;汉武帝杀了他全家,恰恰说明一个毫无人道的国家根本不值得效忠。
转眼北风吹,群雁汉关飞。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任海枯石烂,大节总不亏。宁教匈奴惊心破胆共服汉德威。
三王德弥薄,惟后用肉刑。太苍令有罪,就递长安城。不过,班固是“但开风气不为师”,他的这首咏史诗后人评价并不高,梁代钟嵘就在《诗品序》中说这首诗是“质木无文”。孔子说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钟嵘言下之意,是说班固这首诗有点“野”,不够典雅,缺乏文采。但他也说“东京二百载中,唯有班固《咏史》”云云,并不抹煞班固在文人五言诗题材开拓上的贡献。
自恨身无子,困急独茕茕。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可生。
上书诣阙下,思古歌《鸡鸣》。忧心摧折裂,《晨风》扬激声。
圣汉孝文帝,恻然感至情。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汉文帝十三年,公元前167)五月,齐太仓令淳于公(名意)有罪当刑,诏狱逮徙系长安。太仓公无男,有女五人。太仓公将行会逮,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其少女缇萦自伤泣,乃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愿没入为官婢,赎父刑罪,使得自新。”引用这么长的原文,是想让大家明白班固的咏史诗与原始素材的关系。废除肉刑本是国家大事,但促使宅心仁厚的文帝下定决心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汉文帝固然伟大,但小女子缇萦更是了不起。而班固的独特之处,正在于他把国事和家事做了一个“嫁接”,从而彰显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主题。
书奏天子,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而民不犯。何则?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吾甚自愧。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
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这是一首关于“时尚”的歌谣。《玉台新咏》收录此诗,题为《童谣歌》;郭茂倩《乐府诗集》将其归入《杂歌谣辞》,题为《城中谣》。
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
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
京城妇女喜欢梳着高高的发髻,全国妇女的发髻就会高达一尺;大意就是如此吧。有道是,“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时尚潮流永远是这么一种非理性的“发烧”症状,永远是“爱你没商量”,也永远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种有点类似“蝴蝶效应”或“多米诺骨牌”式的时尚潮流,真是古已有之,于今为烈!
京城妇女的眉毛画得又宽又阔,全国妇女的眉毛就能覆盖半个前额;
京城妇女喜欢宽大的衣袖,全国妇女就恨不得用整匹帛做成衣袖穿着上街。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则谣谚包含两个真实的典故,此类记载不只一见,我们且以《墨子·兼爱中》的一段为例:
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皆牂(zāng)羊之裘,韦以带剑,练帛之冠,入以见于君,出以践于朝。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为之也。时尚的暴力性质于此可见一斑。古语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专制独裁时代,统治者的好尚常常可以转化为“温柔地杀人”的软刀子,让被其严重“愚化”和“奴化”的子民深受其害而浑然不知。如果生逢“个人崇拜”的狂热年代,情况也许更可怕,当“与人斗”变得“其乐无穷”,当“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当“革命”成为国人乐此不疲的最大“时尚”,……“软暴力”可能就会升级为“硬暴力”,所谓“民主专政”,就可能沦为“多数人的暴政”,人们也就会失去罗斯福总统所说的“免于恐惧的自由”[2]。
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
昔越王句践好士之勇,教训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士闻鼓音,破碎乱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山涧谷底的巨松苍翠挺拔,山顶上的小草细苗葳蕤茂盛,作为自然现象,这再正常不过。诗歌的头两句就这么展开了,意象匀称,画面平稳,情调和谐,“郁郁”、“离离”两个叠词,甚至给人一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美好印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选自《今月曾经照古人:古诗今读》,留白著,广西师大出版社2009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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