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昉東 发表于 04-9-27 13:18:46

九丹与记者对话

与记者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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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丹 阿伯

连载:音不准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作者:九丹 阿伯


  记者:在这样一个非常忙乱的季节,在人们都不去注意身边发生的一般的事情的时候,它却能够构成一个话题引起广泛的注意,那么不管这些被激怒的人群,不管是恨《乌鸦》也好喜欢《乌鸦》也好,总之它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这样一个时代,《乌鸦》做到了这一点,它就是已经非常不同风响的作品了,它应该算是很了不起的作品。还有一点,《乌鸦》不是一本一般意义上的畅销书。它不仅仅是饭后茶余的时候,随便供人们谈谈的一桩事情,当你很深入地去阅读《乌鸦》文本的时候,你会发现,它离人的本质离人性确实是挨得很近很
近,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会发现这里面确实非常深刻地揭示了某一类人或者某一种人的本质,现实中的某一种现实,而且对于处于一种麻木状态下的人可能是一种刺激,不管从哪一种角度、心情去阅读它,你都会获得对于自己心灵的关照。你觉得《乌鸦》高尚的,那么你是从文学本身出发,你觉得它确实描摹了人的本质。你觉得《乌鸦》肮脏的,那么你是觉得你的生活跟《乌鸦》完全不一样,但是把这样一种生活端到你面前的时候,起码《乌鸦》提供了一面镜子,使你觉得在这个社会生活里面,可能还有这样一种生活,因此你远离《乌鸦》的现实对你也有好处。你觉得《乌鸦》是充满着一种眼泪的,那么希望你把更多的欢笑留给人间。你觉得《乌鸦》是一种黑色,那么希望你们共同努力,使《乌鸦》里的状况不要继续在生活里面发生。

  一部《乌鸦》惹起轩然大波。一些觉得情感受到伤害的人将妓女作家的帽子戴到作者九丹头上。

  九丹认为自己没错,她写了她看到和感受到的。

  九丹认为她之所以让人受不了,是因为她撕破了虚荣的伪装,暴露了赤裸裸的真实。

  九丹:我不会炫耀自己的身体有多美,只想把我的伤口指给别人看,并且告诉他们,这些伤口首先是由于我个人的罪恶造成的,其次才是他人的罪恶。

  记者:人们显然还是被这些看来狰狞的伤口吓到了,当然,这也成就了她的名气——这位女作家的新作《乌鸦》是目前在华文世界最受争议的作品。这部小说在出版后激起众多的批评和咒骂。在小说里,中国赴新加坡留学的女学生被比喻为铺天盖地的乌鸦。我的乌鸦/你们从何方飞来/弥拥于海天之际/顽强地生存,并令此地的人们不安。在书的封面,有这么一首意味深长的诗。

  《乌鸦》的两个主人公——中国大陆女子海伦和芬就是为了生存和长期居留而不择手段,互相倾轧,甚至去卖淫。

  九丹强调她的作品浸透了忏悔,但这并不足以平息人们的愤怒。最为气愤的是那些在新加坡的中国人,咒骂《乌鸦》的人说,《乌鸦》将部分阴暗角落的东西,描绘成整个社会,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丑化了中国女性的形象。

  九丹被骂为妓女作家,而九丹最新的称号是上海一位评论家送给她的——文化博彩的高手。

  记者:是什么让你开始写作的?

  九丹:我毕业后的那几年里看到了很多东西,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有很多泡沫的东西存在,理想与现实差距很大,一个知识女性在这方面的感受更是明显。这种感受让我很想写作,希望以理想破灭的过程来表达一个女孩的成长,表现女性在这个时代的命运。从《情殇》到《漂泊女人》再到《乌鸦》,都是这一主题,只不过《乌鸦》是一个更加残酷的特定环境,也能表达得更加淋漓尽致。这个主题在我的下两部小说《凤凰》和《喜鹊》里面还会继续。

  记者:为什么取九丹这个笔名?九丹好像是一种中药的名字。

  九丹: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命运挺坎坷的,这可能因为我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对别人不算什么的事,对我来说可能就是伤害。所以我希望九丹这个名字给我一种力量,希望我的努力能够有结果。九丹是经过多道炼制而成的,我也希望我的生活经历、甚至理想破灭也都是一次次的人生的炼制。

  记者:你的理想经常破灭吗?

