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青年报】
近日,来自台湾的学者傅佩荣结束了他的大陆文化之旅,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他先后在上海、苏州、北京的大学校园和公众场所举行了多场演讲活动。他演讲的主题是“重塑心的文化”,即纵论儒家文化、《易经》等传统经典对现代人的影响和作用。
傅佩荣先生现任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在研究与教学之余,还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普及,在台湾每年进行的公众演讲高达200多场。他所写的书,如《哲学与人生》、《四书小品》等早已为人们所知。
日前,线装书局推出了傅佩荣所著的“傅佩荣解读五大经典”——《傅佩荣解读论语》、《傅佩荣解读孟子》、《傅佩荣解读老子》、《傅佩荣解读庄子》、《傅佩荣解读易经》,目的是为当代人提供阅读中国哲学原典的简易方法,引领读者解读经典,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探寻存在的大道。
了解经典要跟当下人们的经验结合
记者:您的“傅佩荣解读五大经典”系列丛书,在每一章原文之后,都用白话取代一般读本的注释,与原文一一对应,文字简明畅达、易于理解。同时,诸多章节的后面特意配上“解读”,将个人研究心得与读者分享。近些年,您解读中国传统文化典籍的出发点是什么?是如何进行解读的?
傅佩荣:20年来,我一直致力于怎么用今天的白话,把《论语》、《孟子》说清楚。不仅是把它们翻译成白话文,还要进一步从哲学的立场上说清楚。为了解读《论语》,我至少看了400家注解,从两汉到现在,所有研究《论语》的书,能看的我都看了。我想,只有这样,才能做出准确、合理的解法,所做出的判断才能经得起大家的检验。了解经典以后,还要跟当下人们的经验结合,因为古人的智慧也是从经验中来的。这样古老的中国哲学才会从书斋走出来,用以提高人们的素质。
有人认为中国没有哲学只有思想,这是一种误解
记者:我注意到,您早年是学西方哲学的,并且在美国耶鲁大学获得了西方哲学的博士学位,但之后,您却开始钻研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还大力向公众普及。您是如何走上从西而中的这条道路的呢?
傅佩荣:英国有一句谚语:“没有离开过英国就不会认识英国。”我学习哲学的过程是先学习西方哲学,再转到中国哲学来,这样就可以有对照的机会了。在我年轻时,台湾地区与大陆一样,传统文化曾受到过很大的压力,被看成是阻碍社会进步的沉重包袱。但我受到国学大师方东美先生的影响,有机会接触中国传统文化,并对它有新的认识。方先生学贯中西,他的特色是把中国哲学的高度表现出来,让它与西方哲学并驾齐驱。有人认为中国没有哲学只有思想,这是一种误解。哲学就是怎样从人类相似的经验中提炼出一种智慧的东西,而智慧必须首先是完整的,并且是根本的。我想东西方的智慧,在这一点上是相通的。
现在许多人读古代经典,还在文字上打转
记者:在您看来,世人在解读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哲学方面,误区在何处?
傅佩荣:现在许多人读古代经典,还在文字上打转。很多人背记《论语》、《孟子》等,仅仅因为它是一种权威,但对古人何出此言,则不清楚。
这么读传统经典,不仅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还容易造成误读。单单以《论语》为例,被当下忽略的、不求甚解的、比较普遍的误会,大约就有十几处。尤其是自宋朝朱熹注解之后,有很多明显的错误,我都在书中挑出来加以说明。
比如,《论语》有一言,“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其中“时习”二字通常被解读为“经常复习”,正确解读应为“适时实践”。还有《论语》中“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其中“束?”二字,原意为“干肉”,但我认为“行束?”不是指的给孔子献干肉,而是借“行束?”这一古代男子十五岁时入大学所行的礼,代指“十五岁以上的人”,因为孔子在乎的是如何有效地教导别人,而不是收学费。
孟子从未说过“人性本善”,他最初的说法应该是人性向善
记者:您曾经在演讲中多次指出,世人对于孟子阐述人性的观点也有重大误会,您在解读中是怎样重新定义孟子关于人性的观点的?
