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静水

父爱如静水

自懂事起，我就似乎从来没在父亲面前撒娇过。印象中，哥哥和姐姐也一直对父亲敬而远之。本来在我们农村的家庭里，很多家长都是很偏爱男孩子的，但我的哥哥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殊遇。父亲在我们的记忆里一直不是一个亲切和蔼的角色。相反，他在家里话很少，神情总是很严肃，又很容易发脾气。我们都很怕他。但他的勤劳苦干在村里又是有口皆碑的，所以我们不得不敬重他。

记得上学期间，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中毕业时，我的成绩一直在年级里数一数二，为此，我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和同学的称赞。但每学期末参加完结业典礼回家向父亲汇报成绩时，他却从来没表扬过我一句。他似乎对我的学习从不在意。平日里也从不过问我的学习情况。有时我觉得父亲对待我的学习就像对待野外的小草，任其自生自灭。

中考时，我想继续读高中，但向来寡言的父亲却说，还是报考中等师范学校吧，那样毕业出来就有工作了；读高中考大学，一怕家里的经济太紧，二怕将来找工作没人帮。他既没钱又没人怕帮不上我。于是我只好去读师范了。

学校在我们市的城里。1994年9月1日那天早上，父亲带我坐公共汽车去学校交报名费，那好像也是我第一次坐公共汽车去城里。之前我也去过一两次，但都是骑自行车跟在伙伴们的后面去的。那时城里给我的感觉还很陌生。

父亲帮我交完学费后，带我去找宿舍。宿舍找到以后，他便开始跑进跑出地为我买日常用品、打开水，还争着要给我整理床铺。午饭时，他又带我到学校的食堂里吃饭。吃完饭，他就说他要回家了。于是，我送他到校门口。望着他大步流星走向车站的背影，我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泪水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十六年了，对父亲我总是又敬又怕的，我甚至还有些讨厌他。虽然他对家庭的付出很多，天天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干活，每逢春耕秋收，还要像家里的老牛一样去为别人耕田。但是，就因为他的脾气一直很暴躁，对家人总是动辄就大声叱喝，这使我面对他时总是不自觉地有些担惊受怕、战战兢兢。十六年来，自我懂事起，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细心地照顾过我、关心过我。。。。。。

毕业后，我分配到我们镇里的中学教书。但因为当时的家庭氛围很不好，母亲和嫂嫂的关系很紧张。不善言辞的父亲和哥哥夹在中间常常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甚感无计可施，家庭冷战一触即发。而我自己又有很多烦恼，譬如因为口吃而害怕上课，害怕面对领导，害怕与人交往，不合群又甚感孤独，非常缺乏安全感。于是，我很不喜欢回家。总觉得家庭给我的感觉太压抑了；可在学校的宿舍里，清静倒是蛮清静的，就是心里常常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宿舍外面的那个世界。

于是，我很早就结婚了。结婚那天，早上五点多，天还蒙蒙亮时，丈夫来接我了，父亲送我到大路口，他叮嘱丈夫要小心开车时，我感觉到他的喉咙哽着，声音有些颤抖。就为了父亲的这一个细节，我的泪水又流出来了，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后来在路上就一直擦了又流，流了又擦的，泪水也冲掉了我脸上的一些脂粉。——其实我的夫家和娘家相隔只有三公里左右啊，父亲值得那么难过吗？

谁也不会想到，三年多后，我却闹着要离婚了。我的家人刚开始真的是打死也不相信我会想着要离婚的。因为他们谁也不清楚在婚后的三年多里，我的生活究竟过得有多糟；也弄不明白我的身体为什么会越来越瘦弱得不像样。他们只知道我和公公合不来，对婆婆却一直很好；还有婆婆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而我却是越来越憔悴。

得知我真的要离婚时，父亲简直是暴怒起来。他刚刚有所收敛的多年养成的专制习惯又暴露无遗了。他几乎是一副要把我埋掉的样子，但是他的话还是不多的。而母亲却哭肿了双眼歇斯底里地要挟我，你若要离婚，我立即死给你看。几天过后，她见我心意犹决，并且也很痛苦的样子，又泪水涟涟声嘶力竭地要挟我，你如果实在要离，就一辈子不要再嫁死守在我身边吧。就这样，我的离婚之事一直拖延着，后来我的抑郁就越来越严重了。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还是饶不了我，他是不会同情我的。于是，在我抑郁最严重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大吵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的心碎了，也死了，不会再痛了。。。。。。

再后来，我的抑郁逐渐好转了，但我还是很毅然地从夫家搬出来回娘家住。那时，父亲一直不理我。母亲常偷偷跟我说，父亲在背后如何指责我。于是，我在我住的老屋里另起炉灶，不和父母一起吃饭了。每天放学后，我就自己煮饭自己吃，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也不觉得寂寞，只是偶尔想起父母时心又会痛了。

几天后，母亲来看我。我知道她一定很心疼我。虽然一想起这一点，我就很想哭，但为了能让她宽心，让她相信我这样也是可以过好的，我总是故作轻松地和她聊天。而母亲却说，这几天我的两个姨妈都说过我父亲了，说他不应该对女儿这样狠，还说其实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也是很痛苦的。后来母亲还说，父亲现在似乎也有些后悔了。

于是，几天后，我去看父亲了。那天下午我回去时，他正在猪圈里喂猪，见到我来了，他第一次主动和我打招呼，语气已经很平和了，看来他是真的不再生我的气了。后来再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时，我又哭了。这是我近30年来第三次因为体会到父爱而哭。

现在我已经过得很好了，一切都让父亲很放心。父亲很节俭，几乎节俭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依然像十年前那样工作着，天天马不停蹄，什么事都可以包揽来做。我真的很心疼他，但他的固执我也是领教过多次的。我无法改变他，我能做的只是多买些吃的去孝敬他而已。

人家说，静水流深。我说，父爱就如静水，表面波澜不起，平静如镜；实际上，水下面却是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