  九丹:我想很多女孩子都是如此,也许是我们渴望太多,失望是注定的。比如男人,我曾经打过比方——在我的前方闪烁着很多灯火,我向他们碰去,但是当我的手碰到他们的肩头,他们就会熄灭,我一个一个碰去,灯火就一个一个熄灭……我几年前去新加坡,也是这样把它当作未知的希望去碰的,但是它也熄灭了。

  记者:很多人把《乌鸦》的主人公海伦的原型与你这个作者联系起来,这你原来想到过吗?主人公身上有你的影子吗?

  九丹:应该说在心灵体验上有我的影子……和很多周围人的体验混杂在一起。而且,虽然这不是我的经历,但它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

  很多人把文学和现实混为一谈,新加坡的一些记者甚至问我,能不能给他们介绍几个做卡拉OK的女孩子,他们想采访。我说我哪里认识?说实话,很多细节是我的一些男性朋友讲给我听的。

  我写书的时候,主人公的身份本来是大学老师,可是长江文艺出版社让我改成记者,这就很容易和我的经历对应起来,但是当时为了出版,也顾不了太多了。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争议,我当时的想法就是震一震文坛,因为没有人像我这样写作,把时代的悲剧血淋淋地呈现出来,这和很多人闭门造车的写作方式是完全拉开距离的。

  记者:可是现在《乌鸦》已经有了妓女文学的称号了。

  九丹:我想,任何一个有人文精神的人看完都会说:这哪里是妓女文学?!对此我心不虚,也无所谓。

  记者:难道你对这个说法不难过吗?

  九丹:其实开始是接受不了,因为他们不仅说《乌鸦》是妓女文学,而且把你当作一个妓女作家来看待。但你能肯定人们更爱看淑女写的东西吗?淑女为了维持她的形象,肯定要谎话连篇。

  记者:有关你和你书中主人公的区别,你好像没有太多去申辩。

  九丹:因为我不想让人认为我和我笔下的主人公在划清界限。她们是很肮脏,道德沦丧,但我没觉得自己比她们好多少。

  记者:在你的书里面,海伦有一个说法,弹钢琴和做妓女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卖……如果是这个观点的话,那么你写书卖书和她们不是也没有区别吗?

  九丹: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都是交易。一个电视台的记者质问夜总会的小姐,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我想,你有什么资格问别人?人要认清自己的罪恶,不要只责怪别人。如果能用这种意识来看待整个人类,并且能够有忏悔的话,人类才会有亮点。

  记者:你说到忏悔,但我在《乌鸦》里面并没有看到忏悔的痕迹。

  九丹:《乌鸦》和《漂泊女人》有很多都是对于自己的批判,海伦是没有道德感。但这个女人还知道自己,而很多女人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只知道谴责别人,谴责社会。

  记者:你说你所追求的是把真实展示给人看,但是恰恰很多人认为《乌鸦》并不真实,并不能代表新加坡的真实社会,认为你的作品是在丑化中国女人。

  九丹:他们总说这不是新加坡的全部社会现实,我说我没有要反映全部,我只是想通过一个侧面来反映人性。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不可能反映社会的全貌,即使是周梅森的《人间正道》也不能。

  记者:问题在于《乌鸦》的那种描写似乎代表了整个群体,里面所有的中国女孩都过着卑贱的生活,似乎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的更为光明的生活方式。

  九丹:那边即使是能找到好工作的人,也逃脱不了被别人歧视的命运,我所说的就是中国人被歧视的事实。不承认这个事实就是自我欺骗。

  记者:报道说你是在新加坡心灵惨遭蹂躏,你觉得这种说法合适吗?

  九丹:这么说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但仔细品味一下,又觉得是合适的。当然,这个说法有些夸张。

  记者:如果你的经历和《乌鸦》里面的主人公类似,我看更多的不是惨遭蹂躏,而是自甘堕落。

  九丹:是有自甘堕落的成分,因为人性本来就有很多弱点,人性究竟是善是恶呢?哲学家都说不清楚。有时候,你不甘堕落又能怎么样呢?要不你为什么要出国?人天生是有欲望的,很多人对其他国家、对西方是有一种向往的。

  记者:这种向往并不一定就是罪恶的。

  九丹:但是实现的过程中你无论是凤凰还是别的什么都会或多或少犯下一些罪的,有时是一件事情,或是一个念头。

  记者:但我想实现理想的手段还是有光明和卑下的区别。

  九丹:我觉得你所说的光明是很少的。

  记者:你怎么看待海伦这个人?