傅佩荣:是的。从宋朝以来,人们一直认为“人性本善”是孟子的观点。其实,孟子从未说过“人性本善”。这个“本”字,是后代的解释。按照我现在的理解,是把那个“本”改成“向”—人性向善。“向”,代表人内在的力量。有人会问,既然“本善”,人内在的自省和修炼,有何意义?事实上,在宇宙万物里面,大多数生物行事是出于本能,只有人可能不真诚,因为人有意识,会为一己私利驱动去“扮演角色”。“人性向善”则代表了人可以通过自省达到自我的平衡。
道家的思想中有深刻的神秘性,但是却把人类最高的智慧掌握住了
记者:看到您所解读的《庄子》一书,非常欣喜,您把深奥的《庄子》读解得十分清楚。我知道您个人也非常喜欢庄子,庄子最打动您的是什么?
傅佩荣:很多人读《庄子》原著,看不过三行,我认识的一位教授研究庄子写了1600页,我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看了一遍。据我所知,庄子是古代最有学问的人之一,司马迁说他“于学,无所不窥”,没有他不涉猎的学问。
在庄子的思想中,他的“不得已”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这种“不得已”,不是被迫的、无奈的、不得不怎么样的,而是指当你条件成熟时顺其自然。人活在世界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发现什么时候条件成熟了。条件成熟你做,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反之则事倍功半,功败垂成。此外,庄子认为“道无处不在”,不是“无所不是”,道家的思想中有深刻的神秘性,但是却把人类最高的智慧掌握住了,它给虚无主义找到了一个思想基础。
中国传统智慧是济世的
记者:现在,很多人看的都是一些对现实有指导作用的书,如创业、赚钱、交际之类,那么,普通人如果能够品读一下中国传统哲学,对于我们的生活有何现实意义?
傅佩荣:实际上,中国传统智慧是很济世的。在我个人看来,年轻时很适合读“儒家”。念书、考试……当然得入世。你不入世,跟人群不建立关系,说不过去。同时,读儒家便于梳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到三四十岁时,便会对道家有体会。人到中年,事业上有成败得失,跟人相处有愉快也有不愉快,庄子劝人看开。此外,“天道好还”,是老子的思想,“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很多事情,你不要以为逃得过。你只要做了这些事情,将来总会有它的影响。
台湾学者傅佩荣:国人对四书五经有太多误会
【来源:北青网—北京青年报】
台湾学者傅佩荣新解中国传统智慧——
曾以《哲学与人生》风靡内地的台湾学者傅佩荣,日前关于《老子》、《论语》、《庄子》、《孟子》、《易经》的“解读系列”正式推出内地版。在其9月5日至15日首度内地学术访问期间,他也将走上北京的讲坛,举行《儒家文化为什么很重要》的公开演讲。此前,他在台湾家中接受了本报连线专访。
■单单《论语》,被当下忽略的、不求甚解的、比较普遍的误会,大约就有十几处
记者:从事儒家、道家思想研究这些年,在您看来,世人解读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哲学,误区在哪儿?
傅佩荣:现在许多人读古代经典,还在文字上打转。很多人记背《论语》、《孟子》等,仅仅因为接受它是一种权威,但对古人何出此言,则不清楚。
这么读传统经典,不仅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还容易造成误读。单单《论语》,被当下忽略的、不求甚解的、比较普遍的误会,大约就有十几处。尤其是自宋朝朱熹注解之后,有很多明显的错误,我都在书中挑出来加以说明。
记者:《论语》有一言,“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其中“时习”二字通常被解读为“经常复习”,但在您看来,正确解读应为“适时实践”。还能举两个别的例子吗?
傅佩荣:譬如,“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寡”、“贫”二字互调,更符合逻辑;“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其中“束脩”二字,原意为“干肉”,但我认为“行束脩”不是指的给孔子献干肉,而是借“行束脩”这一古代男子十五岁时入大学所行的礼,代指“十五岁以上的人”,因为孔子在乎的是如何有效教导别人,而不是收学费。关于“行束脩”,大约有四百来个注解,我都看过。
记者:误读《论语》,会带来哪些问题?
傅佩荣:很多人把孔子当作一个“教主”,觉得他说的一定对,但又不求甚解。譬如把孔子的“无可,无不可”理解为“此一时,彼一时”,没有原则。这导致很多人质疑,这样不是会变成“滑头主义”吗?但事实上,孔子最讨厌的就是没有原则,他只是想表达,做任何事,绝不止自己一套规矩,不是非要怎么样,也不是非不要怎么样,所以,不要把自己放入一个框框,生命是经常变化着的。
■《孟子》从未说过“人性本善”
记者:对儒家的误会,应该不仅限于孔子吧?
