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抑郁症患者在生与死边缘的心态 (3) 为什么我选择了这种呢?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记叙一名中年男医生与一名刚从医学院毕业不久的女医生婚外恋的悲剧。这名男医生因与这名女医生“相见恨晚”和“爱而不能结合”,人而对生活推动了热望,心情抑郁,最后他在宿舍中服了300片安眠药,永远地长眠了。我想,作为一名医生,他一定会知道服多少安眠药是使人致命的“最佳量”。 我是1990年11月初病情达到严重程度的。那时,自己时时刻刻想到死,但是,最好是主观以外的原因致死,不选择自杀这种方式,因为这是弱者的选择。当时,我认为“病”是好不了了,自己清醒地认识到患的是“心病”,没有能治疗“心病”的药,我一定会饿死或困死的。在家人的“逼迫”下,经过多方就医,吃了饭后不吐了,不服安眠药也能睡觉了。既然不能“病死”,那就自杀吧。自己要尽量把这种不幸减少到最低限度,然而,又清醒地告诫自己,即使是要死也要等到过完新年和春节,不能让家人在节日期间过于悲痛。 方法和时间确定下来了,又确定了“死”的地点。为了不让亲人和他人看到我的悲剧,地点确定在外地,准备长眠于荒山野岭中。我缺少这方面的医学常识,不知服安眠药自杀的人真像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样,“服了300片安眠药他永远地长眠了”,还是服安眠药后要有一番痛苦的折腾,我不了解。如果是后者,我可在荒山野岭中尽情地“折腾”,不至于有人来救,可以顺利地达到死的目的。在决定自杀的前几天,我认为没有必要留下的东西都销毁了,在单位把办公室的抽屉也整理好了。1991年4月7日是星期天,我又上街配了一把自行车钥匙,准备出走时把自行车钥匙留在家中一把。我每天是骑自行车上班的,如突然不骑自行车会引起家人的怀疑。既然选择了服安眠药自杀,为什么还要准备绳子呢?对于“死”,我作了充分准备,万一服安眠药不能速死,就用绳子自缢,以增加“保险系数”。 我静静地坐一会儿,想和科长说几句话,也想把办公桌抽屉的钥匙留下,由于屋里一直有人,再加之如果真这样做了,怕在这个非常的时间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被科长看出来而影响我的“计划”实施。稍坐一会儿,拿起提兜,环顾一下办公室,便不辞而别了。为了保证300片利眠宁顺利服下去,又到商店买了两筒易拉罐饲料和两个面包。为什么要买面包,我接受了法国著名画家高更没有自杀成功的教训,高更服毒自杀时,胃里很空,胃受不了刺激,药都吐了出来。到火车站后,买了一张13时56分到石桥子的车票。我为什么要选择石桥子这个地方呢?因为这个地方有山,如果“运气好”,能找到一个山洞,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服了药,也不会有人来救,便可以“顺利”地离开这个世界,不麻烦任何人。 买完车票后,离开车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在生与死的边缘上一圈一圈地徘徊,思想在激烈地斗争。当时,我的心里正如美国心理学家莫尔茨伯杰著的《自尽者之谜》中说的那样,当时的我“主观的自我被一分为二。一方面有个渴望活下去的‘我’,另一方面则有一个‘嗜杀者’的我”(想自杀的我)。渴望活下去的‘我’说:“难道你就这样狠心扔下你年迈的父母,使他们随老年丧子的巨大不幸,你还没有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还没有为他们养老送终,在读西晋人李密的《陈情表》时,你不是十分钦佩他‘孝’的精神吗?李密的精神你学到哪里去了呢;你难道这样狠心扔下和你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妻子啊;你又怎么能这样狠心扔下你那未成年的儿子啊,使他承受少年丧父的巨大痛苦的三大不幸都将降落到你家,你将是你们家的千古罪人。” “你不是读过司马迁的《报行安书》吗?‘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和也。’在读《报任安书》时,你不是把这面话段背下来了吗?用古代先哲的事迹鼓舞你自己在生活的海洋中嬖波斩浪、扬帆远航吗?你不是曾在文稿中鼓励残疾人要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奥期特洛夫斯基、《把一切献给党》的作者吴运铎、当代保尔张海迪为榜样,用他们的残疾之躯,勇敢地扬起生活的风帆,为社会作贡献吗?当你鼓励他人要具有这种精神时,为什么不能鼓励自己呢?” 