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使幸福感缺失? 一切在增多,幸福除外 假如你用铅笔和方格纸绘制一张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欧美民众生活变化的曲线图,你会发现所绘制的曲线多呈向上走势。可以说几乎每一项体现社会福利的客观指数,如人均收入、“实际”收入水平、人均寿命、住房面积、小轿车的人均拥有量、每年拨打的电话次数、每年旅行的次数、所获得的最高学位、智商分数等,都在增长。 然而,当我们转至人们的内心,幸福指数在近50年来没有任何增长,认为自己“非常幸福”的人口比例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一直在下降。欧美人拥有的一切都在增多,而幸福除外。 几乎所有人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但人们却没有觉得更幸福。社会进步中的这一悖论引起诸多学者的关注,他们开始研究“幸福”,或称“主观幸福感”这一课题。芝加哥大学全国民意研究中心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一直从事此类民意调查研究,现已成为这一领域的研究中心。该中心的研究成果主要以学术论文的形式发表,如耶鲁大学政治学教授罗伯特·兰的《市场民主制度下幸福的丧失》等。兰教授的研究发现,在1950年,约60%的美国人说自己是“幸福”的,此后这个比例除偶尔起伏之外几乎没有大变动,同时认为自己“非常幸福”的美国人的比例却由1950年的7.5%降至今天的6%。而且还在继续下降。此外,最突出的变化是抑郁症患者的增多。 大约有1/4的欧美人,一生中至少要经历一次抑郁症,其中约有10%的人每年至少要发作一次抑郁症,一种让人卧床不起的精神萎靡状态。还有数百万的人虽然没有明显的抑郁症的症状,却困惑忧虑,感受不到生命应有的快乐与满足。 自然,要精确地为“幸福”定义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像SAT平均分或百米短跑那样的硬性指标。 但关于“自述性幸福感”的研究数据还是给人颇多启示,毕生致力于这一研究领域的伊利诺伊大学的心理学家爱德华·迪纳认为,有关幸福感的研究是一个富有前景的领域,因为社会各界人士“都已经开始意识到,每个人而不仅仅是富人,都理应在生活中获得某种形式的满足感”。 第一道菜最鲜美 迪纳的研究还显示,随着收入的增加,幸福安宁的感觉也会随之增长,不过有一定上限。从一贫如洗到拥有自己的房子和稳定收入的这一阶段,人们的幸福感提升明显。而一旦步入中产阶级,金钱就开始与幸福脱节,两者再无必然的关系。迪纳曾调查过一定比例位居《福布斯》世界400首富之列的千万富豪们,结果发现,与中等收入的普通人相比,这些富豪对于生活的满意程度仅略高一点。他们的确很富有,然而有些东西是金钱不可能买到的。其中的数据可以说明这一点。 金钱和物质与幸福感仅略微相关——几乎所有有关幸福的研究都支持这一基本结论。卡内曼曾这样简要地概述他的研究:“生活环境对幸福似乎没有绝对影响”。魏恩荷文的研究则表明,幸福与金钱脱节的奇幻数字是年人均收入10000美元。2000年美国的人均收入是29499美元。显然,美国和西欧都已远远超出一般意义上钱能买到幸福的阶段。 至于为什么一旦步入中产阶级,金钱便不再给人们带来幸福,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其中一种解释就是目标的不断变换。人们对于物质的需求和生活的享受也随着收入的曲线同时增长。 需求与欲望的混淆是关键所在,因为需求是可以满足的。而欲望是永不能满足的;你索求的越多,越可能觉得不满足;你得到的越多,越可能为之所累。正如戴维·迈尔斯就富足所作的经典表述:“胜者往往成为战利品的奴隶。” 2001年,作家戴维·布鲁克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比较中等收入城镇与富人聚居城郊的区别。在中等收入城镇,他所访谈的居民并不羡慕那些住在纽约或旧金山的富贵阶层,对钱也少有怨言,如宾夕法尼亚的约克市,当地消费的最高水准要数“红色龙虾”餐厅、劳拉艾希里服饰店和地上泳池,而一般的居民都还负担得起。但是蒙哥马利郡,人平均收入是中等城镇居民的三倍,但他们却经常为钱而伤脑筋。经常驾车经过比他们阔绰的豪宅和更富者才消费得起的高档专卖店,使得他们对自己已足够富裕的生活仍然觉得不满。在他们身上,金钱与幸福已完全脱节。 研究表明,关键的因素在于人们对未来的期望。一个中等收入但工资一直在上涨的人,要比一个有着高收入但不大可能再突破的人快乐。同样,一个住在小房里,但将在五年内搬进中档房子的人,可能比一个已经拥有大房子的人快乐,因为后者知道这已是自己所能拥有的最大住宅。“第二道菜远不如第一份鲜美。” 旅途没有同行人 对于未来过高的期望可能会妨碍我们珍爱现已拥有的幸福,这一现象可称为“预期下焦虑。” 布鲁金斯研究所的研究员卡罗尔·格雷厄姆和斯蒂法诺·帕蒂纳托发现,在许多国家,人们普遍感觉到“预期下焦虑”。社会科学的角度分析“个人对自己的经济状况的主观评价以及对未来前景的预期,与客观发展的趋势同等重要”。 不仅地区之间会有差异,国家之间也有不同程度的幸福感区分。魏恩荷文研究了不同国家之间的相对幸福度。排名前五位的国家分别是荷兰(他的祖国!)、冰岛、爱尔兰、丹麦和瑞典,而后五位分别为俄罗斯、拉脱维亚、立陶宛、白俄罗斯和保加利亚。在魏恩荷文的排名中,美国仅列幸福国度的第八位。 人们或许注意到,爱尔兰的排名很高。爱尔兰的人均收入还不到美国或瑞典的一半,但是这个国家有“知足常乐”的文化传统,加之过去十年里的进步如此显著,因此,那里人民普遍乐观。