傅佩荣:对孟子,也有一个重要的误解。宋朝以来,一直讲“人性本善”。其实,孟子从未说过“人性本善”。这个“本”字,是后代的解释。我现在的理解,是把那个“本”改成“向”,人性“向善”。“向”,代表人内在的力量。
记者:重新定义孟子关于人性的观点,有何现实意义?
傅佩荣:你不难发现,人性很容易受外部环境的影响。有人会问,既然“本善”,人内在的自省和修炼,有何意义?事实上,在宇宙万物里面,大多数生物行事是出于本能,只有人可能不真诚,因为人有意识,会为一己私利驱动去“扮演角色”。“人性向善”则代表了人可以通过自省达到自我的平衡。
■正确理解老子之“道”,方可避免“虚无主义”,且适时彰显人类理性的力量
记者:那么,对《老子》有无误会?
傅佩荣:在《老子》当中,很多人把老子的“道”,看作“自然界”,这是一个最大的误会。
老庄用心良苦地指出,人类、自然界共存的基础在于“道”,这个“道”不等于人类,也不等于自然界,是超越“界”的代表;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有“道”,才可避免“虚无主义”的危机。
记者:正确理解“道”,对现代人有何重要意义?
傅佩荣:现代人特别需要老庄。因为很多人感觉到社会成就都有了,但忽然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这样活着。现代社会的生活节奏,很容易让人患忧郁症。
老庄讲“道”,是在提醒世人,一滴水怎样才能不干涸?丢到海里。“道”就是海,“我”就是一滴水。只要滴水入海,水滴就可平安、愉悦。
记者:难怪对于“道”有各种比喻,“如鱼得水”、“鱼跟鱼,相忘于江湖”等。
傅佩荣:让大家都觉得一切非常适当,非常合宜,这是“道”家伟大的贡献———突破了小我的限制,回到了整个“道”的世界,跟整个自然、整个人类,所有存在的这一切,都成为一个整体。然后,你活着的时候,就很容易产生美感。
■庄子所说的“不得已”对我启发尤大
记者:您个人非常喜欢庄子,他最打动您的是哪一点?
傅佩荣:据我所知,庄子是古代最有学问的人,司马迁说他“于学,无所不窥”,没有他不涉猎的学问。
他的“不得已”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这种“不得已”,不是被迫的、无奈的、不得不怎么样的,而是指当你条件成熟时顺其自然。人活在世界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发现什么时候条件成熟了。条件成熟你做,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反之则事倍功半,功败垂成。
人不可能随心所欲,与其作无谓的挣扎、去抱怨,还不如去觉悟。
■在傅佩荣眼中,年轻时适合读儒家;他追随孔子,五十岁后才习《易经》
记者:在您看来,中国传统智慧是很济世的。
傅佩荣:在我个人看来,年轻时适合读“儒家”。念书、考试……当然得入世。你不入世,跟人群不建立关系,说不过去。儒家便于梳理人之间的关系,道家便于梳理人和“道家”之间的关系。人到三四十岁时,便会对道家有体会。人到中年,事业上有成败得失,跟人相处也有愉快也有不愉快,庄子劝人看开。
“天道好还”,这就是老子的思想,“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很多事情,你不要以为逃得过。你只要有这些事情,将来总会有它的影响。你怎么加以解决,这是道家的智慧。
记者:您听从孔子的话,五十岁以后才开始读《易经》?
傅佩荣:是的。读《易经》,是这几年的事。学不学《易经》,完全是两种生命形态。不学《易经》,你就在它所建构的世界门外。你没入门,就活在当下。每天发生的事情,来来去去,各种新闻,眼花缭乱。
记者:《易经》给您带来哪些变化?