另一个想要自杀的“我”说:“你不是想用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中的话鼓励我活下去吗?我也引用司马迁《报任安书》中的话鼓励我活下去吗?我也引用司马迁《报任安书》中的话说明我此时的心态,以求得你的理解。‘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这段话译成现代汉语的意思是:人之常情是贪生怕死,罹父母,顾念妻子儿女。至于那结被义理激发起来的人不这样,那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现在‘活’对于我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我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哀募大于心死啊。虽然我现在还活着,但是我的心早已死了。我是一个最无能的人,不能工作,没有能力适应社会生活。对上不能尽赡养父母的义务;对下不能对子女尽抚养教育的责任。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在他的著作《天演论》中高度概括了自杀界的发展规律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生存的竞争中我是弱者,不适应社会生活,我本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与其活着慢慢地受罪,不如不惜阵痛离开这个世界。 “美国当代作家海明威在1961年7月2日凌晨,口含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生前,他在《丧钟为谁而鸣》中写道:‘死亡只有拖延时日,痛苦之至,令人难堪这点上才是坏事。’死亡,对于死者来说是一种解脱,记得一位哲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我这样地走了,是不是太自私了,马克思的女儿劳拉和女婿拉法格于1911年10月也是用自杀告别世界的。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亚曾这样说:‘他们死了,作为无神论者自杀了,因为年老失去了斗争所必需的力量。’我之所以要自杀,也是因为推动了生活的信心和力量,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在历史上,在现实的社会中,不同的阶段、不同信仰、不同社会地位的人,对‘死’有不同的理解。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对生与死的观点是:‘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这段话的意思是:人本来都有一死,有的人死得重于泰山,有的人死得轻如鸿毛,这是因为死的目的不同。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对生与死的看法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元代民族英雄文天祥在《过零丁洋》中写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戊戌变法的领袖谭嗣同面对生与死的选择,他却选择了后者。变法失败后,他本来有时间、有机会逃到国外,他却没有走。他要用自己的血教育后人。他说:各国变法都是从流血开始的,中国变法尚无流血的,有之,请自嗣同始。他在《狱中题壁》诗中反悔了他决心为变法而死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这些仁人志士对‘死’的观点正如司马迁所说的‘重如泰山’。海明威、莫泊桑,他们自杀是不堪忍受疾病的折磨。劳拉、法拉格双双自杀身亡,因为他们觉得再活下去已元多大意义了。我们汉民族偏偏有句俗话‘好死不如赖活着’,而我却不这样看,记得我在患病前,一镒和他人讨论安乐死的时候,我是赞成安乐死的。 我说:‘等到我病入膏肓不可药救的程度时,我不着受罪,我申请安乐死。’(抑郁症患者也认为自己不可救药,但这完全是主观感觉,在以一几章里将详细叙及。)一个人有生的权利,也应有死的权利,我作为一个平凡的人,生,不想作人杰;死,也不准备作鬼雄。我是没有能力活下去啊。” 在等火车的两个多小时中,我的大脑一刻也不有停止过思考,想“死”,这是我患病5个月不停地、反复思考的问题,然而今天,在生与死的边缘上,我还是这样的矛盾,这样的迟疑。