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处世之道”篇里,于丹劝我们,当面对“社会不公”和“处世艰难”时,“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反躬自省。如果我们真的能做到把握分寸,谨言慎行,礼行天下,修身养性,我们会少很多烦恼,就自然会懂得为人处世之道。”这就是于丹的“处世之道”。我们可以回顾一下,于丹“天地人之道”的核心是“安”,“心灵之道”的核心是“忍”。而 “处世之道”篇,在增加了小市民式的“圆滑”的处世方式外,仍然是在继续宣扬“安”和“忍”。
于丹开篇设问:“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我们怎样才能处理好人际关系呢?”然后自答:“《论语》这部书,教给我们很多处世的方法、做人的规矩。”《论语》中诚然有着很多章句涉及到“人际关系”,但这正如孔子所讲的“修身”一样,只不过是实现更大的志向的基础。孔学的“修身”,是“济世”的前提,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仅这个顺序不可逆,而且后者也是前者的目的。也就是说,“修身”的终极目标是为了“平天下”。如果离开了这个目标,为“修身”而“修身”,仅仅做一个道德高尚的“隐士”,那就进入孔子所反对的“小人儒”的范畴了。
孔子有个叫子夏的学生,是个在典籍文物方面很下功夫并且颇有成就的人。孔子提醒他不要做书呆子,把平生所学用于社会实际才有价值:“女(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三国演义》“诸葛亮舌战群儒”一回有一段诸葛亮关于“君子儒”与“小人儒”的精彩论述:“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离开了治国安邦的志向去谈论《论语》中的任何“心得”,都难以触及孔学的核心。
孔子的学说有着明确的实际用途,他倡导的学以致用,就是要把学问用来经国济世。孔子的“处世之道”也是这样,他处理人际关系的最大原则就是以这一个大的目标为参照的。如果脱离治国大的原则,就好像修身失去“平天下”治国目标而成为“小人儒”一样,所谓的“处世之道”也讲成为小市民式的处世之道,我们不好称其为“小人儒”,但这种处世哲学至少称得上是“侏儒式的处世之道”。而于丹全书对《论语》的理解,包括后面的“君子之道”、“人生之道”之类,到处都体现着对孔子思想的这种矮化。
我相信这不是于丹的有意矮化,我宁可相信于丹压根儿就是这么理解的,她的认识水平,就从来没有达到从孔子整体思想来解读《论语》的章句的高度。于丹不承认自己认识的肤浅,但实际上正是这种肤浅使得她所“心得”的这些“处世之道”从一开始沦为小市民式的小聪明。在她的解读里,孔子的思想处处透着丧失原则的圆滑世故。
于丹很善于曲解《论语》以支持自己的观点。她把“以怨报怨”解释成“永远以一种恶意,一种怨恨去面对另外的不道德”;一把“以德报怨”解释成“献出太多的恩德,太多的慈悲,你用不值得的仁厚去面对已经有负于你的人和事”。用这种极端化地描述把读者的思维逼向唯一可取的“以直报怨”,而又把“以直报怨”解释成“用自己高尚的人格,坦然面对这一切”。“以直报怨”那种恩怨分明、决不姑息的斗争精神哪里去了?早已经被一个“高尚”、一个“坦然”忽悠得烟消云散。更不可思议的是,于丹把“以德报怨”说成是对感情的浪费也就罢了,居然还引申到对“才华”的浪费、进而是对“资源”、“生命”的浪费。在这种措手不及的逐级放大“浪费”之后,她要求你“迅速地做出判断,选择属于自己的、最有价值的生活方式”。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呢?很显然,面对“有负于你的人和事”,你应该“坦然”地放弃,以“避免资源的浪费”。这和“莫名其妙地被暴打一顿”之后的“不怒”是何其一致!
在被这番“洗脑”之后,又把毫无人情事理的保持距离、明哲保身强加给孔子。对待领导,对待朋友,甚至对待家庭,都成了“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对待朋友的错误,也要点到为止。孔子的“事君”之道,《论语•八佾篇第三》中孔子有“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说法,如果是唯求自保的“保持距离”、当言而止,这个“忠”字如何解释?《礼记》更记载:“子曰:‘事君慎始而敬终。’”更说“近而不谏,则尸利也”,这种“臣有死于其言”的精神才是儒家对待国家大事的一贯态度;对待朋友,“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等现成的《论语》章句都在昭示着孔子在处理朋友关系时的严格原则。于丹所宣扬的那种“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式的人间心灵隔阂,早已把儒家精心营造的温情脉脉打得粉碎。还讲什么“这大概就是《论语》可以给我们今人最大的借鉴和经验所得”呢?
至于在工作中,于丹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解释为“先把自己那个岗位做好,先不要操心别人的事”,鼓吹的是“各扫门前雪”的处世哲学,更可笑地是完全不顾现代企业一再强调的“团队精神”,把这种企业界批判的各自为政的做法说成是“符合现代企业管理精神”。不仅对《论语》一知半解,对企业管理更是门外汉,真是典型的以讹“证”讹、一错又错。于丹随后引用了孔子“多闻阙疑,慎言其余”的话,倒可以正好给自己上了一课。
在崇尚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明哲保身理论之后,于丹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谦谦君子的形象,并以这种“和事老”的方式,“让自己成为一个使他人快乐的人,让自己快乐的心成为阳光般的能源,去辐射他人,温暖他人,让家人朋友乃至于更广阔的社会,从自己身上获得一点欣慰的理由”。或许在于丹看来,这样就天下太平,扣上了“和谐社会”的主题。
用孔子的幌子来宣扬孔子反对的东西,是于丹的一贯手法。并且她能够做得看似天衣无缝,甚至乍一听让人觉得头头是道,原因何在?这就是于丹掌握的一大法宝:曲解《论语》。我们将继续分析于丹自以为得之的一系列曲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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