傅佩荣:《易经》用一套符号系统,让人知道大的环境、趋势怎么走,你个人的位置在什么地方,你怎么去配合大的环境。
傅佩荣其人
傅佩荣1950年出生于台湾,祖籍上海。台湾大学哲学研究所毕业,美国耶鲁大学哲学博士,曾任台湾大学哲学系主任兼哲学研究所所长,比利时鲁汶大学、荷兰莱顿大学客座教授,现任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
记者手记
“管灯塔”的男人
因父亲工作调动,1948年,傅家由上海去台湾。父亲的工作是管海上的灯塔。
1950年,傅佩荣出生,一家兄弟姊妹七个,他是老三。父亲照顾半身不遂的母亲23年,无怨无尤,最后父亲先母亲两年而去。“如果换作是我病,你母亲也会这么照顾我的。”那个管灯塔男人的一席话,让傅佩荣相信了信念的力量。
小学时,因为调皮模仿别人,他惹上了“口吃”的毛病,只得以拼命学习、取得优秀成绩平衡同学嘲弄带来的自卑,也由此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没那么简单。上大学时,他报考了哲学。几十年寂寞的哲学路,满足了傅佩荣对生命的追问;从西方哲学到中国古代哲学,傅佩荣觉出了自己对中国传统经典的亲近。
一堂哲学普及课程,让在台大执教的他“火”了,“每学期三百人的教室都坐得满满的,连续16年都这样”。后来他的讲义《哲学与人生》出版。“没想到在台湾、内地都卖得不错。”
每个人心中都为自己点着一盏“心灯”,这盏“灯”使人在四顾茫然时不致沉沦。无形中,在茫茫人海中,傅佩荣也成为了“管灯塔”的人。
关于快乐这件事,傅佩荣的理解是“忍受、接受、享受”。
对平均每天两场的演讲,傅佩荣不烦。“飞龙在天”,他自认这一切是该他发挥能量的。最庸常的烦恼,便是演讲“必须穿西装、打领带”。
“学问是解决问题的,真正的学问解决自己的问题。”看傅佩荣,我明白了梁漱溟说了些啥。
[ 本帖最后由 美惠子 于 07-8-12 21:33 编辑 ] 对话台湾国学大师傅佩荣:孔孟不是神
作者:徐梅
第1页:我的座右铭就是比学生更用功
第2页:将“克己复礼”理解为克制自己的欲望,完全不对
第3页:把国学看得太伟大,是“文化沙文主义”
第4页:于丹讲得没错,学术界没必要批评她
我只能说,请你们大胆相信我的解释,因为我是看过了所有注释和典籍之后,再做出我的诠释,我的每一句话都有出处
本刊记者 徐梅 发自北京
台湾国学大师傅佩荣搜狐独家博客
“爸爸,孔子、孟子他们怎么都那么爱讲话啊!”傅佩荣的女儿念书的时候,常常在家里抱怨,“烦死了,他们一讲话,我们就要背,还要考试。”
傅佩荣只是笑,虽然他在台湾大学专门研究孔孟,但是他的满腹经纶说服不了因为应试压力而抗拒经典的女儿。
他只跟女儿约定,不管多么烦恼,不管功课多么无趣,“你不能作弊!我教书教一辈子,作弊对人格的伤害最大,让一个人没有办法真诚面对自己,心存侥幸。
”他跟女儿约法三章,只要不作弊,即便成绩不好,也绝不责怪。
女儿长大成人,留学美国,学习电影配乐。傅佩荣已经走出校园,成为台湾家喻户晓的“哲学代言人”,他专心注解《论语》、《孟子》、《老子》、《庄子》、《易经》等中国传统经典,展现温故知新的哲学智慧。
这位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的哲学博士,在台湾大学所开设的“哲学与人生”一课开讲17年来座无虚席,被推选为“最优通识课”,他也被评选为岛内最热门教授。象牙塔外,他一年要为大众演讲近两百场,从文化中心到寺庙,从学校到行政机关,从社团到基金会,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一天晚上,女儿忽然打来电话,“爸爸,我在听你讲《论语》的磁带,孔子说的还真的有些道理哦!”