可见,‘生’,人们对它是多么贪恋啊!“死”又是多么不容易啊“此时,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我国著名乒乓球运动员容国团自杀前在树下徘徊10个小时之久的心情了。 开往本溪方向的车检票了。我随着人流,迟疑地、缓缓地步入站台。多亏那天旅客产少。我是最后一个上的火车。那节车厢的门正对着火车站候车室,望着火车站大厅,心如刀绞。此时,我的眼睛湿润了,再最后看一眼家乡吧。当乘务员即将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孩子失去父亲后悲伤的样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姐夫揭露我有自杀心理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父母是大伙的,你可以不管,孩子可是你自己的,你可不能不管。”对孩子的责任感和渴望生存的动机和力量又驱使我跳下火车。 我缓慢地走出站台。此时,想自杀的‘我’对渴望活下来的“我”说:“下了几个月的决心,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又改变了主意。现在,你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怎么能活下去呢?一位哲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人失去‘希望’和‘爱’时,他就无法生存在世界上。现在,在佻的生活中已经失去了爱和希望。正如臧克家在一首诗中写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去;有的人死去,他还活着。’你现在虽然还活着,但你的心早已经死了。‘我’还要重复刚才说话,与其这样艰难地、苟且地活着,不如早些、快些死去。正如圣经中讲的那样,人在世上客旅,是寄居的。‘死’是每个人的必然归宿,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所以,基督教徒把‘死’叫做回归,回到了家乡,真正做到了视死如归,《赞美诗》是这样赞美死亡的: 月有圆缺明暗,常显主恩, 人有生离死别,情同古今; 生死皆有定期,由主带领, 寿满挽留不住,恩光指引; 何必见物思亲,与主更进! 何必触景伤情,幸福无垠…… 《赞美诗》还把‘死’看作睡主怀中: 睡主怀中,何等清福! 从未有人醒来哀哭, 清净、安宁、和平、快乐! 不受任何敌人束缚。 睡主怀中,何等甘美! 四周惟有温柔的爱, 醒来尽可放心歌唱, 死亡已失去旧日权威。 睡主怀中,何等平安! 醒来定能蒙福无边, 救主才能彰显之日, 再无忧愁、福患、艰难。 睡主怀中,虽离亲族, 醒后相逢更加欢乐, 睡主怀中,无穷清福, 从不有人醒来哀哭。 “你再想一想《苏格拉底的辩护词》,这记录了苏格拉底在临死之前的申辩,你就会坚定离开这个世界的决心。 ‘我们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死亡,就会发觉有绝大理由相信死亡是件好事。死亡可能是以下两种情形之一:或者完全没有知觉的虚无状态,或是人们常说的一套,灵魂经历了变化,由这个世界移居到另一个世界。倘若你认为死后并无知觉,死亡犹如无梦的安眠,那么死忘真是无可形容的得益了。如果有人要把安恬无梦的一夜跟一生中其他日子相比,看有多少日子这一夜更美妙愉快,我想他说不出有多少天。不要说平民,就是显赫的帝王也是如此。如果这就是死亡的本质,永恒不过是一夜。倘死亡一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只是迁徙到另一个世界,那里寄居了所有死去的人,那么,我的诸位朋友、法官,还有什么比这样来得更美妙呢?假若这游历者到达地下世界时,摆脱了尘世的审判官,却在这里碰到真诚淳朴正直的法官迈诺、拉法门塞斯、阿克斯、特立普托马斯,以及一生公正的诸神儿子,那么这历程就确实有意义了。如果可以跟俄耳浦斯、廖萨尤斯、赫西亚德、荷马相互交谈,我愿意不断受死……’ ‘法官们啊,不必为死亡而感到丧气,要知道善良的人无论生前死后都不会遭恶果,他和家人不会为诸神抛弃。快要降临到我身上的结局绝非偶然。我清楚知道现在对我来说,死亡比在世更佳。我可以摆脱一切烦恼。’” 想到这里,想要自杀的“我”决心更大了。这时两个“我”合二为一了。 我又看了一下车表,准备乘下一趟15时零5分沈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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