  九丹:她应该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这和她是否撒谎或者去做夜总会没有关系。而且她也有其高贵之处:当海伦真正爱上柳的时候,柳又去和芬好,当柳和芬都挽留她,让她听任现实、相安无事的时候,她毅然走了。对于她来说,也可以为了钱,为了签证留下来,但她没有。我觉得她高贵的地方在于此,就是她对于爱情的坚持,她哪怕去卖身也没有和芬去共同分享一个男人。

  记者:问题是在事情的最开始,无论是柳或者是私炎这些男人,对海伦来说交往的功利性都是非常强的。海伦几乎是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在书里面,甚至也根本看不到她内心的矛盾,对现实的屈从和她原来理想的矛盾。她甚至根本就没有用正当的途径努力过,就立刻堕落了。

  九丹:她也曾经想和私炎结婚,虽然她并不爱他,那还算是比较正当的途径吧。当然那也是一种留下来的手段,但是它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啊。在那个地方,生存是第一位的。在没有金钱的情况下,我们都可以谈爱情,谈友情,但金钱到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了。

  记者:海伦撒谎成性,你呢?你也爱撒谎吗?

  九丹: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写作时不要撒谎。

  记者:你为什么总是急于把自己和其他女作家区别开,显得比别人更高明吗?

  九丹:关心现实是我和其他女作家根本不同的地方,我觉得很多女作家是制造了一个塑料女人站在路边,给人看她塑料的裸体,那不是真的,那是麻木的。

  记者:在你看来,什么是真的?

  九丹:和我们的现实有联系,与我们这个时代的心灵有关系。

  记者:难道她们的作品和现实没有关系吗?

  九丹:我认为没有。我这次在香港的时候,卫慧写了一篇文章骂我,有人让我谈对她的看法,我说她根本不值得我一谈,但是我又一定要谈她,因为我要借她谈一谈我对大陆女作家的看法。比如说王安忆,她早期的作品还可以,但最近的作品,像《长恨歌》,看上去很大气的东西,其实离一个现代女性的心灵是越来越远了。

  记者:你有没有看《我爱比尔》?

  九丹:没有。

  记者:如果你没有看到一个作家的全貌,就这样发表评论是不是不严谨的?

  九丹:但她的代表作我大部分是看过的,她是写出了一定的文化感,但我觉得她写的东西男人也一样能写,没有把一个女性的感觉完全贡献出来。

  记者:那么池莉呢?她的作品难道也和现实无关吗?

  九丹:是与现实有关,但她的作品也是杜撰的东西。

  记者:我不懂什么是你说的杜撰,不以自身的经历为基础就是杜撰吗?

  九丹:不是真实的经历,我也不是以真实的经历……但是她没有写出这个时代的女人为什么哭,为什么笑……

  记者:看来当代女作家没有一个你看得上。

  九丹:林白写了《一个人的战争》,里面有很多部分已经接近一个女人的内心和本质的东西,但是她马上脸一抹又变得很文化,又给自己穿上了花衣裳。我现在又开始了新的作品,如果我要去写那些所谓的很文化、很体面的东西,我就会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

  记者:你说话这么放肆不害怕自绝于文坛吗?

  九丹:我不担心,我自信自己能够继续写出第二部、第三部比较优秀的作品。

  记者:写《乌鸦》的时候你的状态怎样?

  九丹:写《乌鸦》的时候,我的《漂泊女人》和出版社签了合同,但一直没有出来,那段时间我很痛苦,等待出书,也等待着被人认可。那段时间也正是卫慧、棉棉最火的时候,我也在想,现在再写严肃的东西是不是没有人看了?

  记者:当时看到别人出名气得要命?

  九丹:就是嘛,任何一个写作的人都是好大喜功的。(笑)想大红大紫,想拍电影。

  记者:现在是不是一切都已经来临了?

  九丹:是啊,现在我想感谢一切读过这本书的人,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我的观点,但只要我的作品曾经触动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能够有所思考,我就非常感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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