傅佩荣在电话这头很感慨。之后,他更积极地奔走于民间,“孔子、孟子都是很真诚的人,他们讲的话都有自己的生活经验做基础,所以我们今天的学者有责任把他们有趣的生动的一面说出来,不然的话,对不起孔孟。”
少年时代因为口吃,他很怕在大人面前讲话,内心里始终有摆脱不掉的自卑。后来虽然矫正成功,但是直到现在,“还是一个羞涩的人”。在一些大场面,他上台之前常常要深吸一口气,开场白也说得谨慎,他把“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换成“诸位”,“‘各’不好发音啊,如果紧张,说不定就各各各……各在那里了。”
但是只要一开口,说到儒家经典,他就滔滔不绝起来。“这是我的专长,我有足够的储备和自信。”
儒家经典的诠释已经有太多版本,演讲中也常有人质疑,凭什么我们就要相信你的解释呢?他的回答谦逊中有傲然,“我只能说,请你们大胆相信我的解释,因为我是看过了所有注释和典籍之后,再做出我的诠释,我的每一句话都有出处。”
有人批评他不专心教学,频频到外面抛头露面。他不辩驳,只是以加倍的勤奋来平衡多重社会角色。
“我的座右铭就是比学生更用功。从我教书到现在,有时间我就念书。”
人们常常提到他那著名的“四不一没有”——不碰政治、不上电视、不应酬、不用电脑、没有手机。“人生的秘诀很简单,你要做这个事,就要放弃别的事。我得保证自己做学问的时间。我之所以能把我要做的事做好,就是因为我收敛、约束自己。”
他从来不觉得社会课堂比大学好混,“我在社会上开课的讲义有五六百页,我在台大开课的讲义只有五六十页。我五六十页的讲义就可以在台大开课30年, 因为学生的程度永远是大一大二慢慢上来的。社会上不一样啊,社会上的人藏龙卧虎,他们听完这个就听那个,你要不断学习才能跟得上他们的需要。”
采访当天,他看一眼活动现场的大广告牌,对着上面的“台湾国学大师傅佩荣”几个字直眨眼,“我很怕人家叫我大师。在我心里,大师都好老的,我还没有那么老吧!”
傅佩荣 图/姜晓明
[ 本帖最后由 美惠子 于 07-8-12 21:38 编辑 ] 传统文化里有支撑我们的理念 ——对话傅佩荣
孔子特别赞赏颜渊,你看他穷得要命,身体也不是很健康,但他总是很快乐。
为什么?因为他的身心灵都得到了安顿
本刊记者 徐梅 发自北京
录音整理 实习记者 周晶婕
将“克己复礼”理解为克制自己的欲望,完全不对
人物周刊:您的著述以及演讲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关注人的心灵建设。在您看来,为什么现代人需要哲学家来做自己的心理医生呢?
傅佩荣:人活在世界上,最大的问题是对自己不了解。你小时候受的教育,只是为了帮助你成为一个人才,可以在社会上工作。但是很多问题是从你工作的时候才开始的,你要面对全面的人生,需要面对的是身、心、灵不同层面的问题。灵的问题是最复杂的,因为如果你完全不去管灵的问题,你很难给生命一个清楚的意义。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你常常要问自己:我这么辛苦,似乎也没什么好的结果,我为什么要做下去?
你要寻找一个理由,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找到理由之后,才会觉得为了这样的生活,即使有牺牲,包括时间、力量、金钱,甚至身体的牺牲,你都会觉得值得,这样你才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有焦点,力量才能集中,达成之后呢,才会觉得有成就感。
学哲学的好处就在于对人生有完整的理解,可以把生命的架构撑开来。撑开来之后,你思考任何问题都能够看得比较清楚。
人物周刊:人的内心无法得到安顿,这是个世界性的问题。为什么中国人偏偏要喝您熬的这碗传统文化的汤药呢?
傅佩荣:文化分三个层次,第一个是器物,第二个是制度,第三个是理念。
任何一个民族,第一要发展经济。第二要寻求合理的制度,尽量让社会公平。最后还要问,你到底要有什么样的理想。
没有理想,就会很可怕。人生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五个字:重复而乏味。既然重复而乏味,很多人就要问自己,我为什么还要这样过下去?所以很多人就患上忧郁症,甚至选择了自杀,这样的例子在欧洲那些福利国家可以看到很多。
你问我中国人为什么要喝这碗用我们自己的文化熬出来的汤药,因为传统文化里有支撑我们的理念啊。
孔子特别赞赏颜渊,你看他穷得要命,身体也不是很健康,但他总是很快乐。为什么?因为他的身心灵都得到了安顿。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般人理解为克制自己的欲望,要遵守礼的规范,完全不对。颜渊是孔子最好的学生,他问的这个“仁”,又是孔子的核心观念,孔子的回答一定是他毕生的精华所在,他绝不可能讲成克制欲望。
为什么这样讲呢?我刚刚还没有念完,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孔子说只要你做到克己复礼为仁,天下人就会称赞你走在人间的正路上。为仁要靠自己,难道要靠别人么?”