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人均收入高居世界前列的日本,在国民幸福指数调查排名中却远远落在末几位。日本人的心境糟透了。或许是因为日本近40年来的好生活已被如今的经济萎缩所取代,从而引起预期所带来的焦虑;或许是因为日本人比美国人更利欲熏心,因为日本国民的幸福感很大程度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而金钱确切无疑不能使人幸福。 幸福与财富不能同步的一个根本原因,或许可以用客观的经济术语来表述:人们生活中所真正企盼的,无论是爱情、友情、尊重、家庭、名望或乐趣等,都是无价的,不经过市场流通的。如果未标价码的东西你无法买到,那么,即便再有钱恐怕也无能为力。 想必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无标价也无法用钱买到的应该是爱。人类对爱的需求或许不仅仅是情感上的需要。在2000年出版的一本极富创意的名为《爱的普遍法则》的书中,三位心理学家作者提出,爱其实是生理的自然需求。“爱是同时发生的相互制约,一个满足另一个的需要,因为没有人能够自给自足。” 三位心理学家及其他学者的研究都表明,人与人相处时是最快乐的。哈佛大学的研究员爱德华·威尔逊称之为“亲生命假设”。这个假设认为生物有着一种与其他生物亲近的渴望,而人类需要人与人之间亲密的联系。正是提高生活水平和延长寿命的因素加重了人们的孤独感。社会的繁荣促使家庭越来越小,电讯技术的发展导致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减少。有着投诉文化传统的欧美人越来越吹毛求疵,咄咄逼人,代价或许是友谊的损失;电视剧充斥着家庭宿怨和亲人纷争的主题,引得人们没事也找茬;娱乐片和广告里理想浪漫化情侣的约会与生活,却令普通的年轻人对生活深感失望。 经济的繁荣很可能会促使越来越多的人独自生活、独自工作和独自娱乐。今天的美国和西欧人比以往更长寿,并尽情享受成就和财富,但却正在失去更具有价值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或许可以称作“美好的酒店生活”。对于越来越多的欧美人来说,生活就好比住在一个富丽堂皇的酒店里,却享受不到美好时光,因为他的旅途没有其他同行人。 幻灭的“美国梦”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工业国家的单极型抑郁症增长了十倍,虽然没有公开宣布,但这种病症显然已成流行趋势。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当今全世界已有上亿人被临床诊断患有抑郁症,主要分布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和欧盟国家。美国每年在该疾病的治疗费用达到500亿美元,且不包括无法估量的精神损伤。 曾任美国心理学协会会长的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马丁·塞利格曼提出一个理论,分四个层面论述抑郁症为何上升如此之快。他认为,第一个因素在于个人主义。“无节制的个人主义往往会使我们沉陷于自身的挫折感中,并由此而抑郁。”如果你的生活以家庭、公众、信仰或国家为重,即便你个人目前的境遇欠佳,但是一定有某个与你相关的人或团体状况良好,或至少你总能发现他们的问题比你的更为紧要。然而,假如你的生活仅有自我,那么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你将失去平衡的支点,而且没人可以帮你的忙。 塞利格曼认为,抑郁症成为流行病的第二个因素是过度的自尊心。对自尊心的过分偏执也许最终只是使我们成为自寻烦恼的人,而自寻烦恼的人很少会找不到事儿去烦恼。 塞利格曼提出的不开心的第三个因素与第二个有关,源自对战争受害者的研究。几十年来,学者、政治家、维权律师和媒体越来越擅长于发掘受害者。各种各样的迫害行为已被分门别类,其结果,今天的每一个美国人都可以对号入座,称自己为这样或那样的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的实质其实只是人们缺乏正视自己心灵的勇气。 许多成年人声称他们是父母的受害者。对父母的责难在今天的美国已形成一种产业,促成了众多的脱口秀节目和一大批千奇百怪的诉讼。 塞利格曼列出的第四个因素是失控的消费主义。消费越来越高,人们不得不更加拼命工作,由此形成工作与消费的恶性循环。当你陷入债务,或身为一家之长绞尽脑汁赚更多钱的时候,消费不复再是“通往幸福的捷径”。 西方国家生活水平的提高并未带来幸福指数的相应增长,反而引起抑郁症的蔓延,除了上述研究的结论外,还应补充一个重要原因我们称之为“美国梦的幻灭”。 战后初期,美国梦意味着拥有一个家、一辆汽车和一些零花钱,以及周末晚上可外出娱乐。到了20世纪70年代,随着房屋和汽车的普及,美国梦的内容还包括大学毕业、职业化的工作和我行我素的生活。几代欧洲人也在追寻着他们版本的梦想。所有这些梦想中,物质的保障和个人的自由是最核心的内容。 我们的前辈有理由认为,如果生活富裕了,人们就会快乐;有理由教育他们的孩子努力实现幸福生活的梦想。现在,前辈的梦想实现了。然而,现实也确凿无疑地证明,个人自由和物质保障并没有给社会带来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必须来自其他地方! 摘自《美国人何以如此郁闷》 [美]格雷戈·伊斯特布鲁克著 黄海燕、喻文中译 中国商务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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