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故事之间的黄金分割
夜来闲读,读到两则故事。写故事的人,都是饱学大儒;一个是纪晓览,号称天下没有他没读过的书,没有他对不出来的对子。另一个,是我的老师,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张中行先生。张中行老师是语文学界的泰山北斗,近些年又以高寿之年,博得随笔写作的极高文名。这两个故事,说的都是生活中的奇事,却在人生态度的两个极端。我站在两个故事中间,左右顾盼,想起了许多道理。纪晓览在他的《阅微草堂笔记》里,说的是一个菜人的故事。明朝末年,天下大饥。于是一些女人和孩子出售,让别人吃掉,称为菜人。有客商在山东德州的一个旅舍里,见到一个少妇,已经被绑在砧板上,清洗,准备做菜吃掉。客商不忍,出钱赎下,帮她穿衣服时手碰到了她的胸部。妇人竟作色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可以给你作奴婢;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薄我?于是又脱掉衣服,伏于砧板上,让厨子肢解,终无悔意。这是一个极端执拗之人的故事。
张中行老师忆旧,在他自传式的《流年碎影》里,说故乡的石庄,有个叫怪物老爷的村人,曾经是有一百多亩地的富家翁。唯一的特殊是好吃,每天拎着一斤鲜猪肉,到镇上的饭铺,吃他自己设计的多馅肉饼。到饭铺必对伙计说:多放些油,我不怕好吃。天天如此,慢慢地,一百亩地都吃到了肚子里。到土改时候,成了贫农,又分到了一所宅子;接着把宅子吃完,睡梦中逝去。吃了一辈子的肉饼,别人当地主的苦头,却一点也没吃。这是一个极端豁达之人的故事。
写这两则故事的饱学之人,都没有发表议论,大概生在彼世,也不以为怪了。在我看来,这样的事情,和我们的时代背景,相距甚远,因此只能远远地看,一端看到执拗,一端看到豁达;而自己站在中间,便很踌躇。一个普通的女人,马上要被剁成几块吃掉,居然不肯让男人碰一下,宁愿被吃掉。这个女人如果不是神经有问题,那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或者叫精神动物。维护贞操的精神意义,远远超过肉体存在的必要。这样的人,几乎是生下来,就是要成英雄的,值得尊重,但不敢苟同。
怪物老爷能用肉饼吃掉一百多亩地,加上一个宅子,如果他不是先知先觉的圣人,便是把生活看得太透的人。对他来说,生活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吃肉饼,所以倾其所有,每天吃肉饼;而这样的人,运气往往很好,居然能吃出个土改来。但是这样的豁达,完全要靠运气的帮助;好比说你现在倾你所有,把房子和股票全都卖了,也专门去吃肉饼,等你把房子和股票吃完,肯定不会再有土改这样的好事情。所以我羡慕怪物老爷的运气,也不敢苟同。
年轻时读朱光潜先生的书,算是美学开蒙。印象很深的地方,是视觉美学上的黄金分割。黄金分割其实是一种数学分割,说来复杂,我们用马马虎虎主义学说算,是一条直线上,三分之二不到一点的地方,是视觉上最美的一点,称为黄金分割点。用黄金分割的道理来看这两个故事,把极端执拗作为一端,极端豁达作为另一端,两端之间取一个黄金分割点,估计可以作为人生态度的坐标。这样的态度中,理想主义多一点,豁达也占了不少的地方。这样固然当不了慷慨就义的英雄,也吃不到天上掉下来的猪肉馅饼,但是生活,兴许却很美好。
——《两个故事之间的黄金分割》 作者:南腔北调
转自清韵书院 咦,我回在文章后的书评怎么不见了?
我还想再看看的,怎么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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