整句念完以后,你就会发现孔子说的其实就是想化被动为主动。我们的生命如果能够化被动为主动,我们的生命的力量就表现出来了。可是你看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为别人而活,活得焦躁,充满辛苦和抱怨。
你再看孔子自述生平时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就是我自然而然要做,不逾矩就是不违背规范。孔子的境界达到了他自然要做的,都是他应该做的;他应该做的,他都做得很自然。
我们就跟他不一样。我们自然去做的都是不应该做的,我们应该做的却往往都做得很不自然。 把国学看得太伟大,是“文化沙文主义”
人物周刊:如您所言,儒家文化中的确有许多影响中国人的思想。
不过现在似乎又有一种把国学抬得过高的趋向,似乎只有回到这个方向才能安顿中国人的心灵,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点过度了呢?
傅佩荣:我很反对把国学看得太伟大,这个说起来不好听,就是“文化沙文主义”。口口声声说国学如何如何伟大,吹得可以解决当下所有问题,其实在当下它怎么可能成为独断性的教条呢?
人物周刊:在我的理解里,在今天这个现代性的社会里,无论是民主政体,还是自由主义的经济理论,其实已经和传统儒学形成了一种相对紧张、对立的关系。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儒学的边缘化是否是一种必然?
傅佩荣: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你所说的民主政治啊,重视人权啊,经济自由啊,这些都属于制度层面,都具有普世性,我完全赞成这些普世价值。
我以为怎样安排制度才比较合理,这个可以讨论,具体还要看你的社会能不能承受,也就是说普世价值最终还是要跟你的社会心理进行对接。你问儒家思想是不是会被边缘化,我认为关键要看我们如何诠释它。儒家思想的基本理念太好了——人性向善,真诚引发力量,由内而发,这一套全世界没有人可以反对。
我们知道《论语》不是孔子写的,是孔子和学生们的讲话记下来的资料,是孔子的学生的学生编的,也就是曾子的学生编的。孔子讲的话经过两代的筛拣,留下来的当然是精华。
人物周刊:从汉朝以来,儒学政治化一直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您觉得在当下,儒学到底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傅佩荣:内地为向世界推广儒家文化做了很多工作,这个方向是对的。但是方法要注意,如果你培养一批政治学者来做政治宣传,其实没有必要,反而会使儒家的真面目越发扭曲。我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上面有一个政策,底下就让它去自由研讨,不要说谁是样板,谁是代表。必须有一个理性的公开思辩的程序,否则就会变成教条,一变成教条就只有四个字,“阳奉阴违”,最怕这个。
我一有机会来北京上课,就要把握这个机会跟大家以合情合理的方式,来解释孔子、孟子的思想,尽量从孔孟是人,他们具有人性来看,不把他们看作神,他们也不见得都对。 人物周刊:《论语》里对您影响最深的话是哪一句?
傅佩荣: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 这句话我一直到3年前才懂。这句话告诉我们,孔子有一种伟大的境界,跟所有的宗教家并驾齐驱。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左右各一个强盗,右边一个强盗悔改,耶稣跟他说:“今天晚上你就升天堂。”这个强盗杀人放火一辈子,悔改之后也没有做一件好事,他只是悔改,耶稣就跟他说你可以升天堂。另外一句话是佛教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而孔子说:“早上你理解了道,晚上死了也无妨。”这不是一样的意思么?宗教的境界在于使生命转向了正确的方向,不在乎你做了几件好事。这一来的话,对人的生命鼓舞很大。了不起!能说这样的话,就跟释迦牟尼、跟耶稣并驾齐驱,毫不逊色。
也有人说干嘛跟他们并驾齐驱,孔子要比他们更厉害才是!这是沙文主义,我是不太喜欢把孔子变成武功天下第一,这样没什么意思。
我在台湾专门把深刻的东西讲得很浅显
人物周刊:在台湾,公众对您的社会角色很接受吗?有没有人质疑您的明星化?
傅佩荣:批评我的主要是大学里面的教授。他们认为光看书做研究都来不及了,你干吗还到处去上课呢?后来有一个同事替我辩护,“去演讲总比在家里看电视好吧。难道你们晚上都在念书吗?”
人物周刊:您知道于丹吗?是否看过她讲《论语》和《庄子》?您觉得她讲得怎么样?您如何评价围绕她而起的一些争论?
傅佩荣:当然知道她。其实我觉得大家没有必要去批评她,尤其是所谓学术界,大家其实完全不在一个讨论层面。她那样讲,跟电视传播的特性有关,肯定不能讲得像开学术研讨会一样啊。
大家各有各的领域,民众也各有各的需求,比如有人喜欢吃烧饼油条,有人喜欢吃西餐。于丹讲了一些好玩的故事,让老百姓觉得:“咦,原来孔子就住在隔壁呀!孔子很亲切,孔子讲话也很有趣。”这就像是到我家邻居小店去喝碗豆浆一样,很轻松,这样也很好啊。你专家学者看不过去,那你就去弄一桌西餐嘛!
人物周刊:请评价一下捧红了一批学者的百家讲坛。您也去这个节目试讲过《易经》,这个栏目的制片人有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我们这里的主讲人要有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给大众讲课的姿态”,他跟于丹讲,“你讲《论语》,要讲得15岁的中学生都可以懂。”您赞成这些要求吗?您做得到吗?
傅佩荣:说得没错,我赞成,因为电视传播的特性就是这样。你既然是做大众传播,就是希望浅显易懂,吸引更多的人来看。
百家讲坛先铺好路,让500万、1000万人都先来听于丹说《论语》。听了之后,有了兴趣,有了问题——孔子讲的真的是这样的吗?有没有讲得更深一点的东西?必须慢慢由浅入深,必须有一个逐步上台阶的过程,上来就太高的话,肯定曲高和寡。
我在台湾专门把深刻的东西讲得很浅显,让别人听得懂,这是我的专长。其实我很羡慕内地,年轻人即便读的都是通俗化了的经典,也好过不读啊,也好过守在电视机前看综艺节目吧。在台湾,国学是永远热不起来的,小孩子考试都考怕了。 傅佩荣讲座经典整理:
了解经典以后,还要跟当下人们的经验结合,因为古人的智慧也是从经验中来的。这样古老的中国哲学才会从书斋走出来,用以提高人们的素质。
从宋朝以来,人们一直认为“人性本善”是孟子的观点。其实,孟子从未说过“人性本善”。这个“本”字,是后代的解释。按照我现在的理解,是把那个“本”改成“向”—人性向善。“向”,代表人内在的力量。有人会问,既然“本善”,人内在的自省和修炼,有何意义?事实上,在宇宙万物里面,大多数生物行事是出于本能,只有人可能不真诚,因为人有意识,会为一己私利驱动去“扮演角色”。“人性向善”则代表了人可以通过自省达到自我的平衡。
很多人读《庄子》原著,看不过三行,我认识的一位教授研究庄子写了1600页,我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看了一遍。据我所知,庄子是古代最有学问的人之一,司马迁说他“于学,无所不窥”,没有他不涉猎的学问。
在庄子的思想中,他的“不得已”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这种“不得已”,不是被迫的、无奈的、不得不怎么样的,而是指当你条件成熟时顺其自然。人活在世界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发现什么时候条件成熟了。条件成熟你做,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反之则事倍功半,功败垂成。此外,庄子认为“道无处不在”,不是“无所不是”,道家的思想中有深刻的神秘性,但是却把人类最高的智慧掌握住了,它给虚无主义找到了一个思想基础。
实际上,中国传统智慧是很济世的。在我个人看来,年轻时很适合读“儒家”。念书、考试……当然得入世。你不入世,跟人群不建立关系,说不过去。同时,读儒家便于梳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到三四十岁时,便会对道家有体会。人到中年,事业上有成败得失,跟人相处有愉快也有不愉快,庄子劝人看开。此外,“天道好还”,是老子的思想,“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很多事情,你不要以为逃得过。你只要做了这些事情,将来总会有它的影响。
很多人把孔子当作一个“教主”,觉得他说的一定对,但又不求甚解。譬如把孔子的“无可,无不可”理解为“此一时,彼一时”,没有原则。这导致很多人质疑,这样不是会变成“滑头主义”吗?但事实上,孔子最讨厌的就是没有原则,他只是想表达,做任何事,绝不止自己一套规矩,不是非要怎么样,也不是非不要怎么样,所以,不要把自己放入一个框框,生命是经常变化着的。
在《老子》当中,很多人把老子的“道”,看作“自然界”,这是一个最大的误会。
老庄用心良苦地指出,人类、自然界共存的基础在于“道”,这个“道”不等于人类,也不等于自然界,是超越“界”的代表;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有“道”,才可避免“虚无主义”的危机。
关于快乐这件事,傅佩荣的理解是“忍受、接受、享受”。
“学问是解决问题的,真正的学问解决自己的问题。”看傅佩荣,我明白了梁漱溟说了些啥。
“孔子、孟子都是很真诚的人,他们讲的话都有自己的生活经验做基础,所以我们今天的学者有责任把他们有趣的生动的一面说出来,不然的话,对不起孔孟。”
“我的座右铭就是比学生更用功。从我教书到现在,有时间我就念书。”
人们常常提到他那著名的“四不一没有”——不碰政治、不上电视、不应酬、不用电脑、没有手机。“人生的秘诀很简单,你要做这个事,就要放弃别的事。我得保证自己做学问的时间。我之所以能把我要做的事做好,就是因为我收敛、约束自己。”
孔子特别赞赏颜渊,你看他穷得要命,身体也不是很健康,但他总是很快乐。
为什么?因为他的身心灵都得到了安顿
人活在世界上,最大的问题是对自己不了解。你小时候受的教育,只是为了帮助你成为一个人才,可以在社会上工作。但是很多问题是从你工作的时候才开始的,你要面对全面的人生,需要面对的是身、心、灵不同层面的问题。灵的问题是最复杂的,因为如果你完全不去管灵的问题,你很难给生命一个清楚的意义。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你常常要问自己:我这么辛苦,似乎也没什么好的结果,我为什么要做下去?
你要寻找一个理由,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找到理由之后,才会觉得为了这样的生活,即使有牺牲,包括时间、力量、金钱,甚至身体的牺牲,你都会觉得值得,这样你才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有焦点,力量才能集中,达成之后呢,才会觉得有成就感。
学哲学的好处就在于对人生有完整的理解,可以把生命的架构撑开来。撑开来之后,你思考任何问题都能够看得比较清楚。
文化分三个层次,第一个是器物,第二个是制度,第三个是理念。
任何一个民族,第一要发展经济。第二要寻求合理的制度,尽量让社会公平。最后还要问,你到底要有什么样的理想。
没有理想,就会很可怕。人生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五个字:重复而乏味。既然重复而乏味,很多人就要问自己,我为什么还要这样过下去?所以很多人就患上忧郁症,甚至选择了自杀,这样的例子在欧洲那些福利国家可以看到很多。
你问我中国人为什么要喝这碗用我们自己的文化熬出来的汤药,因为传统文化里有支撑我们的理念啊。
我们的生命如果能够化被动为主动,我们的生命的力量就表现出来了。可是你看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为别人而活,活得焦躁,充满辛苦和抱怨。
把国学看得太伟大,是“文化沙文主义”
内地为向世界推广儒家文化做了很多工作,这个方向是对的。但是方法要注意,如果你培养一批政治学者来做政治宣传,其实没有必要,反而会使儒家的真面目越发扭曲。我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上面有一个政策,底下就让它去自由研讨,不要说谁是样板,谁是代表。必须有一个理性的公开思辩的程序,否则就会变成教条,一变成教条就只有四个字,“阳奉阴违”,最怕这个。
孔子说:“早上你理解了道,晚上死了也无妨。”这不是一样的意思么?宗教的境界在于使生命转向了正确的方向,不在乎你做了几件好事。这一来的话,对人的生命鼓舞很大。了不起!能说这样的话,就跟释迦牟尼、跟耶稣并驾齐驱,毫不逊色。
我在台湾专门把深刻的东西讲得很浅显,让别人听得懂,这是我的专长。其实我很羡慕内地,年轻人即便读的都是通俗化了的经典,也好过不读啊,也好过守在电视机前看综艺节目吧。在台湾,国学是永远热不起来的,小孩子考试都考怕了。
页:
1
[2]